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拜见陛下。”
延平帝闻声回头, 摆手道:“快起?来,说了是家宴,对着叔叔, 也不必行礼。”
说罢,也没放过身旁的苏淼淼,又笑着道:“你来的正好, 说不得正巧能撞见一桩好姻缘。”
苏淼淼心头一跳,竟然又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席下的赵怀芥。
放眼望去, 整个楼台上, 最与这观星楼相配的,便是刚刚出现的赵怀芥。
一身缥缈的直缀长?衫, 浑身素净, 外面是一件玄色的广袖袍, 面如冠玉,发似鸦羽, 冷清禁欲的仙人一般。
但这样仙人一般的赵怀芥,起?身之后, 目光却只径直看向苏淼淼。
他的睫羽浓密, 遮去了大半的眸光, 外人看去,只是一片淡漠不清, 但抬头对视的苏淼淼,却只觉赵怀芥一双桃花眸深邃如渊,闪动着她无法分?辨的莫测复杂。
“不必瞧旁人,你是个痛快的, 只与舅舅说实话!”
延平帝兴致盎然,似是今日?打定主意要做月老?, 为她牵了这条红绳:“都是自己人,也不必讲究什么腼腆羞涩,只要你说一个好,朕便为你作主,保叫小六这辈子不敢欺负了你去!”
伴着这话,苏淼淼心底也骤然涌起?一阵阵的情?绪,强烈霸道,几乎要将她的胸膛都胀满冲破,鼓舞催促着,恨不得叫她立时?就说出?了这一个好。
她生生咬破了舌尖,才能?借着口中的血腥气?味,挣扎着吐出?一个字:“不……”
一个“不”字出?口,身后箫予衡面色骤然阴森,案下赵怀芥紧绷的手背却是一松,眸中闪过一丝湛然的光彩。
延平帝面露疑惑:“这是为何?宫中传闻你痴情?小六多年?,难不成都是蜚语胡言?”
苏淼淼紧攥手心,嗓音中都透着一分?嘶哑:“十岁时?喜欢,现在不、不……。”
她深深吸了两回气?,却发现有满腔的情?绪梗着,自己一句不喜欢竟都生生说不出?口。
好在延平帝自幼“多情?”,却是最能?体察女子心事?,见状便已贴心的为她说了下半句:“现在已经变了?”
苏淼淼只怕自己一张口,便要说出?违背本心的话来,因此只是死死咬着牙,低着头,只当是默认。
这话说的实在任性,身为女子,一见钟情?,多年?追求,本就失了矜持,五年?之后,却又说自己变了情?意,如此反复,说一句见异思迁都算轻的,当真细算,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都不算亏。
那是堂堂皇子,又不是坊市里凭人挑拣的物件,天家威严,岂容这般冒犯?
案下长?公主都微微皱眉,苏明德更是心生担忧,唯恐陛下降怒。
可延平帝听闻之后,却是哈哈大笑,满是深以为然:“很对很对,都五年?啦,哪能?一直不变?”
苏驸马长?长?松一口气?,一时?也是无言——
是他关心则乱,倒忘了,若论情?意反复,谁能?比得过这位陛下?
十岁出?头就在祖籍潜邸里身边的四?个丫头依次纠缠,闹出?四?个孱弱的子嗣,之后被太宗教训一场,带到军中,也没能?除得了这个跟,禁令方除,便又与城中一位守寡的沽酒女生出?了男女之情?,不顾身份,日?日?去那寡妇酒肆中谈情?说爱,甚至帮着沽酒搬缸,满京里都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那时?连太宗皇帝都已软了口风,打算给这寡妇认个干亲,迎进王府来叫幼子如愿,谁知?还?是个王爷的陛下却不肯答应了,赠了寡妇千金叫她自去嫁人,自个又倾慕了一位正经的官家嫡女,跟着追去了江南。
陛下这样的毛病,直至登基也是如此,爱宠一人时?眼中只有一人,爱之重之,不计性情?出?身,比话本诗词里的还?更缠绵恩爱。
只是这“真情?”却是有年?限的,少则一半载,多则三五年?,便要换另一位新人,又是从头开始。
这么说起?来,后宫之中名?头最盛,与陛下恩爱时?间最长?的丽妃娘娘,可不就是正巧得宠了五年??
回过神后,苏明德也不禁迟疑起?来——
淼淼难不成也是一样的毛病?十岁时?迷了心似的看上了六皇子,五年?便又变了?
长?公主乃是太宗养女,身上又没有箫家血脉,怎的生下的淼淼,却与当今陛下得了一样的毛病?
延平帝并不在意旁人心思,他生而丧母,太宗忙于征战,只将幼子丢于祖宅,留下的几个夫人都是妾室,又哪敢认真管教,只是一味骄纵着长?大,好在也没过分?,只是风流了些,只求一个情?字。
此刻见苏淼淼竟与他一般,自觉寻着知?己,高兴之余又有些发愁:“可惜你是个小女郎,却不好收美纳妾,若不然,既不嫁小六,朕给你多配几个郎婿也未尝不可。”
箫予衡的面色已经阴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苏淼淼恍惚间都听见了背后咬牙般的咯吱声音,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心声。
还?是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绷着脸拦了一句:“陛下怕不是喝多了?”
“哎,自家亲戚玩笑,瞧瞧两个孩子都没恼,长?姐不必当真!”
延平帝却是一点不介意,兴致反而更浓,说着,又忍不住问苏淼淼:“朕的小六君子谦谦,光风霁月,你如今不喜欢他,又喜欢什么样的?”
苏淼淼被满腔情?绪搅着,心下也是一团乱麻,顾不得那许多,只是顺着延平帝说过的反话去回:“自然是沉默寡言,孤高冷傲……”
说未说完,苏淼淼便也忽的意识到什么,话音一顿。
一旁延平帝却已听出?了苗头,抬头看向案下,面带玩笑:“话少的,孤傲的,这话可不就是在说大哥家的怀芥?”
苏淼淼猛地闭嘴,险些咬了舌头。
延平帝还?在高兴:“怀芥也好,都是自家人,这样好的姑娘,总没落到旁人手中去!”
苏淼淼也开始咬牙了:“舅舅不要玩笑!”
眼看着陛下兴致勃勃,似乎还?要再?说出?什么话来,苏淼淼纠结之中,她索性伸手拿起?茶盏,假意要饮,却故意一个失手,茶盏在案上倾斜,温热的茶水都濡湿了半面罗裙。
早该这样的!都怪这强加的情?绪将她脑子都变蠢了,这样的法子,她怎么早的没想到?
苏淼淼心下暗暗咬牙,目的达到,更是谁也不瞧,只低着头对陛下告罪一声,便匆匆起?身,逃一般的奔下了楼梯。
观星台建的宽阔,更衣之处,在楼梯另一面,虽是正对着梯口,但又退了一步,正巧藏在了去三层的木梯之下,里头能?听见外面动静,路过人却不会留意这角落,正是个灯下黑的僻静处。
屋内用木槅扇分?成里外两间,除了洗漱之外,屏风外还?点了熏香,布置了一方小榻,可叫人休憩歇息。
吉祥也跟了过来,原本还?想擦擦茶水,瞧过裙角后,却摇摇头:“湿得太多,收拾不出?了,得换一条裙子才成。”
世家女子赴宴,席间换两身衣裙也是常事?,只是今日?陛下来得仓促,他们也是仓促前来,吉祥却没顾得上没有随身带着更换的衣裙。
吉祥站起?来,也只能?叮嘱道:“姑娘且一人在这儿歇一会儿,奴婢去取了替换的罗裙便来换了再?上去。”
苏淼淼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就上楼去面对箫予衡,这安排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她疲惫点头,又叮嘱一句:“先叫人送盆水来,我洗一把脸。”
拒绝箫予衡带来的情?绪还?在胸口不甘的涌动,催促着她难过反悔,浸一把脸,也能?多少压压。
吉祥答应着匆匆去了,许是嘱咐了旁人,片刻之后,一个年?长?的蓬莱宫宫人,为她送来了一盆清水。
苏淼淼站起?身,靠近后看了一眼,不知?是从前赵皇后带来的旧习,还?是为了迎陛下翻出?的讲究,盆内却是炊好后放凉的温水,用了宫中才有的白芷、桂枝调配,水汽氤氲中,泛着幽幽清香,甚至水面上还?漂着点点的桂花花蕊。
“不,只拿刚打来的山泉水,什么都不用兑。”苏淼淼收回手,干脆摇了摇头。
她自从在桃花池中恢复清明之后,自个回家里也用各种水都试过。
能?够干脆沉池子里当然是最好的,但就像她上次随身在水囊里装着沁凉的山泉水一般,若是不方便,只拿来擦擦脸,也能?略微清醒一刻。
但是不论井水泉水,一旦在火上沸过,这效力便立马会减去大半。
公主府不会吝啬这点人力柴火,苏淼淼在家里洗漱不分?冬夏,用的也都是兑出?的温水,这也是她五年?来洗漱沐浴,都从来没有察觉过自个的情?绪不对的缘故。
蓬莱宫的宫人面色疑惑,但苏淼淼坚持,便也只得应了一声,又将铜盆端了下去。
苏淼淼这一次 ,又等了足有一刻钟功夫,才听见了敲门送水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方才那个穿着蓬莱宫服饰的年?长?宫人,而是一个穿青衣的寻常侍从。
苏淼淼都等着心躁,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当是陛下从宫中带来的人,见人将铜盆放下退出?去后,理?了理?衣襟,便深吸一口气?,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盆中——
果真是刚打来的山泉水,正午时?分?,比清早略微和暖些,却也仍旧透着一股激人的凛冽。
纠缠在心头的叹息悔恨,像是黏糊糊的粘在身上的烦人糖丝儿,擦也擦不去,但碰着眼前清冽的泉水,便瞬间化了个干净,整个人都觉着通透利落起?来。
苏淼淼闭着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在盆中呼噜噜的吐着气?,最后也不是因为窒息,而是觉着脖子都有些累了,才猛地抬起?头来。
顾忌着一会儿还?要上楼,若是衣襟湿了不好见人,1起?身之后,苏淼淼也仍旧低着头,用双手先擦了一把面上的水珠,才小心起?身。
“当心。”
正当她用这样的姿势,有些费力的从怀中掏手帕时?,耳畔便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有些模糊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心,为她递来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
苏淼淼下意识伸手,指尖碰到丝帕时?,鼻端也闪过一丝熟悉的木沉香。
沉香乃君子之香,沉郁温润,中正平和,正是箫予衡一向惯用的香气?。
这五年?来都十分?熟悉的香气?,也叫苏淼淼猛然一惊,手心也被刺到一般连忙向后收起?。
但下一刻,她未能?收回的手腕,便被人用力攥在了手中。
箫予衡紧紧握住她的右手,面上竟还?是一副温和关系的神色:“好好的,怎的弄成了这幅模样?”
苏淼淼呼吸一滞:“衡……六皇子,你怎的会在这儿?”
箫予衡微微垂眸,声音透着低沉:“表妹当众拒婚,我总要追上来问一问缘故。”
萧予衡的指腹按在她的手腕,隔着丝帕,并没有肌肤相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滑腻,像是贴了毒蛇的鳞。
苏淼淼眉心紧蹙,这样的箫予衡,叫她莫名?生出?一股不安:“你先放开我!”
“十岁时?喜欢的人,十五岁便换了……”
箫予衡却只是自顾开口,说到这儿,忽的笑了一声,神色温润轻柔:“表妹喜欢的人是换了谁?赵怀芥吗?”
苏淼淼紧紧咬牙:“箫予衡!”
但箫予衡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她的怒意。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就这般攥着苏淼淼的手腕又上前一步:“表妹既喜欢赵怀芥,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何谋算吗?”
苏淼淼不再?开口,只用力挣扎着,试图将手腕挣出?对方的手心。
这反抗却似乎愈发惹怒了箫予衡,他猛然向前,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身后的屏风。
就在这时?,木格门外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是向楼上而去,行走间,还?有刀柄甲胄碰撞的声响。
不提能?在御前着甲佩刀,只听这过分?有力的脚步,除了陛下身前掌宫城禁卫的左门卫上将军铁塔,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铁将军清查蓬莱宫回来了。
这样匆忙,想必是查出?了急事?禀报。
听见这声音,萧予衡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的手心温热,眉目之间也仍旧端方谦和,分?明还?是从前那个人人称赞,霁月光风的谦谦君子。
苏淼淼却不知?怎的,竟他的质问中,察觉出?一股叫人胆寒的阴戾冷意:“你以为父皇来蓬莱宫,当真只是为了祭祀明烈皇后?你可知?今日?之后,赵怀芥会有什么下场?”
苏淼淼心下猛地一跳,今早突兀响起?的天音重新便又一次浮现在心间。
【这是元宗太子多年?经营之处,也是瑞安长?公主不肯罢休的最后手段,若不是出?于无奈,萧予衡亦不愿打破这一片安谧宁静。】
陛下来蓬莱宫果真与箫予衡有干!
他想干什么?元太子都罢了,会不会像天音里那样,牵扯上母亲与长?公主府?
