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里逃生, 褚三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侥幸,再不复世家子的风度,满脸狼狈地抬头望向差一点就要了他们命的天子。
眸中俱是戒备与恐惧。
珠帘阻挡,辇车转向?, 他?只隐隐绰绰看到一双泛着赤色的眼眸, 有几分熟悉仿佛见过?。
褚三郎怔怔地盯着天子的辇车。
“姐姐!”
“五娘子!”
宫人松开了对她们的压制,安嬷嬷和褚心双立刻朝着跌倒在地的女子而去, 动作慌张失措。
褚心月差一点就被活活扼住喉咙而死, 咳嗽不止,被人扶起来只一瞬,就在惊恐与迷茫中失去了所有意识。
“五妹妹, 快, 立刻去祖母那里。”耳边是幼妹的哭喊声, 褚三郎终于将目光从辇车上移开, 看?到晕倒的褚心月白了脸。
萧焱的辇车并未走远, 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传入他?的耳中,他?的指骨捏的咯吱响。
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除了外?祖母,褚家的每一个?人都要死, 都要死!
“她选择为了他?们死,而不是为了朕活,用朕的血肉供养他?们的尊荣富贵, 朕永远不会放过?他?们!”
萧焱的指骨捏出了一道血印,他?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冒出,上前?嗅了嗅。
又腥又臭, 很难闻。
***
太阳已经落山了,绿枝和戴婆婆一起忙活, 把箱子里的衣服首饰按照四季划分归置到屋里。
余窈自己则在院中,宝贝地摸了又摸那把失而复得?的短弓,兴冲冲地捡了树枝当箭对着空地射来射去。
尉犇等人目不斜视,实际上心神?都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怕她不小心伤着自己。
偶尔,还得?绞尽脑汁合适有分寸地回答她的问题。
比如,余窈问大牛护卫一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们武卫军中真的没?有一个?姓李的郎将吗?”
“……回禀娘子,吾等只听?过?黎郎将。”
又比如,余窈鬼使神?差地领略了所谓的李郎将和黎郎将或许根本就是一个?人,又接着问道,“黎护……黎郎将他?的家里究竟有没?有夫人啊?”
余窈从在青州城就纠结这个?问题,她可是冒用了“李郎将”夫人的身份!
尉犇不知道话题为何就拐到了这个?方?向?,坚毅宽颌的面庞迟疑不决。
顶头上司有没?有夫人或者说有没?有姬妾,这叫他?怎么回答。
大概率是有的,可他?说有,万一余娘子问的更仔细,他?一个?字不说也很尴尬。可要是斩钉截铁地回没?有,传到黎郎将耳中,他?必定也不好做人。
“大牛俺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卒子,黎郎将那么尊贵的身份,高出俺不知多少,俺不知道。”尉犇故作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只能说他?不知道。
“好吧,大牛,你得?好好努力了,我看?你比黎郎将也差不了多少,外?祖父还说你的体格好呢。”余窈依旧没?得?到答案,大眼睛认真地瞅着护卫,坚信他?的未来不止是一个?小卒子。
尉犇点头,眼中拂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话,他?得?等有机会的时?候说给郎将听?,怪不得?郎将得?知陛下?的吩咐后,和他?说得?了一个?轻松的差事。
在余家待这几天,没?有刀山火海,没?有算计谩骂,每天担担柴挑挑水巡巡逻,有一间宽敞舒服的大屋子住,厨房的戴婆婆手艺也不错,余娘子还阔绰地给他?们每人十两左右的月银,的确轻松。
“娘子,您方?才?射箭的手势和身姿是对的,可能脚法有些偏差。”尉犇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忍不住提出了两分建议。
“哦,郎君没?教我脚法。”余窈一听?,连忙按照他?说的改换动作。
她试了几下?,果然树枝飞到了她瞄准的地方?,弯着唇笑了起来。
又练习了一会儿,她的鼻尖和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因为下?午的时?候还种植了一小块地方?的药草,沾了泥土,此?时?的她就开始嫌弃起自己。
余窈准备去沐浴,再换一身清爽干净的寝衣。
郎君给她带了许多吃的菜肴点心,味道很好又新奇,她嘴贪吃了个?肚饱,现在还有些撑呢。
所以沐浴过?后,她就直接要入寝了。
房中的浴桶是新的,很宽敞,里面的热水还放了香包和花瓣,余窈洗的香喷喷出来,绿枝就立刻放好了小熏炉。
她将头发放在上面烘干,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绿枝,你快拿些玉容膏过?来。”遵循了去世母亲的习惯,余窈每日保养自己十分用心,吃饭的时?候要用药膳,香囊中要放药草,沐浴过?后还要用玉容膏滋润肌肤和头发。
要不,她的一头青丝乌黑浓密,顺滑的好似绸缎。而一身皮子也是雪白细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毛孔。
前?几日在林家时?还不用玉容膏呢,恹恹地就睡了,现在又眼巴巴地惦记起来了,绿枝偷笑一声,走到屋子外?头拿去了。
余窈听?出她在取笑自己,趴在床褥之间不满地翘了翘脚,决定明日出去先不和绿枝说了,让她着急一会儿。
片刻后,余窈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一股冷意,以为是婢女拿了玉容膏回来了,故作凶狠地压低了嗓音,“以后不和你好了!”
她想要吓一吓绿枝。
然而,回答她的是剧烈的关门?声,以及萧焱放轻了几倍的声音。
“不和我好,你想和谁好?是你的方?家兄长,还是云章哥哥?”萧焱低下?眼看?向?趴在褥间的少女,她的身上就穿了轻薄的粉白色小衣,头发半干,露出一双粉嫩的脚。
静谧的香气安静地在屋子中流淌,他?俯下?身抓住了那双光着的脚。
“郎君,是你呀,你怎么又回来了?”余窈后知后觉地听?出他?的声音,高兴地翻过?身来。
突然意识到她现在不适合见人,一双脚就被他?抓住了。
余窈小脸顿时?爆红,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一下?,想要叫他?松开自己。
“串珠断了,你做的太差。”萧焱的黑眸从她的脚上移开,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的脸,像是凶猛的野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属于凶兽的戾气已经压抑不住,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
神?色又沉又冷,薄唇抿直发白。
感受到他?的异常,余窈悄悄咬了一下?唇,再看?去他?的手腕,果然那里的红色串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所以郎君是因为串珠做的太差断开了,生气过?来责怪她的吗?
“那,我再给郎君你做……”
余窈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焱的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唇,直压下?去,表示不想听?她说话。
“苏州城,天贶节,你只顾着和姓方?的讲话。其罪一。”
“船上,你钻进我的床帐,看?我的身体,勾引我。其罪二。”
“京城,不选我,看?到我跑开,叫姓傅的云章哥哥。其罪三。”
男人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沉声宣判余窈犯下?了三宗罪责。
配着他?幽深冷戾的眼神?,余窈小声地呜呜,都快吓哭了,她才?没?有,这些怎么算是罪责呢?
她想问郎君到底怎么了,反正?现在的模样肯定不是她的过?错。
闻到一点点血腥味,余窈才?发现他?的手指处多出一道血痕,还有干涸的血渍。
她用眼神?流露出自己浓浓的关心,下?一刻捂着她嘴唇的手掌就拿开了,转而她的舌尖被吮吸到发麻。
………
余窈觉得?自己快被去而复返的郎君逼疯了,无法呼吸,无法说话,也无法挣脱开一片漆黑的世界。
直到她迷茫之中,晕晕乎乎不知所以地将那点血渍舔舐干净,她的世界才?重新迎来了光明。
他?的禁锢松了一些,余窈恍惚之间才?觉得?自己做对了。
“郎君……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串珠断了我再给你做一个?,你不要伤心了,我抱抱你,好不好?”余窈伸出手臂,不顾被勒的生疼的腰肢,装模作样地抱着他?的后背,让他?把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觉得?比起生气,郎君看?起来更加伤心呢。
第六十二章
伤心?他这个孽种连心都没有, 怎么会伤心?
萧焱略带嘲讽地扯了扯薄唇,想要让自以为是的小可怜闭嘴不准说话,可她又实在太会勾引人?了,声调裹着蜜糖, 轻轻拍着他后背的力道让他觉得很舒服。
放过她这一次不凶她了, 萧焱想着,一点?不留情地将全身所有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然后, 余窈就因?为受不住这个甜蜜的负担倒在了褥间。
虽然有些吃力, 但对郎君的喜欢胜过了一切,余窈还在举着自己细瘦的手臂,一下一下地顺过男人?的后背。
“郎君,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疼不疼啊?我这里?有常平送的药膏, 很好用。”平时都是他咬自己吸走冒出的血珠, 余窈现在舔了他的血, 总觉得怪怪的,眼睛费劲地往他的指节处偷瞄。
紧接着她就被勒了一下,疼得余窈发出一声痛呼。
“你用的药膏是贡品,没?有我的授意他敢往你那里?送?”萧焱真是蛮不讲理?, 哪怕知道小可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他还是极为不悦地惩罚了她一下。
“是是是,我记错了, 药膏是郎君让常平送来的,郎君最好了。”余窈顺着他的脾气说,红润的唇瓣张开, 小声地和他道歉。
瞧瞧,才稍微凶了她一下, 又在勾引人?了。
从?萧焱的角度,他看到了少女微微露出一点?的舌尖,冷笑?一声,体内的邪火儿猛地又冲上来了。
他稍微一用力,撕开了小可怜身上轻薄的寝衣,狠狠地对着露出的洁白无瑕的肌肤咬了一口?,力道很重,但没?有咬出血来。
被他咬,余窈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任由他动作,没?有挣扎的迹象。只是寝衣被撕裂,她有些难为情,一直用手指捂着。
“怪不得郎君送我许许多多的衣服,原来郎君喜欢撕衣服,真的很浪费啊。”余窈红着脸颊,很小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缘由。
“你说什么?要不要将这里?也撕开?”萧焱的耳力好的过分,几乎是将她的嘟囔完全听?了进去,眸色一凉,修长的手指继而往下,勾住了一处鼓囊的地方。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变成了零,灼热的呼吸漫不经心地也往下。
那里?也是可以咬的,他还没?有咬过。
萧焱眼神平静了下来,可动作颇有些跃跃欲试。
余窈感受到了危险,眼睛瞪圆,慌忙用手拉住了他的手指,吓的都结巴了,“郎君,这里?……这里?不……不能碰。我……我们?还没?有成婚呢。”
可以亲,可以抱,也可以躺在一张榻上,可是不能再?做别的,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记得父母从?小的教导。
要自重自爱,知道保护自己。
萧焱低眸,看她一张小脸都吓的发白,不要脸地倒打一耙,冷冷地斥责她,“既然害怕,那就老实一点?。”
余窈动了动嘴唇,羞愤地说自己知道了。
郎君心情不好,她是不会和无理?取闹的郎君计较的。
接下来,她识趣地不再?说话了,心里?想着郎君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心,那她找个机会问一问常平好了。常平是郎君身边信任的亲随,他一定知道原因?。
余窈一边在心里?悄悄地打算,一边用眼睛时刻注意着郎君,见他的脸色和眼神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可怕,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态。
结果她一动,男人?锐利冰冷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余窈抿紧了唇,讨好地笑?笑?,说郎君这般和衣躺着肯定很不舒服。
萧焱从?上到下盯了她一会儿,坐起了身,“让人?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萧焱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屋中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浴桶,他觉得小可怜的身上香喷喷也有这浴桶的一分功劳。
一想到她干干净净,而他的手上不仅有又腥又臭的血渍还碰到了恶心人?的褚家人?,眉头皱的死紧。
脏死了,他觉得。
“啊?郎君也要沐浴啊?那我去问一问还有没?有别的……浴桶。”余窈脚趾头又缩在了一起,他怎么能用她的浴桶呢,太亲密了,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你敢嫌弃我!”男人?弯起了薄唇,大?有一种她再?多说一个字就弄死她的架势。
她不敢……
余窈怂哒哒地找出一件外?衫穿在自己被扯坏的寝衣外?面?,将房中的浴桶留给了他。
想了想,她还是找出了琥珀色的药膏,挖出一小块儿,眼巴巴地走到了萧焱的面?前。
见他没?反对,她眼疾手快地将药膏涂在了他受伤的指节上。
涂的很仔细,直到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余窈满意地点?点?头后,才想退出去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
“郎君,我,我去给你找新?的衣袍,爹爹留下的新?衣我带了两件到京城当纪念,你要穿吗?”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满心以为郎君这般挑剔大?概率会拒绝她。
“嗯。”
结果萧焱随口?应下了,余窈愣了一下,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屋子?外?头并不是空无一人?,他们?见她出来神色各异。
余窈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是吩咐大?牛护卫抬热水过来,又和绿枝笑?着说沏一壶用牛乳做的浆子?。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常平的身上,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往前走了两步,她看到了内侍脸上的漠然与麻木,到嘴的话就换成了夸奖,“常平,你送的药膏功效太厉害了,郎君手上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药膏本就是主?子?赏赐的,娘子?,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常平朝她微微一笑?,神色复杂。
他以为今日势必会血流成河,没?想到出了宫到了这里?,一切都变得平和了。
“郎君要沐浴,我为他找一件干净的衣服。”余窈如实回答,放着父母遗物的箱子?在左手边的厢房里?面?。
“不知,我可否与娘子?一起?”面?色苍白的男子?主?动提出了要同去,“刚好,娘子?也有问题要问我吧?”
