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安氏说是不想管姜玉琅了, 实际上还真不能完全不管,她还要顾虑府里的另外几个孩子的婚事,想着趁这件事儿暴露之前, 赶紧把姜云玫的婚事定下——旁的几个庶出的女孩儿还好一些, 左右不是姜玉琅的亲姊妹。
姜云玫的婚事影响才是最大的, 本来也就轮到她说亲了, 是为着姜玉琅才耽搁了的。
姜云瑶和姜云玫没什么利益冲突,知道安氏准备先定下姜云玫的亲事, 便暂时暂停了给姜玉琅找麻烦的动作。
安氏先把姜云玫找来, 问清楚了她要嫁个什么人家。
从常姨娘被送到庙里以后, 姜云玫每天就很沉默,她心里没什么怨,也不恨安氏,只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以求能够安身, 好在安氏也没打算为难她, 照旧给她请了女夫子,她每日的吃穿用度也不曾克扣。
偶尔姜云瑶还会请她到自己屋里去坐坐。
这是安氏示意的。
她当真是个爱恨分明的人, 喜欢的时候便把人当做手心宝, 不喜欢的时候便视而不见, 姜玉琅被府里那么些人给慢待,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发落了常姨娘, 偏偏还惦记着姜云玫,记得让姜云瑶多和她来往, 怕她被府里其余人给为难。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姜云玫进了安氏的屋子的时候也是沉静的。
她的脾气早就改了许多了,以前是个小炮弹, 如今反而透露出点儿恬静温柔来。
听到安氏问自己想嫁个什么人家,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拿乔的心思,正儿八经地说:“女儿不拘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有一点儿要求。”
她望着安氏,大着胆子说:“我想做正妻。”
以她的身份,当然可以选择高嫁,但高嫁以后,未必能压制得住夫婿,再说,高嫁也嫁不了太高,顶了天也就是个伯府侯府的庶子,头顶上有婆婆,也会有长嫂,一大屋子的人,人情往来要复杂太多太多了。
她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没必要。
挣一辈子斗一辈子能有个什么劲儿呢?像是常姨娘,半辈子殚精竭虑,自以为受尽了委屈,不也没落着个好么?
她知道安氏是个还算不错的主母,不会用底下的庶女们联姻为自己挣利益,所以她才提了这件事。
不拘身份地位,哪怕是普通的秀才举人都行,饿不死她,但她得是正妻,夫婿的后宅也必须得干净好调理。
姜云瑶听见她的要求以后还愣了一下。
顾明月瞧见了,还问她:“这条件很难吗?”
她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也没那么简单。
说难是以她自己的角度看的,秀才举人在她眼里也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了,但这个身份落在姜府,好像又没那么难,几乎能说是一抓一大把。
姜云瑶说:“是不大难,但也有难处。”
她细细给顾明月分析了:“如今这年头能考上举人的,多少有些家底,读书耗费巨贵,能读的起书的人很少。”
这点顾明月倒是深有同感。
她跟着姜云瑶学念书学了很久,平常也是要买书看书的,之所以能省下一笔钱,是因为她的要求不高,不强求能学会多少,只要能识文断字就行,但那些要考科举的人可不一样,他们要读的书可太多了。
更何况顾明月的书都是看的姜云瑶有的,在给姜云瑶买书这事儿上,安氏很积极,都不必姜云瑶自己掏银子。
那些举人可都是要自己花钱买的。
再者。
“科举难度也高,想要考好,学识也是要经过积累的,好些人考到头发花白也未必能考得上。”姜云瑶给她举例子,“咱们铺子里从前有个老举人你还记不记得?”
顾明月想起来了:“是那个说要买方便面做干粮的老举人吧?”
那个老举人今年都四十多了,想要考上进士,偏偏屡试不中,耽搁了许久,今年终于打算放弃回家去了,临走前到她们铺子里买东西,买的就是方便面,因为他家里离得很远,路途遥远,一路上没有方便面吃,就只能啃干饼子了。
顾明月心细胆大,和铺子里的不少客人都有过交流,也和这位老举人说过几句话,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本来还算富裕,为着支撑他考试,内囊都给掏尽了,结果也没考上,家里还有个年纪大了的双亲,实在不能考了,才打算回去的,买方便面也是打算给家里的老夫老母尝一尝。
姜云瑶见她想起来,便说:“年纪轻的举人少,这里头还要扣掉一半已经有了家室的。”
好些人都是先成家再立业,往上考着考着,年纪大了,家里就给娶上妻子了,剩下的这一半里还要扣掉兴许有什么娃娃亲、或者是有妾室通房的。
所以才说姜云玫的条件不简单。
但她也不是没有退步,不要举人进士,家世清白的也行,这一点儿倒是简单了些。
顾明月想了半晌,才说:“那且看太太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吧。”
安氏对这事儿也是挺上心的。
在自己的人脉关系里寻摸了半天,其实想出来一个人选,但这个人选又不是那么的合适。
背着姜云瑶,她和姜云琼倒是说起这人:“早先封夫人说起家中的庶子封敬言,你还记不记得?”
姜云琼说记得:“从前两家不是还来往过?我们远远见过一面,依稀有些印象。”
安氏点头:“其实他也还算不错,这两年咱们和封夫人来往过,倒是听她提起过封敬言,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他打算来年下场的,试试能不能考上进士。”
姜云琼说:“那感情好啊!至少也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安氏却叹气了:“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封敬言也不错,但里头有一桩事你不知道,封夫人曾经想替封敬言和云瑶说亲事。”
姜云琼愣住:“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摸着肚子想了想:“是在阆中?那会子云瑶才九岁吧!也忒早了些。”
“可不是么?”安氏也赞同,“那会儿我想着你父亲矿山的事情多少有些棘手,咱们也该少和封家来往,免得被成王发现了,两边都拖累,如今成王倒了,又有她给你的亲事牵线搭桥,倒比从前来往多了。”
来往多归多,封敬言也合适,但就是封夫人给俩孩子说亲事这一点,叫人有些惋惜。
“倘若没有这事儿,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姜云琼摇头:“既然有这桩事,那就算了,二妹妹也不是您亲生的,回头要是知道这事,反倒要嘀咕。”
安氏便点头:“行,我琢磨别人去吧。”
……
安氏要给姜云玫说亲事,连在家庙里的常姨娘都知道了。
还请家庙里的师父写了信回来问这件事。
扭头,安氏就把自己院子里的人审了一遍,放出去两个小丫头。
顾明月和竹香坐在一块儿绣花,竹香提起这事儿还无语:“前几天太太还说要给院子里的丫头们提月银呢,她们俩真是糊涂了。”
顾明月盯着手里的绣绷犯愁该穿什么颜色的线,闻言随口道:“常姨娘到底在太太院子里呆了那么久,有一两个耳报神也正常,也难为她一直没什么动作,到今儿轮到她姑娘的亲事头上了,才忍不住暴露出来。”
可见常姨娘也不是真没把二姑娘放在心上的。
竹香帮着她拆线股,一双葱白似的手把丝线绷得紧紧的,从上头绞下来一根,又拆成四股,再慢慢穿到针眼里:“早前看她那副样子,也没见把二姑娘放心上,多半是到了家庙里头后悔了。”
顾明月嗯一声:“她信里写了什么你知道么?”
这才是她的目的,她平日里头也找竹香做针线,偶尔闲聊些有的没的,或者是带几个丫头们的针线活去铺子里寄售,能帮她们挣点钱,顺带着换点儿消息。
竹香她们也是一清二楚的,左右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和消息,透露一些也无妨:“太太和吴妈妈聊那信的时候瞧着脸色不大好,估摸着是里头写了什么不好的话,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顾明月皱皱眉头,一般来说,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基本都能知道点消息,除非是什么不好说出来的,安氏才会瞒着和吴妈妈商量。
她打听不出来,又坐着和竹香聊了会儿闲话,便回去找了姜云瑶:“常姨娘信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应该还是关于二姑娘的亲事吧?”
姜云瑶也觉得是:“除了这个也不会有别的了,能叫母亲生气,肯定是提了要求。”
总不能是她心高气傲,要二姐姐嫁进高门吧?
那得受多少委屈。
不过这事儿也和她们没关系就是了。
顾明月瞅瞅姜云瑶的脸色,忽然问:“姑娘过两年也该说亲事了。”
她有些惆怅:“也不知道太太打算给姑娘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要不说府里头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的脾气都怪,她之前在铺子里听闲话,人家都说外头的姑娘小姐们一旦提起亲事,脸红得和什么似的,那叫一个娇羞,偏偏府里头这几个姑娘提起亲事都像平常事一样。
前头二姑娘提起自己的亲事的时候脸色平淡,如今三姑娘听她问起亲事也和没事儿人一样。
“什么样的人家?”姜云瑶还真没想过,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年龄过两年要说亲事呢。
看姜云玫要定亲了也没想到自己头上,她早习惯了现代二十多岁还未必会结婚的情况了。
“什么人家无所谓。”姜云瑶很冷酷,“别那么多事儿就行。”
她没打算特立独行,该成亲的时候自然会成亲,倒是有一件事,她得和顾明月说一说:“我想把你的卖身契给消了,往后你就自己拿着身契。”
顾明月一怔,第一反应是惶恐:“姑娘不要我了?”
第 82 章
她在府里呆得好好的, 姑娘怎么突然说要把她的身契放给她?
前儿那两个丫头被放出去的时候,为了名声好听,说的就是放出去了, 带着身契各回各家。
姑娘如今猛不丁说要给她身契, 她都吓坏了。
她哀哀地看着姜云瑶:“姑娘别不要我, 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她好怕姜云瑶不要她了。
从前还在河源村的时候, 她也是有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候,那会儿旱灾已经有两年了, 她听说邻村已经有好些女孩子被卖了, 村里又常有些闲言碎语, 说什么早晚会轮到她。
初听这些话,顾明月很害怕,她听人说被卖了的女孩子过得都很苦,有些人还会卖到窑子里去,打小就要吃皮肉之苦。
她不知道什么是窑子, 但她能看得懂那些男人说起窑子时猥琐的表情, 带着“你懂我意思”的那种微妙的“默契感”。
顾明月不喜欢他们,也就十分畏惧被卖身。
可等到自己被卖了以后, 她又发现, 自己被卖了以后的日子确实过得要比在河源村的时候舒坦一些, 至少吃得饱穿的暖,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费心去思考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带回来什么东西而挨打。
更何况, 她很喜欢姑娘。
顾明月是真心实意不想离开姜云瑶的。
可姜云瑶却摇头了,说:“你不知道自由的好处, 卖身契一辈子都会束缚住你,把你拘在这个府里, 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丫头不成?”
顾明月脱口而出:“我愿意一辈子给姑娘当丫头!”
她的想法实在天真,但姜云瑶也没法去和她说清楚把她放出去比她现在呆在府里要好得多,只能说:“你照样还在我身边,只是我把卖身契先给你消了,你也更加自由一些,你不是还攒了银子?把卖身契消了以后,你就能拥有你自己的铺子了,你不是很喜欢做生意吗?”
她开了两间铺子,自己去看的次数寥寥,基本上等稳定下来就都是顾明月去看着了,这丫头不喜欢待在府里,就喜欢在外面呆着,有时候什么也不干,能在铺子的门口坐上一天。
顾明月对铺子里的客人们也如数家珍,谁来买过什么东西,她一下子就能记起来,之前开那个小食铺子的时候,也是如此,有些客人第二回来,她都能记住他们喜欢什么口味的东西,亲切地问他们是不是还和上次的口味一样。
铺子里的客人们也很喜欢顾明月。
姜云瑶一直想着,或许顾明月该开一间自己的铺子,生意也会很好。
可顾明月拼命摇头:“我,我不行的!姑娘,我真不能开铺子,我什么也不会呀!”
唉,她怎么能开铺子呢?这两年她常在外头,也是知道如今市场上的行情的,光这两年倒闭的铺子就不止十家了,让她去开铺子?且不说她攒的银子够不够租金,便是买卖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
她真觉得不行。
姜云瑶也并不逼迫她。
在一块儿两三年了,她也是知道顾明月的性格的,面上看着胆大,实际上她的骨子里还是有种浓浓的不自信,总觉得自己什么事也做不好,什么事儿都得依靠她。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在那里,才会培养出这样的性格。
尽管姜云瑶并没有真的把她当成一个下人看,可在顾明月的眼里她就是下人,更何况她也时常和府里的那些人交流相处,他们给她灌输的思想也是如此——要听主子的话,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才是对的……
诸如此类。
反正最基础的理论就是,下人就该听话,不该有自己的思想。
这是环境影响了她的性格,姜云瑶以前有所察觉,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纠正她,只能慢慢去给她树立自信心,比如遇到什么事情,优先去问顾明月的看法,让她自己去思考这件事情该怎么做,等她说了自己的看法以后,再让她按照她的想法去实施。
有些事成功了,有些事失败了,但即便失败了,姜云瑶也乐意去夸赞她。
放她去铺子里也是如此。
经历过事情,再去解决,总能树立起她的自信。
可姜云瑶没想到她连去了铺子,也依然只想着依靠自己。
她在心里琢磨了两遍,觉得还真不能让顾明月继续这样下去了,如今把身契放给顾明月,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能让她彻底独立起来。
她打定了主意:“我相信你可以,等过几天空下来了我就带你去衙门消奴籍。”
……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顾明月蔫蔫的:“兰心姐姐,你说咱们呆在府里不好么?”