苏淼淼心生顾忌,面上也忍不住一滞。
察觉到手下之人一瞬间的颤抖,箫予衡也不禁低头,细细端详眼前的苏淼淼,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已然倾慕了他五年?的姑娘。
苏淼淼杏眼桃腮,颜若朝霞,只是心存顾虑,眉梢蕴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担忧。
这一点柔软,如同恰到好处的妆点,让她露出?一抹别样的动人。
萧予衡神色因这一抹动人温软下来。
他贴近苏淼淼,声音低沉,仿佛响在她的胸膛:“淼淼,别做傻事?,你喜欢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没有口蜜腹剑,没有哄骗鄙夷,箫予衡这一次的在意,心口合一,全是十足的真心实意。
这样的距离与真心,对苏淼淼的影响太过强烈,方才借着清水才生出?的些许清明,顷刻间溃不成军。
一瞬间,苏淼淼只觉着箫予衡的眸光深情?又温润,如同窖了多年?的酒,只是一眼,便已叫人禁不住想要沉醉。
衡哥哥……
苏淼淼身子一晃,眸中刚刚浮现一丝迷惘之时?,耳边尖锐刻板的天音,便也适时?响了起?来——
【箫予衡扼住她的喉咙,眼中闪着危险的寒光:“你喜欢的人是我,从此往后,也只能?是我。”】
【他的力气?是这样的大,她如同被天敌制服的小兽,除了叫人无力的窒息,生不出?丝毫反抗的余力,苏卿卿——滋啦啦,痛苦着颤抖滋啦啦滋,眸中泪珠滋啦啦——】
苏卿卿……苏卿卿!
萧予衡的冷厉威胁,叫天音错误响起?,又因忽然发觉女主角不对劲儿,在异响中停下。
但姐姐的名?字,却已然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叫苏淼淼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这是天音说出?的故事?,是在后面剧情?,眼前的场景,便是箫予衡日?后会对姐姐说过的话,做下的事?!
瞬间的迷惘彻底褪去,苏淼淼眸光一凝,目若寒星,手腕不再?无力的挣扎,反而猛然向前,提膝攻向箫予衡的要害之处!
或许是这要害之处,对男人的确是太过紧要,这一瞬间,箫予衡也不知?是从何处生出?的灵醒,脑中还?未回神,身体便已下意识的松手、躬身、向后——
他这反应实在是一点没错,因为下一刻,他挡在身-下的手心,便重重的迎上了苏淼淼狠狠撞来的膝骨!
苏淼淼自幼跟着母亲习拳脚,练骑射,虽然只是为了强健根骨,并没有当真叫她和她动过手,但打童子练出?的根底,也是不容小觑。
有这么一挡,虽然没有直中要害,也仍旧叫箫予衡倒吸一口冷气?,剑眉深深拧起?,面色都骤然泛白:“苏淼淼!”
苏淼淼丝毫不理?他的质问。
箫予衡眼中方才还?泛着柔软的姑娘,这一刻,却仿佛烈火烹油,在火光之中,生生炸出?粗鄙高亢的声响:“你放屁!”
苏淼淼狠狠的呸了一声,这一刻,她只恨自己平日?教养太好,不能?如市井间的霸道妇人一般,骂出?一长?串配得上箫予衡这畜生的污言秽语!
巨大的愤懑之中,她只能?狠狠说出?尽力叫对方生气?的反驳:“喜欢个屁!当众拒婚算什么?我就是喜欢赵怀芥!我从头到尾,喜欢一直都是出?尘绝艳太子殿下!”
说罢之后,她便一把擦去下颌水滴,狠狠甩袖转身——
溅起?的水滴飞过,落向面前冠玉一般的清冽面容。
元太子赵怀芥,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了屏风一面,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苏淼淼的脚步猛然一顿。
不知?赵怀芥在这里立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她的冲膝与辱骂,听到萧予衡提起?陛下来意下场那一句暗示的威胁。
但这一刻,赵怀芥却只是定定的盯向面前苏淼淼,方才甩上的水滴在他的眼尾,泪痣一般缓缓滑落,添上几分?莫名?的羞涩与期盼:“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第42章
“你!”
赵怀芥出现的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 只叫苏淼淼都在原处怔愣了几息功夫,才惊呼出声?。
赵怀芥也在定定的看着她。
溅在面颊的水珠,渐渐化为一道湿润的痕迹, 他的眼眸幽黑如渊,孤傲清冷,心声?里却?是带着与表面全然不同的战栗与期盼:[喜欢……她说喜欢我!]
“你方才所言, 可是真的?”
见苏淼淼久久不言,赵怀芥上前一步, 清冽的嗓音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仿佛这就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几乎透出了几分急迫来。
她方才所言……
苏淼淼一愣之后, 刚刚才出口的反驳, 便也立即清晰浮现现在了耳边——
“我就是喜欢赵怀芥!从头?到尾, 喜欢一直都是出尘绝艳太子?殿下!”
想起之后,苏淼淼的面颊便如蒸腾的云霞一般, 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泛起了灼人?的热度。
她为了叫箫予衡生气戳心, 说的这样干脆断然, 为了强调, 用力到回?声?都仿佛犹然在耳,想要辩解旁人?听错都绝无可能。
可她说出口时, 谁能料到这太子?殿下本人?就在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偏还就这样一次二次的问到了她的面前?
当然不是真的!
谁会喜欢你这个骗子??不过比箫予衡略好了几分,都是一丘之貉!
苏淼淼面颊涨得火热, 但想到自己听到赵怀芥“有?愧与她”的心声?,这几日里被她强自压下的委屈与气愤, 便又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
赵怀芥欢喜什么?欢喜听见了自己是“真心喜欢”他,高兴他得了不费之惠,日后谋算起公?主?府的势力,也十拿九稳了不成?
苏淼淼唇瓣翕动着,有?心反驳,却?又因为箫予衡还在身后,当真解释起来,倒叫更晦气的东西再得了脸。
一番震惊、羞赧、纠结缠在一处,最?终只化成了愤懑的质问:“你过来干什么?”
赵怀芥的声?音清冽如玉:“我听宫人?禀报,说六……”
“你出去!”
只是苏淼淼没等他说罢,便已绷着面色,等不及道:“还有?你,都出去!”
这是楼下用来更衣休憩的地界儿,明知她湿了裙子?,却?一个两个的自顾进来,像什么样?
赵怀芥看着她的朝霞一般的面庞,顿了顿,便只将目光看向一旁的箫予衡,带着冰冷的催促。
箫予衡要害受击之后,身形原本有?些佝偻,但在发现赵怀芥的一瞬间,便猛然直起了脊背,直得过分,挺拔刻意简直像是被修葺过一般。
他这时也格外的沉稳,迈着四?方步缓缓到了门外,才迎着赵怀芥疏凉的目光,咬牙道:“堂兄怎的还在此处?
赵怀芥面色淡然,不动若山。
听而不闻的无视,原本便比针锋相对还叫人?气怒。
[死到临头?!]
箫予衡心声?阴沉,不过面上却?还撑着平日的谦和泰然,凑在一处,便成了别有?深意的阴戾:“堂兄不愧为元宗太子?,这种时候,却?一心只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正要关?门的苏淼淼听见这话,不禁皱了眉头?,心生迟疑。
就只迟疑了这么一瞬的功夫,楼梯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像是宫中?内监趋步而行?,
苏淼淼抬头?看去,果真是陛下身边服侍的宫人?,看见赵怀芥后,赶忙迎了上来:“殿下可还忙着?陛下有?话要问,召殿下赶紧回?去。”
赵怀芥口中?应诺,临去之前,却?还是先盯着箫予衡当前出门,才跟在他身后动了步子?。
苏淼淼立在原处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拐角,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抵住心下不安,也迈步跟了上去。
重新登上三楼的一瞬间,苏淼淼便察觉到楼中?氛围与方才全然不同。
父亲与母亲正襟危坐,没有?用膳饮茶,只是面色端肃似有?所待,主?位的陛下也没了方才牵红线时,浑身的闲散随意,手指点着木案,不怒而威。
当然,最?明显的,还是陛下席侧,刚刚出现的一位黑压压的身形。
说是黑压压当真没错,此人?身形格外的壮硕,身高八尺,肌肉虬结,一座铁塔一般,只是站在这里,便将原本还算宽阔的观星楼都显得低矮逼仄起来,凶猛的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这样出挑的人?物,苏淼淼自然也是知道的。
左千牛卫上将军铁来,原本是山中?野人?,无父无母,甚至连名字都无,只是凭着一身力气在山中?狩猎为生,直至意外撞进太宗军中?。
太宗皇帝喜他懵懂凶猛,又见他这般年少?,便有?伏虎扛鼎之能,只说如此猛将,若能长成,便是大梁的古之恶来,因此赐名铁来,收入账下,命人?好好教养。
天下平定,铁来性子?直莽,不擅人?事,于军中?与人?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了人?,太宗不忍狠责,只打烂了两根板子?,便撸了官职赠予幼子?当作护卫。
陛下还是一闲散王爷时,走南闯北,便都由铁来护卫左右,等到意外登基,这一位只知尽忠,谁的面子?都不顾忌的恶来将军,便也顺理?成章掌管了左千牛卫,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能让陛下放心将性命托付的纯臣。
方才箫予衡别有?深意,只怕说的就是这一位恶来将军。
苏淼淼抿了抿唇,看着眼前情形,也没有?再上主?位,只静静挨着母亲身侧坐了下来。
延平帝面上带着一丝扫兴似的不悦,好在也还未动怒。
先叫众人?都落座之后,延平帝才不辨喜怒的缓缓开?了口:“铁来查出些东西,怀芥,你来听听。”
铁来上将军干脆拱手,声?若洪钟:“某为陛下清扫蓬莱宫左近,发现庄上有?人?练兵,观其?痕迹,足有?近千!”
这话一出,楼中?众人?便都是一震!
不单是因为铁将军的嗓音,更是因为这话中?带出的分量——
蓬莱宫,这样的京畿之地,有?人?私自养兵!
只是想想这背后的罪名,便叫人?心悸!
苏淼淼也与其?它人?一般,第一反应,便是抬头?看向对面的元太子?。
蓬莱宫周遭的庄子?上,亦是是赵皇后与赵怀芥的私产,再加上赵怀芥元宗太子?的身份,被查出私下养兵,任谁都能猜到与他脱不了干系。
尤其?苏淼淼,因为提早在天音中?知道了赵怀芥的反派身份,便更比旁人?多出了十分的断定。
必然就是赵怀芥!
他是故事里的反派,从一开?始,便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若有?万一,兵卒死士都必不可少?。
稽山与盛京离得这样近,偏又偏僻少?有?人?来,有?元宗皇帝的余荫,人?力钱财全都不缺,十余年积累,养兵近千,都一点不算多!
难怪箫予衡在楼下那副模样,原来是早有?预谋,故意请了陛下来,就是想要借左右千牛卫清查左右,提早暴出赵怀芥的野心!
苏淼淼不自觉的攥紧了手心,眸光颤动。
赵怀芥,元太子?,故事中?的反派,分明这人?与她并?不算熟稔,甚至就在前些日子?,她还知道了赵怀芥也在为了公?主?府的权势,谋算她的婚事。
按理?说,这样的人?,便是当真被陛下察觉大逆之心,提早处置了,也是他咎由自取,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但这一刻,当真见到赵怀芥要丢了性命之时,苏淼淼却?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浓烈的担忧,喉咙发紧,心尖也仿佛被人?提到了半空,简直坐立不安!
迎着众人?心思各异的复杂目光,赵怀芥面色仍旧如平常一般淡然出尘,并?没有?惊慌之色,甚至仿佛察觉到了苏淼淼的不安一般,还在抬眸深思,回?望着她。
但隔着这样的距离,苏淼淼却?已听出他心声?杂乱,凌乱细碎,不成字句。
这也是寻常。
苏淼淼这能听人?心声?的本事,也只有?心口不一,明辨真伪还算好用,但若想一下子?知道前因后果,便几乎不可能。
人?的心思天马行?空,瞬间万变,许多人?都是一句心声?想到一半,后面便天下地上,忽的转向了毫不相干的事,甚至干脆续了些毫无意义的叹息琐碎,再怎么听也只是一团乱麻,她这些日子?听过不知多少?。
更何?况赵怀芥遇着的还是这般生死攸关?的情形,难免惊慌失措,失了条理?。
但苏淼淼为了心中?的难过,却?还是忍不住靠前,凝了十二分的心神去听,才从赵怀芥凌乱的心声?中?,零零散散的分辨了几个清晰的字词:
[喜欢……赌气……到底是不是真的,鬓角湿了…奇怪…生气……水,她真喜欢水……]
苏淼淼猛然瞪大了眼睛!
第43章
“铁来所?言, 怀芥你可知情?”
主位之上的延平听罢铁来的禀报之后,略微等了一刻,便也干脆对?案下赵怀芥问出了口。
甚至问的?都是知?情, 而不是真?伪,因为盛京上下都知恶来将军的天性莽直,不会虚言陷害, 他既说了,便必然是真的。
直到从帝王口中听到自己名字, 赵怀芥才收回目光, 转向主位,十分泰然点?头?:“知?情。”
箫予衡也立于一旁, 原本赵怀芥一口承认还有些?得志, 只是看他这幅毫无畏惧的?神色, 却预料到什么一般,眸色又沉了几分。
赵怀芥从容继续:“当初母亲携我离宫, 带有侍卫四百七十二人,蓬莱宫这些?年收养孤贫, 供予衣食, 还有庄户上奴仆新添后代, 凑在一处,约有九百之数, 皆在一处教?养习武,铁将军所?见痕迹,便来于此?。”
或许是因为赵怀芥表现的?足够坦然。
以至于苏淼淼都被沾染一般,松懈了几分, 甚至下意识觉着蓬莱宫内出现近千私兵,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苏淼淼还记着自己年少时曾经问过母亲, 她们这长公主府有多少人?而母亲的?反应却是一愣,只含含糊糊说出约莫千人,要知?道具体数目,得叫长史?来拿名册算算。
这也不是母亲糊涂,太宗旨意,长公主同亲王例,下设帐内府,亲事府两署内,其中帐内设六百六,亲事设三百三职。
这还单是领有职司的?下属官吏,若是再算上采买的?奴婢侍从,便又要翻番。
再加上有不少人不在京城,散在封下的?食邑与各处的?田庄,还有属官升调开去,仆从生老病死?,一时说不清楚数目,还当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么说来算来,赵怀芥正经的?大?梁太子,赵皇后一国之母,两位加在一处,才养了九百多人,好像、似乎……也不算多?
