16  ? 限时亲密


    ◎帐篷里弄哭她◎


    盛欲太得意忘形了。


    这让她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主观幻想里, 以致于当江峭倏然眯起眼尾,抬手缓慢摘下眼镜丢去一旁,唇角笑意浮佻时, 她仍然没有提高警惕。


    还在一点点低弯细腰,贴近他, 逼迫他,不知所谓地进攻,近乎放肆:“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不然我就帮你选了。”


    言语挑衅地缺乏分寸。


    莽撞又天真。


    “原来, 你都是这么跟他说话的。”始终默不作声的男人忽然在这时开口, 嗓音微沉。


    “什么?”不断低身贴近的动作猛地顿住, 盛欲还是没反应过来,些微发怔。


    “对我那么凶, 对他就已经要公开关系,想看他哭了?”江峭歪了歪头, 凝视她的眼神却仿似有异火阴燃,灼烫在她脸上, 轻易烧光她那点不中用的笨拙伎俩, 唇仍挑着, 腔调慵懒地唤她一声,


    “秧秧啊。”


    盛欲莫名心跳漏拍,骤然狠狠颤抖了下。


    原本在主动靠近的她,此刻几乎本能地想要后仰身子。可身下的男人却不打算放过她, 在她后退之前更快一步出手, 长指扣住她的下颚将人扯近, 声线落下讥诮:


    “区别对待, 会让我很伤心的。”


    “什么你啊他的…?”盛欲无意识轻喃。


    他?哪个“他”?


    这里除了他们之后还有第三个人吗?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盛欲完全听不懂。倘若换做平时, 她一定会追问到底。可是现在,她竟然不敢。


    分明他才是被压坐的那个。


    在这场气氛粘稠的拉锯战中,他在极致下乘的体.位。分明盛欲才是占据绝对上风的那个。


    可情绪的优势偏就不知在哪一刻,轰然间尽数倾倒向他。


    ——她居然有些怕了。


    江峭仰躺在那里,语调略带遗憾般低啧叹息,锋锐眉眼勾着漫不经心的笑,虚心请教似的,问她,


    “你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关系。


    又是这个让人心猿意马的词。


    盛欲整个人僵在他身上,单手勉力撑在他头侧,这样的姿势几乎更加丧失主控权,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片刻后,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退缩:“就是,好朋友的关系啊。”


    不打自招般的‘朋友关系’,是对现在帐篷里灼热气氛的不尊重。


    ——她真的,有些想要逃跑了。


    “我觉得应该……”江峭稀微偏眼,没打算放过她,视线游移在她削薄肩骨上的细吊带,懒冷地笑了声,“不止是这样。”


    他有意停顿了下,两指蓦地施力捏起她的脸颊,力度强势,迫使她昂起头,指腹带有冻结肌肤的温度,轻缓抚蹭,感受她脸侧肤肉弹软嫩滑,口吻饶有兴致:


    “大半夜独自跑来男人的帐篷里,秧秧,谁教你这样的?”


    某个惊醒的瞬间,盛欲猝然意识到,自从那晚按摩之后到出来露营的这段时间,江峭好像一直没有叫过自己的小名。


    那么,他上次叫“秧秧”是什么时候?


    盛欲低头看着他,无意间目光错乱下滑,凝落在他性感尖突的喉结上。


    瞬息,她夜店醉生梦死的时候,视线里也是他跳凸的喉结,诱她深入醉意。


    那天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对了!是人格分裂!


    盛欲想起来了,江峭说他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症!!


    盛欲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快转不过来了,她在震惊中沉默许久,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毕竟酒是我逼你喝的,连带责任不懂吗……”满脑子都是“人格分裂”四个字,压得她根本顾不上思考更多,用力掰开江峭的手指,从他身上连滚带爬地挣下来,盛欲语无伦次地后退着说,


    “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难懂了。


    她决定放弃,转身就要爬起来逃出江峭的帐篷。


    可是,已经太晚了。


    在她试图逃跑之际,江峭眉骨微挑,反手迅速捉住女孩的纤瘦脚踝,用力一扯,直接把人拽回来压住。


    沉下嗓线讥笑她:“跑?”


    “干什么你放开我,江峭!”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惊慌失措下盛欲挣扎的动作很大,拱起膝头想要踹他,又被江峭的手掌游刃有余地按下去。


    于是她胡乱的反抗更加没了章法,越乱越陷落江峭的掌控,只好尝试用高声叫骂震慑他:“江峭你——”


    “确定要叫么,秧秧?”江峭抢在她的惊叫前开口,单手桎梏她的两只手腕,虚眯着眼睛,尾音勾惹隐微哑意,笑得叵测,“想让全校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故意停顿在这里,修长食指点了点旁侧的帐篷,示意她看,同时卸掉箍在她双手的力道,仿佛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让女孩放弃抵抗,捻着那点坏,又什么都尽在掌控。


    或许是因为两人来回拉扯的动作,幅度太大,破坏了这顶黑色帐篷的稳固性,隐隐摇动几下。


    棚顶的挂灯有所回应,跟着来回轻率晃摆。


    盛欲躺在那里,亮度致盲的光点落在她瞳孔里左右吊甩,抛出起伏不定的光弧,完全踩点她此刻紧张堂皇的心跳节奏。


    她不得不追随江峭指尖的方向,扭头望过去,


    有三两人影在棚布上穿梭游弋,薄薄一层纱,人声同外头的光线一样若隐若现,模糊到看不清动向。


    盛欲屏息凝神,吓得一声不敢吭。


    可眼前这个男人有多疯,在她慌乱无度的这一刻,余光瞟过他的手,坚硬骨感的指节温柔触碰到帐篷内侧的拉链头,声音在她耳畔仿佛恶龙低吟:


    “看着,秧秧。”


    盛欲旋即瞳孔放大,眼睁睁目睹他捏住拉锁,一分一寸向上拉起,肾上腺素一再飚升刺激视觉,链锁间滑动的节奏点,禁忌之门极致慢放的开启动作,追逐将被败露人前的羞耻感。


    这个绞缠的过程,似有重锤一下下击穿心腔壁垒,推着心跳频率快速加码,背后早已腾起细密薄汗,指尖却愈发走失温度,如坠冰窖,让盛欲饱受折磨。


    每一秒都是煎熬。


    金属链条还在寸寸向上开敞,像极了秒表计时。


    “江峭!”女孩的心理防线被这种计时法轻易击溃,再也抵不住近乎濒死的恐惧感,盛欲急得快哭出来,双手捉住他肩脊上的衣料,无措地绞紧手指,音腔微哽:


    “不要…我、我知道错了江峭……”


    “哦?你错哪了?”江峭看着她,手中挪移拉锁的动作并未停止。


    盛欲更急了,眼神不停在他手上和他脸上来回徘徊,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女孩,


    此刻,向他服软了:


    “我不该、是我不该半夜随便闯入你的帐篷…”


    “回答…错误。”江峭低垂着眼,向来懒漫的声腔难得敛起痞态,正经的口吻更像在批评夜不归宿的女孩,纠正她,“看来你还是没有懂,我让你‘不要相信他’的意思。”


    尾音落定,他的动作也停止。


    然后,链条被一拉到底。


    危情信号解除。


    可是。


    盛欲将将下落的一颗心,又因为耳边男人低沉的笑音再次悬吊而起,她听见他说:


    “不过幸好现在是我,让我们来把这个错误进行下去,怎么样?”


    “你、你又想干什么?!”才刚刚深切体会过这男人的疯批,盛欲直觉更加不妙,声音不自控地又开始发抖。


    “不如…你来哭给我听吧。”


    江峭重新掐起她的脸颊,耐心地端凝她两秒,随即硬实平直的肩膀蓦地压下来,进一步抵近她,慢慢挑起唇,语调邪恶得不成样子,


    “哭得好听些,兴许,我会心疼。”


    他刻意模仿在此之前她的嚣张语气。


    却远比她更恶劣,更残忍,更坏心思。同样的字句词组,在她口中不过是单纯挑衅,可经他唇齿吐露,竟生出一种诡异又露骨的怜惜感。


    “混蛋……”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虽然嘴上在不肯屈服地骂他,可甚至不必江峭更费脑筋地吓唬,盛欲忍不住鼻尖酸涩,紧攥他衣衫的手指虚弱脱力,垂落地上的那刻女孩很快哭了出来。


    她细眉紧蹙,额头沁着点点惊吓过后的薄汗,剔透莹润的双眸洇溢潮水,湿漉漉的,似凉夜下的琉璃冰珠般质感通透,眼尾泛涌的血丝殷红交织。


    两侧脸颊还被按掐在江峭掌中,眼泪簌簌落下时,恰好滴淌在他手背虎口处,水珠顺势滑滚蜿蜒成流畅的线迹,灯光下晶莹湿亮,柔软缠绕在他坚硬瘦削腕骨上,像被盛欲做下标记,形成一个摘不掉的漂亮手环。


    温温热热的,让人有点心燥意痒。


    像她的小声呜咽一样。


    江峭轻愣片刻,立刻指尖松力放开她,随即翻身下来拉开彼此距离,一时沉默着,却慢慢揉捻虎口处她的泪痕。


    盛欲来不及缓过劲来,手和脚都还软着,就慌忙爬起来往外冲。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算是她自己做的孽,及时止损被笑话,也好过现在。


    她用力试图去拉开帐篷锁链,突然又被江峭扣住小臂一把扯了回去,她不管不顾拼命挣扎着,


    “啪”的一记耳光声,抽打在江峭的脸上。


    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江峭没有太多反应,没有恼怒,没有惊愣,只是晶亮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盛欲,给她平静下来的时间。


    “吓到你了,秧秧。对不起。”他缓声道歉,托着瑟缩的盛欲,面对面让她蜷坐在他的左腿上。


    盛欲吸了吸鼻子,没动。


    江峭对上她的眼睛。


    她似乎钟爱各种款式的吊带,彩虹条纹色彩斑斓配搭黑色低腰热裤,裸出薄肩纤臂,腿部线条润泽修靓,细弱腰肢若隐若现,一头白金短发衬得她皮肤冷玉一样白。


    但江峭的眼神,没有一分流连在这些曼妙的部位,而只是,有些无奈地凝视她委屈的面庞。


    因为刚刚哭过,她的眼睛、鼻尖、嘴唇都迅速变红。被江峭捏掐的娇嫩脸蛋隐有青白。


    一副看上去被他狠狠欺负过的样子。


    盈盈楚楚的,真美,真可怜。


    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他主动凑近去寻找她低垂的视线,似乎是不满,说:“秧秧,什么时候才能听进去我的话呢?”


    她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声音些微湿哑:


    “什么……话啊?”


    “叫你别信他,你还一个人跑到他帐篷里?”江峭没忍住又掐了一把她脸上的软肉,“要是他做的比我刚刚还过分,你要怎么办?”


    “什么他,我自始至终看见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盛欲回嘴,还是顿了下,像是根本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情况出现在她平凡的现实生活里,抿唇深吸一口气,盛欲重新开口,问他,“你说的你有人格分裂,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有记忆以来,江峭拽了七年了,从来没像今天一样无可奈何地反问过一个人,


    “还是你以为那些话,我随便对谁都能说得出口吗?”


    盛欲沉默下来,除了无措,也隐约想明白了。认识江峭以来他行为的割裂,性格时而昂扬时而消寂,在“人格分裂”的前提下,都恰好可以说得通了。


    他的手绕过她的腰侧,穿过她纤弱的手臂,安抚地顺了顺她尚还抽噎的脊背,言语似是恳请,又增添几分嗔怨的笑意:


    “这里只有你知道我的病症,也只有你见过我另外的人格,帮我好不好?不要让别人发现我的异常。”


    /


    第二天傍晚,营地组织的活动地点是名胜景点,尊穆瀑布。


    瀑布天然形成,存在距今已经超过两百年。


    奔涌水流自百米高的断崖冲刺撞击在崖底礁岩,水声哗哗巨响,但与瀑身并立的名家篆书石碑相辅相成,反而组合成一种自然的宁静旷怡感。


    同学们有追逐玩水的,也有为了来瀑布拍照早早穿上汉服,激烈讨论如何出片的。


    只有盛欲坐在岸边,安静支着画架,拿着自己炸毛呲花仍在坚持服役的画笔,凝神涂涂改改。


    倒也不是她多用功,更不是灵感爆发。


    只是……


    她想起昨晚的情形,自己在江峭的帐篷里,问他要怎么帮忙。


    江峭的回答是:


    “我突然清醒在团建上,至少在团建结束前,不能让这里的任何人发觉我行为前后差异过大。”


    盛欲这次转过弯来了,问道:“可你不是没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吗?”