兰心当然说好:“你这话说的,呆在府里当然好了,如今在外头生存可不容易。”
她给顾明月举例子:“咱们在府里是有丫头房的,倘若不在府里了,总得自己花钱租房子住吧?”
这个顾明月知道,石中意刚搬进中京城的时候不就是如此么?中京城的房价贵得很,便是西边城门楼子下的房屋他们都买不起,只能租房子住,可租房也很贵,好一点儿的房子一个月要一百来个大钱,还是单单一个屋子,顾明月一个人还好说,若是拖家带口的,总不能许多人挤在一个屋里吧?
这样的倒是也有。
兰心道:“你没听见外头那些话,说是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五个孩子,上头还有父母,一家子九口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床都是用板子搭起来的,穷得和什么似的,还想着生孩子呢,我看他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见顾明月好奇,她说:“咱们内城里头可不像乡下,乡下还能自己开垦田地种些瓜果蔬菜,自家吃足够,还能挤出来一点儿卖,内城里头寸金寸土的,从哪儿能挤出来地方种那些玩意儿?不都得花钱买?咱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都得花在吃上头了。”
更不必说什么做新衣裳、添些针头线脑的了,哪来的钱呢?
总之,想要在中京城里生存,很不容易。
这也是许多丫头小厮们不愿意被放出去的原因,在府里吃饱穿暖还有打赏,不比在外头过苦日子强吗?
兰心也好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顾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姑娘说想把我放出去。”
兰心惊诧:“把你放出去?你没听错吧?”
整个府里都知道顾明月在姑娘跟前得脸,一个个羡慕嫉妒得不行,恨不得当初是自己不顾利益一心到了三姑娘跟前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无他,三姑娘对顾明月实在是好,教了读书写字,连外头的铺子都放心地交到她手里,更别说这两年好吃好喝的把人养的白净匀停了,顾明月又爱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日子过得好。
偶尔他们背着顾明月聊八卦的时候也会说起她,除了说她当初有魄力、傻人有傻福以外,对她最多的猜测就是,将来三姑娘肯定是要把她带走的。
这个带走,说的是三姑娘嫁人以后。
姑娘出嫁都要带自己人,除了房里伺候的,还得有陪房,顾明月的年纪小,估摸着是当不了陪房了,兰心她们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倒是有可能,到时候到了年纪配了人嫁出去了,也就当上正儿八经的陪房了。
至于顾明月这个年纪小的,应该还是在房里伺候,等她年纪大了,要么配人,要么……就是他们自个的猜想——让顾明月做姨娘。
这会子的习惯就是这样的,嫁了人的姑娘,若是想稳固地位,或者说不让旁人觉得自己善妒、想要个贤惠的好名声,就得允许自己的丈夫屋里有姨娘有通房丫头。
男人嘛,就那个样子,总是爱新鲜的,长年累月对着一个人,怎么也都厌倦了,与其让他们带新人进来膈应自己,还不如安排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听话又好拿捏。
那些府里的小厮、丫头、婆子们就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觉得顾明月是提前预备下来的人,将来时机到了,便要被抬成正儿八经的主子。
她惯来听话又懂事,人又长得漂亮,还略有些呆笨,是最好拿捏的人了,更遑论她心里只有三姑娘,旁人说什么她都不搭理。
这样的人,不比当初的常姨娘还合适?
常姨娘尚且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呢。
兰心望着顾明月,十分地想不通:“姑娘亲口和你说的?说要把你放出去?”
顾明月惆怅地点了点头。
她满以为姜云瑶要给她消身契便是要把她放出去了,也没纠正兰心的说法。
她这一点头,兰心忍不住蹙眉。
兰心常觉得三姑娘的心思深,叫她们这些人看不明白,她正儿八经把她们当下属用,有倚重,却不够亲近,她们几个大丫头琢磨了一回,觉得是姑娘心防重,也很正常,左右她们也没打算成什么心腹,便也懒得争。
她们也从来不眼红顾明月,不然她这么个性子,早就被害了几百回了。
几个大丫头都觉得顾明月才是三姑娘的心腹,可如今,三姑娘却说要把顾明月放出去?!
兰心和顾明月一起茫然了——姑娘在想什么啊?
她们想不明白,府里其余人也想不明白。
他们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不超过三天,三姑娘要给顾明月消身契把她放出去的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盖住了姜云玫要定亲事的消息。
府里头的下人们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通,再看顾明月忧愁不高兴的脸色,自以为得知了真相。
——得,顾明月指定是哪里得罪了三姑娘,三姑娘生气了,不想要她了。
第 83 章
府里的下人们惯会抱团,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们都是一体的,有了利益冲突,那就斗个你死我活。
但顾明月不一样, 她打小儿就去了三姑娘那里, 和他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且她甚少在府里拉帮结派, 几乎所有人都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也能拜托她帮自己做些事情, 嫉妒归嫉妒, 却不会恨她。
所以这会儿大部分的人有的是心疼惋惜她, 有的嫉妒,却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她面前说些什么。
顶多私底下讨论讨论一下、八卦一下。
就在大家以为三姑娘是开玩笑的时候,姜云瑶还真带着顾明月去消身契去了。
消身契的衙门和司市的衙门离得不算远,就隔了一条街,她们两个路过司市门口的时候还有人看见她们就打招呼:“好巧啊, 你这是去哪儿?”
姜云瑶坐在马车里, 顾明月坐在车辕上,听见声音她便笑:“你眼睛真尖, 这么老远都能看见我们。”
“您可是这儿的常客!”那小吏调笑了两句, “我们大人临走之前还说万一你们铺子遇上什么事儿过来, 叫我们好好看着呢。”
姜云瑶没想到宁怀诚临走之前还能叫人照顾自己。
“你们大人有回信了吗?”她掀开了帘子,问。
宁怀诚都走了两个多月了,论理来说, 也该有结果了。
小吏害了一声:“那不清楚呢!皇上不是才把大人派出去?”
姜云瑶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宁怀诚是早就已经走了的,但是是私底下的行动, 没有圣旨,后头皇帝才下了旨意说要派人去说和, 随扈人员里就有宁怀诚。
这是皇帝在替他做遮掩。
不过就算有回信,他们这些小吏估摸着也不知道,姜云瑶便没再说话。
顾明月和他又闲聊了两句。
只是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旁人就算想要说什么,碍着她的脸色也不好多聊。
如今消卖身契也很快,只一炷香的功夫,姜云瑶就带着顾明月出来了。
一张轻飘飘的纸捻在手里,便是顾明月的身价了。
这张纸重若千钧。
顾明月捧着它,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一般。
她眼角还挂着眼泪,满以为姜云瑶下一秒就要告诉她不用再跟着自己上马车了。
脚指尖还在地上摩挲着呢,眼看着姜云瑶上了马车,她抬头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秒,姜云瑶疑惑的声音传过来:“怎么还不上来?”
顾明月瞬间眼前一亮。
她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这回也不坐车辕上了,紧紧地挨着姜云瑶。
姜云瑶一见她这模样就想笑:“我都说了,不是想不要你了,偏偏你不信。”
她叹气:“现在这世道,你又能去哪儿呢?我给你卖身契,也不过是想让你更自由自在一些,将来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有个退路。”
顾明月不太明白。
姜云瑶就说:“你就想,现在这个情况,咱们是不是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在路上奔波了?到时候你还是奴仆的身份,若是家里有人动什么歪心思,指不定你就得倒霉。”
尤其是在动手收拾姜玉琅之前,姜玉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明白兴许是她在背后捣鬼,到时候顾明月还是自己的丫鬟,即便是她有心要护着,只要顾明月还是奴仆的身份,便有可以发挥的余地。
说白了姜家怎么都是主家,姜玉琅名声再坏,他也是主子,他背后还有姜逢年,倘若姜逢年发话要发卖顾明月,便是姜云瑶想留人也要好好想想办法。
再者,按照现在的情况,倘若边境和谈不顺利,戎狄大军压境,她们说不定就要开始漂泊了,一旦到了那个境地,能保命都是艰难,谁的身边还能跟几个丫头?
她长出了一口气,把这些话都和顾明月说清楚了:“你好好想一想,对不对?”
顾明月啊一声,反应过来了:“姑娘是为了保护我!”
姜云瑶点点头:“好了,别挎着个脸不高兴了,咱们去母亲那里瞧一瞧。”
今儿是安氏约了几家的夫人打探情况,想着要给姜云玫把亲事彻底定下来,姜云瑶出来办了事,回去正好。
姜府里。
安氏正和几家相熟的夫人说话,才说了两句,封夫人和姜云瑶一道儿进来了。
安氏笑了:“你们俩在门口碰上了?”
封夫人说可不是么:“我在街边上瞧见你们家的马车了,还寻思是谁呢,一瞧原来是三丫头。”
姜云瑶腼腆地笑了笑,装作害羞,又朝着各家的夫人行了礼,安静坐着当花瓶去了。
封夫人原是来互通边关消息的,谁知进门才发现有好几家夫人,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谈笑。
聊着聊着也就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了,这倒是让她愣了愣。
她原还想着和姜家结亲来着,只是安氏拒了和三丫头的亲事,她倒歇了这心思了。
如今听见安氏说起姜云玫的亲事,她忽然又起了心思——但只是微微一动罢了。
她和安氏一样都没有自己的亲儿子,将庶子养在膝下,将来这个庶子便是要继承家业的,她夫君如今已经升了官职,将来前途无量,封敬言更不必说,倒也不必为着和安氏联络感情再搭进去一个儿子。
她和姜家来往这么久,对府里几个姑娘的性子心里都有数,虽然知道姜云玫性格还算不错,却觉得她不大适合自家。
倒是在座的有位夫人,家中并不显赫,家中倒也有几个孩子,嫡庶都有,家族大了一些,但家中不算事情太多,如今她的小儿子也是在适婚的年纪。
因此她相当的热切。
一个有心,另一个有意,倒也聊得殷勤。
姜云瑶听了一会儿便走了。
倘若两边真有意思,兴许隔段时间,姜云玫的婚事便能定下来了——她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成王虽然被贬为了庶人,却也没被放出府里,而是就囚禁在成王府,府中都是守卫,想出来难,想进去也难,要想递消息进去,也很难。
中间忙碌的这点儿时间,也足够安氏给姜云玫定下婚事了。
才回了自己屋里,顾明月便拿着一封匣子进来了——相当的眼熟。
“姑娘!是宁大人的信!”
这回她没拆开看了,只把匣子递给姜云瑶:“英国公府的人才送来的。”
姜云瑶打开匣子,里头正放着两封信,再看信封,竟然有一封上面写着石青枫的名字,她眼睛也跟着一亮:“是石头写的信,他们俩碰上了!”
本来临走之前她想着顾明月,也只是随口一提问问宁怀诚能不能碰上石青枫,他说去了军营,却已经许久没了消息,到底是死是活,总要给个消息才是。
如今收到了信,说明人还活着!
顾明月高兴坏了:“还真是石头哥哥。”
她打开信瞧了瞧。
好厚的一封信。
【明月吾妹:
许久没给你写信了,这并非我本意,前些日子身在前线,十分匆忙,平日里倒头就睡,醒来就在打仗,没有时间写信,且边关战事太紧,我们的信也送不出去,我之前写了好几封,都苦于无法送出去,如今才依靠着宁大人才能送信给你。
……】
他在信中解释了一下自己送不出信的原因,又把之前写的信都给寄了过来,里头好些都是他写的边关生活。
看着看着,顾明月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石头哥哥还说在边关没吃苦,我瞧着都要吃树皮了,偏他还一声不吭的。”顾明月不是傻子,石青枫没在信里抱怨过任何一句,但她看了两句便知道石头吃了不少的苦。
他们两年前从阆中到了中京城,过后虽然在姜府当下人,但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安氏对下人很好,善待下人,他们日子过得好,进了府里便没有吃过苦,可石青枫去了一趟边关,倒是把能吃的苦都吃尽了。
而且从信里所说的时间看,早在英国公身死之前,石青枫便已经到了边关了。
也就是说,边关缺粮的时候石青枫就已经在了。
中间缺粮、边关将士吃人的传言在中京城可传得沸沸扬扬的,顾明月就怕那会儿石青枫也在边关挨饿。
这会儿一瞧,还真是。
她仔仔细细把所有的书信都看了一遍,叹了口气:“报喜不报忧,都不说自己有没有受伤”。
姜云瑶也在看宁怀诚寄过来的信。
他信中写的东西就比石青枫写的东西要深得多,轻描淡写提了给戎狄下巴豆的事情,只说已经试过了这个办法,但也只是缓兵之计,又提及边关几个将领。
【蒋松等人只适合守成,却不会求进,即便给戎狄下再多的巴豆,他们也不会往外打,只能被迫防守。】
路上他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有伤人和的办法。
提及此事,他也没有说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又碰到什么风险,只是一笔带过,说戎狄方寸大乱。
他趁势提出了与戎狄和谈。
在给姜云瑶写的信里,他说此事成功几率很大,戎狄缺少药材,必得向朝廷求助。
好歹也算是解决了事情。
姜云瑶松了口气。
顾明月看完信,嘟囔道:“不过石头哥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还以为今年能回来过年呢!”
