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司空千落和叶若依终于得以喘息，跟着百里东君赶来的唐莲过去扶住了身形踉跄的叶若依：
“你们没事吧。”
萧瑟望向前方，掉落的大明朱雀插入地下数寸还在泛着红光，他掏出一瓶蓬莱丹：
“无双他们有事。”
“我去。”唐莲也顾不上什么诚派之别，接了药纵身向前跃去。
萧瑟又走到一直昏着的雷无桀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捏碎，塞进了他的嘴里。雷无桀眉头皱了一下后醒了过来：“我……我还没死嘛。”
林朝朝这里想找身上带的药却发现药都在方才跳下时被风刮走了，唐莲带着药过来放在她手里。
“给他吃吧。”唐莲看一眼浑身堪称惨烈的无双，心底亦有些不忍。
“多谢师兄。”林朝朝到了两颗塞进无双嘴里，仰头望着天空中飞速闪动的两片影子，慢慢问道：
“百里先生，有胜算吗？”
“师父喝了孟婆汤大梦一场，已入了神游玄境，但莫衣……”他没有完全说出口，但林朝朝差不多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莫衣入神游几十年，而百里东君刚刚进入这个境界，并不能敌他。
“姐姐，让我站起来。”
怀里的无双轻轻脱开了林朝朝的双手，蓬莱丹正慢慢修复他的内伤，让他有力气撑着慢慢站起来。
他随手擦了把嘴边的血，想过去取掉落的大明朱雀却被林朝朝用力拉住。
“你初登剑仙，如今血气两空，拿什么凑上去？”无双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战斗。
“我的剑还在，我的道还在，”我无双静静回看向她，“现在这里除了我，也没有谁能插手到他们的战斗中去。”
“总要拼一拼。”
他抽出了手，轻轻向前一跃，拔出那柄没入地下的大明朱雀，渐渐的双眼重新染上一层血红色。
“无双！”林朝朝一跃拦在了他前面。她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本来一副残缺之体怎么能随意连累他人？
其实如果不是林朝朝现在没有能力参与进莫衣和百里东君的对决，她都想直接冲百里东君说不必救她了。
“没这个必要，生死我自愿，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无双歪了歪头，手中长剑微颤，一双火红的眸子对着林朝朝，唇角带笑，透露出一股危险。
“你快被剑控制了，快把它放下。”林朝朝上前一步，指尖按在了大明朱雀的剑尖之上。
“你刚刚才说过你喜欢我。”无双身上的气息涤荡一瞬，闪着红光的眼眸淡淡的凝视着剑尖之前的林朝朝，里面渐渐充满冰冷，暴戾的像马上要进行扑咬的野兽。
“二小姐！”唐莲见无双不对劲，怕他伤到林朝朝连忙向前掠近。
林朝朝挥了挥手示意唐莲自己没事，她如秋水涟漪般的眼眸直视着无双。
“你要用它对着我吗？”她再次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大明朱雀的剑尾。
名剑锋利，只这一下就划破了她的手心。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地面。
无双似乎愣了一愣，瞳孔中的血色淡去几分。
“乖，把剑放下。”林朝朝冲他轻轻笑了一下，眼眸之中一闪而过一丝魅惑的紫色。
也就这点魅术还能派得上用场了。
无双的眼神迷离一瞬，随着林朝朝笑的越发动人，他眼睛里的红色退去的也越快。
他短暂陷入一场回忆之中，美人庄里发带滑落，青丝飘舞的那一瞬间。
惊鸿一瞥。
而天空之上，百里东君接过萧瑟掷来的无极棍抡起，冲着莫衣当头砸下。
长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开来。
一朵棍花，两朵棍花，三朵棍花！
散成十朵百朵。
千朵万朵！
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始无终。
无极一棍！
什么是无极？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
是无穷无尽，无限无终，亦是空。
万物皆具。
万事皆空。
是空，亦是凶。
百里东君这一棍砸下，断的是人的生念，在无极棍还未打到人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死去了。
可对方是莫衣。
莫衣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想起了一些很早以前的故事。
那个时候，师父端坐在那里，手边就放着那根无极棍，与自己说着道法，说着关于无极的故事。
那个时候，还是个小童的莫衣问师父：“无极是空，是混沌，若终究复归于无极，我们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而死？”
清风道人没想到一个小童竟问出了这样的话，思索了一下后答道：“天道无为，道法自然，顺天而活，应天而死。”
莫衣摇头道：“不。”
“不？”
“大道三千，皆在人为，敬天，不认天。”
那根长棍终于地抵到了莫衣的胸口，莫衣回过神来，笑道：“无极生太极。”他往后掠去，伸出两指，在胸前轻轻划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个巨大的八卦在他面前现形，无极棍敲在八卦之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颤鸣声。
“八卦化万物。”莫衣双指一弹。
