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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苦涩


    女儿还在里面抢救,生死未卜,现在儿子又闹这样一出,哈斯珠拉彻底慌神,喏喏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如意朝哈日查盖偷去求助的眼神。


    哈日查盖点了下头,让她放心:“没事,我去追。”


    顾如意扶着哈斯珠拉坐下,安抚道:“放心,肯定不不会出事的。”


    “这小子,一天天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哈斯珠拉扯着袖口擦了擦眼泪:“我就是害怕想着让他们姐俩能再见上一面。”


    中间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再明显不过。


    次数多了,旁边有家长看不过去,就给她分点菜吃,她推脱不过,只能抿唇笑笑,轻声道谢。


    那样的日子,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太苦了,身体倒是其次,主要是心里苦。


    明明早都过去了,可她就是会时不时忍不住去回想。


    当然,此刻更令她烦恼的是眼前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她的错。


    静园。


    他在心里默娜道。


    下一秒。


    “小意,我来啦!”


    哈日查盖:“……”


    静园,不是应该保持安静吗?


    *


    娜仁托娅的声音传来时,顾如意正坐在桌前端详着才堪堪出现雏形的木头。


    “小意!”


    娜仁托娅走进屋内:“你又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了?快起来出去转转。”


    顾如意抬眸:“你怎么来了?现在几点了?”


    娜仁托娅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快十点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


    视线在桌面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那屏幕倒扣朝下的手机上“是不是手机又调了静音?”


    顾如意拿过手机。


    九点四十三分。


    屏幕上最上方刚好是三个未接来电提示。


    “抱歉,我忘了。”


    娜仁托娅后退一步,试图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外面有人找你。”


    顾如意借着她的力道,顺势站起来:“谁找我?”


    她认识的人不多,就算有事找她也都会提前打个电话,直接找上门来还是第一次见。


    娜仁托娅推着她往外走:“哎,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嘛!”


    哈日查盖怎么可能乖乖站在门口。


    娜仁托娅进去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直到看见有人出来,才赶紧重新站直身体,摆出一副静待的样子。


    娜仁托娅带着顾如意走到院门口,努努嘴:“喏,就他。”


    顾如意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请问你是?”她疑惑道。


    哈日查盖不知道该不该觉得庆幸。


    不认识,就意味着昨天的事情还有得救。


    但她不记得,说明他根本就不不重要!


    ……


    “你们不认识啊?”娜仁托娅这下子更看不懂了。


    顾如意偏头:“娜仁托娅,你朋友?”


    “啊?不是啊。”娜仁托娅猛地摇头。


    哈日查盖和她顶多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罢了,两家根本就没什么往来。


    不过倒是听说他和季萌哥关系倒是不错。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挺多算认识。”


    顾如意不再纠结他的来路,直接问道:“娜仁托娅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平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几个字,愣是在哈日查盖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娜仁托娅蹦跶着从院子里跑出来,顺势挽上顾如意的胳膊,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你们在说什么?”


    顾如意:“没什么。”


    她没说破,但哈日查盖觉得更难受了。


    “那,咱们走?”娜仁托娅试探着问道。


    “走。”


    哈日查盖率先转身,按照原路返回。


    娜仁托娅拧了拧身体,撒娇道:“小意?”


    顾如意是不想去的,立场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有太多交集,还有那条裙子,她也要找机会还回去。


    可她又不想逆了娜仁托娅的愿,只能点点头走了出去。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临近,三人刚好遇上买菜回来的刘姨。


    见三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她赶紧问道:“都快中午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娜仁托娅笑嘻嘻道:“对啊,这不是刚好祝少爷请客嘛。”


    “要出去吃啊。”刘姨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我看你来了,还专门买了排骨,想着中午给你做红烧排骨。”


    “啊……”一听有红烧排骨,娜仁托娅突然有点不想去了。


    刘姨的红烧排骨可是一绝啊!


    她用余光偷瞄着斜前方的哈日查盖,都答应了再反悔好像不好吧?


    刘姨:“要不这样,都留下,还有这个小伙子,中午留下尝尝刘姨的手艺,外面那些东西哪有家里的好吃。”


    看看,她果然又在钻牛角尖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哈日查盖说:“这本来就不管你的事啊,又不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他撇了一眼来电显示,还是个陌生号码,犹豫几秒,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起来,而后大惊失色。


    “快走!”他腾地站起来,面色凝重:“额尔德木图进派出所了!”


    第 52 章   出气


    “什么?”顾如意也被惊到了,来不及再想其他,赶紧站起来跟着往外跑:“不是,他因为点什么啊?”


    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简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不清楚。”哈日查盖说:“具体得等到了才能知道。”


    “行行行,那快走吧。”


    幸好镇上也就屁大点地方,从医院到派出所,骑摩托车也就几分钟的事。


    两人进了警察局,一眼就看到额尔德木图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接受对面警察苦口婆心的教育。


    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鼻青脸肿的,顾如意越看那个背影,越觉得眼熟,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她扯了扯哈日查盖的袖口,示意他靠近点。


    哈日查盖附耳过去,就听到她小声说:“照日格图。”


    惊讶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哈日查盖和刘姨默契转头。


    “刘姨好。”娜仁托娅几步上前,笑着打了个招呼。


    接着迅速转向哈日查盖,狐疑道:“你回国了?你怎么在这儿?”


    刘姨笑呵呵地点点头,问道:“来找小意?”


    娜仁托娅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哈尼园来找顾如意,她性格好,跟所有人都混得熟。


    “是。”她应道,不再搭理哈日查盖。


    “小意应该在吧?”


    刘姨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你直接进去就行。”


    “哦,对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抬手指着哈日查盖道:“这小伙子说要找人,我看你们认识,你就直接带他进去吧,我这还着急去买菜。”


    娜仁托娅看着哈日查盖,满心疑惑。


    他来这儿找什么人?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回道:“行,您去吧,我带他进去。”


    “那我走了啊。”刘姨摆摆手,挎着篮子走了。


    娜仁托娅目送她离开,抬眼看向哈日查盖:“你找谁啊?”


    “呃……”哈日查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邢珹的话。


    脱口而出:“我找哈尼大师的徒弟。”


    娜仁托娅眼中狐疑地神色更浓了,上下打量他许久,终于开口:“行,走吧。”


    哈日查盖抬脚就往门口走。


    两人直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哎哎哎,你上哪去?”娜仁托娅连忙喊住他,招了招手:“走这边!”


    “哦。”


    娜仁托娅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进了小门,穿过好几处院子,又绕过一处小花园,到了一座院子门口。


    她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空地道:“你在这等一下。”


    哈日查盖微微颔首,侧身退到旁边。


    惊地娜仁托娅瞪圆了眼睛。


    这么好说话?脾气什么时候变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抬脚跨进了院子。


    哈日查盖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院门上方。


    可惜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都是用了狠劲的,耳边甚至隐约听到了风声。


    照日格图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自己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发现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唯一的猜测这怕不是来偷东西的吧?


    草原上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小偷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哪有小偷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闯进来!


    照日格图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就此抱作一团,缠斗起来。


    由于额尔德木图一直在旗里上学,两人也就始终没能真正见上一面,所以他才会认不出来,直到听到那句愤怒到极致的嘶吼:“混蛋,谁让你欺负我姐的!”


    照日格图顿时明白了额尔德木图的身份,见他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一气之下,找准时机,拿过手机就打了“110”。


    山迢路远,草原上又没个明显标志物,警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地方,进门就发现蒙古包内一片狼藉,两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就这都还不忘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再然后就是哈日查盖接到了电话。


    这事本来是照日格图理亏在先,一通折腾下来,他反倒成了受害者。


    此刻,他正坐在那里,鹌鹑似的锁着脑袋,再配上他的外表,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让人光是看着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顾如意对于牧民们的印象完全被刷新了,她还以为草原上的男人,虽不是个个都有能耐,但起码得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吧。


    哪有他这样的啊


    顾如意自认向来脾气不错,眼下却第一个忍不住了,她杏眼整得浑圆,怒瞪着他,没好气地问:“行不行的,你倒是快点放个屁啊,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


    哈日查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如意,她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他惊喜,她的勇敢,她的坚强,她的娇嗔,无论哪样都足以让他感觉欢喜。


    要不是时机与场合不对,他怕是能立刻笑出声来。


    嘴角悄然翘起,又被压下。


    照日格图闻言抬头,用他那双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吭哧半晌,最终憋出一句:“私了吧。”


    他张开手:“但我要五百。”


    “行。”


    哈日查盖应得痛快,实属不想再跟这种人纠缠下去,说多了都嫌浪费口水。


    警察自然也乐得轻松,让签了字,就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从派出所里出来,太阳已经升到半空,阳光耀眼刺目,城市里终归不比草原,顾如意感觉像是突然被塞进了蒸笼里。


    哈日查盖一马当先,额尔德木图有点怕他,闷着头,凑到顾如意身边,小声询问:“如意姐,额格其还好吗?”


    “现在想起你额格其来了?”哈日查盖脚步一顿,回头睨他:“打人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少年人做事,激情上脑,一时冲动,也就顾不上计较后果了。


    “对不起,安达,我知道错了。”额尔德木图面色犹豫:“这事能不能先别告诉我阿布和额吉,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哈日查盖说话时还是呛人:“我用你还?”


    “你姐挺好的,医生说再观察几天,说不定现在已经醒了。”顾如意使了个眼色,出面当和事佬:“哦,对了,你要不要吃点早饭?”


    “不用了。”额尔德木图摇头:“我想先回医院看看她。”


    “也行。”


    顾如意点了点头,现在反正也不是吃早饭的点了。


    哈日查盖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路边走,伸手拦车。


    三个人,摩托车肯定是没办法骑了,镇上打出租也便宜,从这到医院也就是个起步价的事,五百块钱都给了,也不差那几块。


    ——


    额尔德木图老实了一路,到医院后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蹿了出去,一溜烟跑没了影。


    至此,顾如意总算明白哈日查盖昨晚为什么没追上了,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正值看病高峰期,电梯前挤满了人,两人干脆改道爬楼梯。


    顾如意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哈日查盖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温声询问:“还在纠结那件事?”


    顾如意抬眼瞧他:“你说”


    “要我说,你就是想太多,还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哈日查盖迅速打断她的话:“这事和你没半点关系,你能看住她一时,还能看她一世啊?总不能找根绳把她栓到裤腰带上吧,走哪带哪?”


    这话说得虽然糙了点,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但顾如意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她刚要解释,结果又被他打断。


    “要怪也就只能怪那丫头太死心眼。”他忽然低笑一声,像是自嘲:“我也没资格说她,草原上的人都这样,脾气太倔,执拗,学不会拐弯,认准一个人,就非得走到底才行。”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顾如意一眼,眼底光色意味深长。


    她没看懂,又或许是不想看懂。


    第 53 章   真相大白


    走近病房,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交谈声,几道声音交杂在一起,不过似乎都很激动。


    苏日娜刚醒,脑袋还处在混沌状态,意识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内,立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哈斯珠拉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按回去。


    看到熟悉的面孔,苏日娜总算有了点安全感,一开口,嗓子哑得像拉坏的风匣:“额吉,我这是在哪?”


    “你这丫头,还有脸问我!”哈斯珠拉推搡她一下,但没敢使太大力气:“你差点吓死我,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个家还过不过了?”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如意姐,安达?你们怎么也来了?”


    苏日娜茫然环顾四周,似乎发觉了什么,模糊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


    昨天她跟顾如意道别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马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在河边发呆。


    因着前一天刚下过雨,河道边宽,水流也比往常湍急,苏日娜在岸边坐了一会儿后,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赶紧起身打算回家,结果刚站起来,脚一滑,就摔了进去,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大喊,让马回家找人,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


    再醒来时,就是现在了。


    不过看情况,它大约是听懂了的。


    人都醒了,那肯定就没事了,哈斯珠拉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是额吉错了,我不应该逼着你去相亲,要不也不会让你受这份罪。”


    秘密被戳破,苏日娜视线越过额吉身后,看向顾如意,因为这事只与她说过。


    顾如意被看得心虚,赶紧撇开视线,不甘于面对她眼中的询问。


    哈斯珠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就想不开了,有事也不跟额吉说,难道就要为了那么个人,连家都不要了吗?”


    苏日娜被问得一脸懵,突然品出点不对来:“等等,额吉,你刚刚说什么?我想不开什么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懵,合着这事跟他们推断出来的不一样?


    “啊?”哈斯珠拉问:“你不是因为照日格图才跳河的吗?”


    “什么啊?”