苏淼淼都没发觉她已经下意识的?给元太子找起了开脱的?理由,甚至硬是忘了亲王府公主府的?千余人乃是属官随从,而铁来将军所?言,则是纯粹的?兵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她忘了,有的?人却不会忘。
箫予衡迈出一步,声音神色倒还是平日里的?谦和温润,仿佛全是一番好意:“山中偏远,明烈皇后元宗太子,身份贵重,平日有千人护卫倒也应当,铁来将军不必多心。”
这话却叫铁来黑面?一沉,声若洪钟:“既是护卫,那这九百健卫却在何处?为何遮遮掩掩,不见踪迹?”
若只是护卫,大?大?方方亮着就是,为何要藏起来?
一千士卒不算什么,但圣驾附近,有一千不知?来路,不明目的?,藏在暗处的?私兵,就实在叫人心惊,铁来掌帝王安危,不可能坐视不顾。
延平帝看了侄子一眼?,似乎也不愿深究:“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乃是……”
苏淼淼听着这话,面?上却反而愈发担忧。
豢养私兵,这罪名太过要命,今日不解释清楚,陛下表面?不提,心底却一定在意,日后这事便是悬在头?上的?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丝线断裂,刃锋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陛下!”
这一次,出声的?却是苏淼淼身旁的?长公主。
没赵怀芥继续解释,长公主便忽的?开了口:“这九百健卫的?去处,我倒是能为陛下解惑。”
“怀芥进京时,便与我提过此?事,只说九百护卫,皆是勇猛精壮,正该报效大?梁,我听闻后,便也托了杨老将军,送去八百充作亲卫一并北伐,也谋个前程。”
迎着延平帝的?目光,长公主也认真?道:“此?事兵部亦有记档,陛下回去一查便知?。”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便又变了一变。
箫予衡猛然攥紧了手心,面?上的?笑?容都显得牵强:“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姑母与堂兄实在太过客气?,若是将此?事交代于我,一来不必麻烦杨老将军,二来,我提早禀过父皇,也不会有今日误会。”
先前的?北伐,箫予衡虽然没能为将军,但陛下也命他掌粮草后勤之事,安排八百士卒,只是举手之劳。
长公主也不能说那时候,箫予衡正将女儿欺负的?整日受惊梦魇,他们夫妻都还想着要女儿换个夫婿,自然不会与他多加牵扯。
之前都是如此?,今日苏淼淼还当众拒了陛下指婚,长公主便愈发不能提起小辈私情,闻言也只是随口敷衍一句:“都是一般,杨老将军久别重逢,正好提起,便也顺道办了。”
铁来将军这时才点?了点?头?:“练兵的?痕迹的?确是像是几月之前,说的?没错!”
说罢,对?着主位帝王行了礼,便也干脆退了出去。
连一句误会之后的?道谢客套都无,也难怪当初在禁军待不下去。
还是延平帝有些?无奈般,为臣子圆全了一句,又对?赵怀芥摇头?:“你也太谨慎了些?,不过几百人,留着护卫也就是了,何必还特?意送出去?”
赵怀芥沉静:“母亲仙去,只我一人,留这许多护卫,也只是耽搁。”
解释过后,叔侄二人又对?饮一盏清酒,便算是揭过了这一茬。
出了这么一桩插曲,加上箫予衡席间告罪之后,便再没有回来,之后陛下再是说着亲戚之间闲谈随意,席间也总有些?说不出的?凝滞。
再过小半时辰,膳食上过之后,长公主只说陛下一路风尘,出言告退,一家子与赵怀芥都也一并跟了出来。
从观星楼去后殿与东殿的?路程,原本是有一段是可以一起的?。
但苏淼淼行至楼下,再看见赵怀芥时,却总有一腔说不出的?复杂,没忍住赶起了人:“我们行得慢,便不耽搁殿下了。”
赵怀芥脚步微微一顿,眸光直直朝苏淼淼看来。
目光相触,苏淼淼便又被针刺一般,猛地扭头?躲避。
她攥紧手心,声音遮掩什么般故意的?大?声,却又忍不住有些?磕巴:“还有,我方才、在楼下,只是一时情急才胡言乱语,你不要误会!”
[是我自作……]
赵怀芥的?心声有些?黯淡,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疏冷情冽,一点?看不出低落:“原本就是说好之事,我知?道了。”
说罢,只对?长公主与苏驸马一拱手,便动步转身,玄色的?袍角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长公主有些?疑惑:“你与怀芥说了什么?”
元太子说了可以借他去气?箫予衡。
这样的?话,苏淼淼哪里说得出口?
她顿了顿,也只是随口打断话茬:“元太子什么时候托阿娘送去了九百护卫,我都不知?道。”
长公主:“怎的??还要特?特?给你上道折子不成?”
苏淼淼撇撇嘴,又埋怨似开口:“阿娘既是早知?道,方才怎的?不早说,倒叫我白白担忧了一回!”
长公主只是笑?笑?,招呼着家人动步,倒是心声零碎,颇有些?担忧:[总觉得有些?不对?,怀芥这太子身份,还是太过惹眼?……]
苏驸马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心中却透着严肃:[正是不该早说,略等等,便能顺势看看,这一场戏是谁挑起……六皇子……]
苏淼淼听着,也忍不住的?撇嘴。
当然就是六皇子!果然父亲也察觉了不对?。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苏驸马却第一次不顾脚伤的?长女,几步上前,正色看向了她:“淼淼,你今日与陛下说的?话,可是真?心?”
苏淼淼一愣。
苏驸马神色严肃:“你可是真?心不喜欢箫予衡?还是只是孩子家一时赌气??”
苏淼淼站在原处,一时间攥紧了手,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泉水浸脸都是多半个时辰前的?事了,故事强加在她身上的?情绪还在呢,要对?父母说出不喜欢,倒也不是不成,只是得好好咬牙撑着。
苏驸马顿了顿,似乎也怕吓着她一般,又缓了口气?:“你今日这般落了六皇子颜面?,往后若想反悔,只怕难了……”
面?上虽是与孩子玩笑?一般的?神态,但苏淼淼却已听见了父亲的?心声,担忧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戒备:[单是拒婚都罢了,若私兵之事当真?是六皇子谋算,元太子出尘离世之人都容不下……又被公主意外插手未成……如此?心性,淼淼便是反悔,日后也难免要遭他迁怒记恨,还是想法子,叫她彻底死?心断开……]
这一番担忧,也叫苏淼淼感动之余,心中也不禁一凛。
没错,她今日一时冲动,又是拒婚,又是在楼下狠狠骂了萧予衡,还攻他要害,远不止父亲以为的?一句落颜面?这么简单。
还有母亲,之前北伐换将,箫予衡便已觉着长公主府不受他掌控,会是隐患,今日母亲又插手毁了他的?谋划,保下了元太子。
以箫予衡的?脾性,说不得也会觉着公主府早已与赵怀芥勾结在一处,当成了一般的?心腹之患。
她先前还想着独善其身,带着母亲离开盛京,谁也不理。
这打算从前或许还有可能,但今日之后,箫予衡必定已在心里狠狠记了仇。
已箫予衡的?脾性,今日记仇,日后登基,也绝不会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反而得了机会便变本加厉,处心积虑毁了长公主府,说不得国公府都不能幸免,再将姐姐也困,便又成了故事里的?《困卿》!
父亲的?顾虑,只叫苏淼淼心下悚然,脊背都生生渗出一层冷汗。
她看向一旁姐姐苏卿卿,除非,最后登基的?不是箫予衡,叫他彻底没有任何机会。
苏淼淼绕了一圈,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若这么说起来,她岂不是只能倒贴赵怀芥?帮他继位?
第44章
苏淼淼就这般神思不属的回了东配殿。
苏驸马见状, 也没有立即催促幼女如何,只叫她们姐妹都去歇着,自个则与长公主去了主屋。
苏驸马与长公主夫妻虽分别不久, 但小别重?逢,自然也不好打扰。
苏卿卿送别父母,看?着妹妹面上的复杂, 想了想,主动开口道:“若不然, 妹妹也来我屋里一并躺着一会儿?”
苏淼淼吃了一惊。
她这些日子的确与姐姐关系好了不少, 但躺一张榻上午歇?还当真没有过!
看?着妹妹面上的惊诧,苏卿卿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的低了头?, 声音低微:“我?看?你?像是有心事……时辰也早……”
“好啊, 我?换身衣裳就去!”
苏淼淼回过神, 连忙点起了头?:“算了,叫吉祥姐姐把衣裳拿过来, 我?去姐姐屋里一起换!”
笑话,莫说她本来就愿意, 只说姐姐的性子, 都主动开口邀了她, 那便是天上下刀子她也要过来的,若不然, 这亲姐妹都没得做了!
进了屋后,苏淼淼更是格外的热情,走近屏风后,还又探出了头?:“姐姐可要来与我?一起换衣裳?”
她在?观星楼里叫箫予衡与赵怀芥接连打扰, 被茶水污了的罗裙现在?都还穿在?身上。
只是这样的热情,却叫刚才还主动邀约的苏卿卿都吓了一跳。
她连连摇头?, 起身先避到了外间,只等着妹妹卸了首饰,换上一身舒服的半旧衣裳出来,又将苏淼淼安置到窗外的罗汉榻上,自个才低着头?进去更衣。
苏淼淼看?着姐姐羞涩的模样,暗暗好笑,知道姐姐面皮浅,也没有故意凑过去,只褪了绣鞋,老老实实靠着榻沿,看?起了对面的壁瓶的赏花。
蓬莱宫不像京中有开温房养花儿的生意,山中这时节,梅花已谢,山花未开,周遭只有早开的迎春。
许是觉着只有迎春太?过单调,瓶里又配着了几?支新出的柳枝,长长短短,流水似的斜着,明?黄嫩绿,雅致又喜人,一看?就是姐姐的手艺。
“你?若喜欢,一会儿给你?送去。”身旁传来苏卿卿的轻柔的声音。
她也换上了一身素色的交领绸裙,发髻也散了一半披在?身后,身若薄柳,面似幽兰,仿佛天然去雕饰的初发芙蓉,反而比错彩镂金的耀目打扮还更显风度。
“好啊,只是这个花儿太?少了,姐姐再给我?插个更热闹的。”
苏淼淼一点不客气,起身朝里挪了挪,让出了一半位置。
罗汉榻不算大,好在?她们姐妹二?人身量都窈窕,躺在?一处,都显得十分宽敞,中间还有几?寸空档。
躺下之?后,两人说了一会儿鲜花壁瓶子,苏卿卿便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淼淼,你?困不困?”
苏淼淼立即摇头?:“不困,姐姐你?有话直说。”
她早就猜到姐姐叫她过来,一定是有缘故的,从刚才就在?等着,她倒是无妨,平日也不爱睡午觉,倒是姐姐身子弱,自幼便请了葛老养生,午后必得歇息,早些说完了,省的耽搁。
可比起妹妹的干脆,身旁的苏卿卿,却似乎愈发小心:“淼淼,我?知道你?从前说过,不与我?提陈昂,也不愿叫我?提六皇子……”
苏卿卿的性子太?过仔细,只看?着这模样,要等她说到正题,少说也要再斟酌半晌。
好在?苏淼淼身负“异术”,不必等对方千回百转,便已经?径直听到了真正的心声:[父亲看?来十分担忧,显然是不愿再叫淼淼与六皇子有所牵扯,只是淼淼心慕六皇子多年,也不知道会不会听……我?先前几?次为他所救,淼淼也不知道是否还存芥蒂,若说不好,又怕反而弄巧成拙,可是为了父亲,总要试试……]
苏淼淼眨了眨眼睛,怪不得素来内敛的姐姐,今日却主动邀他,原来是为了路上父亲的话。
姐姐又不会听人心声,只是几?句言语,便立即发觉了父亲掩藏在?玩笑之?下的思虑,还这样强忍腼腆,主动找她劝说,为父亲分忧——
也难怪父亲这样偏宠姐姐。
相较之?下,她对母亲,就太?不贴心了,整日里只会叫母亲心烦头?疼……
苏淼淼心念转过,也只笑着应了一声:“嗯。”
苏卿卿微微沉一口气:“是六皇……”
一句话才刚刚开头?,苏淼淼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做坐起来:“等等,我?要先去洗一把脸!”
说罢,一个起身,便已干脆从她身上跳了过去,几?步出了外间。
苏卿卿满面怔愣,在?榻上跪坐起来,看?着妹妹出门折腾了竹影一圈,非要人刚打的新水。
半刻功夫之?后,苏淼淼便带着满面的水润重?新钻进薄被:“好啦,姐姐你?现在?问吧!”
苏卿卿又生生停了半晌,才好容易找回了话头?:“我?是说,嗯,淼淼你?现在?,可还喜欢六皇子?”