八卦瞬间消散，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百里东君反噬而去。无极棍顿时脱手而出，远远地飞了出去，摔在了萧瑟的身边。
“不好。”萧瑟皱眉道。
“的确是不好。”百里东君紧跟着无极棍摔落在了他们身边，惊起了一地尘土，唐莲急忙跑过去照看，却见百里东君毫发无伤，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幽幽地说道。
“怎么？”唐莲见此连忙飞到了萧瑟身边。
百里东君笑了笑：“黔驴技穷了。”
唐莲惊讶地望着不远处的莫衣：“他这么厉害嘛？”
“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入了神游玄境，但和他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百里东君展开双手，“这种时候，只能拼命了。”
唐莲点头，豪气顿生：“好，我与你一起去。”
“百里先生，大师兄，实在不……”林朝朝撇下还处在幻境中的无双，上前开口说实在没必要这样。
“你闭嘴！”百里东君一甩袖，直接开口堵死了林朝朝还没说出来的话。
“司空长风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教你这么轻贱自己这条命吗？前些年还闹着一定要治病，现在这副鬼样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站一边去，大人办事小孩别插嘴。”
“百里先生，我……”林朝朝想要还口，被百里东君一下甩开十几丈远。
“躲远点。”
“还有你，”百里东君又伸手拍了一下旁边唐莲的脑袋。
“你跟我去个头啊，你能帮个什么忙？上去就被打死了好嘛？我去拼命，你们，把人看好了！等会带着人跑！”百里东君又看了一眼那边还处于幻境中的无双。
“啧，如果那小子没受伤的话到是勉强可以跟我去。把他也看好了，别清醒了凑上来找死。”
“可是师父你……”唐莲犹豫道。
“我什么我，我来这座岛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百里东君怒喝道，“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唐莲苦笑：“师父，离得太远，看不到。”
“白痴。我打架的时候，你们把那丫头的嘴给我捂严实了，带着她跑，别让她找死。”百里东君说道。
“好的好的。”唐莲连连点头。
“百里师伯，可是萧瑟他……”司空千落忽然说道。
百里东君望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萧瑟，丢给他一瓶孟婆汤暂时吊住他的命，打算等日后回了北离由司空长风保住他不死。
百里东君转过身，“来吧，莫衣。不死不休！”
莫衣点头：“好，那我就赐你一死。”
他等得太久了。
就算百里东君勾起了他的战意，让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战斗的乐趣，但是对于那件事情来说，他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他一掌劈下，一掌便是全力。
八卦化万物。
百里东君运起全身真气，纵身而起。
内功垂天。
百里东君挥掌，百里海域巨浪掀起。
拳法海运。
“走！”百里东君怒喝。
“朝朝。”叶若依苍白着脸过来拉住她。“走！不管因为什么，绝对不能让你去换我们！”
“二小姐。”相比较之，唐莲就简单直接的多，他打算直接点了林朝朝的哑穴把人拖走。
然而上空的莫衣又怎能让他们如愿？
百里东君的拳法瞬间被破，一袭白衣穿过百里东君，冲着林朝朝快速奔来。
百里东君没想到莫衣的全力一击竟然如此强大，自己就连挡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急忙转身怒喝：“唐莲，快跑。”
却晚了。
莫衣已经来到了唐莲面前。
叶若依拉着林朝朝狂奔，
“万树飞花！”唐莲双拳一挥，真气暴泻，上衣瞬间被撕得粉碎，无数的暗器冲着莫衣袭去。
龙须针、阎王贴、朱颜小箭，无数的唐门顶级暗器。以及唐门第一暗器手法，万树飞花。
这远不足以杀掉莫衣，却让莫衣的脚步顿了一顿。
只是顿了一顿，下一刻莫衣就扫去了那漫天暗器，一掌冲着唐莲劈来。
却有一把拂尘拦住了他。
一把白色的拂尘，上面每一根马鬃尾都在瞬间立起，像是飞鸟的羽毛。一个白发老道忽然出现在了那里，手中握着那把拂尘，轻轻一挥，将莫衣打了回去。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出现一个道士！”司空千落惊呼道。
“国师？”林朝朝和叶若依停下了步伐。
齐天尘轻甩浮尘，将还在幻境中挣扎的无双一下打醒。
他的眼眸恢复了清澈，吐了口血后大明朱雀从手中掉落。
齐天尘笑了笑，转头望向莫衣，轻声道：“师弟，多年未见了。”
莫衣愣了许久后，垂首道：“齐师兄。”
当年，莫衣跪在那里，想要卖掉自己葬妹妹的时候。
是齐天尘先望了他一眼。因为齐天尘望了他，所以清风道人才会转身。
后面的故事才会发生。
如今齐天尘已白发苍苍，莫衣却依然俊美如少年。
久别重逢，物是人非。
但这些过往的恩怨林朝朝都不在意。她看了一眼莫衣，和靠近来的无双，明明胜算就渺茫，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今日大概所有人都可以得偿所愿。
之后的事情就如林朝朝的第六感一样，百里东君、齐天尘以及强入逍遥天境的雷无桀。分别代表儒道佛三家降除莫依这个鬼仙。