    “所以我需要你。”江峭攥着她的肩膀,语气诚恳,“你比我更熟悉他,需要由你来约束我。你要纠正我的一举一动,在这两天里,我必须和他的行为保持一致。”


    他确实和那个安静清寡的江峭不同,眼里流淌的熔岩源源不断散发热力,完全背道而驰。


    至少他,从不保守:


    “我们一起骗过所有人吧,秧秧。”


    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抽就答应他了,搞得现在……


    盛欲回过神来,画纸上一片乌七八糟的鬼画符,她赶紧扯下来揉成一团,生怕被人发现她画画只是假模假样。


    说到今天只能安静坐这儿画画,也是因为——


    她偷偷从画架后探出头,看了眼不远处在岸边静坐的江峭。


    江峭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屁.股上有钉子般不断变换坐姿,面色阴黑,神情放空在水面。


    分明是他主动要求装作另个人格,才一天不到,就已经不耐烦了。


    盛欲只不过是从头到尾提醒他:


    “你不能大口吃东西,因为另一个人格他很斯文。”


    “保持安静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格不爱说话。”


    “记住,保持高冷,且优雅。”


    “不行你不能叠穿,这太是个潮人了,必须穿白色。”


    “……”


    当到达瀑布景点,江峭正要一个猛子扎下去游泳时,盛欲又一次暗暗拉住他说,‘清冷斯文版江峭’只会在岸边静坐,一坐可以一天。


    男人的脸色瞬时沉入了“五颜六色的黑”。


    “啊对对,他清冷,他优雅,他简单大方。”江峭没忍住,捏着嗓子阴阳怪气。


    然后,拿了个板凳摔在岸边,气鼓鼓地坐下抖腿。


    一个生来躁动,完全坐不住的人,硬装内敛文静。


    这感觉,心不在焉的盛欲也是能体会几分的。


    要不是为了看住江峭,别翻出岔子,她早就放飞自我了。


    江峭在那头踢脚边石子,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里,哪怕多一秒都是憋屈,都是对他自由野性的不尊重。


    正烦躁,这不,不巧偏有人自己撞上枪口。


    汪茜蓉又看见一袭白衬衣的江峭坐在水边,不远处盛欲正埋头写生。


    想起昨晚的事,汪茜蓉不愿在他们俩心中留下尴尬印象,主动脱出人群,走向江峭。


    “喂,江峭!”


    听到有人叫,江峭抬起头,从鸭舌帽下露出的犀利目光,让汪茜蓉心跳顿缓了下。


    江峭瞧见个大波浪发型的女生,仍然兴趣缺缺地移开眼,敌不动他不动。


    汪茜蓉见他没抗拒,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让盛欲也能听见:“昨晚上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啊!大家都是年轻人我颜狗一点也很正常。”


    江峭没打算搭理她,反而是盛欲立尖了耳朵。


    汪茜蓉话锋一转:“但是呢,虽然知道你们俩……有的话我就是要说,不说遗憾一辈子那种!”


    江峭最讨厌磨叽,不着声色偏头看了眼盛欲的反应,得到她微微点头的回应后,转向面前的波浪头女生:


    “快放。”


    “什么?”汪茜蓉没听清,愣了一下。而后沉默中她确定是被应允了,这才连忙开口,


    “江学长,我昨晚确实是想向你表白,不过绝不是因为颜值这种肤浅的理由,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是比所有人都特别的存在。别以为我掉价,学校里追我的人可是一大把!”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盛欲的位置,


    “我有绝对自信,能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做你的女……”


    “行了,滚。”


    可惜她这口气还没缓完,就被江峭冷酷的三个字卡在喉咙。


    “诶?”汪茜蓉震惊了。


    “Pia~”的一个小小声响在画板后面传出,江峭第一时间看过去。是盛欲绝望的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又缓缓拉下来遮住眼睛。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不论是哪个人格,跟女神级别的汪茜蓉说话态度,都是这么要死不活。


    而现在的江峭——这个b更是芬芳中文发扬人。


    可也不能让汪茜蓉看出端倪啊!


    想到这层,盛欲借着画板掩护,拼命给江峭使眼色,对口型:


    “礼貌!!注意礼貌用语!!!”


    收到。江峭比出“OK”手势,转而对着汪茜蓉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重来一次。”


    然后他在汪茜蓉眼含泪光和期望的注视里,坚定地点了点头:


    “请滚。”


    盛欲:“……”


    汪茜蓉的眼泪一瞬间比瀑布还汹涌,转身跑走了,梨花带雨的模样给盛欲都看难受了。


    而那位始作俑者,‘拽天拽地版江峭’。


    右腿弯曲搭翘在左腿膝头,鸭舌帽扣盖脸上,姿态矜骄懒恹地瘫靠着躺椅,环胸抱臂,看着像在沉思,又俨然一副富家纨绔小爷般混不吝的调性。浪痞又欠揍。


    盛欲撇撇嘴,觉得这人没救了。


    正准备起身去联席会,敲定晚上露天电影趴的地点,这时候,冯珍琪跑过来找她:“盛学姐,宋学长让我来找你商量今晚——”


    “今晚她不在。”小学妹话到嘴边没说完,悠哉坐在一旁的男人忽然出声打断她。


    两个女生同时惊诧望向他。


    只见江峭摘开遮脸的帽子,视线在盛欲脸上轻飘滑过,勾了下唇,起身迈步朝她走过去,顺便告诉冯珍琪:“你们社长千求万求,缠着要拜我为师学雕塑。”


    之后,直接拽起盛欲把人带走了。


    作为目睹“劫持”现场第一人,冯珍琪一整个状况外。宋睿恰巧这时走过来,见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抬手轻拍了下女孩左肩。


    冯珍琪下意识向左扭头,不料宋睿却静悄从她右后方走出来,并排站定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朝前眺望,奇怪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前方早已空无一人。


    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脸上泛出心跳过速的粉红,而后再次看向盛欲与江峭一同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轻声呢喃:


    “江神说盛姐想学雕塑。”


    宋睿:“?”


    “还说是盛姐千求万求。”


    宋睿:“??”


    “还说…盛姐缠着要做他的学生。”


    宋睿:“?!!”


    谁?


    她说谁?


    他们盛姐主动要求拜江神为师?!


    ……


    “我缠着你拜你为师?!”车上,盛欲坐在副驾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好歹毒的语言啊!”


    张口就来是吧?


    恩将仇报是吧?


    真够狗的。


    “紧急避险。”江峭轻飘飘揭过去,


    “我们现在回家,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回哪?”盛欲懵了。


    江峭迅速启动车子:“小苍岭。”


    “那是你家!你自己回,你下去把车还我!”盛欲还没玩够呢,旅途提前结束她不能接受。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人格分裂吗?活的人格分裂诶,你不感兴趣吗?”


    他太懂抓住人心了,盛欲顿时哑了声,他乘胜追击,


    “与其被动活在他的阴影下,倒不如回去找找办法,了解他出现的原因和契机。”


    /


    “从我那晚打架开始,到昏迷醒来那两天,除了你,还有别人见过我么?”江峭打了圈方向盘,驶出匝道,直下高速出口。


    盛欲从中控区拿出瓶水,拧开瓶盖,食指点点他,又指指自己的额角,提醒他:


    “纠正一下,那晚是你单方面被打。”


    江峭嘁了声:“那几个都不够我玩的。”


    换来盛欲轻声哼笑:“差点信了。”


    “啧,所以到底有没有?”撩她一眼,他驱车开上小苍岭,将话题扯回来。


    “当然有,很多。”盛欲停下喝水的动作,看着挡风玻璃外的盘山路,抿唇思索几秒,帮他回忆:


    “被打那晚,除了我你还见过宋睿,谭归煦,按照你当时的说法第二天去配了眼镜,来参加我们社团的面试……”


    提及眼镜,江峭略微低睫,腾出一只手探进自己外套衣兜,果不其然摸出一副银边眼镜。


    他举高,懒懒皱眉扫量一眼,很陌生。


    明显不是他会用的东西。


    然后,他没半点迟疑地扬手,将眼镜往后座不知名角落甩了过去。


    盛欲飞快眨眨眼,愣了两秒。


    这…什么操作??


    刚刚做完“坏事”的男人反而神情自若,单手操控方向盘,指节散漫敲扣两下,要求她:“继续。”


    “……”盛欲抓抓头发,仔细地思考起来。


    她认真思考时与画画一样,很安静。


    眼睫乌长薄密,轻轻低垂,落下浅浅淡淡的阴翳,连眨合的频率似乎都慢下来。也许是山涧凉风穿窗溜进来,盛欲感觉有些冷,无意识上下摸蹭着纤瘦手臂,单薄肩骨跟着隐微瑟颤了下。


    但还是没有停下思考。为他思考。


    江峭从她身上撤回视线,眉骨稍松,不动声色地升起车窗。她发肤间特有的香味在气氛中静默流动。他难能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半晌,微微侧头,开口问她:


    “想好怎么说了?”


    她在思考如何措词。


    他当然看得出。


    也很好奇另一个人格到底做了什么,让一向率真随性的女孩,竟然会感到为难。


    “欧鹭山庄,你在你家酒店安排了一场烟花秀和晚宴。”话到这里,盛欲短暂地停顿了下,然后干脆转身面对他坐,目光带着探究欲望进他眼里,红唇轻动,说,


    “还在那间玻璃泳池里,试图自杀。”


    江峭凝神听了半天,结果就听来这么一句,缓了会儿神,看上去居然非常失望,确认般重复问道:


    “自杀?还跑去泳池里自杀?”


    得到盛欲肯定地点头“嗯”声。


    卡其绿吉普越野稳稳转过最后一个盘山急弯,疾速驶上小苍岭,来到山顶私人区域,可盛欲的车却被江峭家的警卫系统拦在杠杆外。他降下窗,略一歪头,人脸识别通过,很快又升上车窗,驱车直入。


    “欧鹭山庄那个地理位置,下面就是海,想死怎么不直接跳海?本事不大,倒是爱演。”


    难怪上回醒来的时候,盛欲一直问他为什么自杀。江峭散漫弯唇,低低冷嘲地讽笑了句,“个废人。”


    盛欲却很长时间没吭声。


    紧紧凝住他的眼睛,努力想要在他眼中探索到些许伪装,虚假,或者是戏弄的恶意。


    可他表情松散,没有任何遮掩或迟疑。盛欲可以轻易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对自杀这件事所表达的态度。


    直白的反感,明确的傲慢和轻蔑。


    认为自杀这种行为是十分愚蠢、怯懦且不入流的,与他当下这个肆意洒脱的“人格”绝对相悖,绝不匹配。


    如果,他口中的“人格分裂”是事实的话。


    这让盛欲混乱又困惑。


    是真的吗?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一具身体里反叛出两种极端人格的存在吗?而且互相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真正两位一体的人格分裂,存在吗?


    盛欲没有见过。


    “人往往会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抱以本能的否定或是质疑。”江峭停下车,话是对盛欲说的,注意力却在右前方那辆黑色轿车上,“我可以这样理解你现在观察我的眼神,是吧?”


    他说“观察”。


    不是注视,并非凝望,


    而是饱含审视与自我判断性的观察。


    这个男人,哦不,这个人格更偏爱大方又激进的对话模式,用词精准,毒辣,不屑任何别具深意的暗示或潜台词,不会克制自己,擅长倾倒性压制的主攻。


    就像这样。


    江峭从前方车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盛欲,忽然朝她靠近一点,抬指轻力弹了下女孩的额头。


    “啊!”盛欲瞬间被他弹回神,迅速捂住额头,气得张嘴就要骂他,“干什么你——”


    “还记得那晚,‘我’是怎么被围着打的么?”


    江峭抢在她的话前。


    盛欲揉着脑袋,听他这么问,立马撇唇乐了:“当然,那晚啊,啧啧,你被打得可惨了呢……”


    话里话外,浸透刻意讥笑的讽意。


    “那你可得记牢了。”江峭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怼回她,还顺着她的话,要求,“千万别忘。”


    盛欲不得不机警起来:“…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接下来我会亲自教你,”他眯了眯眼尾,重新看向那辆黑车,慢慢扯起唇,语调慵懒,


    “如何分辨,我与他。”


    什么?!