“不喜欢。”
心下清明?苏淼淼回得格外干脆利落,因?为自个的先见之?明?,甚至不自觉的带了一股得意。
这果断反而叫苏卿卿有些犹豫,顿了顿,才又道:“是……真心吗?六皇子谦谦君子,霁月光风,满朝都是赞誉……”
“等等!”
这一次,没等苏卿卿说完,苏淼淼便猛地打断了姐姐的话。
她坐起身,盯着姐姐,满面郑重?:“你?是这样看?待六皇子的?”
苏卿卿张张口:“旁人都是这样说,你?莫误会……”
苏淼淼:“不,姐姐你?听我?说,现在?误会的人可不是我?。”
说着,苏淼淼又有些沉吟,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先前在?府里看?了一个话本,叫我?又气又怕,我?说给你?听。”
苏卿卿疑惑点头?。
“从前,有一对世交的邻居,他们皆为行商,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门当户对,妻子同时有孕,便指腹为婚,可惜男方遭灾败落……”
苏淼淼三言两语,将先前看?过的她气人话本,都一一说了个清楚。
听到最后那姑娘就这般认了命,与害了她的邻家男子双宿双栖时,苏卿卿也忍不住的皱了眉头?:“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这样的恶徒,竟无人为民除害吗?”
“没有的。”
苏淼淼沉静的看?着姐姐,声音低沉:“我?刚知道时,也觉不可思议,可世间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便像这样的话本,从前朝至今,都有许多人喜闻乐看?,还有不少人觉着这样的男人不忘始终,十分痴情,不论前头?做了多少混账事,最后愧恨一番,便也只当是一番小事,一点不会介怀。”
苏卿卿不甚在?意的摇头?:“话本罢了,你?说有人喜欢,想来也不过是女子闺中沉寂,闲暇时寻个消遣刺-激,哪里会有当真了的糊涂人?”
苏淼淼看?着姐姐,眸中几?乎有些难过。
怎么不会有呢?按着《困卿》的故事,姐姐你?最后便与困了你?的箫予衡冰释前嫌,安心成了神仙眷侣。
若不是出了她这一个变数,姐姐最后与萧予衡在?一处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是当真放下,还是也与这话本里的商户小姐一般,娘家获罪,夫家被废,自个被困为禁脔,在?一日日的折辱豢养,生生被磨尽了骨头?,选择了认命?
苏淼淼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化为一句语重?情深的叮嘱:“是,所以?姐姐你?一定记着,日后不论出了什么事,都要小心这样的恶人,千万不要被箫予衡骗了去。”
苏卿卿初时还是满面迷惑,听到最后就只剩哭笑不得:“说着话本,你?怎的又扯到了六皇子身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恶事是六皇子干的。”
“他未必干不出来!”
苏淼淼冷笑着,又十分认真的再一次强调:“总之?姐姐你?记着我?的话,往后不论箫予衡说什么,你?也一个字都不要信,他一点不像表面这般是个正人君子。”
“好好好,我?记下了。”
苏卿卿实在?是没能理出妹妹话里的头?绪,只是晕晕乎乎的应了下来。
答应之?后,她又想了半晌,才好容易绕回了自个的本意:“所以?你?今日在?陛下面前所言是真的?你?是当真不喜欢六皇子了?”
趁着面上的清明?还在?,苏淼淼又一次点头?:“对,我?现在?如何看?这话本的男主角,便是如何看?他!”
听见妹妹这么说,苏卿卿虽然心下仍是迷惑,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天下好男子这样多,原本也不必强求一个,父亲母亲知道了,肯定也会放心。”
虽然和最初的打算不一样,但姐妹两个自觉都达成了最初的目的,各自满意点头?,便又放心的重?新躺了下来。
两人虽然第一次一起午歇,但春光融融,听着彼此清浅的呼吸,对着墙上的迎春嫩柳,却也都渐渐起了困意。
苏淼淼不安分的翻了个身,苏卿卿微微睁眼,在?困意中想起什么,含糊道:“说起来,我?还是奇怪,淼淼从前那样倾慕痴心,非六皇子不嫁,怎的忽的就变了,当真是元太?子?”
苏淼淼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决断般的清明?。
她没有回答“变心”的缘故,只是低低问道:“姐姐,你?觉着元太?子这人如何?”
苏卿卿想了想,低低吟道:“衣衫总带烟霞色,不著人间一点尘。”
苏淼淼皱眉:“他有这样好么?”
“生来便是元宗长子,自幼入主东宫,懂事之?后,却被带进山中修道,这样的大起大落,寻常人是放不下的,元太?子却能主动将九百侍卫都送出报国,世间这样的通透之?人实在?少见。”
苏卿卿声音清浅,说到最后,几?乎带着些叹息:“也是幸亏如此,若不然,今日御前,只怕不能善了,可见无欲之?人,自有上天庇佑。”
这一次,苏淼淼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壁上的迎春花,默默的做了个鬼脸。
什么难得通透,甘为修士,分明?都是假象!
元太?子可是故事里大反派,打开始就想要夺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皇位的!
至于今日的事儿,的确是有些奇怪,毕竟箫予衡先前心心念念想为主将,包括这些年来骗她贪图公主府,都有大半是为了兵权。
相较之?下,赵怀芥借着天时地利,与赵皇后十几?年来,才养出了上千私兵,不说好好藏着,却早在?压根未曾发觉时便托母亲送出去,便愈发叫人想不通,难不成是他早就预料到箫予衡会以?此生事?
苏淼淼想了一圈,也只是,不论是因?为什么,总归不会是姐姐以?为的当真通透放下。
姐姐连着说起两个人,与他们的本性都是大相径庭,难怪在?原本的故事里,被箫予衡骗的这样惨——
看?人的眼光太?差了!
看?来这个家里,还是要靠她!
苏卿卿没有察觉到了自个妹妹的心思,她身子孱弱,撑了这许久,本就已然疲惫,苏淼淼沉默之?后,困意重?新浮现,不知不觉,便也当真闭了上了眼睛。
两刻钟功夫,苏卿卿按着平日的习惯睁开眼,身旁却已经?是空空荡荡,一点温度都无。
苏卿卿:“淼淼醒了?”
“哪里是醒了,她压根就没睡!”
听着动静的竹影端了温水进来:“姑娘睡下后,二?姑娘便叫小桃去叫了捡春过来,一道去寻了元太?子。”
“元太?子?”
苏卿卿微微挑眉。也不禁感?叹:“觉都没睡就去了,莫不是当真有情?”
“谁知道呢,二?姑娘恶狠狠的,不像有情,倒像是要英勇捐躯一般,临去时还说……”
竹影疑惑的歪头?:“对了,她说,要去当送上嘴的鸭子!”
第45章
“师兄, 我回来了!”
捡春顺着小道行进半月门,瞧也没瞧,便?对着廊下凹进的一处的小石轩叫了一声。
当真是不大的一处廊轩, 在廊下拐角处略微朝后凹出?的一片空地,若不是捡春带着,不知道的人一眼?望去, 都不会留意回廊还有这一处所在。
苏淼淼跟在捡春身后往前几步,便?也果真在石轩内看到了赵怀芥的身形。
轩内不大, 只放着一张石桌, 一方水翁,但却格外的清幽雅致, 桌前是半面的镂花壁, 对着一片竹林。
赵怀芥一身素衣单袍, 手持一本书卷,端坐桌前。午后的春阳薄淡, 映出?细碎的花形竹影,笼罩在赵怀芥身侧, 仿若泠泠碎金。
“你苏姐姐叫你去有?什么事?”
赵怀芥的声影疏凉若玉, 问罢之后, 仍旧不急不缓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没有?听到回应, 方才疑惑抬头——
便?正?看到了?杏眼?桃腮,冷若冰霜的苏淼淼。
赵怀芥出?尘绝艳的面容明显一滞,猛然站起了?身:“淼,苏姑娘。 ”
[她还生气, 不能这?么叫……]
亲昵的淼字只说到一半,赵怀芥顿了?顿, 心念转了?一圈,最终却连之前的表妹都没用?,只换成了?十分客气的苏姑娘。
可见是很吃了?箫予衡先?前几番被斥的教训。
苏淼淼是抱着一腔为家人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的。
不过看见面前的赵怀芥后,她不知怎的,一时竟也顿了?一瞬,在这?客气的称呼后,也规规矩矩的回了?一声:“殿下。”
赵怀芥眼?眸微垂,露出?几分黯色。
连对面苏淼淼都有?些恼火的抿着唇,觉着自个白费了?路上的一腔冲劲儿。
捡春在一旁人小鬼大的眨眨眼?:[好奇怪哎,师兄和苏姐姐怎么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苏淼淼也回了?神。
是啊,在路上还打算好了?,就把自个当一只煮熟的鸭子,自个蹦到元太子盘子里去,助他继位,携手铲除了?箫予衡这?个小心眼?的心腹大患。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她过来客气个什么劲儿?
面前赵怀芥当真如招待不熟的客人一般,叫捡春去屋里拿一副蒲垫过来请她入座,又客气询问苏淼淼可要用?什么茶,说话间甚至放下了?手中书卷,看样子是打算再亲自为他煮麦茶。
“不必麻烦了?,我就是闲来无事,来表兄这?儿瞧瞧!”苏淼淼见状干脆出?了?声。
她说着,便?叫自己扬了?嘴角,上前几步,主动关心道:“表兄在干什么?”
主动算计勾引这?事,苏淼淼从未做过,但如何?表达情意?,却已?有?了?五年的经验。
这?五年来,她对箫予衡的初心与情绪虽然是假的,但她的选择与脾性却是真心。
苏淼淼就是如此,若是喜欢谁,就只想?叫他快活高兴。
从前“痴心”箫予衡,便?是留心他喜欢的东西,做他喜欢的人,为了?他,也不觉着不愿委屈。
因为那时候,还是自个心甘情愿啊,自个甘愿,怎么能叫委屈?
若是心上人因为她而高兴,她只会愈发欢喜才对!
现在换了?赵怀芥,也是一样,总逃不过投其所好四个字。
问问赵怀芥在干什么,喜欢什么,她也去陪去学。
自然,不是心中愿意?。这?样勉强自个,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但是——
苏淼淼紧了?紧手心,为了?家人,这?么点不痛快她认了?!
反正?赵怀芥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在谋算着她的亲事权势,只胜在比箫予衡多了?几分良心,还想?着圣人之道,不会过河拆桥。
她也不需费太多力气,只要略微表出?一点心意?,便?好正?中赵怀芥下怀,顺势接下。
一个虚情,一个假意?,也正?好般配!
苏淼淼这?么想?着,手心用?力,但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是明显起来。
只是对着这?样的苏淼淼,赵怀芥却不知为何?,忽的沉默了?下来。
他垂着眉眼?,顿了?顿,方才慢慢道:“读经。”
说着,将?书卷合上,递到她面前。
苏淼淼接过看了?一眼?,桌上书页有?些泛黄,显然是已?有?些年头的,面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冲虚经》三个字,看起来,倒像是手抄的经书。
道家典籍,这?个她当真不知道,莫说看,连听都没听过。
苏淼淼只能再换一个话题:“那表兄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
她的双眸澄澈,水汪汪的黑白分明,这?样认真的看过来时,内里仿佛燃着火光,湛然灼人,细观简直摄人魂魄。
赵怀芥只看她一眼?,便?骤然挪开目光,声音沉僵:“读经,修道。”
苏淼淼不肯相信,等对方说罢之后,还又凝神细听了?半晌——
[你……]
但对方心声沉寂,半晌之后,除了?幽幽深叹了?一个字后,竟也再没有?其它。
你什么呢?怎的心声都不想?完!
苏淼淼疑惑之后,又忍不住的撇嘴。
哼,装得还怪像,这?样谨慎,心声都一点不露。
只看这?缥缈出?尘,不染凡俗的幅模,谁能想?到他醉心权势,是整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
不过嫌弃之后,苏淼淼一时间又陷入了?为难。
瞧瞧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吧!
读经,修道。
这?叫她怎么投其所好?想?插嘴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这?个元太子,分明也想?算计着她了?,却还这?样装模作样,当真麻烦!
苏淼淼有?些心烦的将?手上的经书在石桌上放下,余光却又在桌上瞧见了?什么。
是字迹。
赵怀芥方才在这?里,除了?读经,还写了?字。
之所以方才没有?发觉,是因为赵怀芥拙朴的过分,石桌上压根没有?显眼?的笔墨纸砚,镇纸水丞。
就只是一支竹杆的毛笔,蘸了?地上水翁里的清水,写在石桌上,再由着它自个蒸干。
苏淼淼略微起了?些兴趣,在凳上坐下,仔细看了?起来。
清水写字,彻底干透便?一点不显,如今也已?干了?大半,只有?些隐隐的痕迹,用?心分辨,还能认出?些许字迹。
苏淼淼歪着头,口?中喃喃:“太上……这?是,安宁?”
这?个话,好像有?些熟悉?
苏淼淼疑惑间,见她看得费力,赵怀芥也轻轻开了?口?:“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赵怀芥念出?的显然是咒文一类,与平常说话不同,音调里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的声音淡泊,沉声静气,比上次在三清殿里,比上次捡春敲着石磬唱出?的声响,都更觉沉静动听。
苏淼淼安静的听罢了?,被咒文沾染,只觉方才烦乱的心境都也渐渐安定许多。
她眨眨眼?,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赵怀芥:“净心神咒,诵之可排除杂念,安定心神,能使凡心入于冥寂,返观道心。”
苏淼淼眯起眼?睛,带了?几分嘲讽般的质疑:“表兄出?尘之人,怎么还会心有?杂乱?”