“不着急,边关事情多,戎狄还没退兵,梳理军队也要时间。”姜云瑶说,“更何况,石头在边关的前途也会更好,将来能得个一官半职,比现在的情况好太多了。”
“当初他说要出去,也是要挣自己的前途。”
顾明月听话地点了点头。
第 84 章
姜玉玫的亲事很快定下, 就是那家小儿子适婚的人家。
当天封夫人也在,回去以后倒是和家里人说起这件事,当时没什么感觉, 回去倒是又有些惋惜:“其实姜云玫还算不错, 定下亲事那会儿我去瞧了, 挺落落大方的人, 不像她哥哥。”
封大人反应寥寥:“再好也不适合咱们。”
封夫人白他一眼:“合不合适的,总也要看看才知道, 敬言年纪也上来了, 总要提前看着, 我是把他当亲儿子看的。”
正说这话,封敬言从外面学院回来了:“父亲、母亲。”
封夫人瞧见他肩上有落花,便知道他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必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家里从来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体统, 一家子人有话便直说。
封夫人道:“正巧儿说起你的亲事, 你心里有个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
封敬言垂眸,有些犹豫。
封夫人看出来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尽早说, 省得将来错过了后悔。”
封敬言耳根子都红透了:“儿子想娶姜三姑娘。”
他比姜云瑶年纪大, 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学院里有不少人常开些男女之间的玩笑,他不曾参与,却也有所耳闻。
他对旁人没什么兴趣, 唯独还记得当初见过姜云瑶一面。
除此之外,便是在学院里听到的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了。
封夫人有一瞬间的难言。
她倒是也想给封敬言说亲事, 可谁叫之前便已经提过但人家安氏没同意呢?
她低着头叹气:“这事儿你容我想一想……”
她想了又想,总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 从前安氏是拒绝过,但那会儿姜云瑶年纪还小,拒绝也很正常,这会儿虽然也还是小了点儿,但怎么看,他们家封敬言还是不错的,安氏若是因着这个态度软化了呢?
封敬言轻轻应了一声。
等出了封夫人的院子,跟着他的小厮才问:“公子不是早上还说那姜三小姐颇有心机嘛?”
封敬言抖抖袍子:“颇有心机怎么了?这是好事!若是没有心机,她怎么能过得好?你就说那姜玉琅烦不烦人?”
小厮便不说话了。
封敬言和姜玉琅在同一个学院,俩人年纪差不多,就在一个班里上课,只是封敬言和他不在一个圈子里,从来不来往。
他就看着姜玉琅挤破了头想钻进那些人际圈子里。
其实这倒也不妨事,只是偶尔有一回,他碰见姜玉琅鬼鬼祟祟的,当时还以为是碰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结果是那位小怜姑娘给姜玉琅送自个儿做的衣裳。
她送到了学院里头,没进大门,悄悄儿地给了姜玉琅,姜玉琅怕别人看见,拉着她去了偏僻处,恰恰好就被封敬言碰上了。
他原以为两边是正经相处,后来才察觉到不对,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惯爱在寂静处看书,嫌同窗那些人打闹太过聒噪,日子久了,也就碰见了他们好几次。
姜玉琅是没看见他,小怜是看见他了却没吱声。
次数多了,封敬言听见了不少事情,也就猜出了背后有姜云瑶的手笔,只是这两人都不知道。
至于姜云瑶为什么动手——他特特去查探过才知道是姜玉琅先动的手。
此刻自己的小厮提起姜三姑娘有心计,他却觉得,有心计自然是好的,否则换成了旁人,这会儿早就没活路了。
……
封夫人打算着再和安氏提一提两个人的亲事,但两边儿年纪都还没到,她也暂时还没开口。
倒是安氏把姜云玫的亲事定下来了,也终于腾出手预备着管管姜玉琅了。
她仍旧把姜玉琅叫进门,向他提起姜云玫的亲事:“你妹妹已经定下了亲事,过完年就要出嫁,将来就到你了,我只问你,你当真要不明不白地养个外室?”
其实早前姜玉琅就有些后悔了,他没想着把这事儿闹到安氏跟前,本打算着两边瞒着的,后来是被安氏捉住了赶鸭子上架承认了,当着小怜和安氏的面,他怎么也不敢承认自己怂了。
一番话说出去,早就成了一口唾沫一口钉,哪还有回头的余地?
只能硬撑着罢了,好在小怜懂他,从来不会向着他要名分这些东西,只安心守着他。
姜玉琅在想,天底下的男人不都一个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他唯一做错的也不过是在娶正妻之前先置了外室罢了。
此刻安氏问他,他也只能低着头:“小怜虽是青楼出身,在这之前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沦落到青楼以后还未开始接客,不过出身低一些,将来纳进府里也是够格的。”
安氏冷着脸:“她便是什么相国千金,那也不该!”
她从头到尾气得都不是小怜,而是姜玉琅,偏他还以为自己是看不上小怜的身世,而非是看不上他的形式作风。
安氏早已经失望透顶,可这事儿拿到姜逢年跟前说,也顶多换他一句不过是风流了些,又有什么用?
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得替人遮遮掩掩把事情藏起来,还得帮着他相看人家。
一想到这事儿,安氏心里便直犯恶心。
当初她还没嫁进来的时候,姜逢年一家子也是这么做的吧?瞒着她还有个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的好表妹,等她嫁进来了,那边儿就匆匆忙忙抬着小轿入了门……
和如今的场景多么的相似?
只是作恶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安氏偏过头,干呕了一声。
吴妈妈连忙冲上来:“太太,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安氏点了点头,疲惫地朝着姜玉琅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姜玉琅虽然有心想要留下,却知道安氏不会留他,扭头就走了。
……
大夫来得快,说安氏是气急攻心,要躺床静养。
其余人都不在,安氏也不喜欢人太多,便是姜云瑶侍疾,她接过顾明月煎好的药递给安氏,见她喝得认真,便劝:“母亲不该为了大哥哥的事儿再费心了,瞧您,把自个儿的身子都气坏了。”
安氏病了,脸上却还带着笑:“你真当我是气急攻心呢?”
她捧着药碗一口把药灌进去,脸色红润,哪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姜云瑶便露出一点儿笑意:“这不是得做做样子,让外头的人更加相信?”
安氏早就在姜家父子那里伤了心了,又怎么会因为一件小事撑不住?倘若撑不住,早就在把姜玉琅和小怜带过来的时候就撑不住了,哪里还会先把姜云玫的事情先操持下来?
这会儿“撑不住”,也不过是想躲事儿。
“你二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下,为着名声好听,也得先把你大哥哥的人家看好才是。”安氏垂眼,“可我不想看,这病一病也好,让你父亲去操心去吧。”
姜云瑶迟疑:“父亲当真能选好人?”
安氏说我不管:“凭他的样儿也选不出个什么好人来,我倒盼着他选不出来,别回头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孩儿。”
姜云瑶问:“母亲打算病到大哥哥定下亲事?”
安氏颔首:“反正我懒得管他,随他去吧。”
她铁了心装病,主院里头熬药熬个不停,姜逢年来看过几回,每回进来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他不爱闻,后来就不来了。
安氏也把姜玉琅的亲事甩给了他,话说的也很体面漂亮:“为着前头两个孩子的亲事耗费了不少心力,都给我累病了,大夫说了我只能静养,再者,我的眼光到底不如你的,你是当家的男人。”
她把姜逢年捧得高高的:“姜玉琅不比家里的姑娘们,姑娘们好挑人,只需夫婿对姑娘们好便可,当家的主母却不好选,还得夫君费心。”
姜逢年再多的话都被堵住了。
他原先想着兴许能靠着安氏,给姜玉琅娶个身份高些的妻子。
他算是吃了高门贵女的好处,知道高门贵女和小门户出生的姑娘不一样。
奈何他拒了好几次,安氏都一副我没有心情、没有精力的模样,要是再推拒,他也怕安氏不上心,回头选个歪瓜裂枣回来。
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和自己那些同僚家里打听是否有适婚的姑娘家。
对外,他还得全安氏的面子:“我家夫人早前身子就不大好,为着家里几个孩子操心不已,如今病了还牵挂着几个庶子女的婚事,若不是实在病得起不来身,她绝对不会不管,也轮不到我头上的。”
安氏把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末了还得挣个好名声。
姜逢年吃了哑巴亏,倒也寻摸到几个清白人家,身份不高,但凭他的能力,也就只能找到这些了,偏他还犹犹豫豫的,不想直接定下,怕错过了更好的。
他还在纠结着,外头却隐隐出现了“流言”。
最开始的流言还真不关姜玉琅的事儿,说的是那条花枝巷。
那边儿住了好些暗娼和外室的事儿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只是一直藏着掖着,人家知道,也不会挂在嘴边上嚷嚷的大家都知道。
也不知是什么人把这事儿闹将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给里头花枝巷里头住了哪些官员的外室都给数的明明白白。
普通人听不出什么猫腻,常在朝堂上来往的人却能感觉出来。
姜逢年还在那得意洋洋地和安氏她们显摆:“你不知道,这些个被爆出来的名字里头啊,一半是太子的门客,一半是誉王的门客,还有零星几个原先成王的门客。”
他啧啧啧的:“你瞧着吧,哪儿就能爆得这么精准?不是党争是什么?”
安氏听着不耐烦,却还想着姜玉琅那个外室,心里总觉得有些突突的不安:“我问你,姜玉琅的亲事定下了没有?”
姜逢年说没有呢:“挑来挑去总觉得都不合适,配玉琅的身份低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住地看安氏,总期待着她兴许能把事儿给揽过去,替姜玉琅找个好的。
可安氏早打算摆烂了,两眼一闭:“你看着办吧,早点儿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怎么个夜长梦多法,她也没说,只让姜逢年自己去猜。
姜逢年不明所以。
外头的事儿却闹得越来越厉害。
顾明月常在府外帮着姜云瑶做生意,早听了个明明白白,回来和姜云瑶说得清清楚楚的。
“姑娘不是说成王要对付咱们么?怎么他跑去对付太子他们了?”早前姜云瑶他们就想法子把消息递进了成王府里。
那边儿看守得相当严格。
要递消息进去还没那么容易呢,她们是买通了府里的下人——成王被囚禁了没错,外头有人看守也没错,但总不能让看守的人去伺候成王吧?
虽说是贬为了庶人,却也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再庶人能庶人到哪儿去?还不是得要人伺候着?
只是伺候的人没那么多罢了,从前成王的心腹早就被拉出去砍脑袋了,只剩了些无关紧要的,一个个在成王府里一点儿未来也没有,从前还能指望着主子们赏的银子,现在别说银子了,主子们都疯了。
成王一夜之间没了权势,皇位也没指望了,从前的富贵日子也没了,怎么可能不疯?
打骂下人都是常事。
那些人恨他恨得不行,稍微给点儿甜头就能买通。
顾明月在下人里吃得开,她年纪又不大,人家也不防备,透露点儿消息进去虽然困难,却也没和登天那么难。
毕竟成王自从被关起来了以后,整日里无所事事,除了练习字画就只剩了生孩子这么一点“娱乐”情况,偶然听见那些下人们聊聊外头的八卦,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消遣。
听着听着,也就听到姜家了。
但顾明月还以为他听到了就会对付姜家,怎么扭头对付太子去了?
她不明白,姜云瑶只能说给她听:“咱们搁在成王眼里,也不过是个蝼蚁罢了,就算知道矿山的事情是咱们透露出去的,他又能怎么着呢?比起咱们,他有更恨的人。”
透露消息是他们透露出去的没错,可借着机会扳倒他的可是太子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给姜家添堵,他当然更愿意借着这事儿给自己的兄弟们添堵。
“反正他也没什么未来可言了,倒不如往自个儿兄弟身上泼点脏水,拉着大家一起死。”
姜家也不过就是这件事里的一个添头罢了。
但这个添头,却也够姜玉琅吃一壶的了。
花枝巷里头的绯闻传得更加厉害,那些个高官贵人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却也有好些平民不知道,除了平民,也有些不着四五六的人,消息一传出来,便有不少人去打探消息,亦或者在那边儿逗留。
他们畏惧着那些宅子背后人的势力,必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但找个没那么有权势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花枝巷里的人也要吃喝拉撒,有人的地方就有流通的消息,哪家住的人背后是高官,哪家人给的赏钱多,早就被周围的商贩摸得一清二楚了——见不得光的人,便是买东西也是悄悄儿地买,要么叫丫鬟来,要么就是叫这些人送货上门,送货上了门总要给些跑腿费。
有些人给的多,一看就是从主家那儿捞了不少东西的。
外头来的人只消给上一点儿钱就能把里头的情况打听出来了。
于是,姜玉琅还在花枝巷里头住着和小怜温存,便被人找上了门。
那些人也挺有意思的,他们打听清楚了里头住着的是个无官无职的学子,偏这学子出身还可以,便上门朝着姜玉琅勒索钱财,扬言若是不给钱,便要将姜玉琅在这儿养外室的消息曝光出去。
姜玉琅就读的学院是中京城里最好的学院,虽然里头人鱼混杂,那也是因为有不少达官贵人硬把人塞进去镀金的,便是塞了人进来,他们也讲究名声的,只要闹得不难看便睁只眼闭只眼。
但倘若姜玉琅要是被爆出来养外室,他必定会被学院除名。
姜玉琅听了那些人的威胁便怕了。
老老实实给了些钱。
谁知便是给了钱,将这些人的胃口养大了,三五不时地便上门讨钱,不过短短半月的功夫,他的那些私房便被掏空得差不多了。
他每月的月钱本来就不多,没了安氏青眼以后待遇一落千丈,也没法儿问公中要钱,起初还能借着买笔墨纸砚的借口支钱,但也不能总找这样的借口不是?