余窈深吸一口?凉气,恍惚间觉得他的眼睛看到了她心里?想的一切,默默点?头。
常平笑?笑?,她的心思就单纯地摆在脸上,任何一个宫人?都能看的明白。
他们?一同往厢房走去,夜色逐渐黯淡,屋檐下已经挂上了明亮的灯笼,映照出人?的影子?。
余窈偏头去看面?庞俊秀的男子?。
“主?子?的身世有些与众不同,他的出生源于?一场天崩地裂的颠覆。”常平没?有等她开口?问,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点?明了今日萧焱失控的原因?。
余窈虽然没?有听?很懂,但还是认真地保持了安静,让常平继续说下去。
“传承的千百年的礼法,绵延了人?们?血脉中的伦理?全都被颠覆了。所以,许多人?觉得主?子?不该出现在这世间,更不该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们?不敢对更尊贵的存在质疑,所以就把矛头瞄向了更弱的一方。”
“主?子?的生母出身大?族,是无可挑剔的世家贵女。世家最要脸面?,最重礼法,于?是,一场来自亲人?间的“跪请”就开始了。主?子?的母族一方,他们?请求主?子?的生母为了保全家族的荣誉而死,也许当中还有其他势力的推动吧,但都不重要,主?子?的生母那位夫人?最终选择了家族,自戕于?主?子?的面?前。”
“那时,主?子?还很年幼,从?此失去庇佑,活的很是……辛苦。”
常平回忆着遥远的一切,目光似是透过空气看到了从?前。
他的亲生父亲,公?仪淳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
公?仪淳带头逼迫淑夫人?自戕,有功当得赏,然后成功爬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
再?然后,数年过去,显赫一时的公?仪家抄家灭族,他这个公?仪家的公?子?也成了一名阉人?,进入宫中挣扎。
到了现在,他公?仪的姓氏也不复存在了,或许只有天子?一个人?还记得吧。
第六十三章
尽管余窈对常平口中所谓的礼法?伦理颠覆的话?不是很理解, 然?而大概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郎君他的出生不受人期许,一些人看不惯他就?联合他外祖家的人逼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郎君之后的生活很艰辛,肯定受了不少欺凌, 好比她在大伯父家里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
或者, 还要不如。
余窈心疼不已,同时也更加气愤, “郎君那时既然?年幼, 又碍着那些人什?么了。他们用卑劣的手段逼迫郎君的母亲去死,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无能罢了。”
因为无能,所以?只敢对弱小的妇孺下手。
因为心虚, 所以?任由?郎君一个年幼的孩子受人欺负。
常平收回了充满回忆的目光, 嗓音有些低沉, “不错, 那些人的手段的确卑劣, 可?是在他们看来,他们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用一个女人的死来掩盖先帝杀兄夺位的事实?,同时说?服他们自己祸水已除法?理已正,然?后他们就?能接着心安理得地做新朝的臣子, 吹嘘天子的英明神武。
再划算不过了。
当然?也有一些人在混鱼摸水推波助澜,比如颇为忌惮淑夫人的郭皇后。常平进宫成为阉人后了解过,那时淑夫人可?谓是独受先帝恩宠, 连带着她所诞下的陛下出生不久就?被封为信王。
他的父亲公仪淳应当就?是私下得了郭家的授意,也因此在陛下逐渐得势后,郭氏一族和郭皇后的下场异常惨烈, 比公仪家尤甚。
起码,公仪家的幼子, 现在的他还活着,而郭氏全族一滴血脉都没留下。
至今,朝中对郭这个字噤若寒蝉。
“今日,主子在回去的途中便是因为遇到了自己母族一方的人而动了怒。主子得势后,他们有意和主子修好。”常平言简意赅,向余窈道明了其中的恩恩怨怨。
余窈紧紧抿着唇,想到自己的父母若是被人活活逼死,多年后自己有了权势,那些人又来若无其事地和她叙亲,她也怒了。
“好一群不要脸的人,武卫军应该把他们全都赶跑,赶不跑就?抓起来!”少女的语气含着浓浓的厌恶,她对大伯父一家都没这么讨厌过。
郎君的母族一家真令人恶心作呕!
“娘子说?得对,不过下一次他们估计也没机会被赶跑了。”常平长长吐出一口郁气,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薄凉的笑意。
褚家老夫人也只能护住他们一次,陛下今日肯放过他们已经让他狠狠吃了一惊。
想到陛下骤然?松开褚家小娘子的场景,常平的眸色转深,轻轻推开厢房的房门,状似无意地问了余窈一个问题。
“主子被扯断的红色珠串可?是娘子所送?”正是因为那珠串被扯断,陛下才?改变了要杀了褚家小娘子的决定。
“是啊,郎君手腕上的香珠是我做的,做的不大好。”余窈点亮厢房中的蜡烛,有些不好意思,那么轻易就?被扯断了,怪不得郎君生气。
“不,我觉得很好,还请余娘子多做几串,主子十分喜欢。”常平看着她翻找衣物,若有所思。
余窈找到了父亲的一件衣服,抱在怀里,怀疑地睁着眼睛不敢相?信。
真的吗?可?郎君不是嫌弃香珠很丑吗?
“请余娘子相?信我,不会有错。”常平含笑为她开路,脸色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苍白。
他想,陛下若是不喜欢,那串香珠一开始就?不可?能到他的手腕上,早就?被摔的粉碎。
“嗯,我记着了。”
余窈开心了一些,和常平一起原路返回,孰料两人还没走几步,一张秾丽非凡的脸就?阴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谁准你去了那么久?”萧焱冷冷地剐了一眼内侍,然?后就?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余窈,质问她磨磨蹭蹭都做了什?么。
“郎君,我就?……找了衣服,没用很长时间。”余窈磕磕巴巴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神。
她想,郎君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想要他内心的伤疤被人知道。
萧焱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话?。他拽着小可?怜的手腕猛地往里,然?后一脚踹上了房门。
余窈怀里的衣服险些掉在地上,她连忙抱的紧一些,然?后看向了热气缭绕的浴桶,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
“郎君,你要沐浴,那我把衣服放在这里,好不好?”
萧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将不知合不合身的衣袍放在架子上,抬着下巴点了点屏风外的桌椅,要她老实?地在那里等着。
余窈啊了一声,她还要待在这里吗?犹豫着想退出去,但想到他自幼经历过的一切,有些心疼,乖巧坐了下来。
房中很安静,除了水声,余窈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跳的很是用力。
脸颊也越来越红,提醒着她距离正要沐浴的郎君不过几步之遥。
余窈的眼睛本?来是盯着自己的指尖看,可?是后来她开始偷偷摸摸地看向那扇宽大的屏风。
屋里的烛光通明,屏风上面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人的剪影与轮廓,清晰的,线条分明的,如松树一般挺拔,宽阔又坚实?。
忽然?间,水声变大,变得激烈,余窈以?为被发现了,慌忙垂下了脑袋,攥着指尖不放。
“郎君……你没事吧?”她又有些担忧,小声地呼唤男人。
屏风后却无人回应她,余窈刚站起身,他披着一头湿发,走到了她的跟前。
余窈父亲生前的衣袍还是小了一些,穿在他的身上,可?能是为了舒适,衣襟并未系在一起,露出大片纹理流畅的胸膛,完美的体魄在烛光下完全勾勒出来,劲瘦有力。
少女哪里经受过这样直面的冲击,她愣愣看着,无意识地轻轻喘息起来,似乎热的她浑身无法?忍受。
整个人要被烫熟了。
“你的眼睛在看什?么?”男人发现她这幅傻乎乎的模样,胸腔中的怒气早就?被抚平了,他好以?整暇地凑到她的耳边。
心道,他说?她勾引自己不是没有根据的。
看看,现在又是如此啊。
余窈忙不迭地摇头,伸出两只手捧住了他湿哒哒的头发,“郎君,我给你烘干头发吧,一直湿着容易头痛的。”
会头痛?
萧焱偏了偏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他躺了下来,任由?她把他的头发放在熏炉上,笨拙地折腾。
当真是笨拙,那双手压根没有任何的章法?,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三次。
可?那股小心翼翼的柔和他也感受到了,软软的指腹在他的头发上左按一下右捏一下,唯恐惊扰到了他。
“你的医术学的如何了?小可?怜,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偷懒。”萧焱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可?说?出的话?还是轻飘飘地带着威胁。
“郎君,我跟着外祖父才?学了几天,你都知道的啊。”余窈有些委屈,她哪里偷懒了,哪怕天资聪颖也不能短短数日就?把高?深的医术参透了。
“太慢,明日我让人送个大夫过来。”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觉得定是那姓林的守什?么破规矩,不把医术传给外孙女。
好在太医院中,人多的是,扔一个过来好了。
“这……不大好吧,叫外祖父知道了该伤心了。而且,郎君,时间太短,再多来个大夫,我也学不会的。”余窈诚实?地表示,她学医仅仅想学些简单的药理而已,足够制香的时候用就?好了。
又不是要做女大夫。
“真笨,麻烦。”萧焱听了她的说?法?,毫不留情地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笨,到了宫里会被人欺负的每天哭唧唧吧。
余窈不吭声了,她才?不和心情不好的郎君争辩她是不是笨。
反正,她要是真的蠢笨,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小可?怜,你知道当今天子吗?”
然?而,余窈沉默不说?话?,却听着郎君的话?变多了起来。
“不知道,不过天子赏赐我黄山玉,我希望他的头疾能尽快的好。”她细声细气地祝愿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没有敬畏也没有讨好。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萧焱的笑点,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也不烘头发了,反手将人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奖赏般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我果然?看对了人啊,你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笑盈盈地再次确认了这一个事实?,感慨不已。
余窈听着一头雾水,不过郎君表达对她的喜欢,她就?也翘着嘴唇笑。
“陛下的头疾最近有所好转,龙颜大悦,故而赏赐你黄山玉。可?这还不够,小可?怜,你要多努力,治好陛下的头疾。”
“陛下承诺过,若有人可?以?治好他的头疾,他就?许以?那人高?官厚禄。你是一个女子,虽无法?入朝为官,可?也能得到别的。”
萧焱看着她,与她郑重地说?起了正事,语气带着几分幽幽的蛊惑。
余窈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总算明白了他方才?为何提到陛下,难道郎君是想要自己治好陛下的头疾从而得到更多的赏赐吗?
“别的会是什?么?”她的一颗心蠢蠢欲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或者给你一个封号,或者给你无上的权势。总之,你想要的都会有的,毕竟那可?是陛下呀。很快,你所畏惧的镇国公府,羡慕的京城贵女们,在你的面前都要低下高?贵的头颅。”
他诱惑着她进宫,不出意外地,余窈心动了。
让她心动的不是令镇国公府低头,也不是让贵女们羡慕,而是她若有了天子的支持,是不是也可?以?与他更配了?