质问之下,赵怀芥的神色也是猛然一滞。
“是,我心修不定。”
他放于桌上的指尖缓缓用?力,指骨修长,透着玉石一般的冷白:[因为,我心有?愧。]
这?熟悉的“有?愧”二字,便?又叫苏淼淼忍不住的想?起了?上次在三清殿内听到的心声。
因为对她心存算计,所以有?愧。
还有?这?桌上的净心神咒,苏淼淼先?前来稽山的路上,也曾经听元太子在心中默念过好几次,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什么。
可见人做了?亏心事,是会亏心的,还需要一次次诵默咒文,才能安定心神。
知道赵怀芥自个也觉惭愧,虽然心底里还是难免介意?,但苏淼淼还是觉着舒服了?许多。
罢了?,说打底,元太子到现在谋划她的婚事,都还只是心里的打算呢,言行上,还并没有?当真欺哄过她。
便?是当真做了?,他知道心中有?愧,也没有?打算伤害过公主府与母亲,总比箫予衡那样的忘恩负义好到了?不知哪里去。
说到底,她也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这?么想?着,苏淼淼心境愈发平和了?几分,加上桌上的字迹,叫她好容易找到了?能够搭得上话的话茬,便?也真心赞了?一句:“表兄的字写得好,一看就是自幼练过的。”
转瞬的凝滞之后,赵怀芥的面色也恢复了?平素的疏淡:“我听闻,你习行书,也颇有?所成。”
说着,心声还又疑惑了?一句:[方才似乎气恼,现在又好了?些。]
被发觉的苏淼淼有?些心虚的撇过头,只当不知道,只是继续接着书法的话头道:“我不成,也就好好学了?四年功夫,上个月里撂下,就再也没动过笔,肯定又退步许多。”
赵怀芥看着她:“四年光阴亦不易,为何?忽然停了?笔?”
为什么?
苏淼淼想?起旧事,下意?识的按了?按心口?:“因为给萧予衡写贺他新宅的四条屏,心里难受,便?连笔墨带字帖都一并扔了?。”
她发觉现在提起箫予衡,心里仍旧会有?些难过怅然,只是不像刚刚听到天音时尖锐,换成了?隐隐的闷痛。
怔愣间,苏淼淼手上,忽的被赵怀芥塞进了?圆润的笔杆。
赵怀芥仪范清冷,几乎看不出?是在安慰:“试一试,不论原本是为了?什么,自己一日日练下的本事,不会那么快丢。”
苏淼淼回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竹笔,顿了?顿,便?也当真挺直腰杆,手腕轻点,缓缓落下了?第?一笔痕迹。
还是她上次认真写过的四条屏里的贺词——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没有?合香净手,没有?那些添几滴水,用?什么墨的琐碎讲究,就是临时起意?,蘸了?清水,写在粗糙的石桌。
但不知为何?,苏淼淼却只觉这?几个字,比她在家中书房千斟万酌,来来回回试过多少次写下的四条屏,还更加得心应手,行云流水般顺畅。
赵怀芥也赞了?一句:“字好,寓意?也好。”
说着,他心中还又凉凉补了?一声:[还好这?样好的字,没有?赠给箫予衡……]
这?句心声叫苏淼淼听得好笑。
她嘴角抬了?抬后,又想?到什么一般,搁了?笔,抿唇反驳:“比平时写的好些,但比起自幼习字之人,就不过平平。”
“说寓意?,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吉利话,俗气得很,不如旁人饱读诗书,聪慧多才,什么诗文典故都是信手拈来,送出?去,旁人也不喜欢。”
她想?起了?当初箫予衡在玉雨台上,说她“东施效颦”的心声。
那时的震惊与难过太过深刻,深刻到即便?已?苏淼淼的豁达干脆,都在心里埋下了?一分动摇的种?子。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里,她不是主角,只是厚颜痴缠的女配。
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陈昂喜欢姐姐,血脉相连的父亲也更看重长女,箫予衡与赵怀芥更不必提,即便?有?心接近,也只是因为算计。
除了?生身母亲,所有?人喜欢的人都不是她,这?是不是也说明,她实际并没有?那么好,不配叫人让喜欢?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未必有?智慧。”
苏淼淼抬起头,便?看见赵怀芥一双桃花眸深邃如渊,满是真心与澄澈:“你聪慧伶俐,真心赤诚,旁人难及万一,你很不该这?般看轻自己。”
他的清冽声音,如同山间汩汩涌过的清泉,沁凉清润。
这?样的澄澈与清润,便?也叫苏淼淼隐隐的低落与黯然,都如遇上了?温水的积雪,一点点的消融,一并化成了?爽冽涌动的春泉。
她不是过来虚情假意?的吗?怎的三言两语,倒叫他哄得当真打心底欢喜了?起来!
苏淼淼面颊红润,抚着心口?,却又忍不住瞪了?一眼?面前的萧疏身形。
不愧是故事里大反派,太狡猾了?!
第46章
“陛下一路顺风。”
蓬莱宫外, 苏淼淼身着墨色襦裙,大红的丝带束发,配以指腹大小的一套珠花装饰, 盈盈下?拜,嗓音清甜。
延平帝立于阶下?,却摇着头:“怎的又叫陛下?”
苏淼淼闻言抬头, 也果真笑着改了口:“舅舅路上慢些!”
小?姑娘双颊红润,笑靥如花, 一双眸子闪亮如星, 鲜活的喜人。
[怎么的宫中就没生下?这样伶俐的公主,实在可惜……]
延平帝看见她这模样便觉喜人, 感叹之后, 又故意?逗了?一句:“你还要等怀芥一起?不如和舅舅一起回京, 公主府也别去了?,朕在宫里给你收拾出一处宫室住!”
苏淼淼笑眯眯的:“舅舅现在才哄我可迟了?些, 我都快及笄了?,没那样好骗啦。”
延平帝哈哈大笑:“好, 待你及笄, 朕为你备一份大礼!”
一番言笑后, 长公主上前送行,苏驸马也说了?几句朝中政务要紧, 不好再多耽搁。
箫予衡立在一旁,也低头恭敬道:“父皇放心?,明烈皇后入陵在即,待宫中备好牺牲祭祀, 儿臣再亲自来接姑母堂兄回去。”
虽说赵皇后入皇陵的棺椁内只是?衣冠,但也是?先帝后正经合葬, 赵怀芥身为人子,自然也要到场祭祀。
届时主人走了?,苏淼淼母女三个总不能自个留在蓬莱宫,必是?要一并回京的。
延平帝点头,神色淡淡:“算起来大军再有半月便该到北境,又添了?明烈皇后祭祀,领着两厢差事,也是?难为了?你。”
箫予衡神色谦恭:“儿臣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苏淼淼飞快的扫了?他一眼。
她从前只是?知道陛下?不喜欢箫予衡。
宫中许多皇子公主,哪怕生来便有些病弱憨直的,陛下?也十分慈爱照料,唯独对萧予衡,再是?处处出挑,也只是?淡淡。
她这两日在蓬莱宫里与陛下?撒娇玩笑,就像是?家里脾气?极好的小?舅舅一般,原以为对箫予衡也不会差太多,没料到,却是?这般一板一眼的生疏,分明君臣之间的御前奏对,一点不像父子,甚至还不如她这个外甥女亲近。
陛下?与皇子说话,旁人都没有插口,直到箫予衡亲自将陛下?送上马车,自己却后退一步,告罪道:“儿臣去与表妹说几句话。”
听着这话,延平帝却不禁挑眉。
他回首看了?一眼苏淼淼,再看一眼箫予衡,面上属于帝王的威严收敛,第一次像是?一个有些促狭的父亲一般,对着儿子露出了?调侃般的神色:“快去吧,也先前怎么惹人家生了?气?,瞧瞧还能不能哄回来,这样好的姑娘丢了?,日后可要后悔的。”
箫予衡神色微怔,顿了?一刻,方才低头:“儿臣不会放弃淼淼。”
延平帝过尽千山之人,回头来看这些小?辈的男女情?长,只觉有趣,笑着勉励两句,方才转身上车。
从前看中苏淼淼只是?因为公主府,没料到父皇竟也这般喜爱,是?,淼淼以往虽肆性粗直了?些,可惜一腔诚挚,未必没有可爱之处,可惜……
留下?的箫予衡在车外神色复杂,可听着对方的心?声?,苏淼淼眉梢却皱得更紧。
她攥紧了?手心?,抵抗着心?下?涌上的欢欣陶然,用痛意?叫自己保持清明戒备:“殿下?要说什么?”
箫予衡回神,视线落在她红润的面颊:“你今日不走,就是?为了?赵怀芥?”
苏淼淼更气?:“干你什么事!”
箫予衡眸光一沉,声?音却低低的温润起来:“淼淼,我辜负你真心?,你生气?也是?应当,只是?赵怀芥这人,心?深如渊,难窥其底,决计不像表面这般离世出尘,我只担心?他趁人之危,再叫你难过。”
他不像表面,难不成?你就当真是?个好人了?吗?分明自个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了?,还有脸面说别人!
元太子再是?趁人之危,也比你过河拆桥好了?一万倍!
苏淼淼心?底生出一股不满愠怒,但她方才的冷淡质问就已是?强撑,如今箫予衡换上了?这样一幅温柔深情?的关心?模样,强加的情?绪便又成?倍的影响起她。
欢喜潮水一般几乎将她淹没,与这五年来的倾慕执着混在一处,甚至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动容,只将她的愠怒都死死按住,一句恶言都说不出。
苏淼淼的手心?却攥得更紧,左右看看,却只恨周遭也有清泉山溪,不能叫她一股脑跳进去清醒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提自己,便只能冷笑着从旁处反驳一句:“殿下?在我姐姐面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温柔多情??”
[卿卿!]
箫予衡的心?声?骤然一沉,面上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鸷。
但等他再对苏淼淼开口时,面上又是?与方才无?二的端方温润:“淼淼既提起苏姑娘,便劳你替我代一声?谢,我前些日子疏忽,多亏她好心?,为大安寺送了?银钱,方才保下?了?我亡母的长命灯。”
苏淼淼的面色猛然一变!
她分明已经劝说姐姐放弃大安寺,来蓬莱宫中为陈昂请平安符了?,怎的还会与箫予衡牵扯在一处?
但转瞬之后,苏淼淼便也猜出了?大半缘故。
姐姐的性子,即便自己未曾请灯,想?必私下?里还是?送了?银子去,仍旧为箫予衡的长明灯延了?时日。
想?通之后,苏淼淼发觉自己竟然也没有太多震惊。
上次红枣惊马她便已经察觉了?,故事这般执着,怎会轻易放弃将男女主角凑在一处?
箫予衡凤目微垂,声?音更柔:“这般恩情?,原本是?该亲自道谢的,只是?你不喜欢,我也只得失了?礼数,劳你代我致歉。”
苏淼淼紧紧的抿着下?唇。
箫予衡这一番话太过阴险,莫说她此刻被满腔情?绪限制,无?法口出恶言,便是?能,难不成?她便能干脆拒绝,说出自己不帮这忙,要箫予衡亲自去谢,再将姐姐与他推到一处去不成??
看着苏淼淼黑白分明,不必言语,便仿佛自会说话的恼火双眸,箫予衡却又忽的笑了?笑,神色愈发温柔:“你在山中诸事小?心?,我过几日便来接你回府。”
这话里透着十分的照顾亲昵,叫不知道的听起来,只怕要以为这是?新婚的小?夫妻,丈夫送妻子来道观进香小?住,诸多叮嘱一般!
苏淼淼气?的双颊通红,但除了?在心?里默默打算好不等箫予衡过来,自个回京,一时间却也没有旁的法子。
她再不肯理会萧予衡,只与父亲告别之后,便干脆转身回了?蓬莱宫内。
身后,箫予衡却仍旧立在原地?,直到苏淼淼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拐角,才垂眸转身,面上闪过势在必得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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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淼淼顺着回廊缓缓行出几步,圣驾离去,跟来的护卫侍从也没了?踪迹,只剩下?当初赵皇后带出的老人,蓬莱宫内便都显得静谧空荡许多。
苏驸马随陛下?回京,长公主还在送人未归,一家人里,就剩下?姐姐苏卿卿,还在东配殿内歇息。
苏淼淼今日寻了?脚伤未愈的借口,特意?拦下?了?姐姐,免得她再与箫予衡碰面,
但此刻想?起箫予衡提过的大安寺长明灯,就算理智上知道都是?故事硬扯着两人联系,姐姐只是?想?起了?早亡的生母,并不知情?点灯的人就是?箫予衡,苏淼淼却还是?难免介意?。
她明明都劝过了?的!姐姐也答应的好好的,再不去牵扯大安寺,怎的私下?里还是?送了?银子去?就算当真那样好心?,也不必自个去送叫人察觉,就大大方方用公主府的名义?不好吗?
苏淼淼皱着眉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罢了?,她那时候与姐姐又不像现在这般亲近,姐姐心?思重,不愿麻烦家里也很正常,已经过去的事,也不必多想?。
这么想?着,苏淼淼便又摇了?摇头,心?念一起,脚步便也干脆转了?个方向。
两个小?丫鬟蹦跳的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往前走了?几步,便也忍不住开口:“姑娘是?不是?要去看太子?”
小?椿点头:“太子病了?,姑娘与太子这样好,肯定要去探病的!”