加上他在外头置外室,房子总要租吧,每日里总要给小怜买些胭脂水粉吧?长此以往,本就没剩几个钱了,再被人这样敲诈勒索几次,兜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他不好意思问小怜要钱。
小怜倒也“通情达理”,嘴上常说着不会嫌弃姜玉琅没有钱,她就不是因为钱才和姜玉琅在一起云云,还拿出了姜玉琅给她买的那些首饰,说要支应一阵子。
姜玉琅没要,他吃住都在姜府,没的钱也只是私房和给小怜的钱罢了。
但那些人得了银钱,又怎么肯松口?只一心咬着他不松口罢了。
这事儿姜云瑶也是知道的,小怜相当的敬业,有什么消息都给背后的人递,所以她是最早知道姜玉琅被私下威胁的人。
狗急还会跳墙,更别说姜玉琅了。
他不肯再给这些人钱了。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利用自己的权势了,声色厉荏地警告他们,要是他们再来,便要让姜逢年把他们都抓紧衙门里,还要叫安伯侯府收拾他们。
那些人有些畏惧,但消停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姜玉琅根本没有什么动作,便变本加厉起来。
起初只是要钱,发现要不到钱以后,他们便开始调戏小怜。
中间的事儿不好多说,反正那群人彻底把人逼急了。
姜玉琅真打算找姜逢年替自己摆平事情。
谁知他还没找姜逢年,花枝巷里就出了事。
小怜要投井。
姜玉琅赶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了不少围观的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好。
这些日子听了风言风语的人不少,都等着看热闹,但花枝巷里的人都相当谨慎,有条件的早就把人挪走了,哪里会闹起来?
唯有姜玉琅,他不在朝中,平常又在学院,没听见多少消息,小怜知道消息也不会告诉他。
所以他成了花枝巷里第一个闹出来的人。
他进门就觉得不好,本打算装成围观的人,但小怜见了他就和见了主心骨一样扑上来,嘤嘤嘤地哭着求他做主:“他们要逼我委身于他们。”
姜玉琅一下子就怒了。
第 85 章
他头脑发热, 冲上去将小怜护在了身后。
那些人原是在看热闹的,瞧见主家人来了便议论纷纷。
“哎哟,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是呀, 平常这儿来往的不都是些年纪大的中年人么?怎么这么年轻的人都开始养外室了, 啧啧啧。”
“养外室还看年纪?不都是好.色么!说不定是家里不允许, 便偷偷地藏到这儿来。”
“这是谁家的?瞧着衣裳料子还不错。”
“不认识, 你们谁认识?”
……
他们议论纷纷,终于让姜玉琅发热的脑袋些微冷却了下来。
他一冷却, 脸上的表情就不大自然, 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养了外室, 终究还是见不得光的,可小怜就藏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拽着他腰间的衣服,好似只有他能依靠。
姜玉琅就又生出了勇气。
但前头那些人可不管他有没有勇气,他们之前就在姜玉琅手里弄了不少钱了, 知道他够懦弱, 又是偷着藏着不敢让外人知道,便是后来弄不到钱了, 姜玉琅威胁他们要告官也没有动作, 他们就知道姜玉琅不过是面上光, 内里是个绣花枕头,不然凭他们也不敢对小怜动心思。
这几个人本就是无事可做的闲混,此刻见围观的人多了便叫嚣:“怎么胡说八道, 我们不过是路过讨口水,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是你要讹我们?”
姜玉琅还没开口, 小怜便怒道:“到底是谁讹谁?这些日子你从我们手里讹了多少钱去你心里没个数目吗?”
那为首的流.氓就王二,此刻便洋洋得意地道:“那要按你这说法, 我们来了不止一回了,不是你和我们眉来眼去、情投意合?如今暗生苟且?”
小怜一愣。
连带着姜玉琅也愣住。
王二见他们俩哑口无言,便哼笑:“你瞧,没话说了吧!你说我们讹你的钱,正常人早该去报官了,怎么还能一直让我们讹钱?要么你们在碰瓷我们,要么,便是你和我们合伙儿通奸,匡你身边这男人的钱!”
“就是啊,被讹了钱怎么不敢报官?”
“嘁,你们忘啦!这家子是养的外室,想来不敢叫人知道,报了官不就闹大了?”
“倒也是,可这男人不出面,光这外室出面也成啊!我觉着还是他们心虚。”
事儿闹得厉害,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自然也有好事者,除了好事者,还有消息很是灵通的那些人。
“哎哟,我瞧着这女人眼熟,倒好像是花楼里头出身的。”
“哟,花楼里的女人你还眼熟呢?可见平日里没少去啊!”
“去去去,谁不少去了,我不过是路过的时候瞧见过一眼罢了,这女的像是前头那个百花楼里的。”
“那男的呢?”
“嘿,不认识,不过他穿的是不是恒基学院的学子服?”
“还真是!”
“还是学生啊,难怪瞧着年纪不大,啧啧啧,小小年纪就跟着别人学养外室,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经学子和青楼花娘……啧啧啧!”
一片的啧啧声把姜玉琅吓了一跳,他才意识到自己来的时候太急没有换衣裳——双瑞匆匆忙忙地来寻他说小怜姑娘碰上了事儿,他以为没什么大事儿,便来不及换衣裳了。
这下子连底裤都被扒光了。
小怜却极其愤怒的样子:“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便是看上一条狗也不会看上你,更别说什么通奸骗钱了。”
她扭头看向姜玉琅:“玉郎要信我。”
姜玉琅便握住她的手:“你是什么脾气我一清二楚,你放心!”
他冷着脸看向王二:“之前没有报官也不过想着是些小钱,不值当我去费什么心力,倘若你今天再纠缠不清,我一定要将你告上官衙,让你吃吃苦头。”
这么点威胁早就算不得什么了,左右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谁还当真不成?
王二只管道:“我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说了今天只不过是路过想讨口水喝,你家娘子把我放进来我以为是要给我们水,谁知道竟然是来诬陷我们的。”
他目光微闪:“此事也好了结,你伙同你家娘子误了我们的名声,我王二也是个正经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你坏了我的名声总不能就这样轻轻揭过,我的要求不高!”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二:“你得赔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
围观群众哗然。
他们不过是些平头百姓,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也不过才二两,冷不丁地听见要赔二百两银子全都吓了一跳。
“这么多钱?!”
“这人能赔得起吗?”
姜玉琅也相当愤怒:“我竟不知道你是什么名声,竟然值二百两银子?!”
王二既然敢提,当然是有备而来:“倘若你不给我,那我就要去你家好好找你家大人聊一聊了,不过我这人吧,从来交友广阔,认得好些人,什么王侍郎、李侍郎的倒也认得几个……”
他言犹未尽,姜玉琅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安氏早就知道他养外室,不足为奇,但姜逢年可不知道,最近姜逢年在给他说亲事,说的正是他的同僚王侍郎家的女儿。
他已经没了安氏的支持,不能再失去姜逢年的,否则他在府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而一旦王二将这事情闹到姜逢年跟前,想必那位王侍郎也会很快知道,两边正是说亲事的时候,王侍郎必定生气,到时候将气撒在姜逢年头上,必定会惹得姜逢年对他失望的。
回头再怪罪到他这里,他能有好果子吃?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弟弟最近正百般的往姜逢年跟前凑。
这样一想,他心里率先就气弱下来。
但二百两银子对他来说太难了,他本就没存下多少钱,这些日子又被薅走了不少,哪儿能掏出这么多?
他心里头焦急,一直没吭声,小怜却嚯一下站了出来:“还说你不是讹钱!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青天白日的就威胁上了,证据确凿!”
她激愤:“我这就去报官!”
吓得姜玉琅立马开口:“小怜!”
小怜回头:“玉郎,他们欺人太甚!”
一下子便僵持住了。
围观的人群后头有辆马车,就挤在胡同口,顾明月掀开帘子瞧了一眼,问:“姑娘,这官还能报上吗?”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顾明月和姜云瑶。
她们两个在这停了有一会儿了,和她们一样的人多,倒也不起眼,反正姜玉琅是没看见的。
姜云瑶说:“以我对这位大哥哥的了解,这官还真未必能报得起来。”
顾明月皱皱眉:“那怎么着?这要让他赔了银子,咱们不就白忙活一场了?”
姜云瑶便看她一眼:“平常脑袋挺聪明,怎么这会儿子突然短路了?他不敢报,咱们可以帮他呀!”
顾明月眼前一亮:“姑娘真聪明!”
不过她们是不会自己露面的,顾明月看了看周围,人挤人的,都是大人,她身量小,挤在里头也不起眼,便着力往里头钻了钻,在中间喊道:“他们两边争执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可见是笔糊涂账,倒还不如咱们帮他们报个官,谁讹谁的钱、谁误了谁的名声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这话一出,当真有热心肠的人应声:“说的也是!里头还有个读书人呢!咱们帮着报官去!”
说话间就有几个人跨步出去,谁知还没往官衙走上几步,迎面就见一堆捕快。
顾明月早偷偷儿地缩回了马车里了:“这些人来得倒巧!”
她又疑惑:“当真有这么巧?”
她是不信的,又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看完就缩回来了:“我瞧着有些眼熟,怎么像是司市的人?咦?不对!还有另一波!他们穿的衣裳不一样!”
姜云瑶也跟着看。
顾明月忽然问:“司市的人是宁大人派来的吧?上回不是有人说,宁大人给他们留了话,若是有事尽管来找他们吗?”
姜云瑶说不知道。
她也觉得奇怪,宁怀诚都不在中京城了,他手底下的人竟然和没事人似的,照样听他的话。
他之前那个年纪,能拿捏住这些人也是个奇迹了。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官衙的人已经将围观的人群给疏散开,正儿八经进去问话了。
听他们自报家门,顾明月才知道原来是京兆府的人:“姑娘我听见了,他们说是来办案,恰好路过的。”
恰好路过?
姜云瑶不信,恰好路过能这么准?
顾明月也不信。
那京兆府的人一瞧就凶横,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且她看出来了,那几个人一来便是盘问姜玉琅,半点儿没问王二,可见和姜玉琅不对付。
她瞧着瞧着,便说:“不会是成王的人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成王虽然被关起来了,手底下未必没有剩下几个人,不然前些时候谁把这花枝巷的事情捅出去的?”
关键还是正好的由头,花枝巷的事情闹得大,连御史都掺和进来了,那几个大人都被逼得出来自证清白,为着这事儿,京兆府也得管上一管,过来调查一番,替那些大人分辨一二。
“不过也说不定。”顾明月这段时间跟着姜云瑶学了不少东西,“说不定也是太子他们手底下的人被牵连了,所以才派人出来帮忙呢。”
“不过有一件事儿倒是真的,甭管他们是谁的,反正肯定是帮着咱们!”
因为外头京兆府的人已经问起了姜玉琅和这位小怜姑娘的关系。
姜玉琅支支吾吾,怎么也不敢开口。
第 86 章
姜云瑶和顾明月就在外面看热闹, 眼见着姜玉琅变了脸色。
京兆府的人可懒得等他,他既然不开口,他们便问了和他相熟的王二, 王二可不会替他遮掩, 他甚至大着声音报了姜玉琅的家门。
“姜家?哪个姜家?”
“这谁知道!这一牌匾砸下来能砸到十几个姜家人呢!又不是什么出奇的大姓, 谁知道是什么人。”
“嘿, 你们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姜家, 前些年那个爱民如子的那个姜家你们还记得不记得?”
有人这样一说, 他们便都想起来了。
“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姜家……”有人回忆, “那家的名声还怪好的,总不能是同一家吧?”
“他家怪事也多,前些年不还说成王世子和皇太孙争着抢着要娶他们家的大姑娘?后头也不知怎么的,人两边都没嫁,嫁了个文官!”
“这说明人家不慕权势, 不然换上别家, 早上赶着把人送去了,还等着两边争?不过也是稀奇, 成王后来就倒了……”
京兆府的小吏猛得咳嗽了一声。
那些越聊越起劲的人慢慢就住了嘴。
这才猛然意识到就算成王已经倒台了, 他们议论的也是国事, 那也是皇亲国戚,谁知道将来成王能不能翻身?
不讨论成王,话题又转回到了姜玉琅的头上:“我才刚听见那女子喊他玉琅?应该就是那姜家的!”
“名声那么好的姜家竟然养出这样的儿子?那名声到底是真是假的?”
