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能够告诉我,我的主人,苏利文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我知道,他曾经在这个房间中来等过我了。”温特朝着威廉.格雷眨了眨眼睛,朝着那本安然躺着的书怒了努嘴,狡黠道。


    威廉.格雷:“……”


    …………


    温特收拾妥当,重新换上男仆装,托盘上放着苏利文先生晚上的晚餐,踏上了二楼。


    那里,遥遥迎着正门的窗口,是苏利文先生的书房位置。


    熟悉的小提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荡在庄园里。


    音乐该是人感情的具象。可苏利文先生拉的琴音,听起来旋律和平时一样的流畅完美,自然又动人。


    诚然,完美主义又好强的苏利文先生,即便心情不好发泄自己那为数不多的情感的时候,也率先保证了自己作品的完整流畅性。


    所以,他那些微的情感总是会被埋葬在高超至极的技法中,让人轻易无法捉摸。


    唯有温特,一边走,一边默着过于熟悉的乐章。终于在第三小节的结尾处,讶异了一声。


    苏利文先生的琴音乱在了平日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虽然又立即用高超的技法,掩盖了回来。可却让温特觉得他们虽然美妙,却有一丝怅惘流泻其中。


    伴着让人有些难言心绪的琴音,温特有些纤细的身影和澄色的暖阳一起溜了进去。


    映着夕阳的余晖里,“嘎吱”一声,开了门。


    小提琴催人心弦的音色戛然而止。


    苏利文瘦削的身形被永远都纤尘不然一丝不苟的晚礼服勾勒出完美的线条。他长发轻垂,低头抚弄着自己手中的弦弓,站在晚风荡漾的窗边,银白色的发丝轻轻摇晃着。迎着欲颓的夕阳,神圣漂亮得像是一尊天神石像。


    只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如既往地淡漠。他连头都没有抬,静静道:“我说过,在威廉格雷先生离开府上之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


    “我以为,您可能会需要跟他好好谈谈。而不是赶他出去。”温特保持着自己的专业素养,端着托盘轻声道。


    “不过,在此之前。苏利文先生,到你用餐的时候了。”


    和平日一样的声音,却震得苏利文骤然一愣。


    下一刻,他便狼狈地转过了身来。


    待到看清楚真的是温特的时候,猛地吸了一口气。


    似乎是因为这个动作有些过于粗鲁,他只吸了一半便断绝在了那里,直接屏住了呼吸。


    苏利文先生白皙深邃的五官在夕阳的照耀下自带光华。有如一块发光的上好白玉瓷器。


    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猛地轻眯了眯。脸上神色和他的声音一样清冽无比。


    “温特先生,我以为,威廉格雷,会向您解释我们之间关于你协商好的一切。”


    “以及,您不需要装作不知道。”苏利文的脸越发苍白了。甚至连纤薄漂亮的唇微微抖了抖。


    却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弓弦,似乎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下一刻,便带着自己习以为常的淡漠,高抬起下巴道:“我不否认我的所作所为。我利用了你,达成了我的……,某些目的。”


    “无论是安德烈还是威廉格雷先生都说的对。我或许确实是一个卑劣的无耻小人。”


    “但很遗憾。我并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苏利文先生现在的脸很白,是那种苍白到已然超越了他本就白皙肤色的白度。


    带着股让人看着便心疼的破碎感。


    像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硬度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嘴上。


    带着一板一眼的刻薄与乖张,倔强道。


    “所以呢?苏利文先生?”温特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着没有显得太过同情的恬淡微笑。


    这才用那双清澈到底的湛蓝色眼眸,认真望着苏利文道:“苏利文先生,您知道我在来到苏利文庄园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救济院里的食物有限且粗糙。面包店出于好心偶尔赠送给我们的面包不仅发酸,还带有霉变的斑点。”


    “可我们却都甘之如饴。因为那是少有的能够填饱肚子的时刻。”