第六十四章
夜色深寂, 放下了淡青色帷幔的床榻间,一高大一娇小的身躯交织在一起,颇显和谐。
余窈借着窗纱透过来的一点月光,认真地看向身边郎君剑眉入鬓的一张脸, 一双大眼睛看了很久。
余窈毫无睡意, 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件事。
常平说的话她也记得。
余窈想,郎君的母亲出?身世家大族, 又有很多人忌惮郎君得到更高的权势想要他死, 那郎君的家族势力定然也十分庞大。
如今郎君已经?是武卫军比黎郎将?还要厉害的人物,再加上家族势力,她?小小地叹一口气, 觉得自己现在的勇气可?能还不够。
不过如果她?治好了天子的头疾, 像郎君所说?的那样天子许下了丰厚的赏赐, 到时候郎君向她?提亲, 对他们身份差距的质疑就会更少一些。
想了许多遍, 余窈都觉得这个赏赐她?必须得拿到。
她?悄悄地从?男人的怀里挣脱,穿着鞋子慢慢撩开?床帐走了出?去,快离开?内间的时候,她?还回头仔细看了一眼, 确认自己没有将?人吵醒。
郎君的脾气不大好,今日又不开?心,她?若是将?人吵醒了, 肯定要被他凶一顿。
郎君凶巴巴的时候虽然很好看也顶多咬她?一口,可?余窈觉得还是不要惹他生气好了。
走到与寝房相对的一个小房间,余窈轻手轻脚点燃了烛台, 将?从?苏州城带来的香料都摆了出?来。
原本她?是要为医治天子的头疾而尝试配比香料,可?大半个时辰过去, 她?下意识做出?来了一颗颗红色的香珠。
……好吧,还是郎君更重要一些。
余窈对着明亮的烛光,聚精会神地将?香珠串在一起,末了想到什?么,把自己脖下系着的玉石取了下来。
她?嘟着嘴唇,费力地用小刻刀勾画出?和玉石形状很像的纹路,不一会儿额头和鼻尖就沁出?了汗珠,手腕也酸了。
然而,当比之前美上好几分的串珠出?现在她?的手中,余窈就觉得她?的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她?吹灭蜡烛,怀着满心的喜悦重新回到有郎君在的榻间,一点一点地将?新制成的香珠戴在他的手腕上。
歪着头打量了好几遍,她?高兴地将?脸颊贴着男人的肩膀,只?两息,她?就累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说?她?又傻又笨,还舔她?的耳垂。
余窈觉得很痒,努力地躲了两下,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才获得了安宁。
“这次不丑了。”夜色中,萧焱侧过身,漆黑的双眸定定地盯着人,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暴躁。
越来越想把人给吞了,可?她?现在不愿意。
啧,还要顾及什?么规矩折腾出?一桩给人看的婚事,真麻烦。
萧焱的手指摸过一颗一颗的珠子,咬肌紧紧绷着,遏制体内处在爆发边缘的欲望。
***
余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泡在一汪温泉中,暖意融融。
朦朦胧胧中,想到她?的屋中已经?放了冰盆,后知后觉不大对劲,她?睁开?了眼睛。
萧焱就坐在床榻边,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目光莫名?地有些瘆人,像是在考量什?么又很像在忍耐。
“郎君,你怎么还在?武卫军要去朝堂的吧?”余窈咽了咽口水,眼珠转动了一下,天色看起来不早了,难道他不应该去上值吗?就像她?的外祖父和舅父一样。
“不想去,那些人吵来吵去太烦了。”萧焱面无表情地摇头,他准备今天盯着她?好好学?习医术,不让她?偷懒。
“哦。”余窈点点头,她?对朝堂一点都不了解,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看着他身上崭新又合身的阔袖长?袍,她?猜测常平他们应该回去了一趟郎君的家里,也不知郎君母族那些人还有没有再上门?……
余窈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默默地走到屏风的一侧,准备换上衣裙。
“穿我?送来的那些,更好撕开?。”耳边突然传来男子漫不经?心的嗓音,她?的手一抖,变得不自在起来。
不就随口一说?嘛,郎君怎么还记得。
余窈决定不和小心眼的郎君计较,她?换好了衣裙,又美美地坐在铜镜前面梳头发。
她?的头发浓密顺滑,平时都是绿枝帮着她?才好梳成漂亮的发髻,可?现在绿枝不在,一直紧盯着她?的男子似乎来了兴致。
萧焱主动走到她?的身后,捞起了一把乌发,又表示少女把手中的梳子给他。
余窈本能地想拒绝,结果他直接将?梳子夺了过去,霸道地又不准她?动。
“郎君,你真的会梳女子的发髻吗?我?一会儿还要出?去见?人的。”余窈觉得他就是一时兴起,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镜子里他的动作,唯恐他把自己的头发弄地一团糟。
她?耗费了大半夜的精力给他重新制了一串香珠,他都戴在手腕上了,不能恩将?仇报折腾她?吧?
余窈的语气幽幽怨怨。
萧焱听罢,继续摆弄手中的头发,压根没有理会她?的担忧。
甚至,他十分恶劣地将?她?面前的铜镜也扣在了桌面上,凭借余窈的力气,是不大能将?铜镜重新立起来的。
余窈欲哭无泪,在门?外低声禀报早膳已经?摆好的时候,她?最后只?能忐忑不安地垂着脑袋,跟在男人的身后走出?房间。
结果,绿枝还夸赞她?今日梳的发髻好看,是没有见?过的样式。
闻言,余窈偷偷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来净手的郎君,清澈的水眸里面多了一分信赖。真想不到,原来郎君还会梳女子的发髻啊。
“郎君,你走后,我?把药草都种上了。”她?亲密地挨着萧焱坐下来,开?心起来就和他说?些悄悄话。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骄傲的意味。
萧焱当然听得出?来,他掀了薄薄的眼皮瞥她?,毫不客气地开?口打击,“会种药草没有用,能治好陛下的头疾才算你有本事。”
余娘子医治陛下的头疾?
听到这里,屋中站立在一旁的常平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陛下会命他挑选宫人,看来,余娘子很快就要进宫了,至于名?头,估计离不了林家的那一层太医身份。
“郎君放心吧,我?会努力想到医治陛下头疾的方?子,一定不会让你提亲的时候丢了脸面!”余窈抿抿唇,红着脸颊说?出?了这句颇有暗示意味的话。
古来男女在一起,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才是正道。
郎君虽然说?过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但余窈总觉得不大妥当,还是郎君过后按照礼数向她?提亲为好。
她?的父母尽管都不在了,可?京中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可?以充当她?的长?辈的。
常平乃至“护卫们”的眼皮都跳了一下,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忧虑。
从?古以来能让天子用提亲二字的人只?有皇后,身份尊贵的四夫人都不过是纳美,可?余娘子将?来或许连四夫人的品级都达不到……不过一切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常平默不作声地往陛下的方?向看去,见?他脸上闪过一缕冷戾,心下微沉。
“还要提亲?小可?怜,你现在难道不是我?的吗?”萧焱眯起了黑眸,语气轻柔地询问她?。
阴暗见?不得人的心思又在暴动,叫嚣着让他不要再忍耐了。
如果她?胆敢否认,如果她?想要拖延逃避。
“啊?我?是郎君的,那郎君也是我?的。”好多人都还在,余窈羞涩难当,完全没注意到私下的暗潮涌动。
她?急忙舀了一碗药粥,用嘴吹了几下,眼巴巴地放在了萧焱的手边。
“郎君,快用早膳吧。”
……
身边有郎君监督着,余窈一整天都不敢松懈,一会儿翻阅医书,一会儿取了长?成的药草尝试,一会儿又把香料分门?别类地嗅闻一遍。
忙的像只?飞来飞去的小蜜蜂。
然而到了晚上,萧焱却还没有离开?余宅的意思。
两人依旧同床共枕,次日余窈很早醒来的时候,人躺在他的怀里,腰肢被他的手臂牢牢箍着。
这下,余窈忍耐不住了,扒拉着男人的衣襟坐起身,委婉地表示她?今日要出?去一趟,到外祖家里的医馆看一看,然后再去香料铺子买些香料回来。
有些香料已经?不够用了。
“郎君是陛下身边的亲信,还是每日去上朝的好。万一被御史弹劾扣了俸禄呢?”余窈惦记着大舅母的那个岳家华御史,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好吧,小可?怜你说?得对,今天是该上朝了,否则有些人以为我?死了呢。”萧焱随手打了一个哈欠,眼里似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两天宫里宫外的变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懒得过问罢了。
“好些时候没有死过人了。”他歪着头,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小可?怜,上次死人你觉得好看吗?”
余窈呆呆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死人一点都不好看。
“郎君,有的时候未必要那个人死掉,他犯了什?么错就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了,或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私心不想让郎君的手上沾上太多鲜血,父母亲都说?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善事总是好的。
万一到时候陛下又不信任郎君了,开?始追究郎君的过错,郎君到时候会受到反噬的。
余窈叹一口气,觉得这种事很有可?能会发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焱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抚掌笑了起来,“不错,杀了他们太过容易了,我?该要他们也尝一尝那痛苦。”
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若有朝一日褚三郎以及他的两个妹妹面对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处境,他的好舅舅还有褚家的那些人会怎么选择呢?
第六十五章
终于将郎君送去上朝, 余窈暗中松了一口气。
据她了解,武卫军的名声不好,树敌颇多,郎君这样敏感?的位置还是不要被别人抓到把柄为好。
总是不去上朝, 天子也会疏远他的。
一旦代入了日后她会成为武卫军中一名郎将的夫人, 余窈操心的事儿可多了。
既怕郎君过度挥霍败坏家业,又?怕他行差出错失去天子的信任, 虽然她以为的萧郎君并不差钱财, 地位也很?稳当。
“大牛,郎君也出身大族,那萧氏一族在京城的势力比镇国公府如何?啊?”余窈对世家大族的概念只有一个结过婚约的傅家, 最多也就是在青州城见识过的褚家。
她不了解就只能询问府里?的几个“护卫”。
尉犇目送着?天子辇车离去, 心下?也骤然放松, 乍一听余窈这般问他, 他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十个镇国公府加起来也比不过皇族!
然而, 他们都知道余娘子并不清楚陛下?的真实身份,满心以为陛下?只是武卫军中的一名厉害人物。
尉犇只得含糊地表示傅家比起萧氏一族远远不如,镇国公见到他们家主子族中的人需要行礼作揖。
其实但凡余窈主动品味过尉犇等人对萧焱的称呼,她就能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主子二?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口的,他们唤黎丛便是郎将大人。
奈何?她只是一个被关在内宅三年之?久的少女,更从小没有接触过政事, 根本?不知道萧是皇族的姓氏,也不懂武卫军只会对一个人俯首称臣。
“郎君果然厉害!”听到尉犇的回?答,余窈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镇国公见了都要行礼,郎君所在的萧氏该有多么显赫啊。
想见如果她要嫁给郎君, 将要面?对的压力会有多么大。
余窈忧愁不已地垮了小脸,一股浓烈的焦躁从她的体内涌出,她确实得迫切一些了,赶在郎君提亲之?前治好陛下?的头疾。
因为他“贬低”自?己的那番话又?用心地帮她布置宅院安排守卫,她从来没有怀疑萧焱会再度哄骗她。
余窈早早地就说明白?了,除了银钱,她确实没有别的呀。
“准备马车,我要去二?舅舅的医馆一趟。”
她想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夫是如何?为病人医治疾病,尤其是头疾。
到了医馆以后,她还要仔细地问一问二?舅舅这些年外祖父都是怎么为陛下?看诊的。
尉犇去安排马车,余窈想了想,又?拿了一些自?己制的安神香。在为天子医治头疾之?前,她定然要寻找别的患有头疾的人尝试一番。
林家的医馆距离余窈住的宅子不算太远,也很?好找。
余窈和绿枝提前下?了马车,往医馆里?面?走去,刚好撞见到达不久的二?舅舅林黄芪。
林二?爷看到连帷帽都没戴的外甥女,眼睛瞪得很?大,还以为她身体不适,急忙要为她诊脉。
“我身体很?好,二?舅舅。”余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自?己只是想过来看看大夫怎么救治病人,好对医术有更深的了解。
“外祖父准备教给我一些浅显的医术,我怕学不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待。二?舅舅,您帮帮我吧。”
她没敢说自?己想为天子医治头疾,仅仅过来长点见识。
林二?爷虽然眉头紧皱,但也到底没拒绝她,外甥女才退了婚约,那边傅世子又?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他身为舅舅该对她宽松一些。
“你纵是旁观也得站的远一些,莫叫身上过了病气。”他准了余窈可以远远地观看,余窈忙不迭地点头,二?舅舅不赶她就好。
她很?识趣地站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表示自?己会乖巧听话,不打扰二?舅舅为人看诊。
林二?爷净过手坐下?来,也就放任她待在那里?了。很?快,医馆的第一个病人就过来找他看诊,患的是咳疾。
余窈认真地看着?二?舅舅为病人诊脉,问了病情又?瞧了喉咙,感?觉颇为新奇,望闻问切便是如此吧。
“归家后要一直吃药,熬煮好的药汤须得饮够一个月。”林黄芪写了药方,回?头对上少女好奇的眼神,心念一动将那个病人的病情为她解释了一遍。
余窈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不仅如此,她还伏在桌案前将林二?爷口中的药方一字不差地写了出来。
少女的字体稚嫩无力,却清晰可见排列整齐,也算有一股灵气。
林二?爷让她把药方收起来,神色明显有所缓和,没有人不喜欢认真的小辈。
“窈娘,你切记,药方不可随便拿出使用,哪怕错上一点就有可能要一个人的性命。”
“嗯,窈娘记得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余窈连位置都没有挪动,看着?二?舅舅为各式各样的病人诊脉,写下?了一沓的药方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几个病人中有两个患有头疾,余窈趁二?舅舅不注意便以赠药的名义送了每人五根安神的线香。
余窈请两人拿回?去使用,若安神香生效了就过来找她。
那两人虽有些迷惑不解,不过白?给的便宜当然要占,纷纷应下?了余窈的请求。
又?有半个下?午,余窈带来的安神香就全送出去了,林二?爷见她乖巧的过分,从医馆中拿出了两本?书递给她。
“这是舅舅从前跟随你外祖父学习医术时做下?的笔注。窈娘,你拿回?去好好看,莫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过于着?急,家里?人会一起帮你再寻一个如意郎君。”
林二?爷中途提到了傅世子,也就是这时,余窈才知道傅云章被天子赐婚,已经和宣丞相的孙女成为了未婚夫妻。
她弯着?唇笑了笑,在得知了这件事后竟然最大的体会是如释重负。
尽管退婚时的伤势可能是欺骗她的,可傅世子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婚约,那她接下?来和郎君定下?婚约也不算突兀了吧。
“嗯,二?舅舅,我不着?急的。”余窈笑容灿烂,远远地看在蓝衣侍女的眼中,她着?急地示意另外一名侍女。
“梅玉,你看那女子是不是我们在船上看到过的,武卫军郎将的夫人?”侍女兰玉站在医馆的大门口,愕然不已。
她不会认错人的,可武卫军郎将的夫人怎么会在一处医馆。
也不像是过来看诊的啊。
若不是娘子的身体需要瞒着?人,她和梅玉也不会悄悄地来这里?抓药,即便这处医馆的名声不错。
“小声一点,莫叫她看到了我们。”梅玉低声呵斥了兰玉一句,娘子在宫里?受伤一事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
想要知道向旁人打听就是了。
梅玉微笑着?挡住了一个医馆中的药童询问,恰好这药童知道余窈的身份,直说她看到的少女是主家老?太爷的外孙女,唤这里?的林大夫一声亲舅舅。
“看起来,那位小娘子还未婚配吧?”蓝衣侍女眼眸微闪,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后,她连药都没抓就立即和另外一人离开了这里?。
梅玉并不知道余窈的身份有何?玄机,不过她知道三郎君从宫里?回?来后一直在疯狂打听那日船上的武卫军郎将,想到余窈与那郎将关系匪浅,她当然要尽快将此事告知三郎君。
褚家在京城的宅院是许多年前就有的,早在褚三郎进京之?前,这处宅院就经过了休整。
高墙耸立,绿瓦覆顶,处处种着?奇花异草,美景如画。然而,此时此刻的褚家三郎却压根提不起一丝兴致欣赏这些,他在探望了受伤的妹妹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褚三郎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那日的场景,濒临死亡的五娘,被压着?无法?动弹的他,以及那双熟悉的冰冷的眼睛。
他在送五娘到康乐宫祖母那里?的时候就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曾经用想要致他于死地的眼神看过他。
与他们从青州同行到京城的武卫军郎将!不只那双眼睛,他五官的轮廓也与珠帘后的天子十分相似!