“皇上多英明?能被一个假名声给骗着?我看呐, 多半是真的,但这歹竹出好笋的也不是没有。”
“你们不知道, 那家的夫人自个儿没生儿子,将姨娘的孩子抱养在自个儿膝下的, 可见多半是从根子上就坏,能教养出个什么好东西不成?”
“那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同流合污?”
“呸!要当真是同流合污,买回府里头做个丫头,正儿八经当个通房不比现在弄成外室强?这姜大少爷偷偷摸摸地,肯定是没过家里的明路,外头老爷们儿做事情,还会特意告诉家里头的女人不成?哪回不是大难临头了才交代!”
“你倒说的也是,若真是过了家里的明路,怎么可能还养在这种地方……”
众人议论纷纷,几乎要将姜玉琅的脸皮子撕下来掷在地上踩,一个个的眼刀子刮得他脸上火辣辣得疼。
王二再嚣张,当着京兆府的面儿也得老老实实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事情就明了了,王二当真是敲诈勒索了姜玉琅,从他手里得了至少二百两银子。
至于姜玉琅?他算得上“清白”,但也不清白了,今年不过十来岁,正说亲事的时候,却闹出来这样的事情,早就面上无光了。
人家常说女人一辈子有两道坎,也是投两回胎,一个是出生的时候,一个是嫁人的时候。
搁在这儿也是一样的,男人娶妻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生阶段,不过他们总是比女人多个立业的机会往外走,显得没那么太重要。
姜玉琅出身一般,若是他自己立身正、努力向上,倒也还有机会凭着科举改变自身,挣出一条坦途,那样安氏她们倒还会高看他一眼。
可惜他打小就心思深沉,不借着安氏前期的支持多发展自己的能力,也不诚心读书,一心只顾跟着姜逢年钻营,在外头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虽然小怜之事有姜云瑶和顾明月在其中引导,但她们也只是选了一个合适的人,为了“避嫌”,连主动联系小怜的时候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小怜通过中间人主动给她们提供消息。
姜云瑶并没有强势要求小怜必须要做到什么事情,只让她自己自由发挥,所以从头到尾,她们也只是把小怜送到了姜玉琅的身边。
剩下的事情都是姜玉琅自己主动做的,或许也有小怜的推波助澜,但总体来说,姜云瑶也只是拿捏准了姜玉琅的性子。
就像他拿捏准了坏了名声的女人日子会不好过一样。
围观人群渐渐的散了,她们的马车有些显眼起来,顾明月赶忙叫人把马车驾走了。
她们没有立马回府,是先去外面转了一圈,甚至还在外面吃了一顿饭,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底下就已经开始议论起这件事了。
前些日子外面的流言倒是长了不少,但说白了也只是流言,朝堂上头还说要查清楚,也迟迟没个交代,有些人只信眼见为实。
这不眼见为实就来了么?
姜玉琅有名有姓,再有人到书院里去查看一番,保证能把他打听得一清二楚,再有就是也有“好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比较追求真实故事的那一部分自然是把今儿那场面形容得绘声绘色,说书的那些人就比较离谱了。
什么读书人巧遇青楼女,惺惺相惜等等话本子层出不穷,有些人还会美化一下,有些为了博取眼球的,直把故事形容地香艳无比,好似他们就在床底下听着一样。
话本子里青楼女总叫读书人叫玉郎。
偏偏姜玉琅的名字相差无几,这样的故事一多,满城都是昏色笑话。
姜玉琅从花枝巷回来以后就闭门谢客,再也不敢出门了。
出门是小事,他在的那个学院里头的几个师长争论来争论去,最后下了决定,要让姜玉琅退学。
学院怎么也是天下有名,里头虽然鱼龙混杂,但大体名声还是过得去的,有才之士多,也有纨绔子弟,但人家纨绔子弟私下里胡闹归胡闹,没把事情弄大,也没和姜玉琅一样,让学院当了话本小说里的配角。
顾明月学了几句话本还笑:“那些先生也是促狭,还编些什么书院私会的戏码,课堂、藏书室,说得和真的似的。”
姜云瑶便笑:“说不定就真有人瞧见了,偷偷给话本先生透露消息呢?”
两人笑了一阵,姜云瑶便肃了脸:“外头的话本子虽然有意思,可你也不能多听那些,免得把你带坏了。”
尤其这阵子,那些本子良莠不齐,她们平常常去的茶馆倒是干净的很,有掌柜把关,便是说话本子,也说得都是清水的,偶尔添了些噱头,也说得相当风雅。
但顾明月在外头呆久了,万一听到什么特别不好的东西,反倒移了性情,尤其她现在年纪渐渐大了,万一听见什么难听的,也分辨不清楚。
顾明月心里当然是有数的,郑重地点了点头:“姑娘你放心,你不让我去的地方,我肯定不去,那些外头的话,我听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咱们自己眼见为实来的好。”
先前英国公府不就是如此吗,边关的消息传来传去,许多都是不尽详实的东西,起初她们也听信了不少,还是后面宁怀诚和石头他们寄了信回来,他们才知道原来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借着这件事情,姜云瑶已经教育过顾明月了,她绝对不会偏听偏信。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到了安氏屋里去。
安氏正坐在屋里喝茶,才刚路管事过来禀报了外头的传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她们作为“当事人”,当然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姜云瑶进去的时候安氏正发愁。
“母亲怎么了”
她们两个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安氏便把外头的事情说了说:“我就说他会惹出什么事情来,这不立马报应就来了!”
她对这事儿早有预料,如今发愁的也不过是要不要拉姜玉琅一把。
她对这个庶子是没什么感情了,偏偏自个儿又是当家主母,倘若不管,兴许外头的人还会说些什么,所以才在犹豫。
姜云瑶一手策划出来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她管,张口就劝:“母亲已经为了这事儿劝过几回大哥哥了,您瞧他听了么?不还是为着个外人不顾您的体面和二姐姐的体面?您又何必自找苦吃?”
她指了指身后跟着的顾明月:“这丫头才九岁都知道不管闲事的道理,您想想,您劝了第一次,大哥哥倘若真懂事,头一回的时候就听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安氏叹气。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她好言劝过,把事情的利弊都摆在姜玉琅跟前,偏偏他自己不当回事,非要和她逆着来,这会儿难道他就能听她的了?
兴许心里头还在怨她当初为什么不再劝一劝他,让他改个想法,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事儿呢。
不再想姜玉琅,她便说起别的:“这事儿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你二姐姐不是定了陆家的亲事?那边儿陆太太还来打听消息呢,问是个什么情况。”
姜云瑶道:“二姐姐是什么品行陆夫人早知道的,您只管告诉她兄妹两个打小不养在一块儿,并不亲近就是了,将来二姐姐嫁出去,您才是她的娘家人,瞧大哥哥的那个样子也不成熟,二姐姐指望不上他的。”
安氏颔首。
姜云瑶又继续说:“您与其想着该不该替大哥哥解决这个事情,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把咱们府里头从这事儿里摘出来。”
外头的传闻虽然因着之前姜家的好名声并没有什么编排什么,但也有些人在观望着,若是不熟悉的人,只怕还真怪上他们府里头的别人了。
如今外头关于姜府的传闻大致分为几类,一个是说他们府里头沆瀣一气的,一个是说安氏教养不好的,还有的就不关内宅的事情,而是关于姜逢年的。
这还要牵扯到他和谭姨娘的那点儿旧事了。
他当年娶妻生子就没遮掩过,安氏也放任府里头的这些姨娘们出去交际,从不把人拘束在府里,所以不少人见过谭姨娘,她又不是什么爱藏着掖着的人,许多人都知道她和姜逢年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从前那些人不好议论什么,这会儿却有话说。
安氏从出嫁前就是高门贵女,安伯侯府还算疼宠她,把女儿养得金尊玉贵,也教了不少东西,她在外交际,有着不错的名声,后头嫁给了姜逢年,和从前的圈子来往少了,人家不大熟悉她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了。
这回猛不丁听见消息,头一个反应想起来的还是当初那个名声相当好的安大小姐。
安大小姐是好的,那这姜玉琅到底是继承了谁的性子?当然就是姜逢年的了。
姜逢年又有个表妹。
可见风流是从根儿上就有的,怪不得人家教养不好。
姜云瑶亲热地挨着安氏,意有所指:“您啊,合该自私些,先把自己给撇干净些,其余的,总得找个由头才好。”
本来姜玉琅的性子也不随安氏,更像姜逢年更多一些。
“先顾着自己才最合适!”
第 87 章
不过短短几日, 这件事就有了结果。
外头的传闻越来越厉害,之前又有几个大人被牵扯在内,所以连皇上和御史都被惊动了。
皇帝年纪大了, 比起时政, 更关注自己的名声, 也更注重清明的吏治, 得知此事之后便下令让京兆府彻查。
而姜玉琅算是那个出头的椽子,让皇帝有了个好借口。
皇帝在朝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姜玉琅痛批一顿, 指责他小小年纪还在上学的年纪, 偏偏没学好, 一心只顾着风花雪月,学着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败坏读书人的风气。
这些倒罢了,说的不过是品行方面的问题,更叫姜玉琅目眦欲裂的是, 皇帝说他不配再做读书人, 更不配当官,直接不许他再参加任何科举, 也不许他入朝为官。
也就是说, 姜玉琅以后再也没有了前途。
他能去从商或者下九流, 却永远不可能入朝为官了,除非是遇上奇迹,等到下一任皇帝上任兴许还能因着他的才学破例。
但姜玉琅的学问平平, 努力了那么久,学问也没好到哪儿去。
总不能人到中年忽然开窍了吧?
除非他以后被穿越者穿越, 剽窃个千古名句出来,人家兴许还能看在那些诗的面子上重新给他一个机会。
但姜云瑶自个儿就是穿越的, 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更别提穿越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这种事情了。
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姜玉琅心态直接崩溃了。
他本就是庶出,自觉一辈子没什么出路,唯有依靠父母,但父亲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小官,为官也没什么前途,这辈子能当上三品大员都是祖坟冒青烟了,母亲从前倒是很有指望,毕竟是安伯侯府的千金,家里还是有不少的权势威望的。
连姜逢年那样的人她都能给送到如今的官职,姜玉琅自觉还是比父亲学问和做人强一些,自己又聪明有心机,总能比他前途好吧?
主母膝下又没个儿子,往后只能依靠和指望自己。
他想得一切都好,甚至从小知道自己不是安氏亲生以后就已经打算好了自己的一切,谁知道后来失了安氏的心?
没了父母的支持,如今学院将他除名,皇帝又当众批评了他,直接断了他的后路,将来他还能做些什么?
一辈子的指望都没了。
他心中郁郁不平,家中又议论纷纷,在外又有旁人的冷眼相看和指指点点,他寻来寻去,到最后,竟然只有小怜那里是他唯一的净土。
得知此事的时候,顾明月差点笑出声。
“姑娘,你常说家里最聪明的男人也就剩下大少爷了,可我瞧着他怎么那么蠢?连小怜的不对劲他都没瞧出来?”
姜云瑶正剪花叶:“当局者迷罢了,那位小怜姑娘又确实演技很不错。”
从前的身世是真的,相处的过程也是真的,便是0分的真心,装也装成八分了。
更何况:“他觉得小怜已经是他的人了,当然不会怀疑她。”
姜玉琅怀疑过无数的人,甚至还猜到了姜云瑶的头上,却怎么也没猜疑到小怜身上,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青楼女子,倘若没有他,她就一辈子都在泥坑里挣扎。
在姜玉琅的眼里,他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光,也是她唯一的男人,她怎么可能背叛自己?
从前有一叶障目,姜玉琅也是被遮住了眼睛。
姜云瑶摇头说:“兴许他还会和小怜抱怨,觉得是家里的人害了他。”
事实也是如此,很快小怜就送来了消息,说的也大差不离。
没了前途的姜玉琅整日酗酒,喝醉了就时常抱怨来抱怨去的,怒极的时候甚至会大骂安氏,觉得是她想要铲除自己好替姜玉瑕让路。
不然为什么之前一年没出事,他将小怜带回府里以后就出了事?
更别说再听外头那些人对比安氏和他的名声了。
那天姜云瑶劝安氏先顾着自己,安氏听进去了,找了人去外头散播一些话,也不过就是让舆论更加利于自己,否则为什么他养在安氏膝下的时候没出任何事情,后来安氏远着他以后,他就闹出了这些事情?