    盛欲还是没听懂。


    江峭也不再多余解释,话说完,一把摘下头上的鸭舌帽给盛欲戴上,甚至没忘了替她压下帽檐,遮住女孩的大半张脸。之后打开车门,漫不经心扔下句:


    “车上呆着别动。”


    盛欲反应了下,急忙挑开一点帽檐,眸光追随他一路朝右前方瞟去,望见树荫下泊着辆黑色轿车。


    轿车内,坐在副驾的矮个男人刚回来不久。


    “都装好了?”驾驶位的高个子男人问。


    “操,姓江的这小子不愧是豪门公子哥,真他妈有钱。”矮个男人啐了口,恶狠骂道,“我躲探头绕了个路,20分钟差点没摸出来。”


    “这么说,一天下来那些设备都没装完?那小子明晚可就回来了。”高个男人皱起眉,“到时候完不成任务,老板那边怎么交代?还想不想拿钱了!?”


    “少废话,我还用你教!”


    矮个男人被他说得烦躁,拿出平板,在外接的USB口插上一个微型优盘,点开远程可视监控画面,指给他看:


    “他家前后几个门我都装好了,里面没敢多呆,怕被警报装置发现,还有车位区,卧槽你是没见他那满满一山头的车……”


    “说关键关键!”高个赶紧打断他。


    矮个切换画面,“急什么你,关键是他的书房我着重踩点了,室内分分布图都画完了,你看——”


    “嘭!”


    “嘭!”


    两声。


    车屁股后轮同一刻发生炸响。


    车后异样响动格外震耳。


    高个男人更为警觉,立刻抬手止住矮个的后话,示意他闭嘴,他四下逡巡几眼,在确定没有更进一步异响之后,跟矮个迅速打了个手势。


    矮个会意,赶紧把平板上的U盘拔下来揣兜里,随后跟随高个男人下车察看。


    可当两人绕去车后,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高个警惕性极高地踹了脚左后轮,试了试胎压,也没爆胎。


    两人只好又重新回到车上。


    可心里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天已然暗下,周围黑抹抹的,他们没走正路,背着光隐蔽在山林里。


    树影婆娑低语,不知名乌鸦嘶哑惨叫,扑腾翅膀飞离这片诡寂地。


    “啊啊啊大哥!!”矮个莫名发癫一般惊叫起来。


    高个被他吓了一跳,回头骂他:“想死啊鬼叫什——”


    “你看咱的平安佛!!!!”


    矮个指着原本挂在后视镜的金镶玉佛牌。


    高个顺势看过去。只见那块金镶玉佛牌被一刀封喉,佛身不见,余下一个佛头无声微笑,吊挂着来回摇荡不歇。


    这佛牌是兄弟二人特意从东南亚请大师开过光的,在车里放了好些年,一直保着他们路途平安。


    两人对视一眼,悚然间,恐慌感如锋芒在背,沉甸甸坠压在心脏。车内空气似一秒内被抽干,幻致出缺氧般稀薄失真的死寂,幽重晦郁,逼得人根本透不过气。


    “哥,先…撤吧。”矮个率先顶不住,冷汗湿了一脖子,声音颤抖,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这地儿不对劲,我刚才迷路说不定是鬼打墙啊!邪门的很。”


    他抖如筛糠的后话,在这时,猛然断滞。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窗。


    掷地有声。


    两人又一次被唬了下,同时转头,神情惊骇地望向矮个那侧窗外。但考虑他们还坐在车内,无论如何,安全上还是相对有保障的,于是高个手指摸到中控开关。


    车窗很快降下半截。


    “晚上好。”车外的男人笑容友好,字音轻漫,“兜里揣什么好东西呢,让我看看呗。”


    矮个懵了两秒,问:“你是谁?!”


    江峭低啧一声,揉揉头发笑出声来,笑得张狂无比:


    “快一点,别浪费时间,否则佛都保不了你们平安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两秒间,江峭突然就没了陪这两个蠢货玩的兴致,趁他们反应过来前拉开车门,迅疾扯住矮个的衣领一把将人拽出来,探手伸进他外衣内兜里,双指成功夹出那枚微型U盘。


    矮个男人还在发愣,恍惚中只感觉钳制在喉前的力道一松,下一秒,他直接被一脚踹趴在地。


    盛欲坐在车里远远看着,震惊地发现江峭打起人来,手段力气极其毒辣,真不是跟那晚五人一个量级的。


    江峭双手插在兜里,半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矮个男人,眼底浮着恶劣的笑,朝他走了两步,在矮个成功爬起身之前,又被江峭抬脚踩住半张脸,狠戾碾擦在地面完全丧失反抗力。


    盛欲都快热血沸腾了,但她理智地发现另一个高个男人绕过车身跑到江峭身后,看样子是想从他背后搞偷袭,情急之下,她下意识伸手打开车门,可在跳下车的前一瞬,又猛然莫名想起江峭让她待着别动。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就真听话地没下车。


    虽然没下车,但她也怕江峭吃亏,索性大敞着车门,就站在越野车的踏板上,一手拉住车顶把手,整个人歪斜出半个身子扬声提醒他:“江峭,小心身后!”


    江峭歪头朝她看了眼,鼻腔里‘嗯’了一声,觉得有点好笑。


    笑?他还有闲心笑??


    这个吊儿郎当的鬼德行,盛欲急得不行。不过,江峭很快向她证明,她的着急与担心都是多余的。


    事实上,她甚至没有完全看清楚江峭是如何行动的,只觉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他由静到快的敏捷身手。


    无比极限的刹那,江峭的腿部爆发力惊人,一脚踢起矮个,对方瞬间离地而起,整个人弹射向正欲袭击而来的高个。高个来不及设防,被矮个的身体绊住脚下,身体随重力偏移不可控地往前栽去。


    江峭快速出手,一手牢牢扼卡住他的脖子,闪身变换走位,掐着他“哐”一声摔在车门上,旋即抽身后撤两步,高抬膝旋身侧踢,直接把人掀飞半米远。


    前后不过两分钟,一打二,干净果决。


    盛欲紧忙跳下车跑过来,望着地上哀嚎痛呼的两个男人,又抬头望向江峭,看到他正漫不经心地掸落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直觉别说两个,就算再来十个恐怕也不是这鬼人的对手。


    因为她记得,刚刚江峭始终是一手插兜的姿势。


    “你居然这么强?!”盛欲忍不住瞪大眼。


    那晚他被几个男人围殴的场景,还清晰地历历在目,简直跟刚才武力值硬核的他判若两人。


    ……难道,这也是人格分裂的范畴??


    太邪门了吧……


    江峭笑哼一声,经过她面前时,伸手按在她头顶晃了晃:“有这样的男人保护,秧秧多晚回家都不怕。”


    盛欲回敬一声笑哼:“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江峭朝缩蜷在地上的高个走去,站定在他脸前,伸手从外套内兜里摸出皮夹,掏出一沓厚度不薄的百元钞,蹲下身,拖着声腔问他:


    “你们老板,叫虹霖?”


    高个虽然抗拒,但架不住江峭严然逼视的眼神,终究默认下来。


    “回去告诉我那位二表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看似恭敬的字句,被他以低蔑口吻说出,“不用找些不经打的虫子来求我。”


    说完,江峭笑了笑,捏着那沓钞票一下下扇着高个的巴掌,问他:“听明白了么?”


    高个挨了好一顿打,自知在江峭面前毫无胜算,也不敢都耍心眼,只能猛点头:“明、明白了江少!”


    江峭冷嗤了声,扬手票子甩他一脸,站起身,看他的眼神像看狗一样:“医药费,滚吧。”


    被教训的两个男人紧忙从地上爬起来,又一瘸一拐地爬上车,打火,一溜烟消失。


    “怎么办啊秧秧!”


    汽车尾灯一消失在山下,江峭的态度就180°大转弯,愁眉苦脸地凑近盛欲。


    盛欲吓得跳远一大步:“我去!这么快又分裂了吗?这是哪个人格?新的吗?我没见过的吗?”


    “没变!还是我。”


    “那你发什么羊癫疯?”


    江峭边把盛欲往车上推,边努力营造可怜的语气:“你都没听到他们说,在我家装了好多监控,现在天晚了,我只能明天找找专业人员摸排拆除了。”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盛欲并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大事。


    “有啊,我今晚在家洗澡的话,岂不是要被人看光了,那我就失了贞洁了。”


    江峭愁眉苦脸的给她系好安全带。


    盛欲表情精彩纷呈:“所以?”


    正中下怀般,江峭抬眼就笑开了,腆着张俊脸大言不惭:


    “所以你收留我吧,盛欲。”


    作者有话说:


    来噜来噜!午夜小零嘴来噜~


    17  ? 盟约


    ◎病例本和人体模特◎


    盛欲最终还是心软收留了江峭, 但她自己没有房子,总不能去女生宿舍,只能带人回了外公家。


    顺路买了瓶黑色一次性染发喷雾, 站在路边对着头发狂喷。


    两人到家的时候,外公邓正恒没在家。


    盛欲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 其实心里面挺忐忑外公会责怪自己,毕竟老爷子为人传统端正,难免思想有些旧派, 对盛欲的教育管束从来严格。


    所以带外人回家这种事, 盛欲还是第一次干。


    只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 邓正恒在电话里听到她略带心虚地说完, 竟然一反常态的平静,老爷子只说自己还在科研院, 晚些到家,让她先好好招待江峭。


    电话挂断, 盛欲愣愣地盯着手机发呆。


    果然,老板家的太子爷面子大, 居然连外公这样正统又不苟一笑的科学家, 都用上了“招待”二字。


    盛欲在心里想。


    “邓院长让你好好招待我。”江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盛欲身后, 微微欠身,探前凑到她耳边,声腔散漫,“你打算拿什么招待我?”


    盛欲下意识扭头, 没料到江峭会突然凑这么近, 本能后退了两步, 没好气骂他:“有地方睡不错了, 别给我得寸进尺啊江峭!”


    江峭浑不在意她的戒备, 挑起唇,脚下迈步慢慢朝她逼近,思考着说:“我发现,你这只小纸老虎一到外公面前,就像霜打的茄子那样蔫吧。”


    “关你什么事啊?这是对长辈的尊敬,你懂什么!”


    说完这句,盛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眼前男人一步步逼退,整个人贴靠阳台的栏杆前,她下意识虚抬一只手想要挡开,“干什么你??”


    江峭倒也没什么逾矩行为,站定在她面前,环胸抱臂,扬了扬下颌说:“车上没说完的话题,继续?”


    盛欲被他说懵了下:“什么话题?”


    “你说,那个蠢货跑去欧鹭山庄自杀。”江峭耐着性子提示她,“然后呢?”


    “那个蠢货?”盛欲反应了两秒。


    旋即很快明白过来,虽然至今都很难接受“人格分裂”这种荒唐事儿,但听到他江峭自己骂自己的感觉,就很悦耳,很舒心,真是不赖。


    盛欲下颚稍昂,食指抵在江峭的肩上戳了两下,装作顿悟的样子,笑得坏心思:“啊~原来是你这个蠢货呀。”


    江峭没生气,反倒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很莫名地,盛欲一见他这番反应,猛然就想起了昨夜帐篷里被硬生生吓哭的教训。


    努了努唇,“嘁”一声,但音调还是不由地正经了些,告诉他:


    “那晚,我们还遇见了你舅舅。”


    “虹霖?”江峭立刻说出这个名字。


    “虹霖。”盛欲跟着他重复一次,低头思索了下,总觉得特别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没用几秒,盛欲一下子想起来,蓦地抬头望向他,惊诧道:“他不是……!”


    派人摸进江峭家里的那位“老板”?!


    她还记得江峭叫他,二表舅。


    “我这位好舅舅,人不高,野心可不小。”江峭凉凉嗤笑一声,问她,“他都说什么了?”