    “所有人都在努力拼命地活着。院长每天奔波在外,试图找到更多像您这样慷慨的绅士,能够给救济院多拨一点钱。”


    “我的小伙伴,为了给一个绅士在雨天里跑腿生了重病。却没有能力买下一剂甚至最为便宜的药剂,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凉的床上苟延残喘……”


    “可他努力跑腿,试图攒下的半个西尼,只是想要为我买下一块没有坏掉的面包……”


    “而我因此,走进了男仆集贸,试图把自己卖出去。为了救下他可怜的生命。”


    “我离开救济院之前,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别再那么狼狈地活着了。”


    “而您,给了我这次机会。”


    “您将我从那满是泥淖和不堪的处境中拉了出来。”


    “给了我一份不仅可以填饱肚子,还能够拥有尊严活下来的工作。”


    “我甚至还能够用我用不完的薪水,去帮助救济院里,我想要去帮助的人。”温特用自己平静宜人的语调继续道:“这些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先生。”


    “至于您的目的是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先生。”


    “如果我有可被利用的东西,让我,和我在意的人得以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温特重新展现了自己那甜美又真挚的笑意。


    他歪着头,在最后一点阳光下咧了咧唇,一时间,那笑容有如月华落下。温柔又明亮。


    让一直紧张的苏利文蓦地失神,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扩散,甚至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喉咙。


    他的眉毛轻轻拧起,带着深深的疑惑道:“我不明白,温特先生。您不觉得我……,过于卑劣吗?”


    “我可是,在不择手段地利用你啊。”


    “我也不太明白,苏利文先生。”温特同样拧了拧眉。“是什么让您觉得,您在没有伤害到我分毫。甚至还屡次救我于水火的情况下。”


    “觉得我会因为您不过使用了我的价值的正当举动,而厌恶您?”


    “没什么……”苏利文怔了怔。


    他其实想说,太多了。


    是他出生就被人厌弃的被界定的肮脏的血脉。是他听到的,旁人心底那对他有如山海一般让人窒息的偏见,甚至是他那万众瞩目的母亲,每每看到他时蹙下的眉……


    他被厌弃的理由太多了。即便自己做得再好。他也还是会被人指摘一切。


    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却从没想过,有人会告诉过他。哪怕自己的那些不堪的心思,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他们,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不是那些无足轻重的理由,而是苏利文这个人本身。


    “那么,苏利文先生……”温特没有体会到苏利文先生心中的千回百转。


    他只是将托盘放下,甚至有些不够稳重地叩了叩苏利文先生的书桌,提醒他道:“您可以先过来用您的晚餐吗?”


    “提醒您按时用餐,是您贴身男仆的职责……”


    “我还希望能够在这里多做得久一点,继续我这轻松的工作。而不是因为工作不力,被庄园的主人扫地出门。”


    “好的,温特先生。”苏利文因为温特故作揶揄的话愣了愣。


    他在被提醒之后才似有些难耐地抓了抓手里的小提琴。


    可不知道为何,望着眼前如此甜软还冲着自己笑的温特。苏利文哪怕再是嘴硬,也抑制不住地红了脸。


    他实在是装不起平日里孤高清冷,不屑一顾的样子。


    只能在反应了一下,努力清了清嗓子道:“您也不必如此对我感恩戴德,温特先生。”


    “毕竟,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仆,而且,你这段时间做的非常好。”


    “您所说的那些,不过是您靠自己的努力应得的。”


    他放下了小提琴,强装镇定,低下头轻轻道:“总之,我会先用餐的。”


    “也不介意,在用餐后腾出些许的时间,跟您讨论一下您的能力的问题。”


    “我是说,我今天到睡前的所有时间,都有空。温特先生。”


    “您可以……”苏利文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深深望着温特的眉眼。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自己那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的一丝期待。


    他轻轻道:“跟我好好聊聊吗?温特先生。”


    “我愿意为您解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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