    苏日娜哭笑不得,由于昨天呛到水,现下情绪波动一大,就忍不住咳,她边咳边说:“我是昨天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滑下去的。”


    “”


    全场寂然,众人同时陷入沉默当中。


    所以折腾着一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最后还是哈斯珠拉率先反应过来,招呼额尔德木图,让他给额格其倒杯水。


    苏日娜的视线跟着移过去,本来想问他今天怎么没上学,忽而瞥到他嘴角的伤,大惊失色:“额尔德木图,你跟谁打架了!?”


    此话一出,相当于直接定性,额尔德木图先前准备好的借口全都用不上了。


    一家三口的视线齐聚在他身上,病房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微妙起来,风雨欲来,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额尔德木图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脯里去,他迅速倒了杯水,塞进苏日娜手里,转身就想走。


    顾如意见状,扯了扯哈日查盖的袖子,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好方便他跑路。


    只可惜他没能跑脱,被阿布拦住去路,哈斯珠拉也凑过去,强制性掰过他的脸,将伤处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光下。


    “你真跑去找他了?”


    “嗯。”


    “你这个死孩子!”哈斯珠拉看着他脸上的伤,都快心疼死了,但是该骂还得骂:“黑天半夜的,你身上也没两毛钱,你怎么去的?走路?伤得不重吧?”


    “蹬自行车。”


    “”


    顾如意哑然,估计谁都没想到他能找这么个交通工具,也不知道他怎么摸黑找过去的。


    不过


    还挺聪明的嘛!


    难怪每次提起,苏日娜都要强调一句他学习有多好。


    然而此刻,苏日娜正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脸懵逼。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是谁啊?”她用目光环过所有人的脸,发现大家似乎都不觉得惊讶:“所以你们都知道?”


    几人对视一眼,犹豫半晌,还是打算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额尔德木图!”


    苏日娜大喊一声,而后突然变脸,皱眉扁嘴,仿佛要哭出来了。


    她大张开胳膊,对着他道:“过来,让额格其抱一下。”


    额尔德木图在原地磨蹭,不肯动。


    阿布一巴掌拍过去:“快点,额格其叫你呢!”


    额尔德木图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弯腰,然后被苏日娜一把搂住脖子,死死抱紧。


    “呜呜呜,额尔德木图,比其迈都海日太。”


    他梗着脖子,没吭声。


    那么高的身体,被迫窝在她怀里,姿势怎么看都别扭。


    只是从顾如意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红掉的眼眶。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叹出那句:真好!


    ——


    既然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苏日娜也脱离生命危险,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便打算告辞。


    苏日娜的阿布不善言辞,由哈斯珠拉送两人下楼,她满是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折腾你们跑这一趟,要不还是等会再走,让孩子阿布请你们去饭店吃顿饭。”


    哈日查盖笑着推辞:“不了,家里的羊还圈着呢,再不回去饿疯了,马也是,还有那头奶牛,估计奶都要被那小牛犊子喝完了。”


    都是事,牧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忙碌。


    “太麻烦了。”顾如意跟着附和:“等苏日娜好起来,我们一定少不得过去蹭饭。”


    哈斯珠拉想了想也是,便不再坚持:“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双方在医院大门口告别,两人先到派出所取回摩托车。


    回程的路不再匆忙,哈日查盖于是选择走大路,顾如意坐在后座,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攥紧衣领,用那件外袍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怕晒黑。


    风沿着缝隙灌进袍子内,在身后鼓起了一个大包,衣摆于空中肆意飞舞。旁边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留下一连串尾气,呛人得紧。


    顾如意其实有阵子没出来了,每日待在那片广袤天地里,睁眼便是蓝天白云,空气里满是花草香气,突然闻到汽油味,反倒不适应了。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真的被这片草原同化了


    摩托车在院门前停下,哈日查盖让她先进去,自己则是要到羊圈那里把羊放出来。


    顾如意没搭腔,径直往里面走。


    蒙古包内还保持着昨晚两人离开时的样子,床上、地上,凡入目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顾如意心里烦乱,也不想收拾,她走过去,将床上的零食都推到一边,留出空位坐下,余光瞥到脚边有袋薯片,是昨晚哈日查盖随手丢在那的。


    她俯身,将袋子拿起来,里面的东西随着动作“哗啦啦”一阵响,不用打开看都知道,一定都碎成渣了。


    顾如意也不在意,撑开撕口,捏了一小撮出来,仰头塞进嘴里。


    北方天气干燥,过了一夜,薯片似乎比昨夜更脆了,她却没什么反应,像个机器人一样,只知道咀嚼,眼睛遥遥盯着不远处一个点,目光发散,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要种菜嘛,趁着有时间,我把地翻了?”


    昨天买的时候,老板还问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买种子,时间都有点晚了,告诉他回去以后一定得抓紧时间种下去,才能赶得及。


    要不是苏日娜突然出了意外,地怕是早都被翻好了。


    哈日查盖弯腰从外面进来,打眼就看到她抱着薯片袋子在愣神,嘴边还挂着不小心粘上去的碎渣。


    他走过去,顺手捞起丢在地上的几件东西,然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发什么呆呢?”


    “啊?”顾如意回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把地翻了,早点种下去,你也能早点吃到。”


    “都行。”


    哈日查盖察觉出她心不在焉,也没多说什么,他俯身把摊在床上的东西大致归拢一下,还不忘顺带抢走她手中那包。


    顾如意刚准备捏一把放嘴里,猝不及防被抢走,她仰头皱眉瞪他,质问道:“你干嘛!?”


    “别吃了,都碎成渣了,又不是没有新的。”


    “太浪费了。”


    “”


    哈日查盖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估摸着里面也没多少了,干脆仰头,一口气全都倒进嘴里,而后对着她摊开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现在不叫浪费了吧?


    赖皮模样摆了个十足十,顾如意收回视线,不太想搭理他。


    哈日查盖也不在意,把东西收拾好,转身拎着工具出去了,顾如意想了想,也跟着起身。


    他自然是舍不得让她干这种活计的,只让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等着撒种子。


    顾如意坐在那儿,帽子一戴,抱着双臂,活像是地主老财在监工。


    牧区很少种地,难得有哈日查盖不会的事情,只见他不太熟练地用铁锹挖地,因着力道把握不好,所以挖得深一下浅一下的,还把自己忙出了一脑门子汗。


    顾如意看不过去,回蒙古包里给他倒了杯水,拍拍他肩膀:“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接过铁锹,拽一下,没成功。


    哈日查盖仰头连灌几大口水,用余光睨她。


    “松手啊。”顾如意说。


    众人的起床时间各不相同,就连哈尼都起不了这么早,所以除了特殊情况外,早饭都是谁起了谁就自己过来吃。


    顾如意向来都是第一个。


    “哎,来了来了。”


    刘姨侧身用肩膀掀开帘子,快步走进饭厅,将手中的笼屉放在她面前:“今早做的小笼包,刚出锅,快尝尝。”


    掀开盖子,蒸腾而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顾如意夹出一个,轻轻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汁水瞬间涌出,她下意识缩了舌尖,很烫,但很香。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刘姨:“很好吃。”


    “那就好。”刘姨瞬间笑得心满意足,站起身:“我去给你端碗粥。”


    顾如意:“您别忙了,先坐下吃饭吧。”


    “不急,马上来,马上来。”刘姨笑呵呵地走了,顾如意低下头,继续小口吮吸着包子里的汤汁。


    刘姨很快再次回来:“来,小米粥。”


    顾如意笑笑:“谢谢您。”


    “快吃吧,不够还有。”


    吃过早饭,顾如意走在路上,终于遇到今早除了刘姨外的第二个人。


    阿穆尔嘴里哼着歌,手上甩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到顾如意,他赶紧三两步蹦到她跟前,笑得见牙不见眼:“意姐,早啊。”


    顾如意被他带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微微一笑:“早。”


    “意姐吃早饭了吗?”阿穆尔问道。


    “刚吃完。你快去吧,刘姨在等。”


    “好,意姐一会儿见哈。”阿穆尔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顾如意抬脚继续往工作间走。


    *


    上午九点,送走最后一个来吃早饭的人,刘姨收拾妥当,挎着自己菜篮出了厨房后面的小门。


    她走到巷口,一眼就看到了蹲坐在大门边的石墩子上的年轻难道人。


    他侧仰着头看向大门,似是想进去但没成功。


    虽然平时没有展览时,哈尼园总是大门紧闭,但也很难见到有人蹲在大门口进不去的场景。


    毕竟一般访客都会提前预约,要么就是有认识的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会有人出来接。


    刘姨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好心地走上前去,喊了声:“小伙子?”


    哈日查盖下意识回头,指了指自己:“叫我?”


    “是叫你。”刘姨对着大门抬抬下巴,猜测道:“你来这儿找人?”


    “昂,对。”哈日查盖一听有苗头,赶紧从石墩上站起来,还不忘顺手拍拍裤子上的土。


    刘姨继续问道:“你找谁啊?怎么不打个电话?”


    “找……”哈日查盖顿住,忽然放心自己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呃,我找……”


    刘姨满面期待地等着他说出个名字来。


    周遭的空气开始渐渐变得尴尬。


    “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把杯子塞回她手里,抬手抹了把汗,摇头拒绝:“你做不来的。”


    第 54 章   动漫里的夏天


    做不来?


    顾如意头一次体会到被外行质疑专业性的感觉,胜负欲突然间涌上来。


    由于气候原因,南方的农作物成熟快,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水稻、小麦、玉米轮着来,跟放牧差不多,一年到头没个清闲时候。


    大约从五六岁开始,读高中前的每个周末、假期,顾如意都得跟着家里的大人下地,那时候她甚至都还没长成的麦子高,做不来重活,就跟在奶奶屁股后面,从捡麦穗开始,到后来渐渐学会犁地、插秧、收割


    不小心被玉米叶边划破手,鲜血直流,她就随手扯一片叶子,裹一裹,也不会不流眼泪,因为哭了也没人会理,白白浪费力气。


    原本细嫩的小手,很快就布满了各自交错疤痕和老茧。


    村里人谁见了都得夸她一句能干,说李美如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生这样一个女儿来报恩,李美如竟也大言不惭地受了,还得顺带贬低她两句,说她脑子不聪明,也就能卖点力气了,省得以后饿死。


    可那个时候,她明明村里所有同龄孩子里学习最好的那个。


    可她无法反驳,只能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苦涩笑容,因为会挨骂


    邻居家哥哥……


    顾如意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娜仁托娅“嘿嘿”一笑,对着电话喊道:“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啊!”


    “嗯,我知道,你早点休息。”


    挂点电话,顾如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


    回到哈尼园时,已经接近九点。


    橘色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园子内寂静一片,只能隐约听到风吹过时树叶颤动的声音。


    顾如意沿着小路直接走进了工作室所在的院子。


    漆黑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她走上台阶,抬手在木门上敲了敲:“老师。”


    哈尼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从老花镜上方看向她:“回来了?”


    “嗯。”顾如意抬腿跨过门槛:“您还没休息?”


    “这就去了。”哈尼随手将手中的平口刀放在桌边,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


    “衣服怎么弄的?”


    “不小心撒上去的。”她不甚在意地说。


    哈尼站起身,一边脱着围裙,一边问道:“吃饭吗?小刘给你留了菜。”


    “不了。”顾如意轻轻摇头:“我先去隔壁了。”


    隔壁,也就是属于她自己的独立工作间。


    “去吧。”


    打过招呼,顾如意跨出门,拐进了隔壁。


    *


    哈日查盖回到家,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正好乐得自在,踏上楼梯,一路到了三楼。


    随着他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怒喝:“站住!”


    他长出一口气,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隔着楼梯口,祝明达闻着浓郁的酒味直皱眉:“你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吗?”


    “大哥要继承家业,我又不用。”哈日查盖耸耸肩,转身打算回房。


    祝明达手里的拐杖重重抵在地板上:“明天!你给我到公司去,好好跟着你大哥学学!”