    “他——”盛欲正要照实说,忽然又意识到那位“舅舅”当时好像误会了她跟江峭的关系,加上当时两个人一起从水里出来,那种令人遐想的状况……


    这要是一五一十都告诉江峭、哦不,告诉这个“狂拽人格”,肯定要被他嘲讽一整晚。


    “也没、没说什么!”盛欲不自然地清清嗓,眼神飘忽不定地别开头,乌长微翘的睫毛在月下轻眨,声音偏软,没什么底气道:“就跟你随便寒暄了几句。”


    “他跟我,可不是能随便寒暄的关系。”江峭看着她脸色从紧张到窘迫,有点好笑,伸手掰正她的脸与自己对视,揭穿她:


    “秧秧,你一点都不擅长说谎。”


    盛欲见瞒不过去,索性摆烂,一口气倒豆子似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个蠢货!非要在泳池里淹死自己,那我看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就跳下去救你,然后我们两个就都湿身了,还差点被学妹看到,肯定啊正常人看到我们两个那样,谁能不误会啊——”


    “所以,虹霖误会什么了?”凝神听了半天,江峭很快从她没什么逻辑的字句中捡到重点,舌尖抵腮,冷笑着沉下眸。


    “……还能是什么啊。”盛欲仓促跳开他的注视,不情不愿地,小声撂了句,“就…情侣呗。”


    这鬼人是不是故意的!


    “你跟他?”江峭果然是不爽的。


    “是我们,我们!”


    盛欲懒得跟他多说,狠狠瞪他一眼,推开他走进客厅。


    转头坐在梨花木群仙贺瑞的长餐桌前,抬手拿起那只端放的相框,一尘不染玻璃装裱下,一家三口的合照幸福洋溢。


    可惜幸福只能留于照片,而照片日渐泛黄。


    “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呀。”江峭从后方绕上来,视线也落在照片上。


    “那当然咯,我爸爸妈妈长得都很俊,我怎么会差。”


    盛欲倒是也并不避讳,坦荡自如,


    “要是他们俩现在还活着,我肯定是这个家里颜值最低的。第一肯定是妈妈。”


    不过妈妈很早就出车祸去世了。


    作为邓院长的直系亲属,盛欲的妈妈邓晚弥去世的消息,【中峯典康】是知道的。


    江峭观察了眼盛欲的脸色,直白开口:“如果你不觉得冒昧,我能问问你父亲吗?”


    “当然。”盛欲轻松地耸耸肩,手指抚上父亲的脸,娓娓道来,


    “爸爸跟妈妈的感情很好,所以妈妈去世以后爸爸大受打击,精神就不太好了。持续了几年后,突然病情急转直下,时常自言自语,记忆力下降,甚至会在一天内重复做某件事情直到疲惫睡去。后来好像还失去了视力……”


    “好像?”江峭提出疑问。


    盛欲点头道:“对,爸爸病情恶化后,外公担心我年龄太小受到惊吓,直到最后才带我去见他。我刚发现他似乎看不见,但没有一会儿他就去世了。”


    江峭闻言,若有所思直起腰,反身靠在桌沿:“你有问过邓院长么,他怎么说。”


    “外公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医生告诉他查不出病因。”盛欲轻轻把相框放回原位,一侧头,就看见江峭靠在桌边,薄韧紧实的腰身。


    江峭忽然沉默了一瞬,双臂环胸沉思。


    作为琅溪分院的院长,多年一丝不苟的科学家,邓正恒会对女婿的病情说出这么不严谨的话吗?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保护天真懵懂的外孙女?


    沉吟半晌,江峭垂头问盛欲:“我能看一下你父亲当年的病例吗?怎么说我也是搞脑科学研究的,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诶?好像是可以哦!”盛欲反应过来,顿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很快又萎靡下来,


    “但是我不知道病例在哪里……”


    两人正说话间,一声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盛欲赶紧拉起江峭跑到门口去迎接外公。


    江峭这吊儿郎当的性子,叫了声邓院长就再没什么反应,外公一个点头算是打过照面,也不在意礼貌问题。


    反倒是平时也谁都不服的盛欲,各种拎包,拿拖鞋,端茶倒水,一整个殷勤。


    在江峭笑意调侃的眼神里,盛欲狠狠翻了个白眼。


    邓正恒平日几乎到家就洗漱,然后读书看报到睡觉的老干部风格,今日挂上外套,破天荒的招待江峭到茶室里,拿出自己珍藏多年舍不得喝的好茶来泡。


    一刻钟后,盛欲十分不理解地跟江峭并排而坐,听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从公司里的事,一直谈到民生时政。


    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他们两个才是亲祖孙。


    而盛欲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茶,一趟又一趟地跑厕所。


    就在她第三次跑出茶室的时候,江峭把裤兜里的小型U盘拿出来,放在桌面,推到邓正恒面前。


    他来时想好的办法,所以也不必多做思考:


    “这是虹霖找人去我那儿偷的研究资料,被我发现又拿回来了,最近家里也不太安全,干脆放您这儿,省得他惦记。”


    邓正恒瞧着这东西,脸色微妙地变了一变,脱口到:“这是什么?难道你还没有放弃Herm13的研究?那东西有多害人你不知道吗?”


    “什么?”江峭被这质问弄得顿了一下,审量的目光扫视在邓正恒的脸上,试探反问,“Herm13这个项目不是早就被封锁了么?”


    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接触过所谓的Herm13。


    甚至,他对这个药剂名称的印象,只停留在[被公司封存的失败项目]。


    邓正恒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些慨叹:“是啊,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江峭很快由此推断出来,既然自己没有印象,那么这个Herm13的相关信息,就都存在于七年以外的记忆——另一个人格才是知情者。


    玻璃外盛欲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江峭知道不该再深入询问了,只最后简单交代道:


    “盘里是我这些年新的项目研究资料,大小四五个,您有机会以琅溪分院名义发布吧,比放在我手上安全。”


    邓正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江峭敏锐捕捉到盛欲踏进门的那一瞬,老人眼神的复杂与闪躲。


    ……


    茶喝到十点,果盘都吃了不知道几斤,终于可以回房间睡觉了。


    可盛欲这会儿却失眠了。


    不知道是因为茶喝了太多,还是因为跟江峭突然提起父亲的病,总之,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久,还是睡不着。


    点开手机一看日期时间,发现又到了给两个人体模特结款的日子,心情更加忧愁沮丧了。


    轻浅叹了口气,盛欲摸开床头灯开关,翻身趴在床上,若有所思地嗫嚅:


    “爸爸的病例……”


    也许,在二楼外公的书房。


    三秒钟做下决定。盛欲腾地一下从床上蹦起来,边披外套边扫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半。


    嗯,这个点,老爷子应该睡下了。


    她走出卧室,蹑手蹑脚地下到二楼,走到书房门口,弯腰从一株大鹤望兰盆栽后摸到一把钥匙。得意地弯起嘴角,迅速抓起钥匙起身插入锁孔,“啪嗒”一声,她拧了拧把手,拧是拧得动,但推不开?!


    什么情况??


    盛欲左右瞅了眼,确定周围情况安全后,拿出手机打开电筒照向门。结果不看不知道,外公什么时候给书房多上了个人脸识别锁??


    不是,都有门锁了还搞个人脸识别干嘛呢?


    “……老头防盗意识真够强的。”盛欲忍不住吐槽。


    门是无论如何都走不通了。


    那就只剩下,窗户。


    盛欲当机立断,转身悄声奔下楼,跑到别墅外的侧墙处,试着摞起一张茶几和一把椅子,站上面努力够了几次,都因为不够高以失败告终。


    来回试了几次都不行,盛欲累得双手掐腰,跳下小桌,仰头望着二楼的书房窗后,倒着往后退了几步。


    “哟,哪来的小家贼啊?”


    这时候,身后猝然响起一声低沉嘲笑。


    盛欲差点被吓个半死,肩膀哆嗦了一下,回身看到江峭正懒洋洋地仰身躺在前院的长椅上,正笑眼瞧她。


    盛欲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咒骂:“神经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嘛!?”


    “看星星咯。”江峭双手枕在脑后,散漫成性地翘起一条腿,望着星耀碎亮的天幕。


    盛欲很快被他牵走注意力,走去他身旁,追随他的视线仰头看向夜空,嘴上还是憋不住损他:


    “我以为你晚上只会去蹦野迪,想不到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呢。”


    “谁知道呢。”江峭拖着腔调哼笑了声,“虽然七年来我对星空有着莫名的情感,但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我的情感。”


    “那是……”盛欲刚想问“谁的”,突然又闭了嘴。显然是回想起昨晚帐篷里江峭跟她说的话,意识到爱看星空的,应该是所谓的“另一个人格”。


    这个该死的双重人格。


    江峭也不再继续自己的话题,转而看向她:“怎么,你大晚上不睡觉,喜欢爬墙玩。”


    被他这么一说,盛欲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忙靠近他蹲下,拍拍他的肩:“我爸的病例在外公的书房里,但他书房走不了门,只能走窗户。”


    江峭偏头看她,眉梢挑动了下,“什么意思?”


    “帮我。”盛欲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你帮我翻窗进去,找到病例看看。”


    “翻窗就不叫找了,叫‘偷’吧?”


    “少废话,你到底帮不帮!”


    江峭翻身坐起:“起开。”


    盛欲若有所觉,退开两步。


    他走到楼下,目测了一下二楼窗台的高度,又看了眼盛欲搭起来的“梯子”,原地蹦跳两下热了热身。然后往后大退几步,退至足够距离后,猛地朝前冲刺。


    长腿两步蹬上茶几台,踩在椅子上的瞬间躬起身蓄力,短暂一秒后猛然爆发,左脚借着椅背顶端的支撑点一攀而上,右手一发入魂,扣紧窗台。


    他身躯的所有重量,只靠惊人的右臂力量攀引向上,同时抬起左手拔开窗户,两臂都有了支撑,他翻跃过去的动作格外轻松。


    盛欲仰头目瞪口呆地惊叹:“这、这比猴子还利索啊。”


    还好外公平时有把窗户开条逢通风的习惯。


    “说吧,你要偷、不是,找的东西在哪?”已经在二楼的江峭趴在窗台上,对她招手。


    盛欲回过神来,如实答道:“不知道啊!”


    “?”江峭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也不是故意的,本来平时就很少回来,外公的书房更是好几年没进去过了。


    什么时候换的锁都不知道。


    想了想,只能赌一把了:“你看看书桌左边是不是有个柜子。”


    江峭扭头:“有。”


    “你看看上面有吗?”


    江峭去了,一会儿后,他从窗口冒出来:“全是书,没有。”


    盛欲又想了想:“那书桌抽屉里翻翻看有没有!”


    就瞎碰运气吧,看能不能碰到。


    江峭又去了。一会儿又冒出头来。


    “有发现吗?”四下寂静,盛欲焦急地捏着嗓子问他。


    “有,我发现有人往书房来了。”江峭歪了歪头。


    “我靠!肯定是外公,你快下来!”盛欲吓了一大跳,拍着大腿急的不行。


    上面江峭却是表情有些苦恼的样子说:“我不敢诶。”


    盛欲急得跟热锅蚂蚁没区别:“你别放屁吧,你这个身手绝对摔不着,别闹快下来!”


    江峭摸着自己的胸口,语气里是从没见过的愧疚:“可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违背了我的良心,我宁愿被当场抓住。”


    “你还有良心呢?”盛欲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了,没好气问他,“说吧,你要怎样。”


    二楼的男人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毫不客气地开始说自己的条件:


    “一,帮我‘监视’另一个人格,过去或者未来,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如实告诉我;二,和我一起研究人格转换的契机。”


    “你趁人之危是吧!”盛欲咬牙切齿。


    江峭竖起三根手指:“脚步声靠近门口了。”


    语毕已经收回一指。


    又是该死的倒计时!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要求,毕竟互相索取获得的关系才更加稳固不是嘛!”眼见着江峭的手势数到一了,她语速飞快,尖着嗓子说,


    “我要你现在开始,做我的人体模特!”


    18  ? 诫防


    ◎别随便,帮男人◎


    话音落, 门锁开启声响起,同一秒里江峭倾身手撑窗台跃下。


    代表他同意和盛欲互相达成协约。


    盛欲慌忙张开双臂去接,生怕他摔出个三长两短。


    可江峭稳稳的落在椅子上, 转眼看盛欲护在他身边,反而下桌子时身形摇摇晃晃, 非得扶着盛欲的手才能安稳跳下来。


    站稳后,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在盛欲眼前晃了晃。


    “!”盛欲刚要叫出声, 就被江峭一把捂住嘴。


    这是爸爸的病例!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江峭指了指被她搭起来的桌子凳子, 盛欲点点头表示了然。


    然后一人搬桌子, 一人抱凳子, 蹑手蹑脚撤离了“案发现场”。


    /


    跟江峭一顿折腾到后半夜,回去卧室躺床上盛欲反而一夜好眠。


    醒来时习惯性摸起闹钟, 一看时间才九点半,扔掉闹钟缩回柔软被褥, 想补个回笼觉。


    可刚闭眼不到三秒,盛欲倏地又睁开眼, 短暂清醒的一瞬, 她猛然意识到, 江峭那小子还在家里呢!