总而言之,外头听了安氏的话,找了不少佐证出来,证明姜玉琅确实不是个好人,而并非是安氏将他教坏了。
对此,姜云瑶一笑而过。
姜玉琅已经不成器,他再算再多骂上几句,也不影响姜云瑶什么了。
姜逢年也看不上这个儿子了。
从前他觉得姜玉琅聪明,带出去也不错,结果姜玉琅出了事儿,连他也被迁怒,被皇帝扣了个教导不严的帽子,看在之前他那个爱民如子的名声上面,他才没将姜逢年革职。
没革职,但到底失了圣心,在外头也没了名声。
姜逢年都快气死了,觉得自己是无妄之灾,所以左右看姜玉琅都不顺眼,已经将目光放到姜玉琏身上去了,把柳姨娘高兴地和什么似的。
从头到尾姜云瑶都没露过面,便把姜玉琅给解决了。
这事儿除了顾明月,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
而顾明月?她永远都不可能说出去,在她眼里,这是和三姑娘是只鬼一样重要的秘密。
过了几个月,姜玉琅便被所有人遗忘了。
他在小怜那里抱怨的次数太多,起初小怜还惦记着自己的差事,怕上头的人或许还有什么吩咐,耐着性子应付他,后来一直没收到中间人的命令,便知道那人已经达到了目的,不会再找她了。
尤其是某一日,她收到了中间人给她的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一锦囊的金叶子和银叶子,还有些碎银子,以及全新的路引和户籍,她便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而背后的人也将报酬给了她。
她懒得再迎合姜玉琅了。
那天姜玉琅又在小怜房里喝得醉醺醺的,一屋子难闻的气味,小怜在屋里放了栀子花都没能盖得住那股酒臭味。
而姜玉琅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小怜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当即收拾了细软准备连夜跑路。
伺候她的人是她从百花楼里带出来的小丫头,一直就是她的人,就算不是,也知道跟着姜玉琅没什么前途,这会儿见小怜要跑,也跟着拎出了收拾好的包裹。
主仆两个刚走到院子里,小怜越想越气。
她从前真是大户人家出生,只是命途多舛才流落到了百花楼,百花楼里调教姑娘的手段多得很,足够让一个正常的人彻底绝望,能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于她来说是幸事。
起初她对姜玉琅也有过两分同情,不多,但有,利用他的时候倒还是有点儿愧疚心虚,但后来她一点儿愧疚心虚都没了。
这死男人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比起喜欢她这个人,他喜欢的不过是那种和身份高贵的女孩儿苟且的感觉罢了。
大约概括一下,就是把救风尘和逼良为娼的两种心理结合到了一起,既喜欢她从前是个端庄贵女,又喜欢她比正经的高门贵女更放得开,能随意亵玩。
小怜差点被气得半死,这一年来都虚与委蛇,如今姜玉琅倒了,她才长出了一股恶气。
如今要走了,她还觉得不够解气。
她给伺候自己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主仆两个人便又回了房间,将姜玉琅身上穿的衣裳扒光了,连带着屋里头但凡能做衣裳遮蔽身体的东西全都给拿到灶房烧了个精光,最后大开着门,将姜玉琅抬到了院里,任由他躺在光地上。
收拾完了,她们俩才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们俩打算走得越远越好,别让姜玉琅再看见自己,反正有了新的户籍,身上也有傍身的银子,还有路引,随便去哪里都使得,总比呆在中京城里被姜玉琅逮着好——这地方,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姜玉琅?
他喝的酒太多,昏昏沉沉躺在院子里,不省人事,身上一点儿衣裳也不剩,唯有裆间,小怜“好心”地摘了树上一片芭蕉叶替他围上了。
其余的叶子都被她薅光处理掉了。
之所以留这么一片,也不是心疼姜玉琅,只是怕外头路过的人看见了长针眼子。
半下午的时候,姜玉琅还在半睡半醒,觉得身上有点凉凉的,但也没在意,只以为没盖好被子,但他身上懒乏,不想动弹,又喝多了酒,大着舌头说不出话,便没当回事。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声——
他们还是住在花枝巷里,姜玉琅的钱都被王二勒索完了,后来京兆府判案,本是要王二赔钱,但王二说自己把钱花了赔不出来,京兆府也不能压着人硬要他砸锅卖铁还钱,只给了还钱的期限。
但后来满城都在讨论姜玉琅的流言,哪还记得王二欠了钱?
京兆府又有那么多事情要管,早就没盯着了,姜玉琅自己嫌丢人不肯出门,王二更不会赔钱了。
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姜玉琅没钱搬家,两个人仍旧住在这个院子里。
这几个月虽然人家都把他们给忘记了,但总也有记性好的人,记得这里住了前段时间的八卦男女主,这会儿看见门大开着,还以为怎么了,便探头进来看了两眼——好家伙,把人吓得当场就尖叫起来了。
好大一个光溜溜的人躺在院子中央,直茬茬地对着门口,眼睛好些的人都能瞧见他身上的胎记。
那人尖叫一声,才想起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玉郎”。
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叫得更大声了,把左邻右舍都给喊了出来。
姜玉琅被尖叫声吵醒,一睁眼就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而他身上不着寸缕。
他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过一个时辰,“玉郎”在家中裸奔还被围观的消息就传遍了中京城。
反倒无人去关注早已经消失的小怜主仆了。
便是有人问起,人家也只说一句,家里有这样的男人,不跑难道还等着他羞辱自己么?
王侍郎家的亲事早几个月就退了,这会子听见这些事都觉得晦气。要不是怕人家知道他们家和姜玉琅说过亲,早就拿个黑罩子把人套住打上一顿了。
为着这门没成的亲事,王侍郎还记恨上了姜逢年,给他穿了不少小鞋,弄得姜逢年怨气很深,苦不堪言,只差心里想打死姜玉琅了,只他被王侍郎拖着,姜玉琅又躲着不在家,一直没有时间。
这回姜玉琅又丢了大脸,他问左邻右舍勉强借了件衣服逃也似的回了姜家,刚进门,就被请假坐在家里等着的姜逢年逮了个正着,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叫家丁们压着姜玉琅按在院子里打了个半死。
一边打,一边气得直哆嗦:“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家丁们还当真不客气,板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十板子下去,人就昏过去了,下半身也被打得血淋淋,姜逢年还觉得不解恨,自己亲自动手又打了两板子,才叫人把他拖下去。
没叫大夫,只让下人甩了两瓶药给他,让双瑞双寿看着上。
他伤得厉害,又没好好治,将来兴许要落下隐疾了。
知道这事儿,安氏一句话也没说,更没叫人去请大夫,只让姜云瑶安心吃饭。
姜云瑶诶一声。
她只差要拍手叫好了。
等用完膳回屋,她又收到了边关的来信,宁怀诚等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信寄过来要时间,两边也没有什么急事,便是普通速度,想来收到信不用几日,回朝的大军就该到了。
第 88 章
大军班师回朝那天是个阴天, 天际黑沉沉的,瞧着好似要下雨,但一直迟迟没有落下, 只让人觉得气闷。
顾明月推开窗的时候只看见院子里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落下。
但这坏天气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回头看姜云瑶:“姑娘, 这天儿不会下雨吧?咱们要不带上几把伞?石头他们回来的时候肯定没有伞, 别淋坏了。”
说着,她又要去收拾衣裳。
这是知道石头要回来以后她帮忙做的。
从宁怀诚去了边关以后, 顾明月她们两个便偶尔能和石头他们通信, 但频率也不高, 毕竟是军营,连衣食都不敢多带,就怕不方便,军营里主事的也不是宁怀诚,她们总怕给他添麻烦。
两边虽然有过不少合作, 但总归没那么亲近。
也没法坦然地去麻烦他帮自己做事情, 能偶尔通个信就不错了。
顾明月知道石头在边关吃了苦,想着他又不懂什么女红刺绣的, 身上的衣裳多半都要穿烂了, 估摸着只剩盔甲了吧?
回了家总不能还穿着在硬邦邦的盔甲, 外头的成衣又卖得贵,还不如她自个儿挑些料子帮他做呢,反正姜云瑶手底下还开着个成衣铺子, 买料子比别人便宜多了。
只她不知道现在石头的身量了,想来长高了不少, 又摸不准到底有多少,只能想个大概, 各种身量都做了一些。
她急匆匆收拾东西,又怕石头没有衣裳穿,又想着他在边关吃了苦,许久没有吃上点心了,又要去包点心,还拜托了石中意帮她做一些好吃食,预备着等石头晚上回来垫垫肚子,好好聚上一顿。
总之呀,很忙。
姜云瑶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她知道外头大军回朝,皇帝必定会犒赏三军,除此之外还有好多的流程要走,当天不一定能回来,只是姜云瑶看着顾明月高兴,便也不和她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果然,大军到了中京城外,大部分的人留在了城外,要在外头呆上三天才能进城,这是因为怕这些将士身上带着什么传染病,传给中京城的百姓们和贵人们,等到观察上了三天才能进京叙职。
能进来的也只有少数人,都在军中担任着不小的职务。
石青枫本来也是要留在外头的那一个,但宁怀诚进城的时候顺手就把他带进来了,这才得以进城。
顾明月等了三日,每天都收拾一遍东西也不厌其烦。
这回终于知道人要回来了,早打听清楚了大军进城的街道,自个儿掏了腰包在临近的茶楼定了位置,争取能一眼就看见石头他们。
她定的位置还算是不错,视野开阔,又是必经之路,茶水费自然也就更贵一些,要是换做从前,顾明月早就肉疼了,这会儿子却和没事人一样,一心只盯着窗外看。
一边看,一边着急:“怎么还没进来?”
姜云瑶笑着看她着急:“说不定才进城呢,人家进城进的慢。”
盼着盼着,底下的人群才慢慢喧闹起来。
远远地就能听见盔甲摩擦的声音,还有厚重的脚步声。
顾明月连忙探头看,只一眼,却呆住了。
入眼是茫茫的一片白。
这会儿天本是阴沉的,光线不太好,灰蒙蒙的一片,那些进城的将士们里头穿着盔甲,外头却都罩了一层白衣,压褶的白衣硬生生晕出了一层惨淡的白光,笼在这一片人身上。
将士们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往前行走,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
人群中的喧闹声和嘈杂也被这沉闷的气氛给止住了,一片无声。
都穿得差不多,乍一眼,顾明月都没找到石头在哪。
她呆呆地看着人群从她面前路过,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惴惴不安,等这群将士都从面前走过了,即将入皇城的时候,她才喃喃问:“姑娘,他们怎么穿成这样?”
姜云瑶也不清楚,但她大约猜到了一点儿:“许是军中死了太多人吧?”
班师回朝的那一点儿兴奋与高兴也被冲淡了。
进城的将士进宫赴宴了,顾明月等在铺子里,急得团团转。
原先她是有些急,但也没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知道人要回来,还平平安安的,当然不会焦虑,可如今出了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她反倒着急起来了。
姜云瑶只能安抚她:“已经叫了人出去打探消息了。”
不过皇城的事儿哪儿有那么容易打听?这几天大军驻扎在中京城外,便连城门都关上了,许出不许进,打探了消息也回不来。
唯有等到晚上姜逢年回来。
到了晚上,姜逢年白着一张脸进门了。
安氏难得给了他好脸色,叫人准备热水给他泡脚,一双脚刚塞进盆里,她便忍不住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我好似听人说大军是穿着孝衣进的门?”
姜逢年叫热水一烫,呜呼哎嗨起来,半晌才说:“还能有什么事儿?边关死的人太多了,连将军都死了好几个,后来边关又有了疫病,虽说是发自戎狄,但两边离得那么近,又正是打仗的时候,城里边也有一些人被染上了,好在物资送的快,药材也足够,好歹没闹出太大的事儿,但也死了人。”
死了人,尸体都焚烧干净了,走的时候还是齐整的人,回来的时候连灰都没了。
他压低了声音:“你没瞧见,那些人进了皇城,陛下脸色都黑了。”
班师回朝、戎狄退兵是好事,皇帝在战事上吃了亏,想着如今多半也算胜利了,该好好庆祝庆祝,好歹能振奋人心,稳定百姓的情绪,结果进了城才发现人家身上带着孝,自然不高兴。
可领头的蒋松还没说一句话,便领着身后的一众将士跪下了。
沉坠坠的铠甲落了地,砸在地上哐啷哐啷的响,震得人发懵。
半晌,才有低低的呜咽声响起。
蒋松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宁怀诚跪着出了列。
他说,边关的将士为国殉身,死后连把骨灰都没留下,为了防止疫病,连生前用过的东西都给焚烧殆尽了,连个衣冠冢也没法立起来。
而自古以来也有个说法,人死后总要回归故土,可若是离得太远,鬼魂愈发虚弱,连生前的记忆都没了,倘若无人帮忙,便会滞留在原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完,那一波人便都磕了个头。
宁怀诚说:“立经魂幡太过,也怕路上风催雨急,毁了魂幡,臣等只能身着白衣,希望能够引领他们回家。”
千山万水,总要魂归故土。
皇帝坐在上首,望着宁怀诚单薄的脊梁,终于想起,他的父兄都死在了边关。
他和英国公,从前也是好兄弟。
他是先帝最得宠的儿子,从生下来便是太子,许多人便乐意逢迎着他,捧着他说好话,唯有英国公不假辞色。
儿时读书习武,所有人都避让着他,只让他拿第一,以求他事事争先,唯恐超过了他被他记恨,唯有英国公,校场习武射箭,从不懈怠,也并不相让,十次里他能赢自己八次。
皇帝觉得奇怪,闲暇时候玩笑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和旁人一样让着自己。
当时英国公还是俊逸少年,闻言只说,倘若所有人都让着他,便让他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了,如何才能进步?更何况人各有所长,他从小就习武,倘若让了,更显得刻意,他只为臣,将来要做武臣,便要替陛下守好边疆,让不让的,又有什么意义?能守得住城,便是死也值得,何必在此时争一时之利。
虽连败三城,但他到底没让戎狄长驱直入。
如今,他已经是等待回家的孤魂一个了。
皇帝有片刻的怔忪,半晌,才挥了挥手:“坐吧。”
穿孝进城之事这才揭了过去。
姜逢年官职低,本是没法进殿的,可他管着宴席,总也能在门边蹭上一个位置,听见上头的动静都能吓得半死,这会儿才苍白着脸回来。
说完这些,他摇头:“整出这样的动静,到底惹眼了些。”
安氏手里的帕子一下就摔到了他身上。
连姜云瑶也看不过去了:“父亲!”