    他停了一下,收回刚迈出去的右腿,转身道:“我说您老要是闲得慌,要不还是回公司去吧。出去挑个广场舞也行,到时候找个舞伴,我觉得奶奶应该也不会介意。”


    说完,他勾唇一笑,晃晃悠悠地走了。


    徒留祝明达站在原地,气到浑身发抖。


    早上七点,顾如意雷打不动地起床,洗漱一番,从衣柜里翻出长袖衫和牛仔裤穿上,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低马尾。


    回身看到昨天那条泪水和酒水交织,染到不能再看的白裙,她随手从椅背上拿下来,拿着出了门。


    晨光洒满整个园子,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顾如意脚步轻快地走在石板路上。


    才踏进院门,就迎面遇上了刘姨。


    “小意来啦!”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刘姨,早上好。”


    “早早,你先坐,再等两分钟早饭就好了。”刘姨笑呵呵地招呼道。


    她点点头,把手中的长裙丢进门口的大号垃圾桶,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没事,不急。”


    饭厅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如意二话不说,直接抢过铁锹开始干,扎进去,再翻起来,眨眼间一小块地就被翻好了。


    有些事情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就算十年没有碰过,拿到铁锹的那一刻,身体也会自动作出反应。


    顾如意总感觉此刻的他周边萦绕着一圈神圣光芒。


    三圈结束,哈日查盖又俯身捡起三块石头,放在上面,然后回头,向她伸出手。


    顾如意没有说话,鬼使神差般将手放进他掌心。


    一拉一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敖包前。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我知道你心里憋了很多事,说出来会好很多。”哈日查盖说:“既然不想对我说,那就对着它说吧,都说出来,或者许个愿望,长生天会听到的。”


    顾如意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对视半晌,她沉默地收回视线,转身,双手交叉相扣,缓缓闭上了眼睛,低下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崇敬姿态,面对这可以寄托牧民们全部念想的敖包。


    顾如意面露尴尬,轻咳一声,试图解释:“我就是条件反射”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美了,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来草原这么久,她依旧会为这片广袤天地而感到惊艳。


    站在山顶望下去,似乎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绿,河水像一条银色绸缎,蜿蜒在草原上,零星几座蒙古包,化作白色小点,犹如散落在草间的蒲公英。


    天空离得那样近,仿佛唾手可得。


    更令人感到惊叹的是,在大地的尽头,与天空的交界处,大片云朵堆积如山,层层叠叠。


    顾如意不由得想起宫崎骏动漫里的夏天,她猛然发觉原来那种美好竟存在于现实当中,而草原上的云,居然真的是3D立体版的。


    或许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一头扎进那团云里,也不知道手感是不是跟想象中一样美妙。


    第 55 章   外来者


    哈日查盖见她愣神,凑过去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跟她一起往山下看,半天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看什么呢?”他问。


    骤然出现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所有氛围,顾如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闪身将肩膀错开:“没什么。”


    其实这也怪不得哈日查盖,再美的景色,任谁看了二十多年,也会觉得平平无奇了。


    “卸磨杀驴啊?”哈日查盖笑道。


    下一秒,他却突然变脸,神情严肃:“走,我们得抓紧回去了。”


    前后语境丝毫没有关系,顾如意不明所以,她还没待够呢。


    “为什么?”


    “下次有时间再带你来。”


    “”


    哈日查盖拉起她的手就往山下走,脚步格外急促。


    顾如意皱眉:“到底怎么了?”


    “家里有客人要来了。”


    客人?


    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吗?


    顾如意打量他的脸色,感觉不太对劲,不都说牧民向来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充满热情吗?可他的种种表现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她再次回道。


    说完,径直走了。


    娜仁托娅还在等她,没必要因为真好点小事浪费时间。


    哈日查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他也不急,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顶了顶右腮。


    我们,来日方长……


    *


    顾如意穿过人群,回到吧台边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娜仁托娅?”


    她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依旧没找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昏暗的光线,根本无从下手。


    “您好。”她看向吧台内正随着音乐摇动身体的调酒师,屈指在台面上敲了敲。


    调酒师会意,靠了过来:“有什么能帮您的?”


    顾如意指指娜仁托娅刚才坐过的高脚凳:“刚刚在这边那个女生,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音乐停了,又骤然响起,调酒师扯着嗓子回道:“好像被她朋友接走了吧!”


    顾如意疑惑:“朋友?”


    “对!”调酒师点点头,身体还没忘了跟着音乐摆动:“一个男的!看样子应该是认识!”


    “男的?”顾如意喃喃。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她和调酒师道了声谢,转身酒吧大门走去。


    随着玻璃门再次关合,音乐声和哄闹声彻底被隔绝在身后。


    顾如意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娜仁托娅的电话。


    “嘟~嘟~”


    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很久,各种不好的娜头开始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喂?”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顾如意一顿,赶紧追问道:“你在哪里?”


    “小意?”娜仁托娅清醒了一点。


    “哎,我在……”


    “好好走路。”清朗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娜仁托娅语气不耐:“知道了,知道了。”


    顾如意眉头紧锁:“旁边是谁?”


    娜仁托娅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回道:“邻居家哥哥,刚刚在酒吧遇到,他直接带我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自打迈进七月,白昼变长,进出草原的陌生人明显变多了,有时晚饭后,顾如意跟哈日查盖骑马出去闲转时,偶尔会看到那条马路上挤满了车,一辆跟着一辆,蜗牛似的往前爬,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看得旁观者都跟着着急。


    哈日查盖说,他们都是要到前面那个开发出来的景区去的,那边住宿条件好,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每天都很热闹,烤全羊、篝火晚会、马术表演轮番上场。


    他还问顾如意想不想去,可以带她过去玩几天。


    昨晚因为时差问题哈日查盖几乎没睡,今天又喝了不少酒,他再也坚持不住,向后堆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胸,垂着头,勉强支撑自己沉重的眼皮,昏昏欲睡。


    身边几人的聊天吵闹声在他听来更像是首催眠曲。


    “哎,哎!”


    李鸿卓眼尖,率先发现异样,朝着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聊天声戛然而止,视线齐齐落在哈日查盖身上。


    端详了一会儿后,荣明哲伸手推了推他:“哎,醒醒。”


    “嗯?”哈日查盖猛然惊醒,眼神迷茫:“怎么了?”


    荣明哲笑道:“干嘛?时差没倒过来?睡着了都。”


    谢季萌颔首:“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哈日查盖,回家睡去。”


    闹归闹,谢季萌身为五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又出身军人世家,说话总能管点用。


    哈日查盖含糊地“嗯”了声。


    “有时间再聚。”谢季萌率先起身,拿着外套走了。


    哈日查盖跟着站起来,脚下轻飘飘的,身体晃了又晃。


    荣明哲赶紧扶住他:“你行吗?”


    “没事。”哈日查盖抬抬手,示意他放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


    *


    酒吧的卫生间藏得很是隐蔽,顾如意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最后还是拦了个服务生问路才成功找到。


    ‘瀚海沉沦’不愧是有钱人的产业,就连卫生间都装修得格外奢华。


    顾如意站在水池,掬了捧凉水扑在脸上,仰头看向面前的长镜。


    镜中倒映出来的人,眉头微皱,两颊隐约透着点不自然的绯红。


    大约是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酒,所以有些上头了。


    她长出一口气,伸手从墙上的挂箱内抽出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水珠,转身向外走去。


    “嘭!”


    “哗啦!”


    刚走到楼梯口,顾如意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紧跟着耳边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服务生抱着空荡荡的托盘,满脸慌乱,不住地鞠躬道歉。


    顾如意张了张口,刚要说没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没事,你先去忙吧。”


    服务生一愣,似是没想到客人这么好说话。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他最后道了声歉,匆忙绕过顾如意走了。


    顾如意抬眼看向站在楼梯上的男人。


    看样子,刚刚应该是三个人不小心撞到一起了。


    哈日查盖半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抱歉啊。”


    她没应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原本的白裙子,被翻洒的酒水染了大半,看不太清具体颜色。


    顾如意眉头微蹙。


    这裙子估计是不能要了。


    哈日查盖经这一遭倒是清醒了不少,随着她的动作垂眸。


    视线落在她被洇湿的裙摆上,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歪了歪头,说道:“我赔你。”


    “不用了。”顾如意淡淡道。


    一条裙子而已,再说又不是故意的,酒也不是他撒的。


    平淡的不带丝毫情绪的语调,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哈日查盖忽地站直身体,面色认真道:“我赔你一条吧。”


    东西推送进去,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谓。


    蒙古包顶的毡布大敞着,仰头便能看到清澈翠蓝的天空,顾如意觉得自己就跟那天上的云似的,任由风推着往前走,说不定还有支离破碎的可能。


    波涛起伏中,她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死死捂住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了,大白天的,但凡外面有个过路人,听到点什么动静,那她可就没脸见人了!


    哈日查盖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动作比平时要快上许多,闷头耕耘,就当时餐前小点吧,正餐还是等天黑了再端上桌为妙。


    顾如意承受不住,溢出生理性泪水,挂在眼尾,要落不落的,随着动作摇摆在阳光下映出不一样的光彩。


    哈日查盖俯身,用舌尖轻轻拭去,然后贴近她耳畔,轻声呢喃:“甜的。”


    她笑起来,眉眼完成一条弧线,声音被撞得七零八落:“眼泪还有甜的?”


    “嗯。”哈日查盖挺身:“你浑身上下哪都是甜的。”


    第 56 章   那达慕


    一曲唱罢,顾如意彻底没了力气,这回学老实了,窝在哈日查盖怀里动也不动。


    肌肤将贴的位置,尽是汗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黏哒哒地腻在一起。


    哈日查盖胳膊垫在她脑后,低头看她,怕她觉得不舒服,帮她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温声问她要不要洗澡,他去烧水。


    顾如意摇了摇头,环着他的劲腰,不肯放他走。


    “干嘛?”哈日查盖笑说:“赖上我了?”


    顾如意累极了,闷闷地“嗯”了声,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呼喊,伴着马蹄声远远传来:“安达!如意姐!”


    顾如意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已经见底的酒瓶,没接话。


    “为什么喝酒?”她问道。


    “啊?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喝了。”


    方娜仁托娅摇晃着拿起酒瓶,最后一点酒,倒了半杯,撒了半杯。


    “喝完就回家吧。”


    “呵呵。”她端起酒杯,立在眼前晃了晃:“好啊。”


    一饮而尽。


    酒杯内早已空空如也,她半仰着头,手迟迟没有落下。


    两滴泪珠静静地从眼角滑落。


    酒吧内的光线不好,探照灯一闪而过,顾如意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的反光。


    “娜仁托娅。”她轻声唤道。


    “嘭!”


    玻璃杯底与吧台碰撞发出脆响。


    方娜仁托娅猛地转身扑进顾如意怀中,双臂紧紧箍住她的细腰。


    泪水浸透了她的衣服,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顾如意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她从未见过娜仁托娅这副样子。


    因为性格原因,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方娜仁托娅是她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两人大一时相识于社团,木雕社没什么人,那届只有她们两个,顾如意是专业的,方娜仁托娅不是。


    据方娜仁托娅自己说是因为觉得好玩才来的。


    她笨得很,连个最简单的花纹都雕不好。


    相较于自己上手,她更喜欢蹲在顾如意身边吹彩虹屁,哪怕顾如意雕条直线,她都能说好。


    一开始顾如意只觉得她烦,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两人竟然真的成了朋友。


    在顾如意面前,方娜仁托娅永远像个小太阳,快乐又热烈的活着。


    所以,她怎么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如意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最近忙着展览的事情,她不打电话过来,自己也就没打电话给她。


    顾如意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方娜仁托娅不明所以,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小意?”


    她从顺势从身后拉过椅子坐下:“我陪你喝一杯。”


    向来直心眼的人,这次竟然看懂了。


    “没什么。”苏日娜回她个眼神,顺便找了个借口:“我说让如意姐小心点,别摘到毒蘑菇,我还得负责送你们俩去医院。”


    哈日查盖听完哈哈大笑,点头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嘱咐两人别走太远,在周边转转就好。


    “好嘞。”


    等红灯的间隙,司机从头顶的后视镜内看了看后排的顾如意:“你们现在这年轻人都喜欢上酒吧玩是吧?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啊,又乱又吵。”


    “嗯。”顾如意含糊应道。


    其实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那‘瀚海沉沦’,挺出名的哈?”


    她没去过酒吧,更不了解‘瀚海沉沦’。


    “还行吧。”


    周遭空气仿佛停滞了。


    顾如意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如鼓槌敲在耳膜上,她紧咬着唇,不肯先他一步败下阵来。


    哈日查盖呼吸声渐重,他咬牙切齿地唤她:“顾如意。”


    下一秒,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宽大手掌不容置噱地压着她靠近自己,而后低头狠狠地碾上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干,顾如意感觉嘴唇被他粗粝的唇磨得生疼。


    爱从不是克制,而是种占有。


    哈日查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此时此刻,他只想堵住她这张毫无遮拦的嘴,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刺耳的话。


    “唔!”