    这个想法让她一个惊醒,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换衣服,急急忙忙收拾好下楼时,外公已经去科研院了, 只瞧见那位爷坐在餐桌前, 边吃早餐边打游戏。


    主打一个闲散随意。


    狗东西真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


    江峭手上忙个不停, 长指勾着手机飞快操纵, 听见盛欲下楼, 他从游戏画面上抬起眼,歪头看过来,手指还在灵活娴熟地激战,嘴上却没忘了耍贱:


    “早上好,秧秧公主殿下。”


    完全听不得这种肉麻称呼,盛欲被他恶心得浑身难受,憋不住骂他:“吃都堵不上你嘴!”


    所以什么情况下会切换人格啊求求了。


    至少“斯文人格”不会这么贱。


    反而像是很享受被盛欲骂,江峭低头乐了,疯狂作战的空隙,伸手抢走盛欲刚拿起来的乳酪包,三两口消灭。


    盛欲愣住:“?”


    什么毛病?


    见他游戏打得火热,盛欲勉强忍了,顾自重新又拿起另一块萝卜酥,结果刚要张嘴咬,就眼睁睁看着江峭挑起叉子在指间一个利落翻转,故技重施,到嘴的东西再一次被他成功夺食。


    “你是狗啊抢抢抢!”盛欲抓起一个鸡蛋在他脑门敲了下,薄脆外壳裂开,她三下五除二剥掉,总算安稳地咬下一口,灌了两口牛奶赶他:“吃完了赶紧滚。”


    江峭被熟鸡蛋敲得一个脑袋后仰,龇牙幽怨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


    “你也知道自己是客人啊?”感觉跟这男人同桌吃饭简直是会心梗的程度,盛欲狠剜他两眼,懒得再跟他斗嘴。


    草草解决掉早餐,抓起车钥匙打算赶紧把这尊佛送走。


    刚走出门口,她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扔下句“等我一下”,转身一步跨两阶飞奔上楼,没多会儿抱着个橙色书包快步跑下来,随手把包丢给他。


    江峭下意识接住包,眼底划过疑惑。


    “给你的。”盛欲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打火。


    江峭扬扬眉,拎着包迈上副驾,低头打开包一看,着实狠狠愣了下:“?这什么?”


    他探手从包里抽出一根狼牙棒。


    再仔细扫视了眼包里的东西,很精彩,电击棍、九节鞭、1KG版哑铃、甚至还有…羽毛球拍子。


    “给你防身用的。”盛欲打转方向盘,一脚油门轰出外公家的别墅苑,喋喋不休地叮嘱江峭,


    “虽然知道你很能打,但恶虎还怕群狼呢,保不齐对方人多藏在你家里使阴招,你别对自己的武力值自信过剩……”


    身边莫名陷入安静,盛欲不禁扭头看过去,未及说完的后话猛然被男人略带戏谑的眸眼侵吞,令她一下子大脑短路,脱口而出: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话一问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脑子幡然清醒过来时,她对自己前一分钟的话更后悔。


    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嘲讽她的意思。


    无论怎么听,她刚才那番话都是过度关心了吧。


    “担心我啊?”果不其然,该死的疯男人缓缓眯起眸子,注视着她,薄唇勾笑,字音浸满揶揄,“怕我死?”


    盛欲一脚刹车踩在斑马线前。


    仿佛感知到她心墙防御线被轰炸重创的预警,信号灯同一刻亮起红色。红灯穿透挡风玻璃打照进来,更像是对她不堪一击的惊惶心理公开投射。


    为什么?


    江峭轻描淡写两句话,她就会慌?


    她甚至也忍不住想问自己,这种不自觉表现出来的过度关心,是什么意思?


    “少、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盛欲突然抬高声音,尖锐刻意的驳斥像极了心虚,“谁担心你,我路见不平而已!再说我也是怕你影响我课业进度,别忘了你昨晚可是答应做我的人体模特。”


    “那你脸红什么?”江峭还在出声逗她。


    “车里闷热,很正常啊!”说着,盛欲立刻按下车窗,以此仓皇逃开江峭的注视。


    江峭低低地笑起来,把手里的狼牙棒塞回去,拎包去后座,回身时顺势揉乱她一头小白毛,声腔懒散不成调,但还是回应了她的叮嘱:


    “别担心,从小到大,我打架还没输过。”


    盛欲来不及挡开他作乱的手,恨得牙痒痒:“少鬼扯了,你之前还说你只有七年的记忆。还有,我说了我没有在担心好吗!”


    “啧,像我这么抢手,路人和反派都盯着我,你会担心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个鬼,你更像反派吧?扔你下车信不信?!”


    “你在欲擒故纵。”


    “滚啊你!”


    ……


    两人你来我往,一路斗嘴到堵车路段。


    从外公家所在的【逸秀府】回【小苍岭】的路程,会途径一片花鸟市集,加上今天又是周末,来赶集的过往行人车辆把整条道挤得水泄不通,短短二百米,导航显示通过要15分钟。


    “停车吧。”江峭忽然开口。


    “干嘛?”盛欲不懂他又抽什么疯。


    “交警不到场指挥,半个小时也别想开出去。”话说一半,这男人已经打开车门了,满面想一出是一出的兴致勃勃,“与其在这空等,不如下车逛逛。”


    盛欲看了眼前方拥堵的路况,确实过不去,正前后观察着哪里有合适的停车位,江峭这时候走过来,敲了两下车窗。盛欲降下窗,扭头看他:“怎么说?”


    江峭直接替她从外面打开车门,瞥一眼后方跟了一路的黑车,情绪平淡道:“下来,帮你停车。”


    盛欲也不多墨迹,听话地“哦”了声,从车上跳下来看着他


    江峭单手打着方向盘,连倒车影像都不用看,只从后视镜里凭借车体感,一气呵成地停靠进狭窄的车位。


    盛欲小跑过去,江峭从车上下来顺手拿了一顶她放在车上的鸭舌帽,扣在她脑袋上,遮住她一头极为耀眼的白金短发。


    盛欲不明所以,想抬手摘掉,“搞什么——”


    却被江峭拉下手腕扯近,阻止她摘掉帽子,随后直接搂上她的肩膀,另一手遥控锁车,揽着她转身的同时抵近她耳际,沉着嗓说:“跟紧我,有人跟踪。”


    “什么?又来?!”盛欲本能地想回头看。


    江峭搭揽在她肩膀的手抚上她脑后,轻拍了拍,低声提醒她:“别回头。”


    几乎是盛欲的车刚从外公家拐出来,就被盯上了,倒也没有截停的意思,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有一开始就告诉盛欲,因为怕她太紧张无法集中注意力开车,所以江峭刚才找借口拐进花鸟市场,想借着这里人多眼杂,甩掉那群尾巴。


    绕到市场区域内,江峭放开盛欲,懒恹瞥了眼前方还在追寻他们身影的一行人,淡声叮嘱她,“听我说,你从这儿往后穿过花鸟区,绕回去开车先走。”


    盛欲第一意识是:“那你呢?”


    江峭眯了眯眼,眉尾微挑,倒是又来了兴趣一般摩拳擦掌,“我去会会他们。”


    话说完,他就要抽身后撤,不料盛欲更快地一把扯住他,尽量很惊惶,可她还是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意识反驳说:“不行,你现在情况不稳定,万一突然切换到另一个不会打架的人格怎么办?”


    江峭不屑嘁声:“哪有那么轻易就——”


    尾音未及落定,掌中蓦地贴覆上来一阵暖热,触手细腻柔软,江峭身体略僵了下,低头瞥见盛欲捉住他的手指。他指尖冰冷,而她掌心温暖,这种感受仿佛按手浸泡在融融温水中,缓释他的冷凉。


    很舒服的肌肤接触,很新奇的包裹感。


    却具有绝对震慑力的抚慰作用,几乎不需费力,就可以在一个过电的刹那压制他体内全部的燥郁。


    突然,江峭有点想试试。


    指尖在她掌心稀微蹭磨,反而被她更加用力地握紧。也许是怕他挣脱,又或者,她自己也惊魂未定。


    是的,盛欲很紧张。


    紧张,却倔强又坚定地不肯放手。


    一心只顾着当下被跟踪的焦灼状况,因为发现隐蔽的藏身处而不管不顾地拉住他奔过去,丝毫没有觉察到这样跟男人在大街上的牵手行为,有违外公的家训。


    “不用逃跑了,江峭!”晨间九点熙光正盛,女孩在奔跑中回头朝他弯起嘴角,白金发梢飘甩出璀耀光芒,捉牢他的手指晃了晃,有些得意地向他保证:


    “跟我来,我会藏好你的。”


    如此天真,却令人不想抗拒。


    江峭舔了舔唇,眼底不自觉浮起笑意,懒沓沓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任由她拽着,闷头跑进一家鱼虫水族馆。


    室内鱼缸环绕,紫光驱虫灯开的很足,折射波光四下漂游笼罩。


    盛欲东张西望地观察一圈,最终拉着江峭跑到一座半人高的珊瑚摆件后,背靠玻璃罩蹲下来躲藏。然后悄咪咪探出一双眼睛往后看,一看可不得了,那几个着装统一的人,还真就正往水族馆的方向跟着一路跑来,吓得她赶紧缩回脑袋。


    结果回头一看,江峭这小子一动不动地杵着个大高个站在她面前,眼神玩味地睨着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盛欲直牙痒,压低声骂他:


    “傻站着干嘛,还闲自己不够显眼吗,蹲下!”


    江峭笑哼了声,还是听话地半蹲下来,敛下眼皮,不着痕迹地从她掌中抽回手,口吻漫不经心:


    “我发现,你还真是喜欢‘路见不平’。”


    想来,就连另一个人格自杀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焦急吧?


    盛欲:“?”


    江峭半垂着眸,视线凝落食指上的黑色指戒,素圈上残存女孩的柔软指温,他说话的语气染上不自觉的酸意:“出门在外,别什么人都帮。”


    “外面很多坏人的,秧秧。”江峭在这时掀起黑睫,再次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姿态,类似苦口婆心的态度,提醒小姑娘,


    “尤其是,别随便帮男人。”


    盛欲愣然抿着唇,望进他的眼睛里,出其不意地,问了他一句:


    “你的告诫里,也包括你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早了个好呀bb们,明天开始恢复晚九点更新!爱你们,我的小天使~


    19  ? 浪迹


    ◎绝不能说他体力差◎


    “我么?”大概没想到盛欲会这样问, 江峭微愣了下,懒散挑眉,声色微微变调,


    “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个我。”


    他是指人格吧。


    可是。


    “不管哪个人格先存在, 或者说,无论你只能以哪个人格的形式存在,”盛欲着重强调这一点,


    “你始终都是你啊, 江峭。”


    “打住, 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江峭摆了摆食指, 神色淬着十足的厌恶,随即屈蜷指节敲了敲盛欲背后的水缸, 眼神不驯,下颌轻扬了扬, 示意她看。


    盛欲扭头看过去,一只黑亮眼睛小尖嘴的草绿色小乌龟, 正趴在景观石上, 瞪着玻璃钢外奇怪的一男一女。


    耳边, 江峭语气讥嘲:


    “看,这只【窄桥龟蛋】像不像那个人格,慢手慢脚乌龟王八绿豆眼,装模作样, 到头来还不是剁头的甲龟缩头的鳖。”


    “……虽然听到你这样自己骂自己我很开心, ”盛欲一时语塞, 回过头来看他, 上下扫视他一眼, 乐出声损他,“但好像,你这个人格也没好到哪去吧?”


    又飘又欠,狂出天了都。


    “我难道不好么?”江峭又在装难过演受伤假模假样,演技拙劣得很,“太伤心了,我直接服毒自尽!”