但是,褚三郎没有看清天子的整张脸,他不能断定他心里?的那个猜测。
所以,面?对苍老?了许多的祖母,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说。
难道他要告诉祖母,天子很?有可能用武卫军郎将的身份去了青州城,到了他们褚家,不仅笑着?说欲到褚家的祠堂一观,还多次显露出了对褚家浓烈的厌恶吗?
也不对,五娘差一点就被活活扼死,天子的杀意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褚三郎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他想怨恨天子冷漠无情可姑母的死横亘之?中无法?推脱,他想为自?己一家辩解舍弃姑母非家族所愿……然,羞愧令他难以启齿。
姑母确实为了家族为了所有褚家的人而死,他得了好处,对着?姑母留下?的血脉总是理亏的。
与姑母相似的五娘第一面?就差点被杀死,祖母痛心疾首地让他们老?老?实实,出宫后,褚三郎陷入了迷茫之?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笃笃笃”
有人敲书房的门,褚三郎的眼神顿时清明,让那人进来说话。
看到进来的是五娘身边的侍女梅玉,褚三郎骤然起身,询问褚心月的情况,他以为侍女因此而来。
梅玉摇摇头,表示和五娘子无关。
“三郎君,奴婢是想禀报另外一件事。奴婢与兰玉为娘子抓药时,无意中看到医馆中的一名少女,她生的简直和船上的郎将夫人一模一样,可奴婢问过人才知道,那少女是医馆主家的外孙女,尚未成婚。”
“医馆的主家听闻是宫中的一名太医,姓林,他的外孙女乃是苏州城人氏。”
梅玉将打听到的余窈的情况娓娓道来,褚三郎眉目一凝,问了婢女医馆在什么地方。
他决定要亲自?去医馆一观。
梅玉刚将医馆的具体位置说出来,书房外褚家的老?仆就满头大汗地冲了过来,急言宫中天子降下?了赏赐。
闻言,褚三郎脸色大变。
而等到他看到天子赏赐了什么,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
“陛下?听闻褚家的小娘子受了惊吓,十分关心,又?言褚郎君进京心中欢喜,特?赏下?一副席面?,当做为褚郎君和褚家娘子接风。”
宫人将带来的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恭敬地对着?行了一礼,然后就请褚三郎和褚家的两位娘子务必要感?谢圣恩。
褚心双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菜肴全是冷的,油也白?花花地凝固成一块块,暗中蹙眉。
可是与她的嫌弃不同,她身边的兄长和勉强站定的姐姐却是脸色煞白?。
就连褚家的仆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仓皇失措地跪了一地。
天子赐菜,为示敬意,褚家人必须感?激涕零地吃完。
可是,接风宴焉知不是催命宴?菜肴有毒他们也得吃下?去。
“褚闻先谢陛下?隆恩。”褚三郎举起了筷子,含笑将冰凉的菜肴咽下?去。
然而,他没死。
伴随着?宫人离开,褚家得天子赐下?接风宴的消息飞快传了出去。
夹杂在其中,不知是谁故意泄露的,还有一条,仿佛只一夜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褚家五娘子貌美无双,与陛下?的生母明章皇后生的九分相似,颇得陛下?的喜欢。
在有朝臣提出立后充盈后宫的节骨眼上,难免,不少人想多了。
第六十六章
临近傍晚, 医馆中的病人只剩下寥寥几人,药童也都将药材收拾起来了。
不久后,林二爷将最后一个?病人送走,连忙往嘴里?灌了一口浓茶。茶汤提神醒脑不假, 但在天气逐渐炎热的时候就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
林二爷热的冒出一身汗, 心想着回府后得让姜氏给他做一件单薄的衣衫。
然后,他的面前就?递上了一碟子凉丝丝的大樱桃, 红的发黑的颜色颇为喜人。
“二舅舅, 方才街边有小贩卖自己家结的樱桃,我买了一些,用?井水冰过后, 您快尝尝吧, 很甜的。”余窈尝过味道不错, 就?将那人所有的樱桃都买了下来, 分?了一些给药童们吃, 剩下的还有一大担子。
林二爷一听用?井水冰过,急忙摸了两颗放进嘴里?,惬意?地?点头说的确很甜。
“二舅舅,我买了太多, 你带大半回去,外祖母和舅母还有细辛表姐肯定也喜欢吃。”余窈很懂事?,大樱桃都摆好在一个?篮筐里?面, 很容易提回去。
林二爷又吃了两颗,笑着应下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医馆里?面多一个?乖巧又贴心的外甥女是?好事?。
“二舅舅, 那我明日还可以过来吧?”樱桃送出去了,孝心也表了, 余窈期期艾艾地?看人,露出了真实的意?图。
“二舅舅又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拦着不让你学医,你想来就?来。只是?,窈娘,你明日最好戴上帷帽,不然风里?来雨里?去,过不几天,你的脸就?要晒伤。还有,你和你母亲一样,太爱吃甜食,也不怕牙坏了。”林二爷摇摇头,让余窈回去以后记得漱口清洁牙齿。
余窈很高兴,小鸡啄米一般全部答应,和二舅舅告别之后,雀跃地?走出医馆的大门。
她和绿枝两人手里?还都提着一篮子水灵灵的大樱桃,个?个?又大又红,准备带回府里?让戴婆婆和护卫们都尝一尝。
余窈出门之前和大牛护卫嘱咐过,大概酉时中驾着马车到?医馆来接她。现在已经酉时过半了,她站在医馆门口东张西望寻找马车的踪影。
然而,余窈是?有看到?一辆马车朝着医馆驶来,可马车并不是?她熟悉的那辆。
单车辕处摆放的两只孔雀铜灯就?不是?一般人所有。
余窈和绿枝都以为是?京中的世族权贵经过,还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路让出来。
可是?,马车慢慢腾腾地?在经过余窈身边的时候停下了,马车的车门也随之打开。
少女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懒散倚在车厢中的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提的篮子看,那里?装着大樱桃。
“磨磨蹭蹭,还要我下去请你上来?”萧焱眼尾轻轻一挑,有些不满意?她发愣的模样。
他往车门外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余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松将人捞了上来。
林二爷从医馆离开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被关上的马车门,他呼吸一凝,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不过接下来,他又看到?绿枝爬到?了车辕上坐下,明显与驾车的人相熟,疑虑很快被打消。
林二爷心想,外甥女不缺银钱,平日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乘这么一辆豪华的马车也说得过去。
林家医馆距离家里?不远,他倒是?没?有乘马车,和一个?仆人提着樱桃,悠哉悠哉地?往林家走去。
马车里?,余窈坐好后才慢慢地?意?识到?,萧焱出现在医馆门口的原因。
郎君,这是?要接她回府吗?好比她会送郎君上朝。
“郎君,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余窈心里?像吃了甜滋滋的蜂蜜,笑的两眼弯弯,好久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将手里?的樱桃放下来,眼巴巴地?瞅着男人。
“是?啊,我对你这么好,小可怜,你准备怎么谢我?”萧焱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喟叹了一声问她。
好似他多么贴心。
可事?实是?,现在离不开她的人是?他,他从余宅离开了多久就?贪婪地?想了多久她身上的气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本能?地?在寻找她的身影,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
找不到?人的他异常烦躁,也就?在故意?用?残羹冷炙羞辱褚家人的那一刻好一些。
所以在上过朝,随意?过问了几件事?后,萧焱又出了宫。
过来林家医馆的路上,他甚至开始因为早晨小可怜的态度不快,咬牙切齿地?想她送他去上朝,竟然没?露出一丝依依不舍的表情!
“郎君,洗干净的樱桃,很甜,你要吃吗?”他要自己谢她,余窈就?挑出来一颗最大最红的樱桃,仔细地?去过核,递到?他的唇边。
萧焱漫不经心地?将樱桃咬出了汁水,幽深瘆人的黑眸却?一直盯着少女的唇瓣不放。
一颗樱桃,远远不够。
“我今天上朝虽然也烦,但没?有杀人。”他莫名其妙地?掀唇吐出一句话,可余窈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
正因为她早上和他说的那番话,他听进去了,才没?有动手要一些人的命。
闻言,余窈的心有些满有些胀,忍不住让她低声说出了一句自觉万分?羞耻的话,“郎君想要我的什么感谢,都可以的。”
她的话像是?点燃了暗处的火苗,萧焱原本散漫的姿态立即发生了变化。
他骤然坐直,欺身而上,捉住了她的手腕。
余窈便以为他要咬自己,颤颤巍巍地?扬起了头颅,仿佛怀着悲悯之心的神女献祭。
很美,很动人,看上去也很可怜。
萧焱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华丽,含着淡淡的几分?狭弄,“小可怜,你好乖啊,乖的令我也不忍下口了。”
他低声暧昧地?呢喃,动作却?又与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一颗颗红的发黑发紫的大樱桃被男人冷白的长指捏地?稀碎,他的脸上紧接着浮现出心满意?足的愉悦。
余窈有些心疼这些樱桃可也没?吭声,唉,她觉得郎君开心就?好了。
只是?,这一声叹气没?有逃过男人的耳朵,他虚眸一眯,将沾着甜蜜汁水的长指探了过去。
“乖,将这些舔干净。”萧焱笑意?盈盈地?命令道。
………
余窈身虚腿软地?下了马车,脑袋死死垂在胸前,再也不能?直视夏日美味的樱桃。
她急匆匆地?回到?房间,直点了两根安神香才缓过来。
然而罪魁祸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兴致勃勃地?对着少女描述有一家子蠢货差点被他派人送去的菜肴给吓死。
“下毒那么无趣,我怎么会用?在他们的身上?当然是?高高地?将人捧起来,再骤然摔的他粉身碎骨,那才叫有意?思。”萧焱眼神诡异,他决定接下来要听一听朝臣们的劝诫,做一个?仁慈的明君。
明君要广纳贤才,他必须也得如此。
“郎君,只要你不杀人就?好。”余窈听不明白但不妨碍她长松一口气。
闻言,萧焱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想我杀人?”