    顾如意惊了,杏眼瞪得滚远,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胸口,疯狂摇摆脑袋,试图脱离梏桎。


    可惜两人身形和力量差距过大,任她如何挣扎,对方都纹丝不动。


    七拐八拐出了影视基地大门,大约走上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小吃街全长大约五百米,站在街口,一眼都望不到头。


    对这座小镇来说,这条小吃街长得有些过头。


    大约是因为在影视基地旁边,才能一直这样生意兴隆吧。


    哈斯珠拉俨然一副当地人的样子,拉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小吃街的入口。


    顾如意站在街口,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茫然,不知从何处开始下手。


    哈斯珠拉牵着她的手,一头扎了进去,边走边偏头询问:“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先看看吧。”顾如意四处看了几眼,突然问道:“哎,哈斯珠拉,苏老师有说让你买什么吗?”


    “没有。”哈斯珠拉摇头:“娜姐只说让我看着买。”


    “哦,这样啊~”顾如意了然点头。


    哈斯珠拉笑眯眯道:“没关系,我们先看着嘛,有喜欢吃的就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急。”


    “也行。”顾如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美食,总会让人变得心情愉悦。


    两人边走边看,一路过来简直是眼花缭乱。


    臭豆腐、烤生蚝、章鱼小丸子,烤鱿鱼


    掺杂在一起的各种香味,不断地从鼻尖飘入。


    这个时间点,天还没有全黑,但小吃街已经有了热闹的苗头。


    每个摊位前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和老板点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容。


    “哎,姐,来这边。”顾如意还在发呆,就被一脸兴奋地哈斯珠拉扯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抬头一看,小推车顶棚边缘处刚好贴着“烤苕皮”三个大字。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哈斯珠拉前几天提过的味道很棒的那家了。


    “老板,来两份烤苕皮。”


    顾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已经把钱付好了。


    “好嘞。”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很明显是认识哈斯珠拉的,热情地招呼道:“哎,小姑娘又来啦。今天还带了个新朋友啊。”


    哈斯珠拉眨眨眼睛:“是啊,大叔,记得多放点东西哦。”


    “那当然,每次都给你放得比别人多的。”大叔乐呵呵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不慢,很快便做好了两份。


    ……


    门外,苏日娜在前面走,顾如意在后面追。苏日娜比她高出半个头,长腿迈出去都快顶她两步了,顾如意一路小跑,才堪堪在她到家前拦住她。


    “苏日娜,你听我解释。”顾如意撑着膝盖,气都来不及喘匀,急匆匆地说。


    很快便拿到了两人的机票。


    “喏。”他转身,将机票和身份证递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的机票,顾如意识趣地没再吭声,默默接了过来。


    机票都拿到手了,再问哪儿来的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


    话说,现在的机票都这么好买了吗?临近起飞还能买到票?


    看样子她是注定要踏上这趟噩梦般的旅途了。


    两人值机结束,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安检。


    登机后,顾如意摊在座椅里,整个人都显得怏怏的。


    哈日查盖 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就这么不想跟我去剧组吗?”


    她垂着头,耸了耸秀气的鼻子,“嗯”了一声。


    全程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他。


    虽然这个答案丝毫不出乎意料,但依旧抱有一丝幻想的哈日查盖 。


    听到她的回答后,立刻坐直身体,那架势活像是要当场和她来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小如意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追星的嘛!”他眯起眼睛,拿出毕生演技,摇头晃脑地模仿起她当日的样子来,“啊啊啊~哥哥好帅啊!!!”


    不愧是实力派演员,那副犯花痴的动态被他模仿得淋漓尽致。


    “哈日查盖 !”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顾如意,瞬间转头,杏眼瞪得浑圆,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推。


    她一出声,哈日查盖 立刻收敛神色,又回到了那副矜贵、冷淡的样子。


    两人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引得周围一圈人的频频侧目。


    但幸好他捂得严实,周边又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没人认出他来,只当这两位是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顾如意的颜值加上哈日查盖 那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气质,让大家不禁想要多看上几眼。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顾如意不像他那般习惯于被人关注着一举一动,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她只觉得浑身难受。


    对着看过来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后,她重新窝回到座椅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很多。


    “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追了好嘛?”


    哈日查盖 “哦”了声,靠回椅背上,不再说话。


    飞机轰然起飞,周边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经过他这一提醒,顾如意的思绪开始回到过去。


    青春期时,少不更事,周围的人都在追星,顾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她和同桌一起疯狂喜欢过一个男明星。


    那个时候整天闷在学校里,她脑袋也不够聪明,老师留的作业常常要写到深夜,就只有周末,能拿手机看网上那些消息。


    顾如意手指合拢碾了碾,心思微动。


    下一秒,她猛地拉开洗手池下的抽屉,急切地胡乱翻找起来,就连手背撞在隔板上也丝毫不在意。


    听着卫生间里穿出的乒乒乓乓的响动,哈日查盖犹豫两秒,上前扣响房门。


    “你在干嘛?没事吧?”


    三人说话间的功夫,本来安静的片场,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阿穆尔听到动静,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朝着两人道:“行了,到开工时间了,你们自己找地苏待着吧。”


    他说完,直接转过身去,招呼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走吧。”哈日查盖 四周看了看,带着她往侧面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了不远处,没什么人在,又不会影响拍摄的空地上。


    排排坐在小小的折叠板凳上,看着片场中央的众人忙碌的身影。


    因为是第一次到剧组里来,顾如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兴趣,尤其是拍摄现场,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忽略了身旁这位大活人,也没注意他一下午都没上场拍摄任何一个场景。


    可惜,任凭他如何游说,却始终没能换来她的丝毫回应。


    顾如意垂眼打量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疤痕新旧交错,她在思考,思考从哪里划下去会容易一些。


    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哈日查盖,她曾经答应他不会死在这里,不会给他惹麻烦,她想她或许要食言了。


    想到这里,顾如意忽地轻笑出声。


    看吧,就算是死,她都得给别人留下点麻烦事。


    哈日查盖自知她肯定不会搭理自己了,只能换个方法了。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抬腿用力朝门板踹了归去。


    “咚”的一声巨响过后,门开了。


    顾如意一时不察,被猛然打开的木门刮了个边,手中不稳,刀片直接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度,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哈日查盖的脚边。


    “你……”


    司机继续说道:“我拉过不少像你这么大的小年轻,跟你一样,上车点名要去那。我在门口往里面看过,老多人了,占了老大地方,能在那种地方开这么大个店,估计老板也有点背景。”


    “可能吧。”顾如意扭头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深蓝色,马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


    从哈尼园打车到酒吧,路上就花了二十分钟。


    顾如意下车时,天马上就要黑透了。


    花里胡哨的灯光倒影在马路对面高级写字楼的玻璃上,照亮了大半条街。


    她甚至都不用费劲寻找,一抬眼就是酒吧门口。


    站在门外,隐约可以听到一丝里面的响动。


    顾如意走上前去,手搭扶手上,一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很吵。


    如果不是因为娜仁托娅,她大约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地方。


    她紧抿薄唇,终究还是拧着眉头走了进去。


    无数年轻男女在舞池中央随着音乐摆动身体,顾如意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室内来回搜寻。


    终于在看到吧台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松了口气。


    她走过去,轻声唤道:“娜仁托娅。”


    “嗯?”


    方娜仁托娅双手紧握着面前的酒瓶子,勉强支撑。


    原本浑圆的杏眼,此刻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她盯着面前的人打量半天,才认出顾如意,咧开嘴笑道:“小意,你来了啊!”


    一开口,满是酒味。


    顾如意下意识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啊?我没喝多少啊,就一点点。”方娜仁托娅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并在其次并在一起,比划道:“就这么一~点点啦。”


    等她跑进蒙古包的时候,哈日查盖背对门而立,已经把锅架在炉子上准备做饭了。


    只是玩笑罢了,顾如意也不是真的生气,她走过去,胳膊揽上他的脖子,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垫着脚尖探头越过他的肩膀往锅里瞅。


    “晚上吃什么?”


    “喝白开水。”


    “不是说好晚上炖羊排的吗?”


    “知道你还问。”


    “”


    顾如意感觉这样踮脚太累了,于是撑住他的肩膀,作势要往他背上跳。


    哈尼颔首:“嗯,去吧。”


    *


    顾如意走进院子,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乱糟糟的音乐和叫喊声率先传了过来,震得她耳膜隐隐作痛。


    她默默将手机移开了几分:“娜仁托娅?”


    “小意。”方娜仁托娅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明显是哭过了。


    “你怎么了?”顾如意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你能到,嗝!”方娜仁托娅说到半路打了个嗝:“你能到淮南路的‘瀚海沉沦’来一趟吗?”


    顾如意:“你喝酒了?”


    方娜仁托娅哼唧着:“没没有啊。”


    顾如意眉头微蹙:“等我。”


    “嗝,好,你快点来啊!”


    顾如意挂断电话,重新走向饭厅,脸色看着比刚才出门时更冷了。


    她并未进门,只站在门口看向哈尼:“老师,我得出去一趟。”


    “不吃饭了?”


    顾如意:“嗯,不吃了。”


    “路上小心。”哈尼见她面色不佳,就没再多问下去。


    “好。”顾如意点点头,转身就走,白色的裙角在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刘姨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饭厅,刚好看见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小意这是干嘛去了?马上开饭了。”


    阿穆尔抢先回答道:“意姐说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刘姨放下盘子,疑惑道:“饭都不吃了?”


    “没事,别管她。”哈尼指指身旁的空位:“小刘,坐,吃饭吧。”


    “哎,好。”刘姨嘴上迎着,眼睛却看向顾如意离去的放心。


    她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早就把顾如意当自家孩子看了。


    顾如意这孩子从小就是,吃啥都不长肉,瘦得像是来阵风就能吹到,再不好好吃饭那可还得了?


    *


    顾如意出了大门,刚巧遇到一辆出租车。


    她赶紧招手拦下:“师傅,去淮南路的‘瀚海沉沦’。”


    “麻烦快点。”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那点力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连眉头都每皱一下。


    顾如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侧身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寂寂无言。


    哈日查盖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那样轻柔,那样温情,缠绵缱绻。


    午后阳光自窗外投来,撒在地面上,倒映出两人依偎的影子,时间像是微不可见的灰尘般,于空中缓缓流淌。


    直到顾如意开口,气氛瞬间被打破。


    “你不懂。”她说。


    师徒二人并肩走在园内的石板路上。


    哈尼:“小意啊,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顾如意语调平缓,听不太出波动。


    哈尼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性格,但还是没忍住,叹气道:“唉!小意啊,我都说过很多次了,你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笑笑,成天板着张脸,别人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顾如意:“我没有不高兴。”


    “我知道。”


    哈尼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表情是最能直观传达情绪的东西,但是你说你这整天板着张脸,别人怎么了解你。”


    顾如意淡淡道:“但您之前说我是好苗子,做这行就是要摒弃杂娜,才能业有所成。”


    “”


    哈尼顿了几秒:“行,吃饭去吧。”


    *


    跨进院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离老远就能听见饭厅内传来的吵闹声。


    “刘姨,好香啊,你今天又坐什么好吃的啦!”


    其中叫的最欢的当属阿穆尔。


    阿穆尔师从另一位木雕大师绍升荣,去年六月才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年纪小,性格又活泼,深受哈尼园众人的喜爱。


    “来了来了。”负责做饭的刘姨从厨房内一路小跑出来,手中的大号白瓷盆重重蹲坐在木制桌面上。


    “来着,土鸡汤!”


    盖子掀开,鸡汤浓郁的鲜香味顿时充斥在正片空间当中。


    长桌上惊呼一片:“哇!”


    “等着,还有呢。”刘姨最喜欢看得就是这群年轻人惊叹的表情了,笑容满面地翩然而去。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没人动。


    大家都是讲究人,尤其是做他们这行,更重规矩。


    人不到齐绝不动筷。


    哈尼和顾如意一前一后踏进饭厅,刚巧刘姨端着第二道菜走了进来。


    顾如意微微点头:“辛苦了,刘姨。”


    刘姨放下盘子,笑着摆摆手:“害,这辛苦啥,你们快坐,快坐,菜要凉了。”


    哈尼在主位,而右手边的位置一般都是是顾如意坐的。


    “嗡嗡嗡~~”


    顾如意坐下去的动作一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她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看向哈尼:“老师,我出去接个电话。”


    “真是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了。”娜仁托娅笑够了,解释起来意:“这丫头说好久没见,想你了,要死要活地闹着要过来找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额吉话里的真实性,小家伙重新获得自由后,立刻冲向顾如意,仰着小脸,张手让她抱,嘴里还大喊着“婶婶”,口齿清晰,大约最近这段时间没少学普通话。


    顾如意回忆了一下,好像自打上次搬家后,她就没再见过哈尼,还怪想的呢!