姜逢年抬头,只见妻女都不赞同自己,俱是愤愤之色,便讪讪闭了嘴,半晌才道:“得,我倒成了外人了,你们合着伙儿地不待见我,我走,我走行了吧?”
他擦完脚灰溜溜走了。
他一走,安氏倒是叹了口气:“回头咱们点上几盏长明灯吧。”
姜云瑶自然没什么反对的:“听母亲的。”
……
宴完将士,又隔了三天,顾明月才见到了石头。
就在姜记食铺的门口。
石头在中京城是没有房子的,回来以后便只有往这里来,顾明月每天都会来看一眼,生怕哪天石头回来了她却不知道。
如今正好在门口碰上,她还差点不敢认。
石头长高了,人也壮了,一回头,再细一看,皮子也晒黑了,牙倒还白,得亏没黑得太过分,否则夜里一笑,只怕只能看见他两个大板牙。
如今他一笑,顾明月还是能把他的脸看清楚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总觉得有好几年没见了。
其实细算算也确实很久了。
石头出去的时候是冬天,到北朔城恰好开春,掐指一算,如今已经出去了三年。
顾明月都九岁了,要是按虚岁算都十岁了。
一见面,石青枫便露了笑脸:“怎么傻站着不动?”
一句话,便叫顾明月掉了眼泪,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高了,也瘦了。”
石头嗯一声:“你还是和从前差不多。”女大十八变,顾明月还没十八,这些年过得还算安逸,脸上变化倒不大。
倒是他,在姜记食铺站了好一会儿了也没敢进去,怕顾明月认不出自己了。
如今一看,还是认得的。
不仅认得,感情也没变过。
顾明月拉着他跑进了后院,把他按在椅子上,又着急地去拿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挺奇怪的,他年纪虽然小,力气却大,在边关拼杀的时候,戎狄那些人又高大,时常举着枪借着身高差距想要将他按到地上去,却一次也没成功过,如今回了家,顾明月明明是个小孩儿,一双手力气更是比不上戎狄,偏偏她轻轻一按,就把他按下来了。
连动也动弹不了。
兴许是他不想动。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小丫头忙前忙后地给他展示自己新作的衣裳。
顾明月把包袱掏出来,一件一件拿出来在他身边比划着:“我觉得这件还不错,身量正好,那两件腰粗了些,回头我替你收一收你再穿。”
比划到一半,她才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石头说还没有。
顾明月便不大高兴:“怎么军营里头还不给你们留饭吃?”
话说完才想起来那些人都是他的同袍,兴许还是过命的交情,又住了嘴,转移话题:“你饿了吧?这几年我和干爹学了不少拿手菜,你跟我来!”
她把手里的东西都囫囵收起来,又带着石头往石中意租的房子去,解释道:“这一片暂时还没法用明火,不好做饭,不过等开了年就好了,司市的人说开了年要有新规定了,兴许这一片就能用明火了,我和姑娘商量着到时候还要再改一改铺子,兴许开个小饭馆……”
司市一般很少给这样明确的消息,既然透露出来了,指定有七成的把握。
她絮絮叨叨说些旧事,石头也不言语,只安静地听着,侧过头去看她雀跃的表情。
目光温柔又含着笑意。
小姑娘到底长大了些,比从前更加大方开朗了,也多少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要听别人的。
“干爹这两年攒了不少银子,说是再干上几年,等年景好些了,他也要出来单干,到时候也开个小饭馆,到时候我就去给干爹帮忙……”
她望向石头,又止住话:“你看我做什么?”
石青枫也不惧,大大咧咧盯着她:“瞧你长大了,做兄长的很放心。”
顾明月叉腰:“那当然了!姑娘说我最近进步很多很多很多!”
石青枫便打趣她:“变了不少,唯有这一点不变,你呀,总还记得你家姑娘,不是你家姑娘说,便是你家姑娘做了什么……!”
顾明月也没放心上:“姑娘的本事大着呢!多听她说话做事不会错的。”
说着话就到了门口,石中意还正好在家。
“哟!石头回来了!”
“干爹。”
石头也跟着叫干爹,俩人都姓石,还是有些缘分在的。
石中意这两年胖了不少,乐呵呵地点点头:“你先坐,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两个菜,今晚咱们仨好好聚一聚!”
顾明月立马拦住他:“干爹!让我来吧!石头哥哥这么久没回来了,我才学的手艺总要给他看看!”
石中意拍拍脑袋:“嘿,我给忘了,你快去,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本就是饭点儿,这几天他们总怕石头哪天忽然回来没口热饭吃,每天都会备菜。
如今正好用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明月就端着菜出来了。
好些都是快手炒菜,她怕石头太饿了,不敢做时间太长的,只有一道老鸭炖萝卜是石中意早早就炖上的。
青蒜腊肉、鱼香茄子、生炒排骨……摆了满满一桌。
石青枫便笑:“这么多?咱们三个能吃完吗?”
顾明月相当认真:“你这几年吃的不好,要多补补!”
她还给他添了一大碗饭呢!
石青枫便每道菜尝了尝。
顾明月期待地看他:“怎么样?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石青枫顿了顿,压下眼眶里的热意:“好吃。”
他犹豫一瞬,才道:“有家的味道。”
论厨艺,顾明月还稍欠火候,比不上多年厨艺的石中意,更不必说前几晚他吃的御膳,可她的手艺是特别的,特别到只要他尝一口,便能在心里记得很久很久。
临走前,顾明月也给他做了一顿饭,比这会儿青涩,却叫他惦记了三年。
在边关啃树皮、噎生泥的时候,他便是靠着那点惦记硬生生把自己灌了个饱,才能在那样困难的环境里活下来。
在他心里,他是有两个家的。
一个是与父母的,另一个,便是和顾明月的。
他诗文学得不好,却记得在边关的时候听了一句诗,那是个和他一样的小兵,守在边关,头顶是明月,脚下是城墙,夜色太美,他们议论起想不想家。
当然是想的,谁会不想家呢?
那小兵便念了一句东坡的诗,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中京城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落脚糊口发地方,后来去了边关,他便与这座城之间的牵连更淡了,可那小兵问他想不想回家,他头一个反应竟然是想起了顾明月。
他当时笑了,说想回家。
年纪太小,不懂风月,也无关风月,从几年前他们一道儿坐在前往阆中的那辆骡车上,目之所及都是浅黄枯败的草地与满身的尘土时,他们便被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像两根浮萍,根系交缠,也像那地上的乱草,共同扎根在泥地里,等待着来年的春雨。
如今石头已经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从边关回来,又立了些功,可以从小官做起。
而顾明月也在慢慢长大,跟着姜云瑶他们学了很多的东西,厨艺,女红,念书,甚至还有做生意。
被卖的时候他只觉得不好,如今却想,福祸相依,此心安处,也算是吾乡。
一阵风凉。
顾明月惊奇地推开了窗:“憋了这么久的阴天,总算是落了一场雨啊!”
雷声阵阵,雨声滴答,这雨不仅落在了中京城,也落在了干旱许久的南方。
百姓们哭着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扒拉着地上湿润的泥土:“是春雨啊!是春雨!”
春天的雨落了,总算能播下种子了,等到秋天,总能结出累累的果实吧?
第 89 章
石头才刚刚回来, 城内城外都已经互相隔离起来了,前面朝廷的政令还没有下来,他也无事可做, 自然可以在家里多待上几日。
说起这件事, 他还给了顾明月一个消息, 说这回跟着宁怀诚去当差, 因着是件险事,连宁怀诚自己都未必能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来,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给了他们跟着去的这些人一笔银子, 让他们安置家小。
那时石头并没有怎么想, 身在战场之上,如果能为了其余人多做一些事情,那么就算死也无所谓。
好在他们也足够小心,最终还是平安回来了,那笔钱宁怀诚却没收回去, 只说算是他私下给的奖赏。
石头掏出自己放钱的口袋。
这口袋还是他出发之前顾明月做给他的, 那会儿她还调侃,说这口袋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放满, 如今一看, 竟然也是鼓鼓囊囊的了。
石头把里头的钱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里头有些零碎的钱, 也有几块银锭子,还有一颗元宝,金的, 分量看着也不小。
拢共加起来得有四五百两。
顾明月瞪大了眼睛:“宁大人给了你们这么多钱?!”
石头害一声:“哪儿能啊!这里头有我自己攒的一部分。”
他们从中京城一路过去的时候也不是白走的,本身自己就没多少本钱, 怕到了边关以后银钱不够用,那会儿顾明月借了他一点儿钱, 他便拿着这些本钱购置了一些小东西,都是中京城里还算新鲜的玩意儿,转手卖给沿途的城镇里的富商。
这么个年光景,说差钱的人也有,但也有不差钱的,人家就图那么一点儿新鲜和“潮流”,就指望着用那些在中京城购置的东西装上一装,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石头他们带出去的东西竟然也很受欢迎,在头一轮卖掉的城镇里再购置,带到再偏远的地方去卖,一轮一轮,竟然也攒下来不少钱。
左右他们都是要赶路的,也不好说自己是要去边城,干脆假扮成了商人,后来他师父唐骄知道边关实在很缺粮,又将自己挣的银子大部分都换成了粮食。
石头也换了一点儿,但不多,他和英国公关系平平,奔赴边关也不过是想挣出自己的一条路罢了,不能指望着他有多好的心,他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父母。
穷怕了的人很少有善心。
他自己攒了一些,宁怀诚给了一些,边关打仗将领们为了鼓舞士气奖励了一些,三年才积攒了这五百两。
他把钱分成了三堆,把其中一堆推给顾明月:“这个是我还给你的,当初你借给我的银子。”
顾明月柳眉一竖:“我都给你了,你还还我做什么?”
石头说:“要还的,你当小丫头才挣那么点儿钱,多不容易呀!况且你没有家人,总要考虑自己的以后,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下人吧?早些攒钱才是正经。”
顾明月说:“那我也没给你这么多。”
石头说:“你给了我钱,我把钱拿去做生意,挣的钱自然也要跟你分的,论起来还是你给我的本金呢,之前我当下人的时候攒的钱可没有你的多。”
他在外院当差,职位一般,当然比不过在主子身边当大丫头的顾明月月钱高,他又要花钱去交际,一点儿钱也没有攒下来。
本金差不多都是顾明月的,给她分钱是应该的。
他都这般说了,顾明月只能厚着脸皮收下:“没想到借出去的钱还能收回来呢!”
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露出了财迷的笑容。
石头见她笑了,便也想笑,但他克制住了,又将另一堆钱推出来,看见顾明月迷惑的表情,便解释道:“另一堆我预备着去钱庄换成银票,再托人寄给我爹娘,剩下的这堆是要留下来花销的。”
他认真说:“我离京已经三年了,明面儿上已经不是姜府的下人,也不是三姑娘的人,再腆着脸住在铺子里就不合适了,总要置办下自己的家业才好,但我离京太久,对这里的情况已经不大熟悉了,所以想拜托你,帮我个忙。”
他想让顾明月帮自己寻摸个合适的小院,不必大,足够他住下,再有个客房也好:“我也不知道钱够不够,你先寻摸着,若是不够再来找我就是了。”
中京城里头的房价可比阆中贵多了,他准备的这些钱可能还真不够,但他迫切地想要在这儿扎根,想要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止他方便,将来顾明月和方中意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既然郑重拜托了,顾明月便把这事儿当做了正经事:“好,我一定好好替你瞧。”
事儿拜托完了,石头才松了口气。
顾明月瞅瞅他,忽然问:“你在边关,受过伤没有?”
石头写信回来总是报喜不报忧,说不定受了伤也不会告诉她。
与其听他的信,不如现在正儿八经地当面问。
石头的脸色一僵。
顾明月便知道他必定是受了伤的:“让我瞧瞧!”
石头拢着衣服不肯,不仅不肯,还急道:“你别看了,咱们年纪也大了,你这会儿说着要看我伤口是怎么个事儿?回头叫人知道了影响你的名声。”
顾明月已经九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该叫她看自己的伤口。
可顾明月只瞪他:“咱们是兄妹,你讲究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这东西不过是用来束缚女人的,何必过于在乎呢?咱们各自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姜云瑶很少在她面前展示现代的很多东西,尤其是那些可能会让她们掉脑袋的思想。
刚穿越来的时候或许姜云瑶还有过挣扎的欲望,等在这个古代呆了三个月以后她就收起自己作死的想法了。
但再收敛,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想法多多少少还是能表现出来。
譬如之前聊到姜玉琅想让双瑞害姜云瑶那一回,是因为正好中京城出了有姑娘失了名声的事儿。
当时姜云瑶没说什么,等收拾完姜玉琅,顾明月问她是不是特别生气,姜云瑶才慢慢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名声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是用来束缚别人的工具。
她是随口一提,并没放在心上,起初顾明月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她想了想,这事儿还真是如此的,倘若她没跟着唐骄和石头一块儿学武艺,说不定就让双瑞得手了,那姑娘名声岂不是坏了?