“因为,我们成了婚后,郎君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余窈一脸天真,有些害羞地?和他说起了心中的打算,“郎君有我,还有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儿子,就?有了牵挂,做事?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不留后路了。”
有了爱的人心中就?会生出恐怖来,有了畏惧无论做什么也就?要更加谨慎。
萧焱从她的眼神中领会了这句话,空落落的一颗心仿佛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她,以及和她生下的儿女,会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软肋与牵挂。
让他束手束脚,让他牵肠挂肚。
不得不说,小可怜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太过美妙了,令他心尖发颤。
男人的神色变得格外温柔起来,他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问她在医馆里?学会了多少。
“一天,还太短了,郎君,明日,明日就?知?道我制的安神香有没?有用?处了。”余窈讨好地?笑,想让他不要着急,再给她一些时间。
“不要偷懒,否则我会狠狠罚你。”萧焱很想现在就?把?人抓到?建章宫去,但终究是?咬着脸颊忍住了。
“嗯!”余窈满心希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次日一大早,她又带着线香去了医馆,等着昨日的两个?患有头疾的病人找她。
天气晴朗,余窈注意?到?二舅舅身上换了一件薄衫,猜测二舅舅的体质估计不耐热。
“窈娘,有一件事?舅舅要和你说。咳,大哥知?道你来了医馆,要你今日回家里?去,像是?有话询问。”今日的林二爷虽换了衣服,但心情却?不如昨日的好。
皆是?因为他府里?的兄长,对窈娘到?林家医馆提出了异议。
不过,父母亲都在,兄长的话并未说死,只道窈娘年纪到?了,现在学习医术不如嫁得一个?好人家。
“……大舅舅既然开口了,我今日就?回去和他说明白。”余窈抿抿唇,庆幸自己没?将为天子医治头疾的事?说出来,现在不过在医馆待了一天就?引来了大舅父的不满啊。
“你莫要担心,我看大哥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林二爷隐隐觉得似乎和医馆关系不大,开口安慰她。
半下午,估摸林太医等人已经从太医院下了值,余窈就?和二舅舅一起回了林家。
谁知?这一次让一贯心大的林二爷猜对了,林家大舅找余窈其实和她学习医术没?有关系,只为了询问她和褚家的来往。
“舅母我也是?听你外祖母提起,说是?窈娘你进京的时候与褚家郎君娘子结伴?”第一个?先开口的人没?有例外,还是?大舅母秦氏,仿佛她是?余窈舅舅的先锋。
“是?有此事?。”余窈挨着林老夫人坐,得到?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点头回答。
“有这一层关系就?好,窈妹妹,不知?你能?不能?和褚家娘子搭上话?我娘家的妹妹颇想和褚家娘子相识。”林玄参的夫人华氏眼睛一亮,追问道。
“褚家娘子,最近是?有喜事?吗?”余窈细声细气地?问,她一点都不傻,之前不问她现在又刻意?地?将她请回来,就?为了搭上褚家娘子,那定然是?有利可图。
“窈娘你深居简出,不知?褚家的来历。他们乃是?当今天子的母族,而与你路途中同行的褚家郎君娘子正是?天子的表亲,尤其那位五娘子听说颇得天子喜欢,京中都传遍了。”秦氏迫不及待地?将从华家听到?的消息说出口,展示这一门姻亲的重?要。
“哦,这样呀,我的确不知?道。”余窈确实不知?道褚家还与陛下有一层亲戚关系,途中也没?人提起。
她轻轻蹙眉,心中有些担忧,郎君和褚家有仇啊……
“你能?与褚家的娘子同行是?莫大的幸运,听舅母的,要好好把?握机会。”秦氏的话充满了暗示意?味,只要余窈肯帮助他们与褚家来往,她就?可以为她说一门好的婚事?。
比如,秦氏的娘家亲侄子。
“可,同行途中我们压根就?不认识。大舅母,你也知?道的,我身份不高,怎能?有机会和褚家娘子说话。”余窈垂着眉眼,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刹那间,秦氏的脸色就?变了,十分?难看。
话都说出去了,这不是?叫她在华家跟前丢脸吗?
前有余窈拒绝“借钱”,后有今日,秦氏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起来,“窈娘,贵人在前你也不知?道攀关系,非是?大舅母说你,你如此愚钝不开窍,日后哪还有出路。”
屋中,林老夫人等人都觉得秦氏这话不像样,脸色不大好。
“大舅母,我,我没?有不开窍,真的,我虽然没?有与褚家娘子说上话,但我与武卫军处好关系了呀!”余窈显得有些委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第一次主动言她和武卫军亲近。
反正,过不久郎君就?要上门提亲,他们总会知?道的。
“武卫军难道不厉害吗?”余窈一句话问住了秦氏。
第六十七章
建章宫中, 在青州城时风度翩翩的世家郎君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褚三郎听到?“武卫军”三个字,浑身便是一僵。
武卫军难道?不厉害吗?当然厉害,作?为天?子的私军, 他们能拥有的权势让很多朝臣们都畏惧不已。
余窈的大舅母无?法反驳余窈的话, 褚三郎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无?功无?名,陛下破例想要提拔他授予他一个官职, 他不能不识好歹。
“陛下厚恩, 闻先必不负众望。”褚三郎想到?临行前,自己父亲眼中化不开的忧虑,即便满心抗拒, 可还是接下了?这个“赏赐”。
到?武卫军中任左尉, 从六品的官职, 足以让不明所然的人?艳羡。
“算算年纪, 朕该叫你一句表兄, ”屏风之后传来天?子很是热情?的声音,“朕初登帝位,身边很需要自家人?帮忙,表兄从青州城赶到?京城, 恰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朝中无?人?可用啊!”
“仅一个六品的小官,表兄何必和朕客气。你若是不出差错, 一两年的时间,朕还想把武卫军郎将的位置给你。”萧焱的语气真诚,可事实上他看都没看跪在底下的青年一眼, 手指在百无?聊赖地摸着手腕的红色香珠把玩。
建章宫里不止褚三郎,真正?的武卫军郎将黎丛也在, 他向来沉默寡言,此时听到?陛下说要把自己的位置腾给自家表兄,脸上也没什么反应。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反正?陛下把他拿来做筏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褚三郎却是苦笑一声,道?了?一声“不敢”,这话他若真的应下,当是直接得罪了?人?。
“好了?,表兄你快起身吧,朕要去康乐宫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知道?了?定?然很是开心。”萧焱才不在乎褚三郎心中想什么,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似是在为不久后能看的乐子高兴。
褚三郎起身恭声告辞,结果人?还没退出去就被萧焱又叫住了?。
他抬头,屏风后站起来的高大人?影充满了?慑人?的压迫感?。
“上一次表兄进宫时机不好,赶上朕头疾发作?的时候,唉,朕从小在宫中就没养好身体落下一个头疾的毛病,一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只想杀个人?……表兄千万不要怪罪朕,表妹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朕派个太医过去,或者她住到?宫里方便养好身体?”
屏风后的天?子罕见地开了?金口道?歉,又提到?补偿褚家五娘子让她住到?宫里修养身体。
明明是好事,可褚三郎听着却寒毛直立,五娘的喉咙红肿发青,到?今日还不能正?常地发声,叫她住到?宫里万一再出现……
“多谢陛下惦记,五娘恢复的很好,无?需再请太医了?。”褚三郎低下头,委婉拒绝。
“那真是可惜了?。”萧焱觉得有些遗憾,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一刻,他的回答让褚三郎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去到?青州褚家要观赏褚家祠堂的武卫军郎将。
褚三郎动了?动嘴唇,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想现在这样就很好,因为那一层脆弱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褚三郎退出了?建章宫,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往宫外走,感?觉到?了?无?尽的凉意。
“朕给你送了?一个得力干将,记住,务必物尽其用!”人?走了?,萧焱的目光也变得冷沉,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开口吩咐。
“臣明白。”
萧焱睨了?他一眼,让人?把屏风撤去,又笑着问,“你说,他到?底有没有把朕认出来呢?”
他听闻褚家的人?都很聪明,个个名声远扬。
“应是认出来了?。”黎丛一板一眼,觉得是什么就说什么。
“无?趣。”萧焱越过人?,遥遥地看向殿外,也许是日光太耀眼,显而易见的炎热,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时候的樱桃又凉又甜,滋味不错。黎大郎将应该没有吃到?,可惜。”
黎丛愣了?一下,没有出声。
樱桃甜不甜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想吃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显然,天?子不需要他的附和,他招来宫人?让挑些品相好的樱桃,准备去康乐宫。
自出了?他手扼褚家人?的事,萧焱还没有去过康乐宫,当然,褚老夫人?也没有派人?来请。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出现在这对祖孙之中。
不过,萧焱听到?小可怜说起他们将来的儿女,他的心里就多出一分温情?,决定?要主动去看望外祖母。
毕竟他也只剩下这么一个长辈了?,也许提亲,还要外祖母出面呢。
对于萧焱的到?来,褚老夫人?的脸上明显多出一分惊喜,她就像不知道?亲孙女差点被活活掐死的事,笑着让外孙赶紧坐下。
“日头大,陛下过来也该坐车。”
殿中已经不见那个姓安的老嬷嬷,萧焱嗅不到?那股烂臭味心情?还是很好的,说道?几步路而已,他不怕热。
“朕特别让人?挑了?些樱桃,用冰镇着,外祖母尝尝味道?怎么样。”他招手让宫人?将紫红色的樱桃呈上来,期待地望着褚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看那碟子樱桃,饱满鲜艳,拿过去一颗吃了?下去,赞道?,“用冰镇着,是个好主意,陛下送来的外祖母很喜欢。”
不过,褚老夫人?这一生见过吃过太多好东西了?,一颗樱桃即便再好也只是樱桃,仅仅品尝了?一颗她就放下了?。
萧焱直勾勾地盯着剩下一颗未动的樱桃,轻轻笑了?起来。
很喜欢吗?是吗?只吃了?一颗。
***
褚三郎回到?褚家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里里外外全是汗水。
他房里的侍女含雪见到?吓了?一跳,连忙为他张罗着换衣沐浴。
褚三郎十分疲惫,沐浴过后也提不起精神,不过在令人?唤来了?五娘和七娘后,他还是勉强维持住心力当场宣布陛下授予了?他武卫军左尉一官职。
“之前陛下赐宴,意思不明也使得我们担惊受怕,但这次他授予为兄官职,有缓释之意,五娘,七娘,你们也可以安心了?。自今日起,为兄也不再限制你们在京中走动,稍后,我也会?将此事传书告诉父亲。”
堂中,褚心月和褚心双都松了?一口气,兄长被授予官职可以说是峰回路转了?!