    顾如意赶忙纠正:“是脚滑,不是有意跳河。”


    “啊?”娜仁托娅愣怔一瞬,有些愤然:“这些人怎么瞎说呢!”


    毕竟涉及到苏日娜的隐私,顾如意扯了扯嘴角,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聊,况且她如今还有其他事,想向娜仁托娅这个过来人请教。


    “我有点事想问你。”


    顾如意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欲言又止:“我”


    哈尼一个人玩得无聊,跑过来钻进娜仁托娅怀里,嘴里喊着“额吉”,腻歪着想要抱抱。


    娜仁托娅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抬头看向顾如意,笑道:“有话你就说嘛,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顾如意低头,扣了扣指甲,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出来:“你们真的很讨厌欺骗吗?”


    第 57 章   尴尬事件


    娜仁托娅单纯以为顾如意在说苏日娜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嘛,无论放在哪,骗人也不行啊。”


    哈尼虽然听不懂大人的对话,但也想凑个热闹,瞪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阿布说,要诚实。”


    语气稚嫩,但道理总是没错的。


    “对咯。”娜仁托娅用手指擦去女儿嘴角的奶渣,抬头看向顾如意:“你看看,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说那个照日格图怎么就不懂呢,他这样做迟早得遭报应,长生天会惩罚他的。”


    三言两语间,顾如意的心早已跌落谷底。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苏日娜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那就对了,何必为了那么个男人要死要活,心放宽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如意想了想,再次不死心地问了句:“那如果是迫不得已呢?”


    娜仁托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哪来的那么多迫不得已,有事就说呗!说实话,我有时候挺讨厌你们这些汉族的,说个话,做个事,都得犹豫半天,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顾如意没应声,起身到矮柜边给自己倒了碗奶茶。


    景区提供的日常奶茶,没那么多配料,咸味甚至比平时还淡一些,估计是怕外地游客喝不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煮出来的,奶茶已经有点凉了,有股奶腥味,呛人。


    傍晚时分,橘色的夕阳撒满了整个A市。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厚重的木门重新关合,哈尼园再次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顾如意倒是一点都没闲着,怀抱名册再次站在展厅中央开启指挥工作。


    “之前从后面库房里搬出来的再搬回去,移了位置的要放回原位。”


    “好。”


    哈日查盖原本满腔的疑惑、质问,在这一秒全部消弥。


    顾如意没动,甚至像是没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只是低头幽幽地盯着那片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声震耳欲聋。


    哈日查盖握着门把的手逐渐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抑郁症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通过网络简单了解过它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经历过,哈日查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抑郁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刀片踩在脚下,然后往侧面轻轻一踢,刀片斜飞到橱柜下面,彻底消失在顾如意的视野中。


    哈日查盖轻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按着洗手池边缘在她面前蹲下,因为害怕吓到她,于是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


    两人的高度几乎持平,他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犹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无生机。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顾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苏日娜前脚刚走,哈日查盖 后脚也跟了出去。


    本想着去找找顾如意,结果刚绕出来,就看见她捧着两份盒饭,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垂头端坐在折叠椅上。


    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顾如意满心都是刚刚听到的几句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哈日查盖 在她面前站定,等了有接近半分钟的时间,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抬手落在她发顶上,轻轻拍了拍。


    蓬松的卷发触感柔软。


    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动静,顾如意这才恍然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抬头看去。


    入目的即是哈日查盖 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


    从她这个角度向上望去,竟然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赘肉。


    别说,怪不得他能顶得住那会把人拉宽的镜头,就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哈日查盖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到有些不好意思,就连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偏了偏头,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无所谓地样子,问道:“看什么?”


    被他这样一问,顾如意顿觉尴尬,慌乱地收回视线。


    目光略过腿上的盒饭,她如蒙大赦,连忙举起来,道:“喏,搞快点,吃饭了,刚刚你死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饭都要凉了。”


    哈日查盖 顺手结果那两份盒饭,只默默说了句:“有点事儿。”


    便径直走开了。


    没过两分钟,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到了一把椅子,再次回到了她旁边。


    俊男美女,排排坐在这片场的空地上,人手一份盒饭。


    画面说出来的诡异,但又透露着一丝和谐。


    两人一时间无话,都沉默地吃着自己手里那份饭。


    吃着吃着,顾如意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刚刚的问题上。


    她用余光偷瞄了几次身旁的哈日查盖 ,试探性地开了口:“哈日查盖 。”


    “嗯?”哈日查盖 应声,偏头看她,“怎么了?”


    “你”她向斜前苏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觉得苏影后怎么样?”


    “苏影后”是顾如意左思右想后,才想出来的比较合适的称呼。


    哈日查盖 却是一愣,转念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娜姐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


    对不起,在你面前失态了。


    对不起,我搅乱了你的生活。


    对不起,让你喜欢上我。


    ……


    今天拍的是外场戏,顾如意在屋檐下给自己和哈斯珠拉寻了个带荫凉又四处通风的好位置。


    下午六点,她了无生趣地坐在屋檐下,支着下巴围观拍戏,就见哈日查盖 穿着戏服,翩翩走来。


    顾如意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下班了。


    立刻站起来,拉了拉坐得有些皱的衣服,迎了上去,心情大好地问道:“今天还挺准时的嘛,咱们今晚吃什么啊?”


    哈日查盖 微微低头,看着面前这张满是期待的娇俏脸庞,内心百是不愿打破,但还是微皱着眉头开了口:“抱歉,今天应该不能回去吃了,刚刚临时通知要加夜戏。”


    “啊。这样啊。”顾如意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看着她丧气的样子,哈日查盖 更是不忍,只得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啊。”


    吃惯了家里做得菜,外面的也就只能当成调剂品,突然被告知今晚不能回去吃,顾如意确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过今晚加夜戏,那就意味着晚饭得在片场里吃了。


    在片场里吃的话,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实施计划的机会终于到了嘛!


    顾如意垮下去的嘴角,瞬间又弯了起来,“哈日查盖 啊,那我们晚饭吃什么?”


    “剧里会提供盒饭的。”哈日查盖 凝视着她的脸,实在不懂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地变脸的。


    “哎哟。”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皱眉道:“又是盒饭啊,中午就吃的盒饭,你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出去给你买。外面那么长一条小吃街呢!”


    哈日查盖 :“你想去小吃街?”


    顾如意猛地连连点头:“嗯嗯嗯。”


    “陆老师!”


    远处再次传来呼唤哈日查盖 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句:“那你看着买吧。”便直接转身走了。


    哈日查盖 刚走,离开原位的哈斯珠拉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小姑娘,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有什么好事?说出来分享一下。”顾如意歪头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打趣道。


    “今天要拍夜戏。”哈斯珠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哈日查盖 ,“陆老师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顾如意点头:“嗯。说了。”


    哈斯珠拉突然靠近,朝她挤了挤眼睛:“哇。那我们去小吃街逛逛呗,娜姐说不想吃盒饭了,让我随便买点回来。”


    “好啊。”顾如意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实际上心里已经在疯狂鼓掌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老天都在帮忙嘛!


    真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两人和那边的两位老板打了声招呼后,拎着小包,兴冲冲地走出了片场。


    那架势,大有一副要去吃垮小吃街的劲头。


    “如意,你醒醒。”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只换来一句不太舒服的嘤咛。


    眼看她情况不妙,哈日查盖二话不说,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掉头就往外走。


    一模一样的黑夜,一模一样的场景,就连被踹响的大门都是一样的不堪重负。


    “谁啊?”阿穆尔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拎着手电筒快步去开门:“来了,来了,别敲了,再敲门都要坏了,这大半夜的,我说……谁啊?”


    苏日娜带着哈斯珠拉进屋去了。


    倒是哈日查盖 ,走到她身边便停下脚步,不再动了。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那样并肩站在廊下。


    一人身着玄色古装,长发高高竖起,俨然一副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模样。


    另一人及腰的卷发静静地披在脑后,长至脚踝的米色长裙随着风微微摆动。


    两人之间有一种时空交错,但又谜之相配的感觉。


    乱哄哄的片场仿佛隔空出现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最终还是哈日查盖 率先打破了沉默,缓缓出声:“饿了吗?”


    “啊?什么?”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如意,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哈日查盖 颇为无奈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有没有饿?”


    “哦。”顾如意下意识抬手摸上平坦的腹部,摇了摇头:“还好吧。”


    当了好长一阵子晚睡晚起的人,早饭这种东西她早就不知为何物了。


    还是因为最近这一周跟着哈日查盖 ,她才有重新开始吃早饭。


    “嗯。”他点点头,旋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


    以一种与他这身衣服极度不相符的姿态,将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摸索了一番。


    接着拿出一块打了真空包装的长条状物体,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啊?”顾如意不明所以。


    “早上摄影老师给的牛肉干,说是老家寄过来的特产。”哈日查盖 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小臂。


    催促道:“看什么?快拿着啊。”


    见她还是不动,他干脆直接将那块牛肉干塞到了她微弯的掌心里。


    包装的边角处有些扎手,顾如意就这样虚握着,思绪突然飘回到了那些年。


    作为来自同一个村子的好闺蜜,陈虹颍和陆绮云总会在放暑假的第二天,将两个小不点打包送回到老家去。


    两个小豆丁各自挎着小包,里面装着他们最喜欢的玩具,手牵着手走向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两位老人。


    顾如意没见过自己的外婆,哈日查盖 的外婆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剩下的两位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邻居,老了老了,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村子里只有一家商店。


    意识随着动作逐渐回笼,顾如意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也认出了身边的人是谁。她本想自己来,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头也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


    或许人生了病就会格外敏感,一呼一吸间,顾如意感觉鼻腔里有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味道让她觉得莫名心安,可以毫无负担地将身体托付与他。


    【小如意笋二号:哇哦,真牛,又是仰望学霸的一天。】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出来的话,顾如意刚要打字的手指悬在半空中,迟迟没能按下去。


    这不是她的粉丝群吗?怎么也能扯到哈日查盖 身上去。


    她抬眼反复看了好几遍群名后,才确认自己真的没进错地苏。


    她叹了口气,刚要点上左上角的退出键,就看见屏幕最下苏出现了一个亮眼的橘黄色条款。


    【林间鹿:确实很不错。】


    顾如意的手指瞬间改变苏向,点到她的头像上,打开两人的私信。


    【如意:姐妹!你也喜欢哈日查盖 ?】


    对于自己现在的心情,顾如意实在无法描述。


    一苏面觉得好姐妹喜欢死对头,有一种惨遭背叛的感觉;另一苏面又想着如果她真的喜欢,自己要不要豁出去老脸,帮她要个签名照什么的?


    明明才刚在群里出现过的【林间鹿】,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消息。


    【林间鹿: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还不错吧。】


    顾如意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如意:哦哦哦。】


    【林间鹿:你喜欢他?】


    看着再次发过来的消息,她十指飞舞,快速回复过去。


    【如意:不不不,我才不喜欢!】


    【林间鹿:那好吧。】


    不知为何,顾如意总觉得这三个字里处处透露着一丝可惜。


    一时间不知带应该怎么回才好。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她只得无奈起身。


    门一打开,便看到哈日查盖 悠哉地斜倚在门边,长腿抵在另一端,整个人更显修长。


    想到他都进驻到自己的粉丝群内了,顾如意没好气地问道:“又要干嘛?”


    哈日查盖 丝毫没被她影响,缓缓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上午要开工。”


    她深吸一口气,假笑着点头:“好的老板,请问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


    哈日查盖 :“没有了。”


    “好的老板。”顾如意微微一笑,二话不说,直接关上了房门。


    看着面前禁闭的房门,哈日查盖 抬手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撞到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顾如意重新坐回原位,打开手机,想要给好姐妹回消息,却看见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林间鹿:我先不跟你说了,有点儿事要忙。】


    刚才的话题此刻就没必要再接下去了,顾如意只默默地回了一个“好”字。


    掌心下的皮肤温凉而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意。


    哈日查盖收回手,朝她笑笑。


    “嗯,没事了。”


    “是。”


    众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不用她多说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搬运入库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哈尼背着手走进院门,悠哉哉地跨过展厅门槛,满意地点点头。


    有小意在,他可真是省了不少心!


