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可有时候闭上眼睛总觉得一切尚在昨日。”
林朝朝靠在他的肩上,语气悠远,好似十年前的孤月遥遥照在了今日。
在意识混沌的当年、苏暮雨和魔教之人交战时的鲜血喷溅在七岁女童的脸颊,记忆才像开匝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古老又荒诞的旧战场刺激着新世纪脆弱的灵魂,属于过去幼女的七年记忆和梦魇似的十八年来回冲撞,直到生母自刎时的血喷洒在飘着白幡的灵堂,直到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去杀人,她才深刻地明清。
有时她独自站在空荡的林府,雕梁画栋的楼宇下蜿蜒曲折的流水假山,只觉得自己也似一具空荡的躯壳。
“都过去了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无双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拥住了她,
他无法得知林朝朝过去,也明白这是她的隐痛,愿意等她真正能敞开心扉告诉他实情。不欲逼她开口徒增她的悲伤。
“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我所有及我,永远都属于你。”
他无法得知十二年发生的一切,但能感觉到爱人的脆弱和止步不前,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承诺着。
“我要你做什么呢,你是独立的人,怎么会属于谁。”林朝朝倚靠着他,想起几年前的苏暮雨,想起十二年前被那一剑废去的半条性命,心头沉甸甸的像被巨石压着。
凤车行驶在宽阔的朱雀大街,外头孤月高悬,银白月光晕入舆中。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她发髻上的流苏绢花擦过他的脖颈,满头珠翠轻轻摇着,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样貌?品性?”
林朝朝思绪流转一番,竟没能说出自己还有什么特性足够优秀。
她所拥有的,无双并不缺少。
“我说不清楚,只是见到你就觉得喜欢,见不到便会想念。”无双默默揽紧了她,
“喜欢姐姐,所有的都喜欢。只要想到往后的时光里可以和姐姐长长久久在一起,我便十分欢喜。
我是独立的,也是你的。因为你永远在我的心里,而我永远听从我的心。”
他想像往常一样亲昵地蹭蹭她的发,却无奈高髻上的钗环阻拦,只能将她一缕发撩至耳后。
无双有时候不明白,为何林朝朝总会认为他喜欢的只是她身上一个特性而不是全部呢?
“我很爱你姐姐,如果有什么我觉得不够,那就是你不够喜欢我。”
他说起来仍旧委屈,却还是细心安抚着怀里的心上人,不想她难过。
“我以前,也这样想过。”林朝朝喃喃自语。
仪仗在月光下被拉长,富丽的风與里已经快长大的少年拥抱着心上人,无措到有些慌乱,但还是耐心地说着什么,想让她安心。
宴过已是深夜,回到居中已然月上中天。
卸下一身繁琐的衣衫饰物,疲倦涌上身体,林朝朝挥退了侍女,一点点擦去了脖子上的脂粉,露出下面带着咬印的红。
她无力地趴在妆台上,镜子里的人和她一样疲乏。
“你的房间在楼下,我好累,苏暮雨的事明天聊。”没骨头一样靠在双臂交叠间,手指轻轻划着水银镜上的自己。
“姐姐,”无双没有异议,反而是走近她,轻轻揉了揉她颈上的红印,还有一些已经成了小小的痂。
“昨夜我过分了,对不起。”
他倒是十分真诚,也真心觉得自己有错,微微低着头看她。
“你哪次不过分?”林朝朝撑起头反问。
“我和苏家主的过往如何明日再说给你听,但昨夜......”她站起来随手理了下头发,
“你更多的不是过分,是莽。”
林朝朝真心觉得两性之间那点事除了能力一定的技巧还是需要的。
顶着无双困惑的眼神,她懒懒地敲了下他的脑门。
“有空去看点避火图吧小情郎,你每次都把我弄得很疼。”
怎么说呢,林朝朝回味了一下前几次,深刻觉得无双有去糙汉文当男主的潜质,真就啥也不会,只有力气,完了人菜瘾还大。
“避火图.......”
无双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迷茫,这东西超出了他的所知,但他听明白了林朝朝后半句话,
“我会去看的。”他十分乖巧地点头,然后问道:“可有时候姐姐不像疼的样子,而且......”
他的眼睛乌黑明亮,看起来澄澈分明,说出来的话差点让林朝朝跳脚。
“我用力的时候姐姐老是哭,但哭的很好听,我忍不住就会……”
??!!!
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闭嘴!”林朝朝瞬间炸毛。
虎狼之词,他是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的?
但凡你虚一点,菜瘾别那么大她也不至于每次都被搞哭。
林朝朝随手抓了个茶杯砸他,本来还有些困倦的精神都振作了几分。
她不知该怎么骂他,那茶杯被他轻易抓在手心没砸到一点。
”你这种年纪就管不住......”突然黔口,他今年连十八没有,而她和一个未成年有了关系还被……
林朝朝一时陷入了现代思维,更觉得羞耻又羞愧。
“你看爱看不看,以后别来我的房间!”所谓恼羞成怒,她袖子一甩快步掀了帘子回到卧区,也不再看无双一眼。
无双有些疑惑地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姐姐生气了吗?“
犹豫片刻后他也掀开了帘子,看见林朝朝正坐在床边将头埋进双手之间,长发披散着,却没遮住她透红的耳尖。
“你进来干什么?”