只是……
“三哥,武卫军一向为朝臣世家忌惮,你还是要小心一些。”褚心月的声音嘶哑难听,显出几分担忧。
她很清楚,三哥也不喜欢甚至更?加厌恶武卫军,船上那个想要杀了?三哥的人?就是武卫军郎将,如今偏偏三哥要到?武卫军中,褚心月不太乐观。
隔着帷帽,褚心月和褚心双两人?都还没意识到?宫中撞见的天?子就是那个挑衅他们的武卫军郎将。
“三哥可是大才子,又是陛下的表兄,当个武卫军左尉还不是手到?擒来。”褚心双一向天?真骄纵,满心觉得好日子就要到?了?,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融入京城的贵女圈。
她眼珠一转看向了?姐姐,犹豫着说要不要举办一场宴会?,就当为兄长庆祝。
“不行,祖母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这一个月起码我们都要低调一些。”褚心月还没出声,褚三郎就先开口拒绝了?,语气颇为严肃。
“不办就不办,三哥干嘛这么凶。”褚心双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又因为从来没这么憋屈过,气的脚一跺跑开了?。
“七妹,也是好心。”褚心月抚着受伤的喉咙,有些焦躁,其实她也无?法忍受一直隐于人?前的时日。
尤其在她的所有自信被狠狠打碎之后。
“不要再说了?,五娘,你伤势未好,回房好好休息。”褚三郎闭了?闭眼睛,他没有和两个妹妹说当听到?陛下授职的时候,他的预感?很不好。
褚心月的担忧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是。”褚心月应声而退,她身边的侍女梅玉往褚三郎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也正?是她这一眼,褚三郎突然想起来他原本打算去侍女提过的医馆一趟,见一见那位苏州城的“郎将夫人?”。
***
余窈从外祖家出来,一脸着急。
原本外祖母想要留她住下一晚,被她以家中种?下的药草还要浇水这一借口给拒绝了?。
余窈实际上不担心药草,王伯知道?怎么照顾它们,她真正?着急的是郎君万一去了?医馆接她没有见到?人?怎么办。
昨日被接过一次,余窈就坚信今日的郎君也一定?会?驾着那辆宽敞豪华的马车过去。
她问了?外祖父几个关于药性?的问题后,脚步匆匆地出了?林家的门?,几乎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林家医馆。
所幸这里离林家并不远,余窈跑过来出了?些汗也没太累到?。
“表姑娘,您怎么又回来了??”小药童看到?她有些惊讶,他以为她和林大夫一样今日就算歇诊了?。
医馆中还有别的大夫在,但也到?了?离去的时候了?。
“我还有事情?,阿阙,昨日有没有病人?再找来?那两个人?患有头疾。”余窈还惦记着自己的安神香,张口就问。
“哦,有,有的,不过是三个人?。”小药童记性?很好,说共有三个人?找了?过来,“有两个人?的确提到?了?表姑娘的安神香,说是晚上睡觉香了?一些,头疾见效似乎不大。还有一个人?,不对,那是一个很有风范的郎君,说和表姑娘有一面之缘,他的脸色不大好,才走呢。”
小药童的话让余窈陷入了?迷惑中,前两个人?她正?等着,可第?三个人?是谁,她想不到?哇。
“也许是二舅舅诊治过的病人?,我没注意吧。”她这般猜测,在听到?门?外有马车驶动的声音,急忙将这点疑惑抛到?脑后,脚步轻快地迎了?出去。
外面,男人?似乎想看一看这家医馆,从马车里面下来了?。
出色的容姿和矜贵的气度当即吸引了?不少注意,凡是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余窈看到?他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克制住了?脸上的欢喜,她担心被医馆中的人?发现。没有提亲之前,她觉得还是低调一些好。
少女很有心眼地当没看到?男人?,故意走过他的身边,很快地勾了?一下他的衣袍,然后就目不斜视地往前。
小小的拙劣的伎俩惹人?发笑。
但萧焱有意对小可怜好一些,所以他反常地没有对她“视而不见”的举动不快,而是唇角噙着微笑,慢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后。
因为是逆着日光,他盯着自己的影子将少女的影子一点点吞没,眼中的愉悦变得真实起来。
对,就该是这样。
他得吃掉她,在静谧的午后或者夜晚。
走到?拐角了?,是医馆中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余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了?萧焱的腰。
“郎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笑的没有防备,仿佛认定?了?身后的人?只有一个。
只有他。
“傻了?吧唧。”萧焱又觉得她很傻,笨拙地要命,不过念在她实在会?讨他的欢心,他决定?这次就暂时放过她。
扯了?扯她的头发,扭了?捏她的脸颊,萧焱又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于是就拥着人?上了?马车。
余窈一直在笑,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配着她清凌凌的眼睛,让躲在暗处的人?看个正?着。
褚三郎注视她钻进马车,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原来,这个时候的陛下才是真正?地在笑。而他也是因此,第?一次关注起了?在青州城就惊艳过的少女。
褚三郎不知道?青州城的所谓郎将与郎将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能看出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
无?关于身份地位,只是因为那个人?。
陛下是那个她喜欢的人?。
褚三郎微微放松,似乎他觉得有一个人?在喜欢着褚家亏欠过的那个人?,他心中的愧疚就能少一分。
***
坐在车里面,余窈讲起了?自己去外祖家发生的事情?。
她第?一次提起对大舅舅一家的嫌弃,语气不无?抱怨,“以前父亲母亲都在世的时候,往京城送了?不少礼,大舅舅他们怎么会?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呢。大舅母还要我去住只有两间的药舍,母亲住过的院子现在也被大表兄占了?。”
“可这样了?他们也不心虚,要拿走我的银子不说,还一句话就把我叫到?林家,骂我一顿。”
“讨厌他们,若不是外祖父外祖母还在世,我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大舅母话里话外老是炫耀她那个岳家,御史的职责不是在朝堂上吗?用来耍威风,真不要脸。”
余窈从来没有对人?显露过的阴暗心思一句句说了?出来,她不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圣人?,当意识到?她和萧焱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她讲话变得无?所顾忌,也多起来。
萧焱的眼皮微微耷拉,一边玩着她的手指头,一边笑眯眯地听她在嘀嘀咕咕。
像是夏日宫里的蝉,很吵可那是他唯一能听到?而又不是在嫌恶他的声音。
“你那大舅母总提的御史姓华吧?你说的不错,那是个不要脸面的东西。”他不止在听,还时不时地附和余窈一句。
每到?这个时候,余窈就很开心,重重地点头,“原来郎君也知道?。”
她只觉得这是她与郎君之间的小秘密,郎君只要听着或者和她一起抱怨,她就很满足。
“因为,御史台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萧焱想到?了?那晚和小可怜走在一起去拿衣服的青年,眸光微沉,“常平对此可是深有体会?,下一次你可以和他多说说这些。”
他是故意的,带着深沉的恶意。
奈何余窈根本不明白,她还以为常平或者常平家里受到?御史的弹劾,摇摇头叹息。
“御史台的人?运气都不好,上一个御史大夫全族都没了?,姓华的东西若是继续猖狂,定?也没有好下场。”萧焱和她同仇敌忾,目光瞥到?马车里放着的樱桃,又来了?精神,让余窈喂他。
余窈一想到?昨日脸就开始热,不过郎君想吃,她还是乖巧地一个个去掉核,放到?郎君的嘴边。
萧焱吃的很满意,又照例问她今日学会?了?多少。
“安神香的作?用不大,我决定?融一些药草进去试试。”余窈回答的头头是道?,很有干劲。
“嗯,很好。”萧焱面无?表情?地想着,是时候找太医院的人?发难了?。
不过,为了?奖励她,他得先把她的小心愿满足了?。
次日,有人?在朝中弹劾御史台的一名御史玩忽职守,明知故犯,不仅与人?狼狈为奸还放任家人?收揽钱财外放高贷。
御史姓华,官职不算太高但也不低。
当日下午,天?子就派了?武卫军去华家搜查,新上任的左尉褚三郎恰好是天?子的表兄。
华家心心念念想要和褚家人?见上一面攀关系,终究还是见到?了?。
只是很有戏剧性?,这是最后一面。
不知是恐惧还是畏罪,华御史人?当场死在了?褚三郎的面前,鲜艳的血迹溅在了?褚三郎的衣袍上。
第六十八章
华御史的死也?没能终结华家一路堕入地狱的命运, 身为此次搜查华家的领头?人,褚三郎将剩下的华家人包括女眷全都下了牢狱。
不少人认为这是武卫军在因为前阵子华御史弹劾的事报复,可也?有更多人将注意力放在了新任的武卫军左尉身上。
青州褚家的嫡子,名声在外的世家郎君居然与残害人命的武卫军成?了一丘之貉。
加上褚家本就是陛下的母族, 正儿八经的外戚, 还?有尚未决定的皇后?之位与褚家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一时间, 朝堂内外讨论纷纷。
褚氏一族也?不是没有人在京中为官, 褚三郎进京拜访过的世交也?很多,这些人都以长辈的身份痛心疾首地劝导褚三郎不要做鹰犬走?狗。
然后?,褚心月和?褚心双连同一起从青州进京的老仆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三哥, 你怎么能将人逼死呢?父亲知道了肯定会责怪你, 京城的世家又会怎么看?待我们。”褚心双听说之后?整个人又气又恼, 她才不要被人说是鹰犬走?狗的妹妹, 以后?说亲都不顺了。
“心双!那人是自?己撞死的, 和?三哥没有关系。”褚心月看?到兄长的脸色不好?,让幼妹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褚心双被她哑着喉咙呵斥过后?,撅着嘴唇不再吭声,只不服气的表情还?是很明显。
一开始很高兴兄长得到了官职, 可她现在觉得名声和?官职比起来也?很重要,而且又不是三哥一个人的名声。
“三哥,如果抄家灭族这样的事一直落在你的头?上……恐怕也?不行。也?许, 可以换成?其他的任务?”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褚心月试探着开口,接着褚三郎摇了摇头?。
当?华御史的血映入他眼帘的时候, 褚三郎突然明悟或者陛下所谓的“重用”就是对他的惩罚。
他将成?为褚家的一个异类。
现在的他还?能退吗?不,他退无可退, 因为前?方?好?不容易有了一线曙光。一旦他退了,惹怒陛下,不久后?褚家可能会迎来更猛烈的报复。
倒不如用他一个人让陛下出气。
“武卫军的职责在此,今后?诸如此类的话?你们都不要说了。”褚三郎站起了身,溅上了血迹的衣袍还?没来得及换。
他很快留意到,在发?现他衣服上血迹的时候,褚心月的眼中闪过了恐惧。
“……我去换衣。”这一个眼神让褚三郎心下冰凉。
***
华御史的死以及华家的倒台余窈是从自?己的二?舅母姜氏口中听闻的,一张小脸愕然不已。
从大舅母炫耀岳家,表嫂华氏要她和?褚家娘子牵线认识还?不到两天?呀,居然华家就没了。
林家医馆中,余窈用着二?舅母和?细辛表姐送来的午膳,有些唏嘘。
“表嫂骤然失了父亲,娘家人也?都被下狱了,希望她能尽快从伤心中走?出来吧。”余窈知道了华家犯下的罪名并不觉得华家的下场可惜,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干巴巴地说不出别的话?。
“谁说不是呢,现在府里都闹成?一团了,华氏跪在大房门外非要大嫂和?玄参去救华家,我让人劝过也?没用,觉得闹腾就带着细辛一起过来这里了。”姜氏真觉得华氏病急乱投医,华家倒了那是朝廷的决定,林家是学医的,哪里能说得上话?。
话?罢,姜氏的袖子被一旁的女儿轻轻扯了一下,她恍然想到什么,急忙对余窈说老夫人那里没人敢去闹的。
“表嫂与其求大舅母去救人,还?不如赶紧收拾些衣服吃食送到华家人手中。”余窈听到外祖母无事,心下稍安。
想着,她让绿枝拿出一百两的银票给二?舅母姜氏,请她给表嫂,说是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余窈笃定,大舅母和?舅父那般自?私自?利,表嫂求来求去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恐怕还?会被狠狠责骂一顿。
“窈娘真是大姑娘了,人情世故懂得比二?舅母还?多。”姜氏夸赞余窈的举动,让女儿细辛跟着多学一点。
余窈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她愿意给表嫂一点帮助主要还?是因为华家的落败太过迅速,让她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前?两日抱怨的话?。
华家是被武卫军下狱的,而郎君是武卫军中的厉害人物,她又和?郎君抱怨了华御史,郎君还?说华御史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是巧合,可她还?是有一些心虚的。
用完了午膳之后?,二?舅母就回去了,余窈新制了一批融合了药草的线香,她在医馆中若是遇到了患有头?疾的病人就会把线香分过去五支。
医馆中的大夫和?药童看?到,她就说自?己有意开一家香料铺子,分发?线香是想提前?看?看?制香的成?效如何。
对此,林二?爷深信不疑。
申时过去,再过不久,郎君就要接自?己回家了,余窈看?着手边还?剩下十几支的线香心里有一点点着急。
林二?爷看?出外甥女的心不在焉,就说让她不必坐在这里,去医馆大堂总能遇到人将药香送出去。
余窈听话?地嗯了一声,拿着剩下的线香出了二?舅舅看?诊的小隔间。
也?就走?了两步路,小药童阿阙告诉她先前?来医馆找过她的那位郎君又来了,白着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余窈满心以为是患有头?疾的病人,握紧了线香兴冲冲地上前?了,她看?到了那人宽阔的脊背以及锦丝的衣袍,猜测这人的家境应当?很好?。
“这位郎君,你是找我要安神香吗?”
褚三郎转身的那瞬看?到了她脸上灿烂无瑕的笑容,神色微变,往后?退了几步。
他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无意识下的行为,事实上,在发?现余窈和?陛下有来往之后?,他就不想再探究这里。
然而,说来也?可笑,他的脑海中竟然不断地浮现她对着陛下完全信任笑着的画面,这令褚三郎的心里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羡慕。
在他面对家人与世交长辈们的疏远与质疑之后?。
“是你!褚家郎君!”余窈认出了人呼吸停顿,她万万没想到药童口中的人会是褚三郎。
郎君与褚家有仇,她和?褚三郎寥寥几次的见面互相的观感也?都不好?。
余窈略略蹙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带上了警惕,她从外祖家中知道褚家是陛下的母族,褚三郎和?他妹妹在京城是赤手可热的人物,现在褚三郎出现在这里莫不是来故意挑衅吧?
而郎君不久后?就要到这里接她了,若是让他看?到郎君……寻仇报复,陛下定然会偏向自?己的亲戚!