    “小意啊。”他出声喊道。


    顾如意闻声回头:“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哈尼笑呵呵道:“先别忙了,等会再干,小刘刚刚说饭好了,先去吃饭吧。”


    “行。”顾如意点点头,没再拒绝。


    展开完了,整理入库倒是没那么着急,大家忙了一天,确实是该先吃饭。


    她回身,对着众人朗声道:“大家辛苦了,别忙了,先吃饭吧!”


    众人纷纷应声,三两成群地结伴走出展厅。


    为防止木料受潮或是被引燃,饭厅和厨房设在了离展厅、仓库以及工作室最远的院子,走路过去差不多得花上十五分钟。


    哈尼说过,这样有助于吃完饭后消消食。


    顾如意走了几步,将名册放在窗沿下空着的高脚几凳上,对着还站在原地未动的哈尼说:“老师,可以走了。”


    “行,走。”他背着手,再次悠哉哉地跨过门槛。


    “你”


    顾如意显然不想理他,径直往外面走,擦肩而过时,还故意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结果得不偿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怕被哈日查盖瞧出端倪,她赶紧快走几步,揉着肩膀倒吸冷气,当然也没忘记回头睨他。


    哈日查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依旧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回过头,刚好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目光相撞,顾如意瞬间扬起下巴:“哼!”


    打趣:“怎么?吵架啦?”


    刑珹突然顿住,乖乖退回到原位,小声嘟囔:“万年单身汉,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谢季萌:“你怎么确定?”


    刑珹:“我就是知道!”


    “哎,行了行了,你俩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学生斗嘴。”李鸿卓有些头疼,自己怎么每次都要充当和事佬。


    荣明哲转回重点:“她叫啥?家住哪?好看吗?”


    哈日查盖端起酒杯:“不知道,好看。”


    “哎,等等,先别喝了。”荣明哲压下他的手臂:“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哈日查盖绕过他,一饮而尽。


    谢季萌疑惑:“你不会是在大街上遇到,然后对人家一见钟情吧?“


    “那倒不是。”哈日查盖摇头:“是那个什么木雕展,还说了几句话。”


    邢珹再次兴奋:“哦,那个,那个我知道。”


    几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


    看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子喜欢那玩意啊,好像祝爷爷也是,他俩经常约着一起去看展,就那个哈尼园嘛。”


    哈日查盖点头:“对,就那里。”


    “我跟着去过一次,哈尼大师手艺是真好啊,雕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


    “行。”荣明哲打断了邢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那姑娘人怎么样?”


    哈日查盖略微思索后,回道:“看着有点冷。”


    “我靠。”话音未落,邢珹突然福至心灵,蹿了起来。


    谢季萌皱眉:“你又干嘛?”


    “你你你,你说得该不会是哈尼老传说中的那个徒弟吧!”


    “徒弟?”


    “昂,哈尼老唯一的徒弟,听说很有天赋,我爷爷之前还想让我去追她呢,冷美人,我可遭不住。”


    哈日查盖点点头:“是挺美的。”


    李鸿卓开口,直击重点:“那你和她说什么了?”


    哈日查盖有点不想回意当时的情况:“呃”


    “她让我别在那抽烟。”


    荣明哲了然:“嗯,然后呢?”


    “然后我说了点气话,好像被她听见了。”


    谢季萌:“什么话?”


    哈日查盖含糊道:“就破木头”


    “”


    邢珹右手锤在左手掌心,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哈日查盖,你完了。”


    “没有。”


    “我看不像。”


    哈日查盖都走出去几步远了,又退回来,语气颇为无奈:“吵架也赖你们两口子。”


    他想了一路,觉得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娜仁托娅身上,她一定是说了什么,顾如意才会生气。


    角色互换,现在变成阿穆尔懵逼了,这俩人吵架,管他们什么事啊?


    他朝着哈日查盖的背影大喊:“这锅我可不背!”


    ——


    晚饭吃烧烤。


    景区本身提供有自助服务,肉串按需购买,烤架免费预约,但因着那达慕期间游客人数暴增,设备供应不过来,所以就取消了这项服务,烤串还在,由饭店统一提供。


    不少人为此觉得可惜,这大好的景色,碧海荡漾,洛霞满天,不正适合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户外烧烤嘛!


    不过难不倒一个本地人,阿穆尔跟饭店经理关系不错,弄点肉串和烧烤设备出来不算难事,于是在门前空地上支起了摊子。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再忙活,于是由两个男人负责烤,剩下的四人坐在桌边等。


    太阳悄然落下,在山峰后隐去半张脸,温度也开始随之下降,微风轻抚两颊,驱散白天的暑热,天空之上,云被夕阳染成了橘黄色,丝丝缕缕,随着风向缓慢移动,宛如一幅用自然之笔汇成的巨型动态画卷。


    顾如意摊在靠背椅里,四肢摊开,脖子担在椅背边缘,仰头望天,发出一声由衷赞叹:“好美啊!”


    “哎哎哎。”娜仁托娅拍拍她的大腿,提醒她:“注意点形象,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还以为你今天硬气了呢。”李鸿卓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去去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打不过他。”


    眼看着人到齐了,哈日查盖伸手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第二根烟头:“来晚了,老规矩,自罚三杯吧。”


    “行,老子怕过谁。”刑珹拿过酒瓶,连着就是三杯。


    场子瞬间热闹起来。


    谢季萌敲了敲烟灰,出声问道:“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就从国外回来了。”


    “被老头子叫回来的。”哈日查盖仰头闷下杯里的酒,高浓度的威士忌划过食道,火辣辣的。


    他八岁被送到国外,从最初背井离乡,远离父母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如鱼得水,现在反倒是觉得待在国外更自由了。


    所以大学毕业后,他也没选择回国,而是蹲在大洋彼岸,享受着那无拘无束的美好生活。


    明明说好只要他不过火,就不会干涉他的生活。


    可这才过了半年,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勒令他必须回国。


    有病!


    在场几人从小一起长大,简直是秒懂对方的意思。


    谢季萌和对面的李鸿卓对视一眼,这是又和家里吵架了。


    干脆拐了个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哈日查盖刚想说过两天就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单薄的白色身影。


    他倒酒的手一顿:“最近应该先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待在家里吗。”刑珹突然兴奋,横插进来:“难道是遇到心动对象了?”


    荣明哲放下酒杯,笑出声:“你以为是你啊,离不开女人。”


    “你现在送个女人到他眼前,还不如送他点好烟好酒来得高兴。”


    刑珹一摆手:“切~”


    哈日查盖倒满酒杯,重新放下瓶子,碰撞在玻璃桌面,发出脆响。


    “嗯。”


    “什么?”荣明哲以为自己听错了。


    刑珹“腾”地起身,兴奋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你看吧,你看吧,我刑珹纵横情场多年,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谢季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头晕。”


    哈日查盖看她在发呆,用胳膊碰了碰她的,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想什么呢?”


    顾如意心里还别扭着呢,看到他就想起下午的尴尬事件,因而语气不太好:“没事,吃你的吧。”


    哈日查盖心态特别好,吃了一晚上冷脸,也不生气,挑了一串烤得最好的羊肉放进她盘子里,殷勤道:“你尝尝这个。”


    看得阿穆尔直咂嘴:“啧,狗腿。”


    顾如意把肉串往旁边推了推:“不吃了,腻。”


    “哎哟,马屁拍到马腿上咯。”阿穆尔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日查盖等他一眼,赶紧换了茄子来,“那吃这个。”


    他们吃烤肉向来没有烤蔬菜这一说,幸好哈日查盖提前考虑到这点,于是跟厨房要了点茄子、香菇什么的。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顾如意也不好再拿乔,那可就显得有些作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嘴上说着违心的话:“还行,就是火大了点。”


    哈日查盖顺竿爬,立刻接道:“没事,第一次没经验,等我下次再改进改进。”


    顾如意看着他那副模样,嘴角抽动半天,才把笑意忍下去。


    席间,众人聊起明天上午开幕式的事情,在场几人除了顾如意外,还有才四岁的哈尼外,全都报了比赛项目,所以得去走运动员方阵,于是娜仁托娅提出想拜托她帮忙带一下孩子。


    顾如意欣然应下,表示没问题。


    据说开幕式弄得非常正式,不少盟市的乌兰牧骑都要登台表演节目。


    对此,顾如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笑说:“那我明天要早早到现场去,争取挑个最佳观赏位置。”


    那可是乌兰牧骑哎,她只在电影里看过,能在极具歌舞天赋的种族里脱颖而出,想必都很厉害。


    娜仁托娅揶揄道:“你也不怕哈日查盖吃醋。”


    顾如意瞥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他吃什么醋。”


    哈日查盖表面摆出一副“你说的都对”的表情,实则心里早就计划好,等晚上回去再跟她仔细算这笔账


    一番话说法,服务生汗都快冒出来了。


    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别是来找茬的吧?


    “新来的?”哈日查盖扫他一眼,威慑力十足。


    服务生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是,是,上个月才入职的。”


    酒吧大门再次被推开。


    看清来人,他如蒙大赦,大喊一声:“老板!”


    “嗯。”荣明哲快步上前勾住哈日查盖的脖子,看向对面的服务生:“你先让开吧,这可是祝家小少爷。”


    “好,好。”服务生连连点头,退到旁边。


    两人踏上楼梯,哈日查盖皱着眉头甩掉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拐角处后,几位服务生猛地兴奋起来,凑到楼梯口,叽叽喳喳。


    “祝家小少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笨蛋,你来得晚不知道,那位可是我们店的大股东。”


    “哦?就只存在于传说中,很久不露一次面那位?”


    “对对对,就他。”


    *


    荣明哲关好门,回身笑道:“祝少爷回国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啊。”


    哈日查盖未接话,走到沙发边坐下,抽出根烟。


    又想到没打火机,抬眼看他:“打火机有吗?”


    “有有有,我们祝少爷想要啥没有啊。”荣明哲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捧在手心里,双手奉上,那样子狗腿得不得了。


    哈日查盖瞥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完,他拿过打火机,点燃嘴边的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浓郁的薄荷味直冲大脑,瞬间变得清醒,心中的烦闷也跟着平复下来。


    荣明哲收敛表情,不再嬉皮笑脸:“又吵了?”


    “嗯。”因为吸烟的关系,哈日查盖的嗓音里比刚才多了几分沙哑。


    荣明哲顺手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不是我说,你这一年半载回来一次,怎么刚回来就吵啊?”


    哈日查盖横眼过去。


    荣明哲:“得得得,我不说了。”


    哈日查盖看向他丢在桌面的手机:“打电话,把他们都叫来,喝一杯。”


    “你怎么自己不叫啊,又不是没号。”荣明哲摸过自己的手机,嘟嘟囔囔。


    指尖还夹着刚点燃的烟,翘着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


    十分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推开,最后一人姗姗来迟。


    “哈喽,everyone,早上好啊!”邢珹人还没进门,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早个屁,抓紧过来坐,就等你了。”坐在左手边的第一个人喊道。


    “哎,谢萌萌,大早上火气这么大,你是不是欲求不满啊!”


    谢季萌怒喝:“刑珹!”


    刑珹走到一半,就地拐了个弯。


    哈日查盖单手揽着她大腿根,稳稳将人扛在自己肩头:“锅我都背了,怎么也得把事情落到实处吧,不然多亏呐。”


    说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床边走。


    “喂!”顾如意疯狂拍打他的后背,试图挣扎:“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这姿势属实算不上舒服,他骨头长得硬,硌得她小腹怪疼的。


    “不放。”


    “哈日查盖!”顾如意喊他名字,威胁道:“再不放我下去,我真生气了啊!”


    哈日查盖充耳不闻,他心里清楚得很,等下把人伺候舒服了,哪还想得起生气的事。


    “喂!我还没洗澡呢,一股烧烤味,你也下得去手!”


    “没事,那就一起洗。”


    “”


    第 58 章   噩梦


    事态发展似乎越来越出乎预料。


    顾如意确实如愿走进了卫生间,但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啊!


    她心里别扭,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简直气得牙痒痒,不知道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了。


    哈日查盖总觉得哪里不够,后退一步,掐着她的腰调转方向。


    为配合整体装修风格,浴室墙面也用了木板,外面涂了层防水漆料,比瓷砖好点,起码不冰手,顾如意没由来得想到这里。


    察觉到她分神,哈日查盖也不出言提醒,直接几下用力,猝不及防地,顾如意瞬间尖叫出声,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发抖,胳膊也使不上力气,要不是他撑着,早就滑下去了。


    计谋得逞,哈日查盖对她的反应表示非常满意,甚至故意使坏,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冷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顾如意回头瞪他,换来他更肆无忌惮地笑声。


    哈日查盖低头,于她光洁的脊背上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我爱你。”


    情欲沾染下的情话听起来格外动人,顾如意那点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又被堵了回去,最后变成一句:“你动静小点。”


    “好嘞。”哈日查盖应得痛快,动作却不见有丝毫收敛。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确实舒服极了。


    只是后来,她咬紧唇瓣,任他如何哄骗,都不肯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次再被听见,那就真的再没脸见人了!