尽管代价惨烈，齐天尘的寻龙阵被破，但有萧瑟借司空千落的一枪之力对莫衣使出了心魔引，加上百里东君用积水成渊将孟婆汤送入莫衣口中。
莫衣端坐在那里，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仙人大梦一场，剩下的几人准备着如何逃离此处。
“姐姐，回去之后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整理好无双剑匣十三柄剑的无双轻轻问道。
“会的，”林朝朝笑了一笑，她望着那天空之上闭紧双目的莫衣，刚才招魂阵之时涌入脑海的一段画面让她觉得他们这一行应当可以圆满回去了。
“我看见他妹妹了。”她慢慢闭上了双眼。
并不等众人上船，百里东君面前的莫衣蓦然睁开了眼睛。
纵然强绝如百里东君，喝了孟婆汤后都整整醉了数日，可是对于莫衣来说，沉入孟婆汤的梦境之中，大梦十年，不过人间一瞬。
只是莫衣的眼神似乎变了，那道妖冶的紫光已经消散了，留下的是一片清明，和万古如一夜的沉静。
同是林朝朝睁开了双眼，其中闪过一点绿色。
然后那一袭白衣忽然动了。
百里东君也动了，他伸出右手想要阻拦，却只勉强触到了莫衣的一片衣角。莫衣伸出右手，轻声道：“止！”
声才起，还未落。他就站到了林朝朝面前。
“你刚才看见她了，是吗？”
身边几人压根就动弹不得，被莫衣身上的禁制压着。
“姐……”
“放心。”林朝朝轻轻抚在无双的手背上。
然后抬头直视着莫衣，“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借住在我的眼睛里，你可以看看她。”
她说着，眼波横流，瞳孔之中显出几缕淡淡的绿色。
那几缕淡淡的绿色映照尽了白衣仙人深黑的眼眸中。
“朝妹妹！”司空千落怕这又是什么招魂的邪术，想过去拉林朝朝却被百里东君拦下。
“听她的，对你们有好处。”
………………
“小绿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双瞳中的绿色汇成一片梦境，当莫衣从那篇堪称美好的梦境中醒来时眼中已微微带了些柔和。
“我的妹妹，这么多年了，她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林朝朝眼中的绿光散去，她再次向莫衣行了个道礼，“世间六道，轮回有序。先生能看透便是好。”
“可看样子，你好像没有看透。”莫衣轻轻一句，敲在了林朝朝的心尖上。
“那先生可否为我解惑？”林朝朝更低了身子。
“我能看出你的魂魄异于常人，异世而来，魂魄与本世不符。”莫衣顿了一顿，似乎在掐算。
“但你的血肉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幼年的时候遭受了重创，你当与此世任何一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到真是不幸。”林朝朝语气平静，只是袖子下面的手。攥紧成拳。
“多谢先生。”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压着心底生起来的恨意。
一如最开始的交易，莫衣出手化去了萧瑟身体里的阴柔内力，修复了他的隐脉。只是一身内力没了，只能重新修炼。
然后各赐了叶若依和林朝朝一缕真气。前者护住她的心脉，能保她与常人无异。后者修复林朝朝千疮百孔的经脉，但仍旧。难以习武。
甚至连被他重伤的无双他也出手，帮助其疗伤。
叶若依低声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我和她说好了，交易。”莫衣朗声笑道，收回了手指，向后纵身一跃，落回了楼阁之中。
“莫衣先生。”百里东君躬身行礼。
“小百里，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莫衣笑着盘腿坐在了楼阁中央，“实在抱歉了。”
“还要多谢莫衣先生救了这两位小友。”百里东君垂首道。
“不必谢，是我要谢谢你的那杯酒。”莫衣伸了个懒腰，“我有些累了。说真的，我已经几十年没有睡过觉了，刚刚那一醉，让我舒服了好多。我想再睡上一觉。”
莫衣决定大梦一场闭关而百里东君留下来为他护法十年。
在莫衣入梦的瞬间，整座仙山迷雾忽然更浓，所有适才逃离的鸟兽们都重新归来，那些原本聚集在阁内的小松鼠、小猴们全都跑了回来，围绕着莫衣不停地打转。司空千落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上，伸手一抓，打开手掌一看，惊道：“桃花？”
她转过身，才发现仙岛之上所有的桃花都已经全部开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入梦嘛，竟然会有此等奇景。”百里东君感慨道。
林朝朝也伸手抓住了一片桃花，娇娇嫩嫩的颜色落在洁白无瑕的手心之上，宛如雪地开花。
“姐姐，你被治好了。”无双见林朝朝轻轻吹一口气，手心的花瓣飘洒出去，宛如微雨。
他苍白虚弱的神色间带了忐忑，悄悄问道：“你不会和我分开的，对吗？”
无论过程如何，但最终还是治好了，那么按照他们之前所说的，林朝朝会愿意嫁给他的。
“如果你不会的话，我也不会。”林朝朝这样回答。
她望着视线中越来越小的海岛。一头长发在海风中乱飞，模糊了她的眼神。
北离啊，十二年前的账，不止一条。
洛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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