“这里是医馆,褚郎君,我劝你不要生事!不然这么多病人出了事有损你褚家名声!”余窈开口就警告他,绷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郎君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
面对少女的排斥,褚闻先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怒,他仅是礼貌地颔首,就意欲退出去。
两个人本也?不熟悉。
他这般客气,余窈反而生出了迟疑,睁着眼睛仰头?看?到他眼中深沉的疲惫,她咬咬牙将剩下的十几根药香塞到他的手中。
“褚郎君,这是安神的药香,作用很明显的。我不管郎君和?你家之间有什么恩怨,收下我的香后?,你不要在陛下的面前?说出郎君用箭射你的事。照我想,也?肯定是你家做的错事。”余窈打算的很聪明,想要用十几根不值钱的线香堵住褚三郎的嘴,不想郎君被告状。
褚闻先举起了散发?着药味的线香,看?了两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娘子口中的郎君指的是谁?”
他的语气有一点点古怪,余窈没有察觉,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与我同船共行的萧郎将,你知道他是武卫军的人,陛下的亲信!”
褚家虽是陛下母族,可真对上陛下的心腹纠缠不休也?不好?吧。
余窈就是要让褚三郎知难而退,把郎君朝他射箭那事烂在肚子里。
“原来如此,萧郎将。”褚闻先喃喃低语,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
陛下在少女面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第六十九章
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 褚三郎一言不?发,拿着被塞到手中的线香离开了医馆。
余窈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褚家人出现在外祖家的医馆本就不?正常,她将这种感觉甩开, 认真地等待郎君的到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反正褚三郎已经收了?她的?线香,他若在陛下的面前告郎君的状会有违君子体面。
余窈想着想着, 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就出现了?, 她习惯地迎了?上去,牵住萧焱的?衣袖。
在二舅舅发现之?前,离开了?医馆。
“郎君, 郎君, 二舅母和我说, 华御史死了?。”一剩下他们两个人?, 余窈就迫不?及待地将听到的?消息告诉萧焱, 急冲冲地和他分?享。
和从前相比,她的?话逐渐变多起来,叽叽喳喳好似一只小麻雀。
“这下大舅母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对了?, 我还让二舅母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华表嫂。”
“嗯?你银子多的?没处使了?。”萧焱斜睨她一眼,语气凉凉。
余窈搅了?搅手指头,冲着他笑, 她虽然?讨厌那些人?可又不?至于想看人?家破人?亡。
看懂了?她的?反应,萧焱突然?坐直了?身?体,如狼般凶狠的?眼神盯住了?她, 含笑说出了?让余窈如芒在背的?一句话。
“是吗?可姓华的?那条命是我送给?你的?奖励,你现在怎么能说不?喜欢呢。”
他的?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余窈的?脸, 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听了?他的?话,余窈呆住了?,不?敢置信地咬住了?唇,是她随口的?一句抱怨导致了?华家全?家的?败落?
不?,不?是,他们本就犯了?错。
“华家犯的?错是,是真的?吗?”沉默了?片刻后,余窈颤颤巍巍地询问,倒是没有质疑萧焱的?做法。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该怎么样?”男人?殷红的?薄唇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带着对生命浑然?的?漠视。
他想杀人?,可以为了?她的?一句话,也可以是心情不?好,从来不?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的?犯了?错,他们本就该受到惩罚,那和我还有郎君就没有关系。假的?,假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敢和郎君抱怨了?。”余窈说到最后一句眼睛红彤彤的?,快要哭了?。
若华家根本没有犯错,她心中?的?内疚会把她整个人?淹满。
她哪里会想到不?过是与?郎君之?间的?一句亲呢抱怨,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依旧是没有指责怨恨他这个人?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萧焱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他俯下身?慢慢地凑近她,亲密地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姓华的?是真的?犯了?错,证据确凿,我如何舍得让小可怜你伤心呢。”他低低呓语,灼热的?呼吸扑在余窈的?脸颊。
余窈睁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瓮声瓮气地道,“就算是真的?,我以后也不?敢和郎君随口抱怨了?。”
抱怨一句就会给?一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余窈反正是怕了?。
萧焱被她的?嘀咕气笑了?,冷着脸说了?句不?准,“你就是不?说一个字,我也能全?部知道。”
“哦~”余窈拉长了?语调,心道郎君在骗人?,方才褚三郎找上医馆郎君就不?知道。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郎君若是生气了?多难哄好啊。
“我已经把新做的?药香分?给?那些患有头疾的?病人?了?,郎君,很快就能知道结果,若有效,你也用吧。”华家既然?是罪有应得,余窈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提起了?正事,一门心思都在上头。
萧焱见此就很高?兴,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快了?,快了?,很快小可怜就能待在他的?建章宫里了?。
他让常平选好了?宫人?,待他头疾“发作?”之?后,趁机让人?进宫,再然?后论?功行赏,封她一个什么身?份好呢。
小可怜天天把她那个商户女的?名头挂在嘴边,又说羡慕京城的?贵女,又哭唧唧地害怕配不?上他。
暂时封她一个乡君?不?,太低了?。
元华君,听起来不?错,享两县的?封邑,地位和郡君差不?多,不?算太低也不?那么扎眼。
封君之?后,再让她入主后宫就变得名正言顺理所应当,量朝中?的?大臣也不?敢唧唧歪歪。
谁敢提出异议,找他的?不?痛快,他就砍了?谁的?头。
萧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到了?晚上入寝的?时候他难得放轻了?力道,没有将余窈的?手脚都困住,勒的?她难以呼吸。
第二天起身?的?时候,他的?愉悦就连绿枝和尉犇等?人?都感受到了?。
余窈倒是后知后觉,对她而言,日?子没有任何变化呀,毕竟郎君早就不?止一次地许诺过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是她坚持要得到陛下的?赏赐之?后再与?郎君结为连理。
而且郎君父母双亡,身?边也无任何姬妾,余窈心中?的?压力甚至还比不?上将郎君认作?镇国公世子时,毕竟镇国公府傅家人?口众多各种关系复杂极了?,顶头还有正经的?公婆要孝敬。
余窈认认真真地用着早膳,平静的?神色与?萧焱的?满脸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再过不?久我就去林家提亲,你不?开心?”萧焱的?视线终于飘到她的?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她平淡的?反应十分?不?满。
“开心,当然?开心了?!可是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余窈很无辜,她的?开心劲头儿已经过了?,而且,“郎君,快些用早膳吧,再过一会儿你上朝就要迟到了?。”
余窈操心的?是这个,还想叮嘱郎君暂时不?要和褚家的?人?起冲突,听闻那褚家娘子都快要成为皇后了?。
然?而,郎君肯定不?乐意听这话,她识趣地又咽了?回去。
等?吧,等?到褚家娘子真的?成为皇后,她再劝郎君忍耐。
余窈用帕子擦拭手指,将萧焱喜欢的?鹿肉丸子放进他的?碟子里,软着声音要他多吃一点。
“郎君要养好身?体,上朝很累的?。”
余窈不?无炫耀自己地想,她细心又体贴,郎君和她成婚肯定不?会亏的?。
“是挺累,一群老东西,烦死人?了?。”萧焱歪了?歪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他不?喜欢上朝,上朝就是听一群老东西吵来吵去。
话多有什么用,正事一件都不?干。
比如今天,朝堂上就又吵起来了?。天干物燥,除了?京城这边正常些,南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下雨了?,没有雨水,地里的?收成就不?好,一群朝臣就吵着要赈灾。
萧焱听着下边一个个人?说的?义正言辞,嫌弃不?已地撇了?撇唇,当他不?知道啊,每次赈灾,赈来赈去肥的?是一些人?的?肚囊。
“吵什么?往年怎么办今年还怎么办。户部出银子,各地官员依命赈灾就是。”他发了?一个哈欠,语气散漫地吩咐,像是根本对此事不?上心。
“陛下,不?知赈灾的?主理人?是谁?”宣丞相谨慎地提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就,周尚书还有高?大人?吧。一主一副,不?要让朕失望。”萧焱随口一说,没注意底下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周尚书和中?书令高?大人?向来都不?对付,两人?一起赈灾,乱子肯定少不?了?。
宣丞相皱起了?眉,觉得有些不?妥。然?而没等?到他开口,萧焱的?眼睛就含笑看向了?末尾处不?起眼的?青年男子。
“朕的?表兄如今正是武卫军左尉,此次赈灾让他也跟着,长些经验。”
见褚三郎出列领旨,萧焱笑的?意味深长,他已经等?不?及要看他为千夫所指的?画面了?。
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赈灾一事就这般决定,日?子一天天的?过,余窈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她多次改善过的?安神香对患有头疾的?病人?生效了?!有八成的?病人?表明夜里点燃了?线香后第二天醒来头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如果他们再按时吃煎好的?药汤,痛感就变得微乎其微,和正常人?也差不?太少。
得到切实?的?反馈后,余窈兴奋地快要跳起来,她当日?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萧焱,还把自己做好的?线香一股脑儿全?给?了?他。
余窈认真地交代他,先用一段时间,“郎君,等?你的?头疾好了?之?后我去进宫为陛下医治。”
她打算地很周全?,伴君如伴虎,万一她在宫里出了?意外?,郎君的?头疾也不?会受到影响。
萧焱接过她精心制作?的?线香,有一瞬间压制的?欲望想要喷腾而出,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段时日?的?少女有多么认真多么努力,早早地就去医馆,一点不?敢偷懒,晚上等?他睡熟了?还会偷溜到小房间里面改良自己的?方子。
萧焱活了?二十余年,没有人?对他这么用心过,那个女人?会为了?家族选择抛弃他,而她在得知了?他的?危险之?后从未远离与?逃避。
她很弱很傻,可她会坚定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萧焱笑了?起来,很像是得到心爱宝贝的?孩童,摸着她的?脸颊,勾人?心魄的?眼眸光彩照人?,“小可怜,你果然?很好很喜欢我,陛下又如何,等?我的?头疾好了?再去治他。”
尊贵的?天子也没有他在小可怜的?心里重要,萧焱心满意足。
余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末了?又说忘了?另外?一件事,“郎君,今后几日?你就不?要来我的?宅子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要小住几日?。”
她也不?要萧焱去医馆接她了?,因为二舅舅好似发现了?些端倪。
而外?祖母突然?提到要到她的?宅子里小住,余窈怀疑她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可能是二舅舅多嘴。
“啧,林家!”萧焱看不?上这家人?,不?过还是勉强点了?下头应下了?,看在小可怜讨他欢心的?份儿上。
而且,他的?确许久未在建章宫留宿,外?祖母那头似乎也有所怀疑。
距离将小可怜弄进宫里的?时间没剩几日?,萧焱的?耐心很充足,马车将余窈送回了?余宅后果真掉头回了?宫里。
当夜,他歇在建章宫偌大的?龙床上,嗅着安神的?药香,额角很舒服,可整个人?却一丝睡意都无。
夜深人?静,宫廷一片寂寥,萧焱兴致勃勃地将建章宫的?宫人?乃至尚宫局的?内官都折腾了?起来。
他问了?许多问题,都和立后有关。
到了?此时,常平心里才算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原来,陛下真的?需要向余娘子提亲。
常平微微一笑,这样也好,日?后陛下想必不?会再有心思留意他们这些人?,尤其是他,这个仇人?的?儿子。
然?而,余窈的?存在终归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知道,夜里天子所有的?举动到了?第二日?就被解读成另外?一个牛马不?相及的?答案。
陛下欢喜褚家五娘子,有意立她为后。
传闻有鼻子有眼,结合近日?褚三郎受到的?重用,宫里宫外?大多数人?都相信了?。
就连褚老夫人?,心里都生出几分?疑惑,难道外?孙真的?不?介意以前发生的?事了?,还要立五娘为后?
她想要到建章宫询问,奈何萧焱没给?她这个机会,反而直接跑到康乐宫要褚老夫人?为他准备提亲的?单子。
“外?祖母,您先为朕草拟好大概的?名册,之?后慢慢再添减。”平日?阴沉喜怒不?定的?天子似是换了?一个人?,不?仅笑吟吟地关心提亲单子这等?小事,还主动要将褚老夫人?封为一等?辅国夫人?。
至此,褚老夫人?住进宫里也算是有了?一个合适的?名号。
“陛下,外?祖母老了?,不?知还能活几年,能亲眼看到你成亲就心满意得,辅国夫人?就不?必了?。”褚老夫人?心惊胆战地拒绝了?这个封赏,对她本人?越是加恩她越是担忧褚家。
因为,如今的?褚家还安然?无事靠着的?就是她与?陛下之?间的?祖孙情谊。
如果一个辅国夫人?的?爵位被用来报答她,那褚家人?要怎么办?她还有什么脸面要陛下放过他们。
萧焱眸光一闪,笑的?很灿烂,“表兄如今就做的?不?错,外?祖母何须再为褚家担心?”