赵怀芥昨日泛了?咳疾。
捡春在日暮时分过来传的话,据说是?他师兄的老毛病,春日天燥时,一不留意?便容易犯起来,嗓子肿痛,咳嗽不停。
听捡春说起来倒也不算很重,只是?咳疾这毛病,实在不雅,陛下?身份贵重,又怕传上,因此今日才告罪了?,也没有出面送行。
苏淼淼点头:“昨日捡春过来晚了?不好出门,今日总要去瞧瞧。”
蓬莱宫中本就没什么人,她心?情?不好,回东配殿怕遇见了?姐姐忍不住埋怨,倒伤了?她们的姐妹情?分,反而?如了?箫予衡这小?人的愿,那剩下?的,可不就是?只剩下?了?赵怀芥?
何况她都决定好了?要和赵怀芥在一处,帮他夺位,原本也打算去看看。
小?桃闻言,便有些可惜似的:“呀,早知道姑娘这时就去,我该把给捡春做的草灯笼带上的!”
小?丫鬟与捡春玩的投契,相互之间经常送些小?玩意?,也是?寻常事,不过这话倒提醒了?苏淼淼一般。
她低头看看自个空荡荡的手,空着手去探病,好像是?有些不够有礼数?
可是?这也不是?在家,她们出门在外,马车内带的都是?些自个要用的物件,姐姐崴了?脚的伤药还要蓬莱宫里准备,愈发不会有咳疾能用上的药材。
苏淼淼想?了?一圈,实在没想?出什么能送的礼,便也干脆放下?了?这茬,打算先去看看赵怀芥那情?形,或许便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便可尽尽情?分。
主仆三个脚步不停,不过盏茶功夫,便也到了?后殿。
进门之后,赵怀芥还没看见,便先见着了?提着竹筒的捡春,笑眯眯与他们问好。
苏淼淼应了?一声?,问他手上是?什么。
“甘草枇杷膏,对师兄的咳症。”
捡春说罢,又笑着:“苏姐姐来的正好,师兄每次都不乐意?喝这枇杷膏,苏姐姐正好去看着他!”
“捡春。”
捡春才刚说罢,屋内便也传来了?一道熟悉的低沉声?响。
苏淼淼闻声?看去,果真赵怀芥,身着素色单袍,迈过石阶,还隔着不少距离,便已停了?脚步,远远的开了?口。
“表妹怎的来了??我这咳疾不雅,你不……咳!”
他声?音低低的,不似往日清冽,带着明显的沙哑。
话未说完,他便又扭过身,捂着口,发出一声?闷咳。
果然是?病了?,脸色瞧着都比平日里憔悴了?一些。
“是?,听捡春说表兄犯了?咳疾,特地?来瞧瞧。”
咳嗽罢了?,的确不算什么大毛病,苏淼淼按着礼数客气?关心?:“表兄可还好?”
赵怀芥仪范清冷,沙哑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像是?有毛羽拂过一般,颤颤的发痒,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撩人滋味:“无?妨,只是?自幼的旧疾,也有惯用的方子,几日便……咳,咳咳!”
几句话没说完,他便又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却又比方才还剧烈许多,一咳起来比仿佛按捺不住。
苏淼淼想?要上前,赵怀芥却躲避一般,又连忙后退几步。
“我无?,咳咳,无?事,你快回咳咳……”
他似乎不愿叫苏淼淼看见自己这模样,扭头侧身,一面捂着帕子努力压抑,一面却还在尽力与她安慰,看起来便越发狼狈。
苏淼淼听着难受,几步奔去,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又:“咳得这么厉害就不要说话了?!表兄也不必这般客气?了?,你快坐下?、下?……你,”
说话间,赵怀芥在她面前抬头,向来缥缈出尘的人,此刻却咳得眼尾湿润,一双桃花眸微微轻颤着,冷玉般的面庞,泛出一股醉人的红晕——
苏淼淼看得一怔:“表兄?”
第47章
“表兄?”
苏淼淼一时有些怔愣。
她从见到元太子第一面起, 对?方便?一直是一幅清冷孤高,缥缈出尘的仙人,谁曾想, 不过一个?咳疾,便?叫餐风饮露的仙人,瞬间变得这样、这样……
勾人?
苏淼淼不是故意冒犯, 她甚至还努力压抑了一回,试图想出一个?旁的更合适的词儿, 但看着眼前的桃花眸, 芙蓉面,双眸湿润, 眼尾嫣红的禁欲仙人, 这两个?冒犯的字, 还是压根压不住的,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还好元太子听不着旁人心声, 不知道她心里这样冒犯……
苏淼淼心虚的眨眨眼,原本是大方干脆的扶着赵怀芥的臂膀, 这是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不知不觉松了手心, 低声迟疑道:“啊。表兄,那个?, 你,你怎么?样?”
好?在苏淼淼松手之后,赵怀芥像是也跟着平静似的,咳嗽也渐渐平息下来。
捡春跳上来:“哎呀怎么?咳的更厉害了?师兄你别讲究了, 快快,喝一口枇杷膏!”
说着, 捡春便?又自屋内捧出一副小巧的瓷碗瓷勺,将竹筒内深褐色的膏汁倒了满满一勺子,捧到了赵怀芥面前。
当着苏淼淼的面,赵怀芥也并没有如捡春说的一般推拒不愿,侧过身接过,仍旧用帕子遮了口唇,将勺中的枇杷膏一口咽了下去?。
只是吃虽然是吃了,赵怀芥的眉头却紧紧皱起,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一阵猛咳,还是口中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咽下的枇杷膏,眼尾的嫣红却越发分?明起来。
苏淼淼看?着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么?难吃吗?是不是很苦?”
说着,她余光看?见一旁瓷碗的碗壁上还留着沾上的枇杷膏,好?奇之下,便?也伸手蘸了一点尝了尝。
苦涩里掺着甘草的回甘,味道不算十分?难喝,
赵怀芥抬起微湿的桃花眸,侧头按按嘴角,嘶哑着声音道:“不难吃,不苦。”
捡春嘿嘿笑:“师兄讲究,从?来不吃黏糊糊的东西,觉着不干净,也不爱吃甜。”
不爱吃甜吗?上次来蓬莱宫的路上分?明也吃了四色点心……不过若是嫌弃这个?,这枇杷膏也的确是很粘稠。
“这么?黏糊糊的,也难怪表兄不喜欢吃。”
苏淼淼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建议道:“这样单吃不舒服,表兄不若配着吃食点心,将枇杷膏就当蜂蜜似的浇在上头一起吃下去?,说不定会好?些?”
捡春在一旁摇了摇头,心声发愁:[肯定不成,师兄嗓子难受,本就不想吃东西,再把枇杷膏也混一处,岂不是越发咽不下去??]
与此同时,对?面赵怀芥却已经开了口:“这主意好?,捡春,去?厨下要?一碟白蜂糕来,不必放糖。”
苏淼淼一愣。
她抬眸看?了看?赵怀芥,心情复杂:“表兄当真觉着这法子好??”
赵怀芥嫣红的桃花眸看?着她:“自然好?,表妹蕙质兰心。”
这个?人怎么?说起谎话来,都这样平心静气,心里一点异样的念头都没有!
他日后骗她婚事,假装喜欢她,是不是也会是这样?
苏淼淼抿了抿唇,又莫名的生出一股恼怒。
“表妹?”
赵怀芥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他似是发觉了她的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可没等靠前,却又轻轻的咳了两声。
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病美人模样,便?是有恼火也发不出,否则倒显得自个?在欺负人一般!
可分?明心里介意,还要?装着没事,实在是太?不痛快。
苏淼淼想一想,便?也干脆转身:“那表兄等着,我亲自去?为你做蜂糕!”
正好?她在路上还在发愁空着手来,不知送什么?东西给对?方显出心意。
眼前的由头就是在是再好?不过,亲手做下的糕点,既能避开赵怀芥,又再显心意不过!
赵怀芥明显一顿:“我从?不知道,你还,擅厨?”
苏淼淼满面得意:“这有什么?难的,小桃就在学做点心,蜂糕最是简单,都不必沾手,我上次还和她做过,阿娘都说好?吃!”
小桃一愣:“啊,是不必沾手,可是……”
要?论各色点心里,蜂糕的确算是最轻易的,只要?将面粉糖霜搅成浆,静置醒好?之后,便?能直接上锅去?蒸。
可似乎,也不至于像姑娘口中这样简单?
而?且姑娘你上次临时起意,做出的蜂糕,可是一点蜂孔都没有,硬得如胡饼一般……
但还没等小桃解释更多,苏淼淼便?已干脆叫上叫春带路,干脆的出了门?,小桃愣了愣,也只能对?神色呆怔的元太?子屈了屈膝,便?也转身匆匆跟了上去?。
————
苏淼淼的动?作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便?亲自提着食盒回到了后殿。
捡春听见动?静从?廊下探出头:“这么?快就好?了嘛?师兄在书房,我去?叫他!”
苏淼淼忙活了一场,方才心里那一点不痛快也消散了大半,闻言干脆上前:“不必麻烦,我自送过去?就是!”
已经行到了门?口的赵怀芥,又被苏淼淼送回了房内,请他在大圈椅上好?好?坐下。
小桃跟在身后打?开了食盒,将盛着蜂糕的瓷盘放在案上,之后就低着头躲在了一旁,手指都搅在了一起,满面的欲言又止。
小丫鬟这样神色的缘故也十分?简单。
蜂糕之所以叫做蜂糕,就是因为蒸成之后蓬松绵软,内里有虚虚的孔洞,像是蜂巢一般。
元太?子要?的白蜂糕便?更加简单,什么?果子都不必加,呈上来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松软的像是棉花白云。
而?眼前的蜂糕,非但没什么?空洞,看?起来就发硬,还是绿色的,深深浅浅绿色硬糕,总觉着有些怪异。
捡春看?了一眼,口中不言,心下却在偷偷念叨:[看?着就不好?吃啊!]
苏淼淼瞪他一眼,出言解释:“白糕太?没滋味,薄荷可是清热祛痰,吃着又清爽,特意要?过来拧成了汁儿加上,只是看?着不太?好?看?,味道应该不差的,上次我做了蜂糕也是这样!”
听着这话,赵怀芥也应了一声。
捡春闻言,去?拿出了方才带进来的竹筒与瓷碗,作势欲倒,又想到了什么?:“这瓷碗方才用过了,师兄等等,我再去?换一副。”
那瓷碗,便?是方才苏淼淼蘸过的一副。
赵怀芥微微摇头,低咳着道:“不必麻烦,倒罢。”
捡春面带诧异:“师兄怎的变性了!”
赵怀芥淡淡瞥他一眼,捡春一个?激灵,再不废话,将手上枇杷膏一股脑倒了个?干净,便?逃也似的拉着小椿小桃避到了院子里。
窗口一道不起眼的灰色身形微微一闪,隐没在廊柱后。
书房内,深绿的硬糕,再蘸上黑褐的枇杷膏,看?着便?越发没胃口,不过赵怀芥这次却十分?干脆,伸手拈起,便?干脆的放入了口中。
苏淼淼盯着他的动?作:“怎么?样?”
赵怀芥侧身将口中蜂糕咽下,才沙哑着声音:“果然清爽,喉中都舒服许多。”
不单口中夸赞,心下也在感激:[特意添了薄荷,当真贴心。]
苏淼淼闻言便?也笑了起来:“我就说味道是可以的,上次我做的糕阿娘也说不错,留下一半说要?等父亲下值,我都没吃着!”
这么?说着,自然也难免有些跃跃,想要?也尝一块试试。
赵怀芥眉心一动?,连忙伸手,将碟子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的确不错,我这两日胃口不佳,咳,这一碟子正好?充饥,咳咳。”
说话间,似是有些呛着了,还又咳了起来。
听着这话,苏淼淼自然不能与病人抢吃的。
她一时也不好?就这样告辞,见赵怀芥咳得厉害,还转身后退朝四处看?了看?,想看?看?可有茶水。
元太?子的书房是一明一暗的两间,称得上宽敞,虽说放了不少书卷典籍,还有桌椅书架,木榻摆件,四下都是满满当当,但也自有条理,处处整齐,并不显凌乱。
苏淼淼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茶水,倒是在书架后的空地,看?见了叠着几口十分?结实的樟木大箱。
也是因着旁的地方都十分?条理,各归其位,便?显得这几口箱子有些突兀,还挡了一半的书架,很是碍事,一看?就是临时才加上的。
苏淼淼:“表兄这里怎的摆了这许多樟木箱子?是典籍太?多放不下吗?”
赵怀芥不急不缓的咽下口中蜂糕,才低哑着声音解释:“不,里头装了奏折。”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苏淼淼面色一愣:“啊?”
“是前朝时的奏折。”
赵怀芥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太?宗元宗都曾看?过,母亲离宫时,从?东宫带出,叫我自小学精读,以史为鉴,明政务,晓民生。”
苏淼淼愈发怔愣:“这样要?紧的东西,你告诉我,没事吗?”
太?宗元宗看?过的前朝奏折,你一个?避居山中的“前太?子”自小精读,任谁听了也要?觉着你对?皇位还有非分?之想。
虽说元太?子身为反派,她早知道对?方“心怀大志”,可是像这样的事,不应当是要?藏起来的秘密吗?
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告诉了她!