    说到后面,自己都有些绷不住地带了笑意。


    说完,他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小瓶口服液,卡在指戒处轻力一掰,随即瓶口抵上削薄唇瓣。


    甚至懒得用手拿,直接牙齿含咬住细小玻璃瓶,仰起头,一口接一口,慢条斯理地吞咽。偏偏还敛下薄睫,半眯起眸子睨着她,眼尾勾着点靡颓的笑。


    那是抑制头痛的药。


    从第一次见过盛欲开始,从因为盛欲而改变人格以后,就一直若隐若现存在的头痛。


    此刻他们置身玻壁的包围里,馆内装潢如港式电影的做旧胶片感,灯色摇晃昏晕的暗光,视域所及是万般深沉的靛蓝。人烟熙攘中,有孩童转圈吹起成串成串的皂沫泡泡,折射各式如液态涌动的梦幻色彩。


    浪痞桀骜的人格,喝个药都特立独行。


    盛欲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略带愣滞的目光却有些无处落脚。倏尔,有透明气泡杳杳飘悠在半空,盛欲下意识抬眼追随,不料气泡恰好浮滞两人之间,任由她的视线穿透,凝定眼前男人,见他肤质偏白,脖颈线条修匀,喉结欲色滚水。


    血液莫名加速泵搏在此刻,幸好,周遭足够喧吵,足够热闹,足够掩盖她离奇强烈的心跳声。


    究竟怎么回事?


    她发觉自己呼吸频率变得奇怪,却不知道这种奇怪为什么会烧上脸。


    “才跑了几步路啊,都喝上药了。”盛欲扬手打破碍眼的气泡,极力忽略心底的异样感,别开视线,没话找话般习惯性怼他一句,


    “体力这么差。”


    “你可以说我人品差。”江峭眉梢一扬,狠狠地不服了,弯指轻弹她的脑门,字字清晰:


    “但绝不能,说我体力差。”


    盛欲:“……”


    /


    几经波折,两人终于能踏上小苍岭的山路了。


    盛欲瘫倒在副驾,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谍战片还可怕。


    江峭瞥她一眼,舔舔唇乐出了声,一把方向盘打到底拐过一个山弯,另一手探长从后座拿出瓶矿泉水,递给她懒声懒调地哄着:“快到家了,先喝口水润润。”


    盛欲没好气地接过水瓶,刚拧开,突然想到什么,歪头问他:“昨天在你家蹲点的人,是你那位…二表舅安排的?”


    “虹霖。”江峭一脚油门轰上半山腰,冷冷哂笑,“他最爱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那上次,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在酒吧街巷子口里打你的人也是他安排的吗?”盛欲看着他追问。


    听到身旁男人轻飘“嗯”了声,盛欲皱起眉,正想深入这个话题询问今晚那帮人的来历时,却发觉他蓦然扯起嘴角,朝挡风玻璃前扬扬下巴,声腔慵懒调侃:


    “哟,这不是追你那小子?”


    盛欲转头望去,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三个男生的背影,可不就是谭归煦,还有黄毛和锡纸烫那两个马仔。


    盛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江峭已然轻踩油门,缓速驱车行径几人身旁。


    “我家这山脚别墅,背靠这么一座气派的小山,全市找不出第二家了。听说山上这套也没几个钱,我爸已经拿主意要买了,走!带你们去开开眼,看看这山上山下,未来即将都是我们家的了。”


    谁能料到,谭归煦这蠢蛋正跟两个小弟天花乱坠地吹嘘,连说带比划,十分投入。极其离谱的发言,透过江峭半降下的车窗,清晰无比地传入车内两人耳中。


    盛欲:“……”


    装逼装到正主面前了这是。


    怎么说呢,她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脚趾忍不住开始施工。


    她不由地挪眸看向江峭,却见他似乎没什么所谓,完全没把谭归煦“鸠占鹊巢”的吹嘘放心上,甚至没有拆穿他的意思,而是升上窗,一把打横车胎截停他们。


    三个人猛然抬头望过来,到底是谭归煦那小子恋爱脑晚期,见到面前的卡其绿小吉普,第一反应喊出口:


    “是阿欲的车——嗯?怎么你开着??”


    江峭在这时慢慢降窗,神情散漫,朝谭归煦饶有兴致地挥了挥手,笑得有些顽劣气:“巧啊,谭少爷。”


    “阿欲呢?”谭归煦两步凑上去,往车里望了眼,真见到盛欲那刻,傻小子瞬即两眼放光,“阿欲早上好!”


    盛欲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谭归煦已经很满足了,但还是疑问:“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我们,当然也是跟你一样。”江峭抢先接话,虽是瞎编但意有所指,“去山上看房子。”


    “瞧瞧瞧瞧,都说了咱们江少才是出手阔绰的,直接就带女朋友来看房子。”


    话音刚落,黄毛男生抢先一步挤开谭归煦,趴到主驾驶车窗上,对着江峭就是一副曲意逢迎的笑脸。


    江峭嫌恶地抬手扇了扇风,仿佛空气因他的接近而浑浊,冷不防车窗升起一半,怼得那黄毛一个趔趄差点跌趴下去。


    实在,实在是嘴脸丑陋。


    盛欲本来就烦他俩,这会儿见两人那副晦气模样,烦上加烦!


    锡纸烫在侧后一步,瞅了一眼谭归煦黯淡下来的脸色,自作聪明地“宽慰”一句:“哎呀,谭哥,咱们比不上人家,姑娘多的是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他明明知道,谭归煦追盛欲很久了。


    盛欲越听越来气,一下子脾气上来,她是半刻都忍不了,转身从后座给江峭准备的书包里,掏出那根漆光锃亮的狼牙棒,“唰”的推开车门跳下来。


    “来,狗嘴再叫?”她手握大铁棒指着黄毛,蔑视的眼神缓缓刮过他满是青春痘的脸,又转向锡纸烫,开始输出,


    “现在什么货色都能上大学了是吧?不知道怎么尊重人就给我回娘胎重造!”


    锡纸烫赶紧退了一步,黄毛麻子脸也是连忙扯着谭归煦,往前推当挡箭牌,声如蚊蚋:


    “盛姐别生气啊,哥儿几个开玩笑呢。”


    “玩笑?除了你们两个的贱笑,在场其他人笑了吗?”盛欲挥起狼牙棒作势要动手。


    “秧秧,别生气了。”江峭曲起胳膊,歪头半趴在车窗上,“叫谭少爷上车,正好一起去山上看看房子。”


    盛欲这才放下手,没好气地瞥了眼谭归煦:“滚上车!还有,你能不能离这些沙雕东西远一点啊?!他们会显得你也很不上档次。”


    /


    谭归煦哆哆嗦嗦上了车,一路都有些沉默,直到开至山顶,卡其绿小吉普在江峭的亿万豪宅门前停下时,他才有点回过魂来。


    “下车。”


    江峭把车四仰八叉地往空地上一停,自己率先跳下车。


    盛欲紧随其后,谭归煦也不敢怠慢,连忙追上盛欲的步伐。


    江峭长腿大步地往前走着,盛欲健步如飞。


    虽说她上次来过,但陪着外公办正事没仔细看,今天仔细一瞧她又着实惊叹了:


    “你这片花花草草还挺壮观。”


    江峭倒是不觉得惊奇,一眼也没看,兴趣缺缺回道:“一般吧,不到一千平的小花园。”


    “……”


    沿着小路走了约莫十分钟,视线掠过茶园和葡萄藤,才踏进三层大套内的新中式智能大别墅。


    江峭进门不知道在墙上摸索什么,点触两下,莹白墙面突然一整个变成略灰色的单向透明玻璃,可以从室内随意俯瞰闲静山景和繁华市区,这黑科技直接把盛欲和谭归煦两个土包子震惊了。


    从这里看下去,山脚下谭归煦家那栋洋楼风的小别墅,还真挺像个……保安亭。


    他接着从冰箱里一手拎出两罐啤酒,扔给谭归煦跟盛欲一人一罐,自己又拎了罐出来,指尖勾住易拉罐瓶盖正要打开,却被回过神的盛欲一把按住,小声警告他:


    “你还敢喝酒!”


    江峭吊儿郎当地挑起眉:“就好这口,怎么?”


    盛欲悄眯瞥了眼傻愣在巨幅落地窗前的谭归煦,趁他不注意,扯着江峭把他偷偷拉去一旁,压低声音说:


    “我发现每次你喝完酒就会变得特别奇怪……”


    她微顿,想了想重新措词了下,选择更为准确的表达方式,提醒他,“应该就是你说的‘人格切换’。”


    江峭一顿,原来喝酒会让另个人格有隙可乘?


    “今天开始戒酒。”江峭半秒不犹豫,扬手把啤酒直接丢进垃圾桶,还嫌晦气,把他俩手中的啤酒抢来也扔了,重新拿了三瓶苏打水出来分。


    抿了口水润润唇,他继续领着两个人参观别墅。


    “这是调酒室,是一间恒温冷室。”说罢,江峭拍了拍手,室内吧台上的隐形灯带宛若睁眼般柔柔亮起。


    “室温7°C,箱温-5°C,冰块储备充足。”


    电子合成男声语气温和。?谁家吧台还自带对话功能啊。


    再往上走,全智能起居室,只有一张床垫的极简卧房,和五间通成一间的奢华衣帽室。这些都足以让盛欲和谭归煦叹为观止。


    盛欲多留意了眼他的卧房。房间内低敛冷调木地板,光可鉴人落地窗,却只扔了张高级床垫,被子铺一张盖一张,可以称得上是十分豪横的极简风。


    偏偏衣帽间光鲜亮丽,简直奢昂如秀场……


    生活起居不怎么讲究,衣帽间却要多浮夸有多浮夸,还真就房如其人,非常吻合这个人格的做派。


    但甚至,这些都不值一提。


    上到三层楼顶的时候,他们看见一块辽阔的停机坪,中央停放着一架小型直升机。


    “谭公子,这间房,连同这座山,使用权及设计装修费用共计2.77个亿,如果你决定要买,这架飞机我可以送给你。”


    江峭随手插兜,挑着抹笑看了眼谭归煦。


    “这个,再说吧。”


    谭归煦很快转移了话题,同时也是忍不住纳闷,


    “不过你怎么对这里了解得这么细致,难道你兼职中介吗?”


    一句话直接给盛欲干沉默了。


    没救,人蠢起来真的没救。


    “你不是要买下这座山头么?”江峭抬手搭在他肩上,眉尾眼梢浸着兴致浓烈的痞态,轻描淡写告诉他:“我当然要把我的房子为你介绍清楚,不然,你会觉得我乱报价。”


    “什、什么?!”谭归煦仿若被雷打到,狠狠懵在原地,不自觉猝然抬高声音,舌头打结似的惊呼:


    “这里、这、这是你的房子?!?”


    江峭认真地点点头:“连你喜欢的阿欲,也是我的。”


    “你别胡说了!”


    谭归煦被震傻了,


    “你明明说过要帮我追阿欲呢!”


    “我是说过,赢了就帮你。”江峭垂低眼睑看着他,扯唇,好心帮他回忆,“可我怎么记得,你输了?”


    “我输那是因为你玩赖好不好!”谭归煦反驳。


    “对啊,你也可以玩。”江峭浑不在意地蔑了他一眼,“玩得过我再说。”


    “你!!”玩不过他,也说不过他,谭归煦气得捏紧拳头。


    “不是,等会儿。”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盛欲这时出声打断,看向江峭,一脸匪夷所思地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帮他追我是什么意思?”


    盛欲懒得跟江峭嘻嘻哈哈,干脆扭头看向谭归煦,指着他逼问:“谭归煦你给我说清楚!”


    谭归煦被盛欲这一吼吓了个哆嗦,生怕她生气不理自己,急忙小心翼翼地扯住她衣袖,连哄带道歉:


    “阿欲你别生气听我给你解释,那天我们玩牌,他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要跟我赌一局,说是我赢了他就帮我追你……”


    他话没说完,盛欲蓦地朝他抬起手,谭归煦条件反射以为要挨打,想躲又不敢躲,梗着脖子认命般闭眼道:“阿欲你打吧,只要你能别生我气,你怎么打——”


    “嘶——”


    一旁江峭半弯下腰,疼得猛抽气。


    是盛欲毫不手软地一拳打在他腹部,狠恶剜他一眼,骂道:“挺本事,还敢拿我当什么交易筹码了!”


    江峭挑眉一乐,撒腿就往楼下跑,盛欲和谭归煦一前一后追着他跑。


    接连着转下楼梯,他俩也不知道是第几层了,只有江峭及时地在地下一层的大门前刹住脚步。


    那是一扇沉重的铁闸门,严丝合缝地密闭着,连梯廊的灯光都要暗上好几度。


    “跑过了,到我的实验室门口了。”江峭嬉笑着回头看他俩,虽然给出选择,但声音还是充满诱惑力,


    “来都来了,要进去看看这幢别墅里最值钱的地方吗?”