无双坐在了她旁边,还没开口就被先发制人。
“我怕你生气,想弄清楚。也怕你不理我。”
他一如既往的直白,感情炽热而直率。
“我该是说错了什么,”他悄悄凑近了把头埋进双臂的林朝朝,轻轻保证道:“以后不会说了。”
林朝朝一时哭笑不得,她能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吗,只是羞愤之下有些失态,她自认也不是脸皮薄的娇小姐,上辈子网络上什么没见过,怎么就被无双这么不咸不淡的几句说破防了。
“你没说错什么,”她抬起了头看向无双。
情侣间的私房话怎么也不算过分,大抵是她心里还没有把无双从小孩子的定位上完全摆正,才会反应强烈。
“回去休息吧,我也该睡了。”
她脸颊上的红晕未退,语气轻柔,显然不像生气。
无双觉得女孩子实在是奇怪,但也明白她是真的很累了,不作纠缠,索要到一个晚安吻之后便出了房。
“让人把地龙烧暖些,我怕冷。”
林朝朝拉起锦被时感到窗台渗透进的一点点冷风,还不忘叮嘱无双。
窗外,又下雪了。
“好大的雪。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黑衣的男子执着伞,仰头看着天。
她最喜欢这样的大雪,只是以往受制于病情,很少见过这种雪天。
“只有你们南人下雪时才会撑伞。”站在他身旁背着刀的汉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北方的雪不似南方那般落地则化,不必撑伞的。”
黑衣男子却依然持着伞,摇了摇头:“习惯了。”
“这样的雪下大了,很会美。”她以前常常对他说,如果有一天身体痊愈,要在漫天鹅毛大雪间为他起舞。
可惜,他已经没有这种资格了。
背着刀的汉子笑了笑,双手抱胸:
“苏家主也是附庸风雅之人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下雨。”
“曾有一位故人喜欢。”黑衣男子淡淡道。冷漠的眼底浮现几点追忆。
“说起来我也曾是南人,不过在天启城这么多年,也慢慢把自己当成北人了。”
“手里的刀钝了吗?你曾经是谢家最被赋予厚望的弟子。”黑衣男子终于低下了头,转头望他。
汉子依然咧着嘴,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笑起来的时候依然还像个少年:“天启城的治安真的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刀了。”
“用不用并不重要,只要不忘记磨刀,刀就不会钝。”黑衣男子伸出手,看着那些雪花飘落在了掌心,“真的不像南方的雪。”
南方的雪常常伴着冷雨一起下来,在掌心不到一刻就化了。若是不小心落到了脖子,整个人都冷的打颤。
她向来怕冷,如今治好了病也不知体魄有没有更强健一些,还怕冷吗?
那黑衣男子心中想着,却手一握,再一张开,伞猛地收了起来,他手一挥,从伞中抽出了一柄墨色细剑,冲着持刀汉子刺去。
风雪在瞬间迷乱起来。
汉子微微眯了眯眼,长刀却已经拦在了面前,挡住了那柄细刃。汉子叹了口气:“多年不见,苏家主难得来一次天启,就要试我的刀,不太好吧?”
“你是谢七刀最重视的弟子,他已经死了,我来帮他试试你的刀。”黑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汉子眼睛一闭,猛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用力一挥,扫起满地落雪。
落雪弥漫,一剑刺出,抵在了汉子的喉间。
汉子的刀却也架在了黑衣男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同时收走了武器,黑衣男子重新将剑插回了伞中,举起伞,望着天,就像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们这次来天启,是要参与夺嫡吗?”汉子问道。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你猜到了?”
汉子笑了一下:“萧楚河回京,明德帝病重,连林家的那个孤女都掺合进来了,天启城的氛围越来越紧张了。你们在这个时候来天启,想必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只是我们一向生活在暗处,却要将自己卷入这样的事情,暴露在天下人的目光下吗?”
“谁又想一直生活在暗处呢?”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汉子转过头,发现一个穿着暗红色裙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之上,轻轻晃着修长的双腿。
“慕雨墨。”汉子微微皱眉,“一下子两位家主入天启,看来大家长对这次的事势在必得了。”
“你错了,不是两位家主。是三位。”慕雨墨手一挥,一份卷轴落在了汉子的手上,“我拿来了大家长的手书,你是如今的谢家家主了。谢旧城。”
“真是个坏消息。”被称作谢旧城的男子摇了摇头。
“在天启还有多少谢家的人?”持着伞的男子自然是苏家家主苏暮雨。
他下意识的把弄着伞柄,心中却是黑沉沉的。
小朝也来了天启城。
今日这么大的雪,你会不会像以前感到难熬的冷?
“十一个。”谢旧城答道,“十年前随我进天启的有十八个,死了五个,废了一个,失踪了一个。”
“这三天陆续还会有十二位谢家的人入天启,苏家会有十三人,慕家也有十个。”
苏暮雨说道。
“大家长要把大半个暗河搬来天启吗?”谢旧城无奈地笑了一下。
“大家长其实比我们更先到了,天启城的血该流一流了。”慕雨墨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柔媚的笑意。
谢旧城望着手中的刀:“暗河支持的人是谁?永安王萧楚河?”
“他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最难合作的同盟。”苏暮雨说道。
“白王萧崇?”谢旧城又问道。
苏暮雨望着飞雪:“或许吧。”
“赤王萧羽?他可真是个令人憎恶的人啊。”谢旧城撇了撇嘴。
慕雨墨笑了笑,依然轻轻地晃着双腿。
苏暮雨轻轻旋转着伞柄,散落那些细碎的飞雪。
小朝,不要怪我。
天冷了,不要出门好吗?
相信我,等一切结束,我会帮你完成十二年前的夙愿。这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谢旧城敲了敲手中的刀:“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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