按着前头那位的下场,她们家姑娘指定也是活不成的——可,名声当真比活着重要吗?
顾明月并没有觉得。
她挨过饿,又出身于底层,知道活着需要用掉多少勇气,也知道穷苦人家为了活下去,尤其是在天灾年里活下去有多困难。
别说名声,有时候连尊严都能抛弃。
这会儿石头说怕坏了她的名声,可她觉得这所谓的名声,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比不过她此时此刻对石头的担忧和关心。
她气恼:“你给我瞧瞧!”
她脾气倔起来的时候,石头是拿她没办法的。
他只能去关紧了门窗,又点了烛台,瞧着周围没有人,才褪下了自己的上衣。
少年人的皮肤并不白皙,他久在边关,早就晒得一身麦色,又常练武,身上长了鼓囊的肌肉,他头一回在姑娘跟前半褪了衣裳,有些窘迫,脖根红了一片。
顾明月却没注意到。
她只顾着看石头身上的伤去了。
他身上有好几道伤,有些已经结疤愈合了,那一块儿都成了惨白的皮肉,纠结在一块儿,还有些是最近新添的,刚脱的疤,新长出来的肉是粉的,最可怖还是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口。
从肩膀一路划到了左腹,早已经结疤了。
石头便是怕她看见这一道。
顾明月愕然地看着,半晌才问:“怎么伤的?”
石头说是不小心:“那会儿刚上战场,学艺不精。”
才刚上战场的人,拢共才学了不到一年的武艺,往人跟前一站,却有满腔的豪情,恨不得揣着刀砍上十七八个敌寇。
结果被人一刀劈在了胸膛上,那股子冲劲和豪情便蔫了。
要不是唐骄拽了他一把,他这会儿早就没命回来了。
顾明月一听果然心疼又气愤:“不把自己当回事!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要小心一点儿?你才多大就学着人家拼命?”
她戳着石头的伤疤恨声:“真蠢!”
石头嘶了一声。
她又立马停了手:“哎?我戳疼你了?”
石头偏头露出了憋着的笑:“哪能啊,这伤都两年前的了,早就不疼了,我就是看着你可爱,逗一逗你罢了。”
要不然等会肯定要看见这小丫头哭鼻子了。
石头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你放心,从那回以后我就很注意自己保命了,你瞧,拢共也就只有这一道伤口大一些对不对?”
他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军营里头药不够充足,他那伤口那么大,军医也只能草草地给他撒上止血药再粗粗地缝合一下,大部分的药还要用在那些断了手脚的士兵身上,他这样的都已经算得上是轻伤了。
没有足够的药,便只能苦熬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又惦记着爹娘和顾明月,咬着牙忍着罢了。
后来是又想起来临走之前三姑娘和顾明月交代他的,说是若是受了伤,别怕疼,要防着伤口感染和发热,时常清理伤口——军医顾不上他,给他上了药就去照顾别的伤员了,石头没法,只能自己私下买了酒,每日用布沾了擦伤口。
军营的酒还格外的烈,用在伤口上能把人疼得半死。
他都咬牙忍下来了。
过后就开始惜命了,不然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顾明月亲自检查过了伤口才勉强放下了心:“你过后是不是还要去军营?”
石头说当然:“不过上头政令还没下来呢,咱们也不知道后头章程如何,还要等消息。”
顾明月也觉得稀奇:“这回好像只放了一部分人回来,到底怎么个事儿?你们也没消息么?”
石头摇头说没有:“宁大人都没说什么,但我们都有猜想。”
顾明月侧耳。
石头才说:“边关有疫病,陛下怕大军有人染上了,不敢让人进城。”
那会儿他们用了相当阴狠的法子,戎狄中疫病流行,两边又在打仗,还没爆发疫病的时候就接触过,城中也有人染了,但他们隔离得很及时,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但陛下总是有忧虑的。
他怕有些人包藏祸心留下疫病的根源带进中京城里,又怕有潜藏的病毒,所以迟迟不肯开城门。
可顾明月说:“总不能一直把人关在外头吧?都是在前头浴血奋战的将士,把人一直关在城门外头算什么事?”
总会伤了将士们的心。
石头压低了声音:“是这个道理,端看陛下怎么抉择了,等大军进来了,我才能回军营里头去。”
总要等大军进了城,才能论功行赏。
第 90 章
大军进城是拖不了多久的。
里外僵持了约摸十天的功夫, 连城中的百姓都开始议论纷纷了,陛下才松口把外头那些将士给放进了城。
顾明月知道一点儿内情,猜到了是因为城外那些将士这十天都没有染病。
这回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军进城, 比之前更加热闹。
顾明月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她没有再去看, 反倒和姜云瑶打听起了城中的宅子。
石头寄了一百两银子给自己的父母, 又给了顾明月一百两,剩下了三百两, 三百两想要在中京城买房多少有些困难, 但也不是没办法, 西城那边儿好好寻摸一下还是有的。
左右他也只是暂时一个人住,将来兴许会把父母接过来,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他常在军营,若是努力一些, 也能挣个好前程, 将来入朝为官,也能靠俸禄换更大的宅子。
石头虽然休假在家, 却是要时刻待令的, 万一宫里或者军营有什么事情传召, 总要能找得到人,所以看房子主要还是顾明月去。
拢共能选的就几套房,顾明月跟着牙行挨个去看过, 全都小的很,别说院子了, 好些只有独独三间房,连厨房都是土灶临时搭起来的, 也没有单独的房子搁置,是外头搭了棚子衍生出去的。
这种房顾明月看一眼就摇头。
她们和宁怀诚来往久了,连带着司市那些人也略有熟悉,偶尔聊天的时候也会说起,这几年中京城的人越来越多,住的地方少了,好些人便想了法子违规搭建,司市将来可能要重新规划这些房子,那些违建的都得拆了。
也有大一些的,但价钱很贵。
顾明月和牙行扯皮了许久,让他们重新挑些好一点儿看。
寻摸了半个月,倒真让她凑着了。
说来也是巧,要卖房子的还是熟人——说是熟人,其实是熟地方,原先姜玉琅把小怜养在外头,凭他是买不起房子的,因此是租赁的别人的房子,如今要卖房子的也是这家的主人。
本来他那个房子带了个院子,地方也大,能卖个好价钱。
但一来,他这房子地理位置不太好,就在百花楼的后头,这一条巷子大多数都是被租出去给官老爷养外室的,买的人少得很,毕竟都花钱买房子了,肯定指望着好好住,左邻右舍是些什么人就很重要,谁也不想出门就碰见那些个当外室的人,怕回头万一出什么事情,人家闹上了门牵连到自己。原先这条街都是外室住着的消息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如今这事儿因为姜玉琅闹出来了,摆在明面上了,能卖出去的房子就更少了。
二来,这院子多少有些出名。
还是因为姜玉琅,当初他和小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中京城都知道,就算有不知道的,后头姜玉琅赤裸着躺在院子里还被人家撞个正着的事儿也能知道了。
人家不知道他是被小怜坑了,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癖。
后来姜玉琅一回家就被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房租也没交,屋主就把房子收回了,收回来以后本来还要往外头租,结果人家过来一看位置立马就摇头拒绝了。
位置太醒目,谁都知道里头住过什么人,加上这段时间朝廷仍旧在查这边儿院子都住了什么人,又都是哪家大人,那些官老爷人人自危,更不敢顶着风头来租房住了。
屋主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房卖了,因为前头的种种原因,价钱要比市场价低一些。
但就算低了一些,石头的钱也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顾明月看完了房就把这消息和石头说了,还劝他:“你别瞧这位置不好,有那么多的传闻,可我瞧着,等朝廷查完了案子,这一片儿都得挪动,往后左邻右舍未必还住着那些人。”
她想得清楚。
这回这条巷子既然被查出来了,人家肯定不会再继续在这了,好些人消息一闹出来就搬走了,都没等到姜玉琅翻车,养外室都是偷着养的,叫人知道了算怎么个事儿?家里头有怀疑的,叫个下人在巷子口一蹲不就逮个正着了么?
人家都不傻,有花枝巷,自然会有花朵巷、柳枝巷,树挪死人挪活,人家只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屋主也未必不知道,只是能到他们这租房子的人少,大多都更喜欢西城便宜,而不会到这花枝巷里来,与其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租客,倒不如转手把房子卖了重新买。
顾明月道:“不过我看了一下,你的银子还不够,就算加上我这里的也还是不够,得想法子再凑一凑。”
她是真想借钱给石头来着,这房子她去看过,确实不错,拢共有三个居室,还有个正儿八经的灶间,院子也足够宽敞,石头都能在院子里练武,除了原先说好的自己住的和预留出来的客房,甚至还能做个小书房出来。
房子很不错,唯一差的就是钱了,她原先只是预支了自己的月钱给石头,一共也没几两银子,结果石头挣了钱,还给了她分红,几两银子一下子变成了一百两,总感觉拿着都坠手,心里也隐隐的有些虚。
谁知石头垮下了脸:“这话你可别再说了!给你的钱就是给你的了,我买房子钱不够可以想别的法子凑,怎么可能用你的?”
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脾气向来软得很嘛,但也不能一直软着,回头被人骗了怎么办?你身上的钱最好能找个隐秘些的地方放着,也别告诉别人你有这么多钱,知不知道?”
顾明月缓慢地眨了眨眼。
石头瞧她这样便知道她没怎么放心上,于是便吓唬她:“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往边关去的时候,路上碰见好些劫道的人。”
这倒不是吓唬她的,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落草为寇的不少,有些拦在大马路上的还好认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劫道的,那些人看见他们人多又带着兵器便不太敢动。
也有不长眼的,都被他们收拾了。
最怕的还是那种瞧着是正儿八经的村落的,一整个村子都成了贼窝,他们这些赶路的人总要睡觉休息,能有村落当然是最好的,也就是掏钱请人收拾房屋或是做饭的时候,人家瞧见你身上带了钱,便要使坏,往饭里头下蒙汗药,趁着月黑风高偷了钱,再悄摸地抹了脖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样的地方还不少,石头也是警觉才没着道儿。
没着道儿,不影响他现在拿出来吓唬顾明月:“你别瞧着有些人面软脾气好,指不定心里就有些小九九,旁的不说,就府里头那些下人,哪个不贪?你忘了常管事了?连下人们的伙食钱都要贪了,知道你有银子,不还匡你骗你?钱没了倒是小事,万一有些心思坏的,再硬给你安个罪名在身上,你有嘴也说不清楚。”
一个小丫头身上怎么来的银子?说是石头给的,人家也未必会信。
果然,他这样一说,顾明月便怕了。
她仰着头:“我没告诉别人我身上有银子,都藏得好好的呢!”她甚至把钱和自己的月钱、首饰都分开来放的。
说完,她又觉得心里慌:“我藏不住事儿,万一真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要不我把银子放你那里吧……”
石头按住她的肩膀。
他长高了许多,远比顾明月高出一个头去,一下就把人按住了:“你安心!只要别透露给别人就好了,再说了,往后你有钱的时候还多着呢,要真是不放心,你想想拿这钱去做点小生意都行。”
顾明月愣住:“你也想叫我去做生意?”
石头一愣,转瞬明白:“三姑娘也想让你做生意?”
顾明月点头:“是呀,姑娘和我提了好几回呢,说我适合呆在外头做生意,将来也能有自己的产业。”
“府里头的下人可不能自己置业的。”石头下意识地说,“你就算做生意也没法儿啊。”
顾明月:“可姑娘把卖身契给我了呀!”
石头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明月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挺久了,在你回来之前就给我了。”
只是石头回来以后她给忘了说了,姑娘虽然把卖身契给了她,她却还是在府里头的,也依旧伺候着姑娘,要不是今儿提起做生意置业的事情,她还想不起来姑娘把卖身契给了自己呢。
然而石头心里却相当复杂,他看着顾明月懵懂的表情,忍不住道:“三姑娘对你真不错。”
顾明月嗳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卖身契给了我是不是很好。”顾明月虽然听姜云瑶给她说了利弊,却依旧不太能知道其中的意味,但她知道姑娘肯定不会坑自己,那她就拿着就是了,“姑娘说这样自由,那就自由一点儿好了,我也觉得姑娘对我特别好。”
石头轻嗯:“她是个好人,既然这样,你就能拥有你自己的产业了,开铺子或者干别的都方便,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
顾明月迟疑地摇了摇头。
姑娘倒是和她提起过几次让她开铺子,只是她一直没下定决心,因为她自个儿手里头没钱,只有月钱,还不够付租金的呢,再者,她心里总是害怕,不敢迈出那一步,怕亏了钱。
她把自己手上的钱看得比命还重要,要是做生意亏了,她能哭晕过去。
石头也没什么好想法,但他知道要安慰她:“你别急,慢慢地想,至少现在你的本钱有了,开什么铺子都随你高兴。”
顾明月点头,当真认真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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