    买下这座山的原因,除了离琅溪美院近,更在于这里曾是九十年代末美国某科学家的访华住址,山体里开凿的特许实验室,面积极大,保养完好,并且完全避光,对江峭的研究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


    一说到实验室,盛欲就联想到他们研究脑科的,会不会一屋子脑仁和眼珠子泡在药水里,泛着阴森的光。


    刚感到牙碜,她想要拒绝,谭归煦这傻子就一副头铁的样子,大声说:“好啊!正好让我见识一下,也好找找设计灵感。”


    盛欲咬牙:“……你最好是。”


    江峭森森地露出虎牙,握着门把手大推而开,率先走了进去,盛欲瞅了眼里面的景象,也大喇喇走进去。


    就谭归煦在外面,不知道踌躇什么。


    盛欲和江峭同时回头,昏暗的光线反衬得他们的双眼亮光格外。


    盛欲盯着他:“还在等什么呢?”


    江峭诡秘笑着:“快进来啊。”


    “……来、来了。”谭归煦不自觉渗出冷汗,声音连同腿肚子都有点打颤,硬着头皮应声挪进去。


    铁门在背后自动闭合,谭归煦汗毛都竖立起来,黑暗瞬时将他们侵吞。


    盛欲也很不解:“怎么不开灯啊?”


    江峭蓦地在这时凑近她耳际,声色低迷,奚落她:“怕黑啊?手借你。”


    音落,直接捉握住她,拇指轻力蹭抚两下她腕骨内侧的动脉,指温冰冷,点点侵渗她薄软皮肉,涌入动脉血流,蓄势暗伏的凉意似电流脉冲,酥酥痒痒的。


    盛欲有点受惊,手腕不自觉畏缩地小幅度转动了下,想要抽离出来,反被江峭更用力地扣紧。


    修长指节缓慢向下探入,似有若无地,撩拨般刮过她柔软掌心,指腹仍施力压挤在她的动脉上,仿佛,可以随意读取她慌不迭时的心跳频率。


    盛欲无法挣脱,反而被他指尖肆意摩擦的小动作,惹得手心出汗,唯有被迫委顿在他掌中,令人满意。


    他指下动作是如此不合时宜的亲密。


    解释的话音却声平淡稳:


    “因为很多药剂的研制都需要避光,荧光蓝光都会影响实验结果,所以四处有装特制的弱光灯,等你们眼睛适应这个亮度就好了。”


    谭归煦闻言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而江峭牵着盛欲的手四处走动,似乎与这种昏黑为伍已久,在庞大的实验桌和仪器柜之间来回穿梭。


    “慢点慢点,我看不见。”


    一开始盛欲只能忙乱地被牵着走,眼前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可在江峭洒拓的一句“信我,放心跟我走”后就渐渐安定下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瞧清楚这间实验室。


    实验室曲折环复,分区十分严格,器材和实验用品都用无菌玻璃罩盖着,瓶瓶罐罐在八层大架上层层排列。除了外间通用操作台,还有十几扇小门,紧锁各间专业级反应室。


    上世纪的装修风格,给这间先进的高自动化实验室,增添了几分森严感。


    “啊——!!”


    门口传来谭归煦的一声嚎叫,盛欲惊得手一抖,同时感觉到交握的江峭的手也在抖。


    但那似乎是男人持续性的颤笑。


    趁这个间隙,女孩借机心虚地从他掌中抽回手,却愣是没敢抬头与身旁的男人对视,目光胡乱飘闪开,暗自平复内心惊惶的跳动,她清清嗓子,问谭归煦:“你叫什么啊?”


    “我叫谭归、不是,我是在叫有个什么东西从我脚下窜过去了!”谭归煦已经语言系统混乱了。


    盛欲这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江峭。


    江峭眯了眯眸子,唇角挑着玩味,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口吻无辜道:“可能是我的实验白鼠吧?”


    说话间,一个细长柔软的触感划擦过谭归煦的脚腕,惹得他立刻又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冲上来,挤到柜子中间,攥紧江峭和盛欲的衣摆,嚎啕着喊:


    “我草我草我最怕老鼠了!为什么实验鼠不关起来啊?为什么在乱窜啊!疯了吧?啊!!”


    愣头小子的加入,顺势冲散两人之间的旖旎氛围。


    “别慌啊,这些都没接触过外界干净得很,只是这一批不符合我的要求,又不能退货,就放它们自由咯。”


    “这些?一批?”谭归煦捕捉重点。


    “对啊,大概有,十来只吧。”江峭点点太阳穴,似乎在认真思考。


    谭归煦叫天的声音更大了,江峭打了个响指,逼他住嘴:“嘘,别吓到它们。”


    “这些精养无菌鼠很贵,吓坏或者踩死,都要从房款里加。”他慢慢踱步,指尖划过眼前的玻璃罩,说完,单手揣兜,回身食指点了点谭归煦,告诉他,


    “这是另外的价格。”


    盛欲也会若有所觉,感觉有什么在脚下翕动,弯腰把那只长尾小白鼠徒手捡了起来,拎到谭归煦面前齐脸处,试图安抚他说:


    “没那么可怕,你看它毛茸茸的,爪子还是粉的。”


    “?!”谭归煦呼吸都停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心理防线无限趋近崩溃状态。


    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安定下来了,手里的白鼠蹬蹬腿,盛欲顽劣一笑,很自然地把它放进谭归煦手里。


    而谭归煦捧着小鼠,僵直身体,更加失去了声息。


    “你看他这不就挺勇敢。”


    盛欲没觉察谭归煦的求死不能,碰碰江峭的胳膊,赞许道。


    但江峭许久没有反应,一动不动背着身,凝视着架子上一排试管,面色阴沉不愉。


    怎么了?


    盛欲有点不解,也转到他旁边去,踮脚去看这试管组的玄机。


    看了半天,都是透明液体,在她眼里也没有区别,反倒是江峭的眉头,越发地拧紧了。


    “这些试管有什么问题?你表情这么严肃。”她没忍住,转过脑袋去问他。


    江峭默了片刻,冷冷答道:“问题在标签上。”


    盛欲这才注意到每支试管都贴有标签,每个标签上都是潦草的记号或一串化学符号,中文字出现的很少,应该是独属于江峭的简记。


    但有一支试管上的标签与众不同,


    不同于那些看起来分外狂野神秘的字符,


    而是用隽劲成锋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


    ''TW6b21孢子裂变完成半衰期38h 已失活 ''


    看起来格格不入。


    有个疑虑在盛欲心头一闪而过:“这是……”


    “是‘他’写的。”江峭很快说出问题的答案,


    “我的实验内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套试管组处于断续观察状态,距今为止他才顶替我出现了几天?居然不仅搞明白了研究对象,还得出了结论。”


    倒是有点意思。


    盛欲这次有点明白了,好像是说“斯文人格”在从零开始的情况下,短短几天内,就掌握了“狂妄人格”的某个研究项目。


    “可是看样子,你好像不是在夸自己另一个人格的感觉?”盛欲直觉是这样。


    “我夸他什么?夸他给我下马威吗?”江峭没好气地按着盛欲的头揉来揉去,“还是夸他天赋异禀?”


    盛欲忙别开他的手,反驳:“可你本来就被人叫天才啊?”


    “所以,他在告诉我,在天才的范围里,他更强。”


    看来,这个‘只会自杀的废物’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至少在科研上他真的强到可怕。


    江峭现在对他有些改观了。


    而这,也恰好提醒了此时的江峭:


    “盛欲,我有预感,Herm13也许和他有关系,也和……”


    “什么?”


    也和你父亲的死有关系。


    20  ? 暗房


    ◎滴落在她大腿上◎


    但江峭没再回答, 而是接着昏光掩映,深忘了盛欲一眼,声音里充满安定:“没什么, 我一定会为你解开所有的谜底。”


    虽然他的反应奇奇怪怪,但盛欲能隐约联想到, 爸爸的病例交给江峭暂时保管,方便他随时翻看。


    他说的,大抵和这个也脱不开关系吧。


    所以盛欲也只是点点头。


    后来三个人也没有在地下实验室久待, 随处参观了一会儿就上来一层。


    既然已经把江峭安全送回来了, 盛欲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下来, 叫上谭归煦一起下山。


    “哟谭少爷, 还没问你呢。”


    临走前,江峭还贱嗖嗖地叫住谭归煦, 两人回头一看,江峭随性地坐在沙发扶手上, 敞着腿颠抖,


    “怎么样?我这寒门蓬荜的, 谭少爷能看的上眼吗?”


    盛欲“啧”了一声, 暗骂江峭无聊。


    倒是谭归煦, 真没听出任何一点奚落调侃的意思,睁大眼想了会儿,摸摸鼻子回道:“你也不用这么谦虚,这房子还是挺好的, 我一会儿回去和我爸商量一下。”


    “快拉倒吧, 你就是有十个爸也买不起。”盛欲看到江峭脸上讥诮的笑意慢慢扩大, 一把揪住谭归煦的衣领就往车上拽,


    “别废话了, 上车,我顺道带你下山。赶紧回家找你妈妈吧。”


    回头瞧一眼,江峭在原地没动,洒脱地朝他们挥挥手。


    奇怪的是,平时一碰到就要对她死缠烂打的谭归煦,今天在密闭空间的车上,反倒沉默下来。


    虽然几次抬头,小心观察盛欲的脸色,欲言又止。


    山路弯弯绕绕,二十分钟后,盛欲才一脚刹车,踩停在谭归煦家的洋楼外五十米处。


    “那个,阿欲,我正在纠结要不要和你说。”短暂尴尬过后,谭归煦小心开口。


    盛欲立刻回说:“那就再纠结一会儿,别说!”


    一听到‘阿欲’这么肉麻的称呼,盛欲立刻联想到被这傻子纠缠的日子,牛皮糖上的芝麻粒一样,抠都抠不脱。


    谭归煦闭嘴了三秒,又开口:“其实我想说我对你……”


    “嘘,你不想说!下车。”那些捻酸无聊的话,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盛欲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赶紧打断他,把这个傻子请下车。


    谭归煦终于不再说话了,也一反常态,没有用以往犹豫的眼神看盛欲,而是点点头,象征性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就下车离开。


    站在家门口看盛欲的车开远,谭归煦才若有所思地,把没说完的话说给自己听:


    “阿欲,其实我感觉自己对你,好像真的不是那种喜欢……”


    /


    没想到上午刚从江峭家离开,下午在学校又遇见了他。


    下午,露营团建的大部队正式返校,需要立刻回收露营装备。


    作为社长,盛欲当然要来组织大局,顺便帮忙清点和报损物资,届时统一上报系部做入库。


    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从车上走下来。中央大道的空地上又忙成了一片。


    盛欲拿着喇叭筒,戴起小袖章,扯着嗓子安排小推车的来来去去,高效安排行李的运送。


    “走快点,别耽误后面人下车了。”


    “同一幢宿舍楼的行李放一起,2-3人拼一个推车。”


    “人很多,速去速回,速去速回!”


    盛欲拧着眉头穿梭其中,举起喇叭不停重复。


    江峭就是在这时候从她背后钻出来,做鬼脸模仿她尖声细气的说话模样。


    “你来干嘛啊?”盛欲很快发现了他,瞧他这样子,恨不得把喇叭掼在他头上。


    江峭懒散地弯下腰来和她平视:“这可是我亲爱的社团,大家都在,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


    信了他的鬼话。


    盛欲不屑白他一眼,半点不客气地揭穿他:“你不就背了个包,又没借什么物资,有什么需要还的?”


    江峭眼梢微扬,略显神秘道:“不,我是来取回我的是东西。”


    “什么东西?”


    “车。”他回答。


    盛欲:“?”


    江峭见她一脸傻气的疑问样子,笑了声:“那天带你回家之前,我发现兜里有把车钥匙,但是在露营地按了一圈没找着,回家在停车场找也没有。”


    “那就只能是在学校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照着草坪对面的停车区按了几下。


    果不其然,一辆哑光黑跑车在不远处应声而闪。


    江峭挑眉,一脸“早就猜到了”的样子。???


    不是,什么意思?


    他那天明明说的是没开车来吧?!


    “好啊,原来那天你开了车,还骗我!”盛欲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骂,“蹭我车是吧你个懒狗!!”