    顾如意正要跨过门槛的脚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这种明明不懂,却非要硬凑上来显得自己高雅的人。


    真是令人厌恶啊……


    *


    “小哈日查盖啊!怎么了?”


    祝明达急匆匆地从展厅内冲了出来,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哈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哈日查盖听到动静,连忙将手背到身后,转身佯装乖巧道:“爷爷。”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祝明达冷冷地瞥他一眼:“拿出来。”


    “什么?”哈日查盖开始装傻充愣。


    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发出闷响:“手,拿出来!”


    哈日查盖自知躲不过去,磨磨蹭蹭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去。


    “打开。”


    哈日查盖摊开手心。


    一根还未点燃的烟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就知道!”祝明达手中的拐杖直接朝着他的小腿就去了。


    拐杖抡在半空中,发出“呼呼”地破空声。


    “爷爷!”哈日查盖一惊,赶紧往外蹿了两步,堪堪躲过了这一棍。


    祝明达气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烟戒了。”


    “当初就不应该把你送到国外去!”


    哈日查盖火也上来了:“我就不应该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什么父慈子孝,阖家欢乐,他可来不了。


    “你…你…你……”祝明达胸口快速起伏:“你个小混蛋!”


    *


    哈日查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嗯?谁?”吐字含糊不清,一听就是还在睡觉。


    “荣明哲。”哈日查盖移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了,你TMD怎么还在睡觉?”


    荣明哲手机丢在枕边,眼都没睁:“昂,关你屁事,你哪位?”


    哈日查盖满腔怒火没地方撒,直接吼道:“你爷爷!连我号码都不存是吧?”


    “嗯?”


    荣明哲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举到眼前。


    看到屏幕上的字后,豁然清醒:“我靠,哈日查盖,你TM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哈日查盖把烟叼进嘴里,习惯性地到裤兜里找打火机,摸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来,他那打火机还在梨花树下躺着呢。


    靠!


    他两只一夹,直接把烟团进手心里捏成了碎沫。


    “醒了?醒了就出来喝一杯,老地方。”


    *


    哈日查盖口中的老地方是一处酒吧,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对面就是CBD,能把酒吧开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他直接忽略了门上挂着的“CLOSE”牌,推门就往里走。


    酒吧内的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看着突然传进来的男人,几人面面相觑。


    男人身高腿长,眼看着就要朝VIP包厢去了,终于有人顶住压力,站了出来,拦在楼梯口:“先生,现在是白天,我们还没营业呢,请您晚上再来。”


    景区窗帘的遮光效果不太好,阳光从穿透纤维落在地面上,又是新的一天了。


    “几点了?”顾如意哑着嗓子问。


    “七点多了。”哈日查盖拍拍她,语气半哄道:“起来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等等去吃早餐。”


    “嗯。”


    “那我继续刮胡子了?”


    “好。”


    哈日查盖去卫生间了,顾如意呆坐了两秒,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一把掀开被子,趿拉上拖鞋,也跟着挤进去。


    两人并肩站在洗手池前,顾如意一边刷牙,一边偷瞄哈日查盖,觉得他认真刮胡子的模样特帅、特性感。


    哈日查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瞥她一眼,随手甩掉剃须刀上的沫子,说:“看什么呢?”


    顾如意喊着牙刷,含糊不清道:“看你呗,好看。”


    “想看你就正大光明看。”哈日查盖收回手,继续刮胡子:“我浑身上下你哪里没看过,别整得跟做贼似的。”


    “不要脸。”


    顾如意端起水杯刚要漱口,抬眼忽然扫到镜子,里面哈日查盖下巴上挂着一半剃须泡沫,而她嘴角是溢出来的牙膏沫,看着都挺狼狈。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咧开嘴,对着镜子呲了呲牙,然后没由来地开始笑。


    可哈日查盖就是捕捉到了她的意图。


    他憋着笑,嫌弃道:“傻死了。”


    第 59 章   夺冠


    早餐得到景区餐厅吃,餐厅里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连张空桌子都找不到,大家似乎都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盛会而感到格外兴奋。


    两人才踏进门,顾如意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转过头,视线越过层层人群,果不其然找到了声音的主人,苏日娜生怕她看不见,正在那里连蹦带跳地朝她招手。


    “如意姐,你怎么才来啊?”苏日娜说:“你昨日晚上不是还说要早起去占位置看演出吗?”


    “啊?”


    顾如意被说得一愣,总算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原来是这个啊。


    她回头,愤愤地瞪了一眼哈日查盖,用眼神说话:“都怪你!”


    哈日查盖回给她一个非常完美的笑容,魇足的雄鹰,是不会计较这点无关痛痒的伤害的。


    顾如意收回视线,转头对上苏日娜疑惑的目光,只得随便扯个借口:“昨天晚上有点失眠,睡得晚。”


    “这样啊。”


    苏日娜点了点头,不疑有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招呼道:“那你快坐下吃饭吧。”


    至于娜仁托娅可就没她那么好骗了,视线不停在两人中间徘徊,满脸的欲言又止。


    顾如意生怕她又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急忙赶在她说话前开口,勾着指头逗弄两下哈尼的下巴,问她等下跟阿姨一起去看表演好不好。


    “好啊,婶婶。”


    “”顾如意一口气哽在喉头。


    早餐结束,一行人兵分两路,几个人去准备区参与方阵游行,而顾如意则带着小哈尼往观众席走。


    很显然,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早点来排队,争取占个最佳观赏点,保证体验感,一眼望去,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四月的A市,夜晚依旧透着几分寒意。


    晚上八点半。


    临近郊区的某处私人园林内,原本早就应该关门的棠梨苑,此刻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小高,那座‘天宫神乐’,你们两个把它换个位置,放到右手边第三个柜子上。”


    “姐,这个侍女立俑呢?”


    “左边那排橱窗里,醒狮旁边有个空位对,就是那儿。”


    身形单薄的少女怀抱一本名册,站在大厅中央,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小意啊,时间不早了,先让大家休息吧。”


    略带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如意转身,见到来人,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厅内的众人也纷纷停下动作,微微弯腰:“大师好。”


    “哎,好,辛苦大家了。”


    来人头发花白,戴着副老花镜,身上的围裙看起来年头不短了,甚至还打了两个补丁,笑呵呵地和众人打招呼。


    任谁看都得觉得这就是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可就是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头,正是全国最有名的木雕大师——哈尼。


    而顾如意则是他唯一的亲传徒弟,至于屋内的其他人,多是老朋友的学生,送来参观学习的,当然也有这处园林,或者说是私人展馆的工作人员。


    哈尼踱步跨进厅内,随便扫了一圈厅内的摆放,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哎,去去去,散了散了,东西都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抓紧休息。”


    众人依旧站在原地,不断用目光询问着顾如意。


    “怎么?这地方是我的,我说了算!”哈尼故作怒道。


    顾如意合上眼,缓缓吐了口气,终是无奈道:“老师,明早展览可就开了,今晚一定要弄好。”


    “啊?是吗?明天?”哈尼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还以为是后天呢。”


    众人一看这架势,很是识趣地再次行动起来,给手里的宝贝们寻找合适的座位。


    顾如意转身面向他,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哈尼笑了笑,有些讨好的意思:“小意啊,你看这,明天不是十点才开嘛,还有时间的嘛!”


    顾如意皱眉:“老师!”


    “行,那你先忙着,我回屋了。”哈尼摆摆手,掉头就走。


    顾如意很满意,微微一笑:“您慢走。”


    哈尼走出几步后,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回头看着那重新投入到指挥工作中的单薄背影,嘀嘀咕咕:“到底我是老师,还是她是老师?”


    *


    早上七点,顾如意准时被生物钟叫醒。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分钟,才算彻底清醒。


    昨天熬得有些晚了,眼睛都跟着隐隐发胀。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空气中夹杂着清晨泥土的清香。


    顾如意大致洗漱一番,从衣柜里翻出了唯一一条裙子换上。


    白色的长裙,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腰身,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又在清纯中增添上几分慵懒。


    她走出房门,直接拐进了右手边的院子。


    “老师,起床了。”


    门内毫无动静,她抿了抿唇,提高音量:“老师!起床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仿佛只要门内的人不吭声,她就绝不会停下。


    过了半晌,屋内终于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吼:“知道了!”


    得到回应后,顾如意舒了口气。


    “好的,那您记得今天穿得干净点儿。”


    她敲敲门框,说出了今早的最后一句嘱咐,转身走了。


    拐进另一处院子,是所有人的工作室。


    这座私宅是哈尼祖上传下来的,哈尼家本来是个大家族,到他这代反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干脆顺势而为,直接把工作室安在了家里,心情好了还能办个展,方便又快捷。


    作为他唯一的学生,顾如意自然也是跟他一起住在这里的。


    另外还有一些工作人员,比如打扫卫生的阿姨,煮菜的阿姨,负责园子日常维护的叔叔等等。


    顾如意离开后,哈尼又在床上赖了十分钟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起来后还是觉得气不过,一边穿鞋,一边娜叨。


    “哎,烦死了烦死了,这倒底收得是徒弟,还是冤家啊!”


    吃过早饭后,顾如意又去展厅逛了一圈,才总算彻底放心。


    *


    上午九点半,开始陆续有车出现在门口,一水的黑色,乍一看都不起眼,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些车全都价值不菲。


    车只能停在园子门口,哈尼不让他们开进去,说是会压坏家里的地砖。


    九点五十,一辆黑色迈巴赫出现,径直停在门前正中央的位置。


    驾驶室走下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他恭敬地拉开后排的左侧车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内,虽然拄着拐杖,但腰板挺得笔直。


    紧跟着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了,走下来的年轻人一出现,其余坐在车内的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犯起了嘀咕。


    祝家这个浑不吝的小孙子不是在国外吗?


    哈日查盖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车辆,渐渐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扯了扯袖口。


    这破玩意箍在身上也太难受了!


    老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昨晚才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今早又被叫起来参加什么狗屁木雕展,这一上午火气就没下来过。


    祝明达瞥了他一眼,对着紧闭的大门抬抬下巴:“去敲门。”


    旁边的司机罗正会意,走上台阶,握住门钹,叩响了大门。


    很快,门内便传来了应声。


    “十点,都说了十点,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不要脸!”哈尼嘴里骂骂咧咧,开门的动作倒是不慢。


    刚刚顾如意说要来门口迎客,被他拒绝了。


    美其名曰展厅离了她不行,他另外安排其他人过来,结果最后自己巴巴地站在门口等。


    大门拉开,哈尼还未看清来人,就先挨了一棍子。


    祝明达提着拐杖,不停地往他脚面上戳:“骂我?骂我?骂我是吧?”


    “哎,错了,错了。”哈尼跳来跳去,灵活躲闪。


    两人哪像是六十多岁的人,明明加起来也不到十岁才对。


    祝明达横眼过去,冷漠地“哼”笑一声。


    就在身后众人以为他要翻脸之际,他却突然上前,一把搂住了哈尼:“老家伙!”


    “嘿,你还说我呢,我可不像你都老到要拄拐了。”哈尼反手搂住他,哈哈大笑。


    两人相携着走出去好远,祝明达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身后的哈日查盖说:“差点忘了,这是我小孙子,刚回国。”


    “哦。”哈尼上下打量他两眼,点点头:“你好。”


    哈日查盖微微低头:“您好。”


    “行了,快走快走,让我看看你这次都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


    两个老顽童继续相携前进。


    走进展厅,哈尼和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搜寻。


    顾如意不在。


    大厅内的每一个展柜中摆放的都是哈尼费尽心血雕刻而成。


    山水、人物、动物、佛像,甚至还有座椅,栩栩如生,精妙绝伦。


    他却带着几人径直走向了一处很不起眼的木雕前,小小的猫儿趴卧在台子上,闭眼浅眠。


    “怎么样?”哈尼满怀期待地看向祝明达:“你别小看这只猫,它可是出自我唯一的学生之手,你看看这线条,这细节,多流畅。”


    祝明达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嗯,是不错,不错。”


    哈尼下巴抬得更高了,满脸上尽得意。


    “走,再给你看看别的。”


    哈日查盖跟着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不喜欢。


    看来看去都是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他转头看向门外。


    白墙青瓦,不知名的树上花开正浓。


    还不如逛逛园子。


    而且他想抽烟了……


    “爷爷,我出去逛逛。”


    “行,去吧。”祝明达一心扑在木雕上,答应得很是痛快。


    *


    哈日查盖出了门,往侧边走了两步,站在半截楼梯上,仰头看向院子里那棵粗壮树木。


    白色的花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全部枝丫。


    他伸手到裤子兜里摸了摸,掏出被压得不太像样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边。


    嘴里含糊不清:“一堆破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接着又伸手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嚓!”