他话中?有话,仿佛在暗示外?祖母自己已经原谅了?褚家。
“褚家在世人?的?口中?名声极佳,苏州城的?人?都赞不?绝口。外?祖母,表兄很好,两位表妹也都很不?错。”
“五娘她?”老夫人?终于隐晦问到了?所有人?都在怀疑的?一点。
萧焱要提亲的?对象是不?是就是褚心月,除了?她大部分?人?都想不?到其他女子。
“表妹与?朕的?母后生的?那般的?像,可见命格相同,今后她想来会和母后走一样的?路。”
一样的?处在风口浪尖,一样的?面临取舍,唯一不?同的?是取舍的?另外?一边不?是她的?儿女而是护着她的?兄长。
褚三郎,快要完蛋了?吧。
萧焱很满意他策划的?走向。
然?而,听在褚老夫人?的?耳中?,她误会了?。
萧焱的?母亲褚灵筠当年没有任何波折成了?皇后,若没有那场颠覆,她会稳稳当当地成为太后。
褚心月若和她的?姑母一样,那也是要做皇后的?。
第七十章
八月中秋将至, 天气凉爽了一些?,林太医到余宅小住的时候给外孙女带去了两株桂花。
桂花香气芬芳,余窈很喜欢,每天都要凑近嗅闻几遍。
赏桂花的同时她的心里也在感慨, 这?是她和郎君分开的又一天了。
余窈想, 也?不知道郎君的头疾好转了没有。
外祖父和外祖母住进了余窈早就安排好的后院,她即便着急也?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只敢在外祖父从太医院下值归来的时候, 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一句太医院忙不忙,外祖父还有没有再去为天子诊脉。
“陛下似乎要选后了,宫里这?两日忙忙碌碌, 太医院反而清闲了下来。而且, 陛下已?经多日未再患过头疾, 一切都好啊。”林太医笑呵呵地说完宫里的情?况, 然后与林老夫人对?视一眼, 云淡风轻点出了余窈的异样。
“窈娘想必有话和外祖父说吧?你这?些?天必定有心事。”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两人都活了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他们的女儿,余窈的母亲也?曾有过一段这?般暗自忐忑的时光。
余窈正在给外祖母看自己做的香饼, 闻言,她的手?一抖,香饼掉在地上。
“外祖父, 我就是想着要开一家制香的铺子。”她装傻充愣,一派天真?模样。
林太医捋着胡须不信她的话,让老妻林老夫人开口。
“窈娘, 外祖母为何要住过来,你小女儿家的心思是藏不住的。”林老夫人说到她时不时地发呆以及往门口看的举动, 和余窈母亲嫁给余窈父亲之?前?很是相似。
“……外祖母,窈娘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余窈耳尖发烫,脸颊也?染上一片红霞,低头将那?块掉下去的香饼捡了起?来。
“我从苏州来京城的途中与一名?武卫军郎将同?行?。前?些?日子在医馆的时候总是遇到他,他说,过不久就到府上提亲。”
余窈的声音掩不住羞涩,就连欺骗外祖父外祖母的心虚都被这?股羞涩覆盖住了。
话罢,她去看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反应,指尖攥地很紧。
“果然与武卫军有关。”林太医竟然没觉得意外,从前?几次外孙女总是提到武卫军,他的心里就莫名?多出一种预感。
恐怕,有许多经历窈娘并未和他们说。
“提亲?窈娘,你确定那?…郎将没有哄骗你,他有说何时?可是亲自上门?”林老夫人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点,她就怕涉世?不深的外孙女被人骗了。
“嗯,就快了。外祖母放心,郎君是不会骗我的,大牛就是他为我找到的护卫,傅世?子肯退婚还我财物也?是他帮的忙。还有还有,在苏州城的时候,大伯父和大伯母待我不好,他也?帮我出了气。”余窈开始列数萧焱对?她的好,就担心外祖父和外祖母会对?他有偏见。
“是我们疏忽了,唉,当初还以为余家人会照顾好你。”林老夫人一听余窈在苏州过的并不好,神色有些?愧疚。
余窈摇摇头,眼睛清澈干净,“外祖母不要自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呀。”
林太医也?安慰林老夫人说余窈到了京城,剩下的时间还很长,有的是时候弥补。
“听着,那?武卫军郎将人是不错。但他年岁几何,家中又是怎么一副光景,窈娘你可知道?”林老夫人问的很仔细。
“郎君的年岁大概,大概和傅世?子差不离吧。”余窈并不知道萧焱究竟多少年岁,她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猜的。
“郎君出身世?家大族,家族之?势比镇国公府还要厉害。不过郎君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也?没听他提到还有兄弟姊妹……他的身边也?没有姬妾通房。”
余窈说到萧焱的身边没有姬妾通房时,眼睛中带着亮光。
她才?不喜欢和别的人一起?分享郎君呢,郎君的身边只能有她一个人,就像已?经去世?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心无二意,同?穴共寝。
“比镇国公府还要势大的家族,又是父母双亡,窈娘,他姓甚名?谁你知道吗?”林太医仔细一想,觉得这?人不应该默默无名?,只要外孙女说出他的姓名?,林太医就好让余窈的二舅舅林黄芪去打听。
对?女子而言,嫁人最重?要的是对?方的人品。
“外祖父,郎君姓萧呢,单名?一个焱字!他很早之?前?就告诉我他的姓名?了,还说与外祖父您相识。”余窈语气雀跃,她很自信外祖父不会讨厌郎君。
萧!这?是皇族的姓氏。
林太医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嘴唇和胡须都在抖动,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姓萧还可能会是宗室的人,可单名?一个焱字,那?人已?经把身份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陛下!
他多次到建章宫诊脉,陛下当然认识他!怪不得,在窈娘进京的第一日,陛下就问起?了他家中的情?况,又赏赐了东西,后来又好心提醒他窈娘不该嫁进镇国公府。
原来是陛下自己看中了窈娘想把她纳进宫中,林太医想明白了一切久久不能回神。
“外祖父,您没烫到手?吧?”
“这?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的。”
屋中同?时响起?余窈和林老夫人的声音,林太医先是看向毫不知情?的老妻又看向懵懵懂懂的外孙女,又沉又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宫里人人皆知陛下兴冲冲地准备立褚家的娘子为后,而窈娘还在期待着陛下上门“提亲”。
“窈娘……”林太医想说她口中的郎将就是龙椅上的天子,可话到了嘴边又于心不忍,因为她的开心如此的明显。
皇后之?下还有四夫人,有美人良人,有地位更低的长使少使。以窈娘的出身,也?许最多只是个良人。
身为太医,林太医再清楚不过,后宫女子们的生活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光鲜亮丽,多的是红颜薄命,病死横死。
“外祖父,怎么了?是郎君的身份有不妥的地方吗?”余窈的感觉很敏锐,她看着林太医的眼神明显慌张起?来。
“……没有不妥之?处,萧…萧郎君的身份的确比傅世?子尊贵。然而世?事复杂无常,外祖父心中为你担忧。”
林太医的一番话被余窈理?解成了对?两人身份差距的忧虑,余窈想了想也?就不瞒着了,说她能从天子那?里获得赏赐。
“郎君说我制好的药香能医治陛下的头疾。到时陛下会厚赏我,外祖父,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接下来的一切我不怕!”
她的态度坚定,坚信自己能活的很好。
“医治陛下的头疾……”林太医苦笑一声,心中不无荒凉地想陛下的用意在这?里,那?他对?窈娘的真?心又有几分?
他长吁短叹不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罢了,罢了。立后必定是最要紧的事,这?期间陛下应该不会再与窈娘见面,他还有时间再好好想想。
林太医最终选择了等待。
余窈将外祖父的忧虑看在眼中,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无措,就像是有意证明自己似的,更加努力地制香,往林家的医馆跑。
余窈觉得只要自己能医治好很多人的头疾,外祖父就能相信她的选择经过了深思熟虑吧。
她和郎君在一起?不会有错,因为郎君是父母去世?后对?她最好的一个人了。
而她也?有勇气去追求她想要的。
第一次的勇气是对?未婚夫傅世?子,第二次的勇气是对?着武卫军郎将。虽然两个人实际上都是郎君一个人,但对?余窈而言,代表的意义不同?。
至于在京城立足好好地生活,这?是余窈本来就要做到的,无关于勇气二字。
***
余窈与萧焱分开的第六天,下了场雨。
起?先雨势还很小,余窈出门去医馆没有任何影响。而一个时辰都不到,雨势出乎意料地变大,倾盆如注,几乎要把整个京城淹没。
仿佛老天爷看错了地方,将本该降在南边的雨水一股脑儿全下在了京畿。
医馆中的病人寥寥无几,余窈无精打采地用手?托腮,翻看外祖父给的医书。一边,她的二舅舅和医馆中的一位辜大夫在谈论南边的旱灾。
似乎发生了很不得了的大事。
余窈不可避免地听了一耳朵,听到辜大夫十分惊奇地道,朝中有人贪污了赈灾款,还没到南边银子就没了一半,结果就被武卫军一位左尉发现?了,杀的鲜血淋淋。
“咦?这?算是为民做了一件好事呢。只是不知,那?名?武卫军左尉是谁。”余窈好奇地问了一句,眼睫毛扑闪扑闪眨着。
也?许是她认识的人。
“咳,那?左尉的来历不凡,窈娘你可能听过青州褚家的郎君。”辜大夫的语气古怪,谁能想到世?家郎君也?会用那?般残忍的手?段。
“好事也?……说不准,那?些?官吏直接被扒了人皮,如此发指的刑罚都说是屈打成招,以及那?褚左尉仗着外戚的身份横行?霸道,迫切想立功所致。”
辜大夫家里也?算有些?人脉,据他所知,被褚三郎杀的人当中就有如今周尚书的几位得力门生,周尚书已?经告病在家,褚三郎刚回京就受到了御史台上百条的弹劾。
褚三郎,竟然是他。
余窈一时不知该为他成了武卫军左尉而吃惊还是因为他与往日不同?的行?事作风而愕然。
这?还是她认识的褚三郎吗?那?个秉性清高对?武卫军颇为不齿的世?家郎君。
扒了人皮呀,余窈一去想血淋淋的画面就毛骨悚然,他为何会变得如此酷戾,尤记得那?时郎君几次羞辱他,他除了怒目而视也?没做出过激的报复。
“好了好了,窈娘,你不要问这?些?了。死人要命的事你听了以后夜里保准做噩梦。”林二爷不想让她继续听下去,令她到旁的房间歇息。
余窈动了动嘴唇,乖巧地道了一声是,走到医馆的大堂赏起?雨来。
大雨伴随着冷风,绿枝怕她受凉,去到医馆的里间煎姜茶。
就在绿枝离开后不久,余窈眼尖地瞅见了雨幕中的一个人影,似是冲着医馆而来。
她睁大了眼睛站了起?来,连忙和药童阿阙说拿一条干净的巾帕。这?么大的雨,就算这?人撑了雨伞,衣服也?肯定淋湿了。
换句话说,能冒着风雨前?来医馆的人定是遇到了急病,可能是他自己,也?可能是他的家人身体不适。
褚闻先从廷狱出来后雨就下大了,但他没有坐马车,也?没有撑伞,只是独自一人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去哪里他不知道,但就这?样走着很自在。
雨水可以冲刷掉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雨声可以遮挡住所有骂他恨他的声音。
从他谢恩领下武卫军左尉这?一官职的那?刻,青州城风光霁月为人称赞有君子之?风的褚三郎就不存在了。
他是褚闻先,一把伤人的凶器,一条会咬人的恶狗。
陛下要他抄家他就看着人家破人亡,陛下要他杀人他就干尽血腥之?事,陛下当朝夸赞他升他的官职,他就要面对?来自所有朝臣的攻讦。
褚闻先走到了医馆的门口,死死地盯住了朝他关心张望的少女。
“褚三郎,怎么会是你?你没撑伞吗?”余窈见到来人,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还讨论的人物直接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给我的安神香燃尽了,我来买香。”男人的目光透过雨水,似乎又看到了她毫无保留朝着陛下笑的画面。
这?一刻,隐晦的羡慕变成了刻骨的嫉妒。她不知道他天子的身份,将他当做凶神恶煞的武卫军郎将,可依旧爱慕着他。
而他,从人人赞扬的褚家郎君成为一条恶狗才?那?么短的时日。
一切都变成了憎恶。
“啊?褚郎君来买香啊,刚好我还有一些?,我送给你好了。”余窈急急忙忙取来了香,想让褚三郎进入医馆避避雨,但发觉他似乎不大对?劲,于是又把药香塞给了他。
余窈对?他依旧怀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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