    说完就要伸手打他。


    却反被江峭一把捉住手腕,盛欲不服气,抬起另一只手照着他去,结果还是不够他快,被他单手轻易箍住两只腕骨坚定不移地反制身后。他手掌微微收紧,虽不至于弄疼她,可也令她无法随意挣脱。


    “那天又不是我开的,你应该打‘他’才对。”江峭甩了下额发,貌似很胸有成竹,


    “不过很可惜,我不打算再让他出来了,你也没机会打他了。”


    江峭正在摸索人格转换的契机,为的就是完全避开这类“契机”,让那个人格永无出头之日。


    “你少嘚瑟!”盛欲被他激得气不过,抬腿去踹他,又被他一把捏住脚脖子,单腿动弹不得。


    “咔嚓”。


    画面定格。


    快门声清脆,这简单打闹的一瞬被收束在相机里。


    还在闹腾的两人同时扭头,望向声音来源。


    冯珍琪从老式相机后探出脑袋,歪头嘿嘿一笑,软声软语地向他俩解释:“难得看大家聚这么齐,没忍住照了一些相片,留作咱们社团活动的纪念。”


    ……


    午后,雨幕重重,玻璃窗水迹蜿蜒。


    天光被吞噬,红灯旖旎流动,充涌吞噬整间暗房。


    冯珍琪这个小妮子,拍照就拍照吧,还得搞什么老式相机人工洗胶片高逼格那一套。搞就搞了吧,结果又突然要去做什么心协的关爱义卖,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过来洗。


    只能苦了盛欲这个完全不懂行的大姐头帮忙。


    “所以你跟来干嘛?”看向坐在面前翘二郎腿的男人,盛欲双手环胸站在他面前,不满发问。


    “当然是想第一时间看到,你当时是怎么被我压制的。”江峭从转椅上起身,抬手按在她发顶,胡乱揉弄两下,故意奚落她,“我打算多洗两张,留作纪念。”


    盛欲气恼地挡开他作乱的手,想狠踢他一脚,又陪他戏笑着敏捷闪避开,更气了,一把推开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吼他一句:“你行你来!!!”


    江峭扬扬眉,毫不露怯地站在黑色操作台前。


    冲洗过程在他娴熟操作下,已经成功进行了一半,当显影工作液显示胶片温度为20°,江峭慢悠悠戴上白手套,取出半瓶显影罐,开盖,徐徐倒入显影液,之后,按下计时器。


    “秧秧。”江峭在这时忽然叫她。


    盛欲转过椅背,顺势举起一把银色剪刀竖在脸前,两手分别捏握着剪刀手柄,“咔嚓”“咔嚓”挥剪两下虚无流动的空气,满眼警惕地望着他答:“干嘛?”


    江峭没由来地挑眼低笑:


    “现在你已经不抵触我这样称呼你了,是因为习惯了,还是觉得喜欢?”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欺身朝她逼近。


    盛欲吓了一大跳,没顾得上回话骂他,第一反应却是唯恐剪刀伤到他,迅速松开一只手调旋剪刀方向,不料却因为惊惶没能抓稳,刹那里剪刀尖刃倒转,直逼她裸.露在外的大腿肤肉,狠戾刺扎下去——


    电光火石的那秒——


    江峭飞快出手一把捉牢剪刀刃身,下落停止,薄利尖锐的刃尖在距离她腿上嫩肤仅仅一寸的距离陡然停滞,危情一霎解除在此刻。


    盛欲眨了眨乌睫,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缓地从剪刀上收起视线,错愣凝视向眼前的男人。望见他低垂着眼皮,无声落定在她腿上肌肤的眸光,隐微幽沉。


    她今天穿了件露脐紧身白短T,裹臀式油绿色超短皮裙,设计前卫,性感又热辣,大胆勒束她挺翘曼妙的腰臀线,曲弧盈盈细弱。本就过短的裙边随她折身坐姿而无可避免地拉高,将将遮掩过臀。


    莓果般娇嫩的红唇,略微掉褪浅白色的金发,薄肩瘦腰,长腿修靓笔直。


    很…古怪的感受。


    被他这样平静注视,像一道柔软闪电随他目光打落在她丰腻纤匀的大腿处,激惹细密过电般微小的脉冲麻痹感,渗透皮肉之下,滋生莫名敏感的痒意。


    是的,她居然被江峭看得腿肉发痒。


    盛欲有些受不了江峭这样的眼神。血液仿佛在遭受那份麻痒的鼓舞,催化燥涌情绪,无意识伸手去抓挠了几下大腿。却越挠心越乱。


    心越乱,指尖刮挠在腿上的力度越重。


    直到大腿上被她重重抓出几道红痕,好似被细细鞭打的罪证,红光弥散下,更显得那里肉脂薄白软腻。


    江峭是在她快要抓伤自己的那刻,胸口顿觉堵闷,太阳穴隐隐传出的钝痛感伴随稀微耳鸣,大脑仿佛在被体内的另一股力量撕扯,主控意识被触手拖进深水的窒溺感。


    又来了,人格被顶换的前奏。


    江峭咬紧牙肌,从盛欲手中快速抽走那把剪刀,丢去一旁,一把抓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她凝白晃眼的双腿上,遮住她无意制造的小淤伤。


    女孩裙下的柔软阴影,也一并藏在他的外套里。


    一种不合时宜的暧昧,被他心无杂念妥善安放。


    好在,另一个人格的躁动,已经成功压制住了。


    江峭转过身,双手撑在操作台边沿,低头拧起眉骨,声色微微沉哑,开口唤她:“秧秧。”


    他浸泡诱蛊力的视线从她身上撤走,明明,盛欲该觉得轻松些。也的确是这样。


    可是,暗松一口气的清白感过后,期待竟然变成落空。


    心腔由他吊起,又被他全然无视的,酸胀失落。


    这令她难以接受。


    “怎、怎么了?”盛欲应答得慌忙。


    像是笨拙遮掩自己心底那点,羞耻于示人的小心思。


    “你说过,每次喝酒之后我就会变得奇怪。”


    头痛感缓释大半,江峭逐渐恢复如常,他语调颓懒恹恹地,削瘦干净的长指捏住冲洗罐,上下翻转摇动,静置20秒,再翻转,扩散显影剂的手势干净利落。


    “也就是说,人格切换需要特定的触发机制。”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


    “比如酒精。”


    盛欲被他腕骨摇晃得有些眼晕,又忍不住想看,听到他的话,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努力回忆在此之前他每次“性情大变”的场景画面,片刻后,接话说:


    “照你这么说的话,发烧也算。”


    江峭侧头赞赏性地瞥她一眼,继而别回目光,计时结束,他将冲洗罐中的显影工作液倒出,加入同等剂量的停显液,重新按下计时器,缓慢匀速来回晃动罐子。


    此刻,他黑发微卷,表情松散。


    可手中动作却细致沉稳,半点不懈怠。有那么一个刹那,盛欲恍然想到了他家那间超大型的地下实验室,不知道他平时操作那些精密实验时,是否也如此这般,认真、引人注目。


    红灯以警戒意态收张,隐藏他极具攻击性的深沃五官。桌上有仪器断续响起“滴滴”声,速率起伏不一,持续释放着波率低缓的唤醒信号。


    如同,在读取她无端挑快的心跳。


    盛欲又在盯着他发愣了。


    “除了酒精和发烧,还有一样。”江峭的意态也专注,声音低沉。


    从他身上强行中断注视,盛欲觉得需要一些外力,来帮助她冷静下来醒醒神,于是抬手打开桌上的微型冰箱,取出一瓶冷冻的气泡苏打水,随口问他:“是什么?”


    “你的伤口。”他说。


    “什么东西??”盛欲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扯淡,但事实如此。”像是同样觉得这很荒谬,江峭扯唇自嘲,


    “第一次在招新集市,看到你手指划伤,我立刻出现头疼不止的症状,当晚就失去意识,被另个人格占据主控权。我很清楚,那就是人格切换的‘诱因’。”


    太不真实了。


    盛欲觉得江峭这个人的存在,太不真实了。


    神秘显赫的家世,钱多得魔幻,过分戏剧化的“人格分裂症”。


    现在甚至还出现了,这种无比荒唐的【人格切换机制】。


    他刚才说什么?


    她的伤口会导致他切换人格?!


    盛欲尝试理解他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弄伤自己的话,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格的意思吗?”


    江峭肯定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代表……”盛欲手捏着易拉罐,眯眼看着他猛灌了一口,蓦然慢慢弯起嘴角,眼神兴致顽劣,


    “现在开始,我可以完全操纵你的意思吗?”


    不是影响,不是拿捏,而是“操纵”。


    敢嚣张就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格立刻安静,太孤寂就让他回到这个人格一起嬉笑打闹。让他像代码一样运行。


    而她站在上帝视角的制高点,像管理两个账号一样可以肆意切换程序,以此来控制他的脾气。


    完完全全,由她一手操纵这个男人的情绪。


    怎么办,好有趣。


    好想试试。


    毕竟,那晚在露营地的帐篷里,被江峭随便掌控甚至吓哭的惊险经历,可还历历在目。这个仇她早晚要报。


    年轻女孩眼中的蠢蠢欲动全然不加掩饰,像只狡黠的、四处嗅探的猫咪,貌似弱小,实则随时会探出锋利爪尖,扑上来挠他一下。


    江峭的洞察力有多犀利,自然一眼将她分析透彻。


    他并不慌张。“怎么,你很想念他么?”尽管眼前的女孩确实具备可以玩弄他的能力,可他依然挑笑,语气闲散轻漫,“就这么想见他?”


    “我哪有!”盛欲忍不住反驳,


    “不论‘你’还是‘他’,只有同一个身体,只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打算再灌一口冰冻的气泡水,结果嘴还没有碰上瓶口——


    江峭倏然长腿一伸,抬脚将她的滑轮椅利落勾近,单手扣住椅背速转半圈,逼迫她面对自己。


    而后低弯下腰身,双臂撑在她椅子两侧。


    汽水险些洒出来,盛欲下意识捏紧瓶罐拎开一些,上身后仰,紧紧贴靠着椅背,气不打一处来地张口又想骂他:“你发什么——”


    “秧秧,你错了。”


    她稍愣。


    “大概我跟他,都不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他沉声强调。


    盛欲抬头打量他。


    黑橘拼色潮牌卫衣松垮罩在他身上,铂金项链露在外啊,冷钻折射华美,呼应耳骨上的名贵奢光。


    如此浮夸,张狂,生野不羁。


    的确,与那个清贵冷淡的他,气质有飞鸟和海的距离,眼神是似露或似电的区别。


    “干嘛,你想给我科普一下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吗?”盛欲故意阴阳他两句,伸手拨开他的身子,站起来想走。


    下一秒,却又被江峭按坐回去。


    “我是说。”江峭微敛眼睑,睨着她,缓缓挑起薄唇,“我不像他,表里不一。”


    暗房里,灯色昏沉暗涌,影影绰绰,虚实交织在他脸上。深红线影浸透迷离幻惑,为他眉尾眼梢着添两笔靡丽,描勒出胜似名品美学的贵相。


    “我所表现与未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比如欲望,或者野心。”


    盛欲不免赞同地颔了颔首。


    江峭似笑非笑地凝视她,抬起手,从她冰冷指尖轻巧取下那瓶易拉罐,告诉她:


    “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假的。”


    “我才是从一开始就活着站你眼前的人,不是吗?”


    腿上他的外套不知何时跌落在地。苏打铝罐外壁凝结水珠,途径他的指腹沿淌而下,滴落在她大腿上。


    细弱的凉意陡然激起好一阵颤栗,女孩这才惊慌起来:“江峭你别靠那么近。”


    眼前是混乱萎靡的红色。


    耳际,苏打水仍被捏握在他手中,细细密密的碳酸气泡在汹涌升腾,争先冲破甜丝丝的水面,堆积,爆裂,形成一场场微小的自我毁灭。


    盛欲当下那瞬,错觉自己就是那些脆弱不堪的气泡。被他玩弄在手中,只能任由自己升腾又破裂。


    她听到他说:


    “人格分裂的确是种罕见的脑部疾病。”


    江峭在得寸进尺地逼问,“所以,你会心疼我吗?”


    盛欲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她被困囿在他身躯笼罩的方寸中,因情绪紧张而使身体这一刻空前勃发的敏感,眼睁睁看着他幽幽脱下手套,修长食指抵在她大腿的薄软肤肉上,指温热度惊人,自上而下,直至指腹重重施力抹走那滴水珠。


    “秧秧,告诉我。”他眼底热忱如火一般烧起来,把她的脸灼得滚烫,


    “你喜欢这个混蛋脾气,却只想让你开心的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来晚了我有罪!!


    晚安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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