赵怀芥闻言,却有些疑惑一般抬眸看?向她。
他面上的嫣红未褪,这样从?下往上的看?过来,眼神清澈,眼尾微微上挑,湿润的桃花眸内便?仿佛带了说不出的风流多情。
苏淼淼心下蓦然一跳,下一刻,便?听到了赵怀芥沙哑又澄澈的声音:“无妨,我原本也从?未打?算瞒你。”
四下寂然,只院内无人察觉的灰色身形,影子一般紧紧贴近了窗前。
第48章
“我原本也从未打算瞒你。”
这一句话, 叫苏淼淼面上愈发凝重。
但赵怀芥却表现的格外云淡风轻,说罢之后,便?又仔细的吃下了一块蜂糕。
蜂糕厚硬, 他?每吃一口,都在口中咀嚼半晌才能咽下,细致又专注, 仿佛眼前的这牵扯要害的奏折,还不如眼前的蜂糕更要紧——
直到他?察觉到面前苏淼淼立在原处, 定定看向他?的目光。
赵怀芥吃糕的动作慢了下来, 面露疑惑:“淼淼?”
苏淼淼缓缓吸一口气,声音神色都是她素日少有的严肃郑重:“殿下,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要继承帝位?”
隐隐的, 她仿佛预料到自己可以揭开眼前的帷幕, 触碰到故事里晦暗不清的真相。
但赵怀芥嗓音嘶哑,回得干脆利落:“没有。”
苏淼淼心下一凉。
赵怀芥是故事中的反派, 箫予衡的心腹之敌,从回京的那一刻, 就早已决意要取回早该属于他?的一切, 夺回帝位。
这是天音谶言之间?早已说过的原话, 也是故事里不可或缺的情节,不可能莫名消失不见。
什么从未打算瞒过她, 都是假的,他?分明仍是在欺瞒自己。
“我并不执念于此,但的确会尽力承继帝位。”
但下一刻,赵怀芥便?又继续开了口。
他?嫣红的桃花眸深邃如渊, 声音沙哑平淡,却磐石一般, 莫名的叫人心颤:“我既名怀芥,便?自该肩负苍生,不会退让。”
苏淼淼一瞬间?甚至屏住了呼吸。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僵硬,赵怀芥原本沉静的面上也露出?一丝迟疑。
[这是……在忌惮我狼子野心?]
他?垂眸看向她,像是低落,又像是解释:“我原本就是太子。”
苏淼淼听?出?了赵怀芥的言下之意。
他?是太宗皇帝遗旨传位给元宗时?,便?一并立下的东宫太子,即便?如今元宗亦逝,换成了当今陛下,他?的太子之位也没有变。
哪怕赵怀芥对外改了母姓,哪怕他?不在宫中,隐居山林,但只是陛下一日未下明旨,废去赵怀芥的太子之位,按宗室礼法,当今陛下之后,便?合该是赵怀芥继位。
因此,他?有心帝位,并不算大逆野心。
苏淼淼回过神,连忙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算什么野心呢?若是想要……
哦,赵怀芥说他?并不“想”,只是要做皇帝,若是要当皇帝便?算狼子野心,当初太宗皇帝在前朝起事,岂不是都算是乱臣贼子?
苏淼淼只是觉着这样的坦言实在太叫人震惊,诸多惊诧迷惑在心里转来转去,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前日在观星楼上的意外:“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之前,要将近千的私兵托母亲送去北境?”
她打小也是听?着父亲讲史书,母亲讲军务当故事哄睡的,再不济,戏文?本子也是看过不少,自然?知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话。
历来想要问鼎帝位者,都是要凭兵锋之利。哪里有把自个手上的私兵送出?去的道理?
赵怀芥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一句:“陛下还在盛年。”
苏淼淼一顿之后,也立即恍然?。
是,陛下是太宗的小儿子,弱冠之年继位,现在也才三?十多岁,正是最壮年的时?候,元太子想要直接对着陛下举兵夺位,那莫说一千私兵,便?是再翻个十倍也未必能成。
可若是要等?陛下不成了……谁知道要多久?那这私兵又要养多少年?
白养着人耗费钱粮都罢了,只怕夜长梦多,万一再泄露了消息,那还不如交出?去,还免了帝王疑心。
[她似是误会我……]
赵怀芥看着她似有所悟的面色,像是没忍住般,还是补了一句:“何况叔父即位多年,并无错处,我亦并无大逆之心。”
他?是打算等?当今陛下逝世之后,顺理成章的继位,而?不是大逆举兵,宫变夺权。
这样的打算,起码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养什么私兵。
可苏淼淼的注意力,却没忍住的落在了他?后面一句话。
陛下即位多年,并无错处,因此才没有大逆的打算,若是陛下昏聩,你是不是还想……
她甩甩头,连忙将这个叫人心惊的“若是”甩了出?去,不叫自己再往深处多想。
母亲更亲近先元宗这位大弟弟,相较之下,对当今陛下反而?生疏了些,连带着她对陛下也并没有太多对长辈的亲近。
但正如赵怀芥所言,陛下继位多年,励精图治,并不昏聩暴戾,她对陛下虽不亲近,却更没有仇恶不敬之念。
尤其前几?日里,白龙鱼服的陛下不见一点帝王威严,对她玩笑容让,简直像是一位外甥女满心喜爱的有趣长辈,苏淼淼动容之后,也巴不得这位舅舅能圣体安康,长命百岁。
不论如何,元太子没打算与?陛下兵戎相见,总是好事。
苏淼淼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忍不住提起了最大的问题:“可是,若无宫变,你凭什么能……”
后面的话,苏淼淼含糊在了喉咙中没有开口,但两人却也都能听?得出?来。
凭什么就能保证你日后一定能登基?
许是因为苏淼淼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并没有忌惮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关?心。
赵怀芥面上便?又重新平静下来,仿佛千里无波的清冽江面:“陛下登基之时?,曾说过百年之后,还位于我。”
“啊这……”
这话实在是太玩笑了,哪怕是经事不多的苏淼淼,听?着也觉着荒谬。
就为这个?陛下当初是说过还位的话,连她都听?过,可再是金口玉言,再是名正言顺,赵怀芥你也不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若这一句冲动的保证当真这样有用?,当初赵皇后也不必皇后的身份都不要,硬是带着带着几?岁的儿子避到这蓬莱宫来。
看着苏淼淼面上的担忧,赵怀芥却隐隐弯了嘴角,沙哑的声音内都仿佛带了一丝笑意的安慰:“自然?不止于此。”
“当日母亲带我离宫,是东宫之位太过紧要,她不愿将我置于风波之中,引人觊觎,不若来蓬莱宫独善其身,尊养待时?。”
“母亲在蓬莱宫,也并非当真不问世事,她劝来刘国师当我师长,元宗留下的三?师三?少,多也年来亦有书信,我自幼习帝王之道……”
说到这儿时?,赵怀芥似乎有些迟疑,但对着苏淼淼的澄澈眸子,轻咳了几?声之后,还是沙哑着嗓子继续道:“虽然?此刻听?来狂妄了些,可箫予衡此人,贪欲过重,若论为君,他?必不及我。”
在一番沉谋研虑,未雨绸缪的话里,猛不防听?见了一句吃醋般的比较,苏淼淼原本端肃的神色也忍不住顿了顿。
但回过神后,她又觉哭笑不得。
分明听?到了箫予衡三?个字,她却发现这一刻,自己心中浮起的,竟不是故事强加的熟悉微醺,而?是像毛羽在心尖儿轻轻拂过,痒痒的,有些想笑,又忍不住心尖发软。
说出?这话的赵怀芥似乎也有些羞愧。
他?扭过了头,又忍不住的咳嗽了一阵,才又说回正题:“原本还有些麻烦,只是凑巧,箫予衡……并不得圣心。”
这一句不得圣心,便?也叫苏淼淼心下猛的一亮。
是啊,这才是关?键!
若陛下当真很?心疼萧予衡,已经看中六子为继承人,当初说过还位又如何?反悔也就反悔了。
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哪怕拼着朝政一场动荡,也就是要将皇位传给亲儿子,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可问题是,陛下真的很?喜欢箫予衡吗?
也不啊!
怪不得天音里说元太子事箫予衡破釜沉舟,九死一生的敌人,这一番阳谋,可不是戳中了箫予衡的最要命的地方。
陛下原本只是闲散王爷,压根无心帝位,只是因为长兄去得急,侄儿又太过年幼才仓促登基。
但即便?如此,陛下继位之后,也硬是将自个的纨绔习性都生生收敛了十几?年,勤于朝政。
包括眼下的箫予衡,非嫡非长,甚至连陛下的欢心都没有多少,只是因为前头几?位殿下都十分平庸,陛下顾念天下,相较之下,才能在这些年间?冒出?了头。
若是这时?候,冒出?了一个更加英明,更加贴心,更加合适,还有不少旧人支持,名正言顺的赵怀芥。
陛下会为了一个箫予衡,冒着朝政不稳的风险,废去这个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吗?
还当真不一定!
所以赵怀芥针对的其实只是箫予衡?
这,这……这可再好不过!
苏淼淼的眸光都是一亮。
她迈步向前,趁着这一番坦言,也决意干脆将话挑明:“那赵皇后想要你娶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想要公主府的支持?”
赵怀芥的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垂眸点了头。
苏淼淼抿了抿唇,也决定干脆说出?自己的打算:“那我可……”
“我不会如此。”
苏淼淼一句愿意还未曾说罢,赵怀芥却又忽的出?了声。
“这是母亲的打算,我原也无意算计旁人婚事,多年来都未曾答应。”赵怀芥微微闭眸。
他?这半晌没有猛咳,眼尾的嫣红褪去了些,但睫羽还隐隐带了一丝湿润,衬着病中的白皙面庞,竟莫名显出?几?分憔悴:“我知你心慕箫予衡,如今不过赌气,我亦不会勉强你。”
苏淼淼听?得着急,嘴唇翕动了几?次,一时?间?却又没能说出?话来。
说她其实不喜欢箫予衡?就是愿意和你成婚?
她性子再是大方,到底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
而?且元太子先前分明想过离间?她与?箫予衡,与?她成婚!
他?说不会勉强,也不会算计婚事,难不成……
心念转动间?,骤然?发觉不对的苏淼淼,便?又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期待,面颊都泛起一抹嫣红:“你,莫不是……”
“是,我会离京。”赵怀芥捂着嘴角,也忽的从书案后站了起来。
像是方才那掺了枇杷膏的蜂糕有了用?,赵怀芥这一次连一声咳嗽都没有,沉静得仿佛停一瞬就要反悔:“历来一国太子,总是保全自身,皇城都不出?一步,听?得再多道理,也不过闭门造车。”
“如我这般情形的太子千载少见,如今皇叔在位,不需我固守京城,趁这机会,我总要出?去,亲眼看见一见这天下苍生,民生百态。”
仿佛在融融春日之中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苏淼淼期盼的心情忽的一沉。
她张了张口,只觉着声音也艰涩起来:“什么时?候?”
赵怀芥愣了愣,才意识到苏淼淼是在问他?何时?动身。
他?躲避着什么一般,扭头避过了苏淼淼的目光,声音嘶哑:“原本打算,为母亲守过三?年孝,将丧信报于宫中,便?独自动身……”
“那你那时?候怎的不走?”
这一句话,也叫苏淼淼忽的生出?了一腔恼怒来。
怒火从心底一股脑涌至胸膛,来势汹汹,瞬间?便?冲破了她好容易维持的正常与?平静。
三?年孝期已过,丧信也早就报过了,怎的那时?候不干脆动身去,偏偏要拖到现在招惹她!
苏淼淼用?力攥着手心,面颊绯红,话里是分明的质问:“你怎的不早走,偏偏要拖到现在?”
“因为……”
似乎是被她这怒火所慑,素来清冷出?尘的赵怀芥,面上竟露出?一丝呆滞,下意识开口:“放不下你。”
这句话“放不下”,便?已然?叫人多心,但苏淼淼却还同时?,听?到了一句愈发直白坦诚的心声——
[舍不得你。]
第49章
[舍不?得你。]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 落在苏淼淼耳中,却仿佛山野之间,骤然拂过的一阵清风。
清风温柔, 似是一汪轻柔的水,盈满心田,将她的心尖都泡得又酥又软, 风梢清冽,带着泠泠的波澜, 又将她的面颊都漾出云霞般的潮红。
书房内再细微不过的嘈杂声也瞬间归于沉寂, 苏淼淼耳畔甚至响起了微微的嗡鸣,只?叫她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只?愣愣的看着往日里萧疏轩举, 清冷如玉, 如今却眼尾嫣红,双眸深深的面容。
在苏淼淼的目光下?, 赵怀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的胸膛轻轻起伏着,似在悸动, 也似在忍耐喉咙间的轻咳。
半晌, 却终究还是苏淼淼主动了开了口:“你说什么?”
屋内的凝滞被她清脆的声音打破, 仿佛鸟雀在冰面踏出第一丝浅浅的缝隙,冰面轰然破碎, 整个天地?都重?新生动。
赵怀芥闪过一丝羞赧般的惊慌,声音沙哑颤抖,仿佛强自镇定:“没什么,是我失言冒犯, 你不?必……”
“我已经听?见了!”
不?等他说罢,苏淼淼便已又上前?行了一步。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怎么会再叫元太?子这样?不?明不?白的含糊过去?
苏淼淼的声音清脆,眸光闪亮若星:“你说舍不?得,可是真的?”
赵怀芥桃花眸微微轻颤,口中未言,但心声杂乱:[我竟说了出来……她心慕箫予衡,若察觉……定会心烦恼火,却又不?像……]
这分?明的心声,也叫苏淼淼的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的抬头,轻轻的顶了她一下?,
她的心尖都被这东西顶得突然收缩,停滞了一瞬,接着才?慢慢放缓,重?新雀跃的跳动起来,越跳越轻,越跳越快。
苏淼淼眉眼弯弯,歪头等着片刻,看着往日?里清冷出尘,仙人一般的面庞上,一点点沾染上凡尘俗欲,才?忍不?住笑着笑:“我……”
“你怎的在这儿?这是殿下?住处,真是没规矩!”