    齿轮摩擦,橘黄色的火焰出现在眼前,他抬手挡在火前,慢慢靠近嘴边的香烟。


    “这里禁止吸烟。”


    清冷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哈日查盖手一抖,没点着。


    就像是沉默的火山突然被点燃了,憋了一早上的郁气在此刻达到了顶端。


    他“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猛地回头:“关你……”


    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戛然而止。


    女人面色清冷,没什么表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不喜和厌恶。


    有那么一刹那,哈日查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块垃圾。


    剩下的半句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顾如意瞥他一眼,迈步下了台阶。


    擦肩而过之时,哈日查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淡淡地一句:“还有,那些不是破木头。”


    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哦,好。”


    忽而一阵风吹过,树枝再也负担不起那沉重的美丽。


    花瓣纷扬而下,一袭白裙的顾如意刚好被笼罩在内,裙角飞扬。


    从哈日查盖的方向看去,她单薄的身影,好似梨花幻化成的精灵。


    他缓缓抬起左手,按下。


    “嗷!”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就连闹哄哄的展厅内也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窗外。


    而罪魁祸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正躺在树根旁生死不明。


    顾如意本能想要后退,却架不住身旁的人起哄,无奈,只能往前挪腾两步,用手摸摸它的脖子。


    哈日查盖就像没看到她的表情似的,笑呵呵地坐在马背上,满目期待地看着她,还做出一副肯定的表情。


    “它这是喜欢你呢。”


    “是是嘛。”


    顾如意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实际上心里早就要骂死他了。


    她敷衍地摸了两下就准备退回去,正当这时,哈日查盖突然动了,他双腿夹紧马腹,俯身而下,长臂一捞,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带到身边,然后低头,准确无误地吻上了上去。


    耳边尖叫声四起,顾如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疯了吧!!!


    可在紧张尴尬之余,她竟然莫名觉得有一丝隐隐的兴奋与期待。


    顾如意感觉自己也疯了。


    于众目睽睽之下接吻,不亚于童话故事里,王子握紧灰姑娘的手,站在全国民众面前,宣布关系。


    太高调了,但又浪漫得没了边儿。


    一吻结束,哈日查盖并不急着将人放开,抵在她耳畔,轻笑一声,犹如恶魔般低语:“告诉我,我帅吗?”


    “帅。”顾如意鬼使神差地。


    “我帅还是那个领舞帅?”


    “你。”


    哈日查盖直起身,手搭在她头顶揉了两把,忽地笑起来,似是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听话的姑娘,我也喜欢你呢。”


    第 60 章   伴郎伴娘


    哈日查盖骑马离开了,顾如意一如往常那般目送他远去。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归结到一起也不过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其在经历昨天以后,明摆着知道她会尴尬,却还是要这样做。


    单纯因为吃醋吗?


    不是。


    顾如意是个聪明人,把接连几次事情穿起来后,便抓到了些端倪。


    回想起来,她好像非常羞于将两人的关系放于人前,每每被撞见,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跳三米远,恨不得立刻钻回洞里,再也不见人。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怕尴尬,她之前恋爱的时候,跟每一对年轻情侣一样,夜晚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抱着一起不舍得撒手,那时候她绝对不会顾及任何人的眼光。


    可现在


    说白了,顾如意打心底里没觉得这段关系能走到最后,因为那个家庭背景,就像把刀似的悬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她得随时做好它掉落的准备,可是,她又舍不得哈日查盖带来的那份温暖。


    家的温暖。


    哈日查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逼着她走到人前。


    安全感,总说安全感,哈日查盖已经尽自己所能给予了她一切,可她呢,有给过他半分吗?


    都说爱情是相互付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单方面索取了呢?


    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过分。


    她抿紧唇瓣,忍住眼睛里的酸涩感,定定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好好经营这份关系


    旁边那姑娘快被这一幕吓傻了,半天没能合上嘴,看了看那边,又看向顾如意,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他他,你们”


    “介绍一下,”顾如意收回视线,朝她微微一笑:“刚才那位冠军,哈日查盖,我男朋友。”


    “卧槽!!!你刚才怎么不说呢,这事搞得很尴尬哎。”


    她摸出手机,突然话锋一转:“你这男朋友哪找的,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


    “运气好,捡的。”


    被捡也算捡人的一种吧?


    “啊?”


    接下来的几天内,哈日查盖分别在射箭和搏克中分别取得了第三名和倒数第三名的成绩。


    关于那个倒数,实在怪不得他,顾如意本来以为他长得就够高够壮了,哪承想到了比赛现场一看,那些参赛选手,几乎个个身强体壮,体重起码二百斤往上,哈日查盖放在人堆里,根本不够看。


    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不过比赛嘛,有赢有输很正常,哈日查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且他发现顾如意最近似乎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好像更粘人了。


    对此,他表示乐见其成。


    ——


    巴图布赫和阿斯娜的婚礼定在八月初,蓝天、白云、绿草、鲜花,草原最生机勃勃的时间,也是各种宴席聚会层出不穷的时刻。


    随着请柬一起递到顾如意手里的,还有一份邀请函,封面是红底烫金字体。


    阿斯娜想请她来当自己的伴娘,为此夫妻二人不惜长途跋涉,直接亲自登门来发出邀请。


    顾如意之前也参加过几次同学或者同事的婚礼,没见有谁会专门给伴娘写邀请函,况且能让忙得焦头烂额的两个人一起登门,可见诚意十足。


    两人难得来一趟,哈日查盖直接在院子里架起火堆,新鲜的黄羊肉填了一大锅,准备做成手把肉。


    巴图布赫坐在顾如意对面,一改往日嘴欠的形象,语气特别诚恳:“阿斯娜说上次跟你一见如故,坚持要请你来当伴娘。”


    顾如意想说自己不行,因为她从来没当过伴娘,更何况是完全不了解习俗的蒙古族婚礼,那样好的日子,万一被她搅得一团乱,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件事上,阿斯娜倒显得比她还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就递戒指,接捧花”


    “哦,对了。”阿斯娜朝巴图布赫努努嘴:“最重要的是对跟他要点红包,最好使劲讹他一笔,让他明白明白,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巴图布赫在阿斯娜的气势似乎总是低一个等级,说起反驳的话来也底气不足:“最后还不是你的钱。”


    阿斯娜眼睛一蹬:“你管我。”


    巴图布赫立刻识趣闭嘴。


    顾如意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所以,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阿斯娜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顾如意仍旧犹豫,于是偏开视线不敢跟她对视。


    “哈日查盖也去,他给我当伴郎。”巴图布赫不愧是当律师的,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人心,他甚至还扯着脖子往那边喊了一句:“兄弟,你说是吧?”


    哈日查盖忙着煮肉,压根没注意三人的聊天内容,闻言也只是顺口“嗯”了声。


    巴图布赫耸了耸肩:“你看吧。”


    顾如意一合计,最终点头同意了。


    两人至此心满意足,离开时还顺走了两大块羊肉,说市里买不到这样好的。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顾如意搬来小板凳,坐在菜园边拔草,哈日查盖则坐在门前修收音机。


    那台银灰色收音机属实是上了年纪,边角接口处都长满红褐色铁锈,近来更是过分,每次打开都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好修理一番。


    不过月余时间,种下去的蔬菜种子全都长出来了,郁郁葱葱一大片,看着特别喜人,顾如意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院子里巡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吃早饭。


    哈日查盖有时会调侃她,说她比对他都上心。


    顾如意听完只是笑笑,然后指着其中一根菜苗,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吃了。


    在无边草原上的这方小院,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不多时,杂草就积了一小堆,顾如意甩一甩根须上的土,顺口跟他聊起伴郎伴娘的事情。


    哈日查盖正举着收音机贴在耳边听声音,闻言,抬眼看她,满是疑惑:“什么伴郎伴娘?”


    “啊?”顾如意被他问懵了:“他俩上午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当伴娘嘛?巴图布赫说你是伴郎,我才同意的。”


    “我不知道啊。”哈日查盖实话实话。


    顾如意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噗嗤”笑出声,也怪她傻,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个人,竟然被人家在中间打了个信息差。


    真是好大一个乌龙事件。


    不过算了,人家都那样有诚意地上门了,当个伴娘又不会掉二两肉。


    ——


    事实证明,还是她太想当然了。


    结婚实在是个累人的活计。


    婚礼前一晚,顾如意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三个小时,这边不像她家那里流行晚上吃席,新婚要办在中午,据说晚上吃席都叫二婚。


    因着两家距离太远,所以阿斯娜天不亮就得起来化妆,身为伴娘,顾如意自然也得跟着爬起来,尽管她帮不上太多忙。


    就算这样,还是综合各种原因,将婚礼流程简化后的结果,不然按照最传统的蒙古族婚礼,非得闹上个两三天不可。


    阿斯娜坐在化妆台前,褪去平日里潇洒的风衣,换上了传统的蒙古族服饰,尤其是头上那顶帽子,上面缀满了各种珍贵的宝石,红珊瑚、玛瑙、绿松石,全由她的父母为之筹备良久。


    此刻的她,不再如往日那般雷厉风行,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二字。


    走过七年之痒,熬过各种磕磕绊绊,她终于要嫁给爱情了。


    除了喜悦,别无其他。


    顾如意眸色微闪,目光逐渐失了焦距,她突然觉得结婚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头饰好看是好看,但也是真的重,阿斯娜感觉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转个头都费劲。


    抬眼从镜子里看到她的神情,不由笑道:“嘿!想什么呢?”


    顾如意被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回神:“没什么。”


    阿斯娜看得出顾如意有心事,可人家不想说,她也就不好追问,于是换了话题:“怎么样,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能不能惊艳巴图布赫那家伙。”


    语气特别斗志满满。


    好吧,都是假象。


    顾如意决定收回刚才的话,阿斯娜还是那个阿斯,从来没有变过。


    她转过身,斜靠在梳妆台边缘,勾了勾唇角,打趣道:“不是结婚嘛,你这话说的好像选美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阿斯娜说:“我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都耗在他身上了,都说结婚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我得让他记住,哦,不对,是让他死死刻在脑子里。”


    “要是他敢忘记的话哼哼!”


    顾如意被她傲娇的表情逗笑,视线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宝石珠串上。


    阳光从棚顶落下来,打在上面,映出五颜六色的光,看得人心痒。


    这些东西顾如意之前只在视频里见过,听说特别贵,还有一些直接是祖传的。


    因为没见过,所以好奇。


    “我可以摸一下吗?”顾如意问。


    化妆师正在给阿斯娜刷睫毛膏,闻言,她抻着眼皮往下瞥了一眼,特别大方:“摸啊,随便摸。”


    顾如意伸出手,试探着将指尖落在上面,触手温润细致,泛着股凉意,却不冰人。


    她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得出价值不菲。


    “我说你不至于吧,又不是纸糊的,不怕摸。”阿斯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转而打趣道:“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让哈日查盖给你准备个更贵的。”


    顾如意没接话,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


    于是阿斯娜干脆自己把那串东西托了起来,随手晃了两下,石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于一片嘈杂中,格外清脆悦耳。


    门外的脚步声就没停过,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草原上的生活是孤独的,阿斯娜家所在的嘎查,人口很少,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所以惯爱凑热闹。


    恰逢最近两个月不忙,所以大家一早就开始陆陆续续地登门了,也不进蒙古包里,就站在庭院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被家长抱着放在了栅栏上,就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美丽的新娘子。


    事实上,并非凑着闹这样简单,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盛装打扮,足以看出对这桩喜事的重视程度。


    阿斯娜移动困难,顾如意就充当了她的眼睛,凑到门边,推开一条细缝,给她转述外面的境况。


    “有人在问巴图布赫什么时候到。”


    “那个小孩在追你家的狗。”


    “哎哎哎,没追上,被绊倒了,在挨骂。”


    “”


    说话间,外面的人群突然一阵骚乱,院子里像是被触动了开关,一股脑地涌到院子门口去了。


    股如意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紧张,她猛地回头,看向阿斯娜,通知这一消息:


    “巴图布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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