一个“我”字才?刚刚出口,窗外?却忽的传来了一道训斥。
苏淼淼面色一顿。
赵怀芥看她一眼,也松了一口气般,扭着头忍着轻咳,匆忙转身到了门前?。
苏淼淼伸手贴了贴发烫的面颊,也跟着往外?行了几步。
门外?廊下?,立着一个衣着整齐,像是管事模样?的宫人,正在训斥着一个穿着粗布的灰色短衣,十分?朴素的庄户男人。
男人被训之后,似乎十分?手足无措,满面慌乱从窗下?退至台阶下?,又畏缩的跪在了地?上。
“何事?”赵怀芥声音淡然。
当前?的宫人拱手见礼,告罪之后禀报:“殿下?,这是山沟庄子上的人,今日?禀报,说庄上昨夜来了狼。”
赵怀芥面色一正:“可有伤人?”
那?庄户畏畏缩缩,口中含糊着说了几个字,却是压根听?不?清,
似乎是在贵人面前?不?敢开口。
宫人见状便又当前?解释:“偷偷咬了两只?羊,庄户半夜听?闻犬吠出来瞧,也被咬伤了腿,好在邻里合力,也杀了一只?狼。”
赵怀芥闻言,却越发皱了眉:“狼性记仇,只?恐还要?报复。”
宫人点头:“正是怕这个,是不?是该请剩下?的侍卫们?去瞧瞧,该一气能?杀了大半,只?叫狼群吓破了胆子,再不?敢来才?好。”
赵怀芥应了一声,先叫两人退下?。
苏淼淼在后开口:“行宫附近还有狼吗?”
赵怀芥:“从前?是没有的,许是这些年人烟稀少,山沟庄又是最偏僻的,狼群在山中寻不?够吃食,才?摸了来。”
苏淼淼点头。
这话说罢。两人便又忽的沉默下?来。
苏淼淼抬眸,却见赵怀芥的一双也正好看来。
两人对视一眼,便又不?约而同,忽的一起挪开了去。
分?明也没说什么,可不?知怎的,屋内却莫名泛着一种说不?出的羞涩尴尬。
赵怀芥紧了紧手心,忽的侧身捂了嘴角,声音沙哑:“我去庄上看看……”
苏淼淼回过神,也低低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侧着身看不?见,才?又开口补了一句:“嗯,正事要?紧。”
赵怀芥脊背挺直,神情面色莫名的端肃:“那?,我便先去了……”
苏淼淼看着,却忽的笑了一声。
赵怀芥闻声垂眸。
迎着元太?子的目光,苏淼淼两只?手指搅在一起,却还是定定看向对方,主动开口道:“表兄路上小心,回来记得叫人告诉我,我还有话要?与表兄说。”
赵怀芥的身子猛然一滞,又顿了半晌,也格外?谨慎的应了一声:“是。”
说罢,便也一撂袍角,大步而去。
他答应时分?明格外?小心,御前?回话都没有这样?的恭敬正经,但说罢离去的身影,总觉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苏淼淼看着,便又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捡春与小椿小桃几个小的,嘻嘻哈哈的闻讯而来时,苏淼淼还立在书房口。
捡春瞧了一圈,问:“师兄怎的走了?”
听?苏淼淼解释了缘故之后,更是跳起来:“啊,我都没见过狼,不?成,我也要?去!”
瞧着一瘸一拐的顺着廊下?月牙门追上去的捡春,苏淼淼也忽的想到了什么——
是啊,她原本也可以一并跟着去的!
不?过身子晃了一晃之后,苏淼淼也反应了过来。
赵怀芥是去办正事,她分?明与他话都没说清楚,元太?子如今还觉着她一心痴恋箫予衡,只?是在接着他的名头赌气呢!
他是不?是当真如她想的一般还不?确定。
她怎的……就这样?恋恋不?舍,一刻都分?不?得了?
小桃抬着头:“姑娘怎么了?怎的一时恼一时笑的?”
小椿也笑嘻嘻的:“姑娘脸也好红,耳朵都是红扑扑的,烫不?烫呀?”
苏淼淼捏了捏发热的耳垂,红着脸开口:“你们?两个,跟着捡春到处乱跑,半晌瞧不?见人,也就吉祥姐姐不?在,若不?然又要?教训你们?了!”
一番话,只?说得小椿小桃都笑着告饶,在顾不?得说什么脸红不?红的事,苏淼淼才?略微平静了些,一并出门,说笑着往东配殿行了去。
————
东配殿内,送了圣驾的瑞安长公主也已行了回来,
看见满面红光的女儿,长公主也不?禁疑惑:“遇见什么好事了?这样?高兴?”
她的欢喜这样?明显吗?怎的所有人都能?瞧出来?
苏淼淼有些不?好意思,只?故作严肃的抿了抿唇:“哪里有什么好事,阿娘是不?是看错了?”
“神神叨叨……”
长公主嫌弃的摇头,往前?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身开口:“对了,你先前?不?是说要?回家去?又偏偏不?肯与陛下?一道,如今陛下?也归京了,你怎么想?要?什么时候动身?”
先前?急着走,是因为听?见赵怀芥想要?谋算她的婚事,心里生气,想着趁早离开,谁也不?沾染。
偏偏不?与陛下?一起,则是因为六皇子伴驾,她不?想在路上和箫予衡一道。
至于现在……
苏淼淼想了想:“明、后日?罢!”
现在,她总归要?等赵怀芥回来之后,与她好好说过了话,再赶在箫予衡回来接她们?之前?动身。
长公主被她的反复折腾的头疼,埋怨了几句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债,特?意托生来磨她的小烦人精,便只?是摆手,叫她赶紧的一边玩儿去,别在她跟前?碍眼。
被嫌弃的苏淼淼转了一圈,便又钻进?了姐姐的西厢房里去。
分?明只?隔了半日?,但苏淼淼这时就一点不?记得姐姐给大安寺里送钱,为箫予衡生母续灯的恼火,甚至干脆将什么箫予衡,长明灯抛到了脑后,压根忘掉了这事。
将姐姐从午歇中叫起之后,苏淼淼看了一会儿诗,弹了一会儿棋,却是什么都静不?下?心,眼看苏卿卿也要?受不?住,将这个妹妹赶出去时。
苏淼淼忽的开了口:“姐姐,你是怎么被陈昂那?小子骗去的,与我说说嘛?”
苏卿卿白皙的面颊忽的一红,原本不?肯应这一茬,只?是实在磨不?过妹妹几番痴缠,最后才?将侍女赶到外?间,只?与她低低开了口。
倒是与之前?听?到的差不?多,是陈昂这小子小小年纪便生了贼心,多年前?,便时常寻各种由头,在祈安院附近转悠,找苏卿卿说话。
姐姐原本一开始对陈昂也是不?假辞色,还是近些年她痴恋箫予衡的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对陈昂无意之后,苏卿卿才?渐渐和缓了一丝颜色。
就这般,一来二去,先前?都未两个人,便这般成就了好事。
苏淼淼笑眯眯的听?了半晌,最后忽的发现了什么:“啊,所以现在你们?都定亲了,姐姐你都没陈昂那?小子说过喜欢他?”
苏卿卿羞红着脸摇头。
苏淼淼疑惑:“为什么?你分?明也早对他动心了,为什么说出来叫他知道?”
听?着“动心”二字,苏卿卿面上有些羞色,却还是侧过面颊,十分?矜淡道:“这等事,也不?必非要?说出口,他若是懂我,自然明白。”
苏淼淼张大了眼睛,半懂不?懂,又忍不?住觉得感叹。
难怪她与陈昂自幼一块儿长大,且两边长辈都有意撮合,却一点都没生出男女之情了。
这性子太?过相像的人,大半是生不?出什么情意的。
陈昂喜欢旁人之后的反应,她十分?理解,换到姐姐,却是只?觉得迷惑起来。
她的性子,最受不?得这样?的黏黏糊糊,纠缠不?清,先前?五年里,她每每都为箫予衡时远时近,忽冷忽热难过不?已,若不?是有故事强加给她的感情顶着,她大半也早受不?得这样?的手段。
要?换成她,却是决计耐不?住这样?的性子,只?叫旁人去猜的。
若是喜欢,当然要?痛痛快快说个清楚才?对啊!
苏淼淼不?期然间,又想起去了庄子上的赵怀芥。
等元太?子回来,她一定要?立马去问个清楚对方不?是当真喜欢她。
还有上次,在三清殿外?听?闻的什么“有愧”的缘故,也一定要?问个明白,一点误会不?生。
苏卿卿看着妹妹面上的神色,也忍不?住开口:“我瞧着你就很不?对,听?我说了这许多,你到底有什么事?也该与我说说才?是!”
苏淼淼回过神,却是满面狡黠:“我明日?再告诉你!”
说罢,仗着自个身手灵活,也再不?给姐姐多言的机会,便也干脆起身回了自个屋去。
屋外?已是日?暮西斜。
天边坠着一道嫣红绚烂的晚霞,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木案上,姐姐为她新插的花瓶也是繁茂热闹,看着便叫人欢心。
天地?万物,无一处不?可爱。
苏淼淼伏在窗前?,一面欢喜,一面又有些不?舍。
日?头都落到了山下?,赵怀芥却还不?见消息,大概今夜要?守狼群,回不?来了。
可就在天色彻底沉下?来,苏淼淼都已经放弃赵怀芥,洗漱之后,准备歇下?时,屋外?却又行来一个面生的蓬莱宫宫人,低低叫门,说要?寻苏二姑娘说话。
苏淼淼心下?一动,坐起身,连忙叫起来。
果然,来人低着头,开口便说是太?子殿下?传话,想请姑娘去后殿书房一叙。
一旁吉祥姐姐疑惑:“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怎的这个时候叫人?”
苏淼淼却觉心下?跳个不?停,只?当是赵怀芥回来的晚,却还没有忘记她的话,一回来便派人来叫她。
她的性子,自然是等不?得的,当下?便也重?新穿衣,在身上多披了一件斗篷,便叮嘱吉祥不?要?声张,独自一人,踏着满地?的星光夜色悄悄的出了门去。
一路脚步匆匆,行至后殿,却只?见了一片昏暗。
苏淼淼的脚步一顿,带路而来的宫人便低头解释:“殿下?还未至,请姑娘在书房暂坐,小人去取火烛来。”
客人都到了,才?现去热水点灯,放在京中旁的世家权贵里,已是十分?失礼。
不?过蓬莱宫内与京中不?同,赵怀芥身旁没有那?许多侍从讲究,苏淼淼想了想后,倒也能?够体谅。
她点点头,在提灯的照亮下?行进?屋内坐下?,宫人便低头退了下?去,还顺手从外?头合上了屋门。
留下?苏淼淼独自一人,留在昏暗的书房,鼻端隐隐闻到了一股松油与烧焦一般的烟火气。
她微微皱眉,顺着味道起身四顾。
黑暗中,桌案书架的情状都模糊不?清,苏淼淼借着窗纱外?照进?的月光走了几步,还未寻到这烟燎气的来源,眼前?便是忽的一亮。
窗外?骤然亮起了一片明黄的灯火,亮几乎刺目。
但与此同时,鼻端那?叫人不?安的松油与焦燎的味道也愈发浓郁起来。
苏淼淼一顿之后,猛然回神——
这不?是灯光,是火!
着火了!
第50章
着火了!
好好的, 怎么会忽然着火?
苏淼淼脸色一变,顾不?得细思?缘故,只连忙奔向门?口。
只这样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门?口的火光便已飞快蔓延起来,火光汹涌,伴着呛鼻的黑烟, 早已无法靠近。
苏淼淼急促的脚步,在靠近烈焰的一瞬间生生的顿住, 又立即回头, 转而奔向了一侧还未燃起的木窗,用力推去——
窗棂纹丝不?动, 似乎已被人从?外面牢牢的卡死。
怎么会?
与此同时, 进门?时还是?隐隐闻到的松油味愈发浓郁, 原本没有火光的窗外也一瞬间便燃起了火龙一般的烈焰,火光的照耀下, 她甚至模模糊糊的看?见窗外纵火之后,便仓惶后退的黑色身形!
不?是?意外走水, 是?有人故意纵火!
意识到这一点后, 苏淼淼心跳猛地一凝, 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
惊惶之中,苏淼淼猛然咬住舌尖, 借着口中腥甜的痛意挣出一丝清明。
她面色苍白的转身四顾,目光落向书?案,用尽力气举起书?案后的大圈椅,猛然砸向另一面还没有燃起火光的窗棱。
第一下没能砸开, 苏淼淼咬紧牙关?,踉跄的扛起沉重的圈椅, 用尽全力又砸了一次。
这一次,窗框被她砸毁了大半,但只这么片刻的功夫,火势便已经越来越猛。
火势蔓延从?书?房外,蔓延进了屋内的房梁上,火焰的噼啪声和木料的倒塌声交织在一起,火苗虽还相隔两丈,蒸在脸上,却已然在苏淼淼察出了灼热的温度。
但更要命的还不?光是?火,伴着火势山风,门?窗缝隙也传来阵阵的逼人黑烟,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咳嗽之外,也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越咳越是?无力,苏淼淼看?着破了一半的木窗,分?明想要上前去求这最后的生机,脚下却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一般,绵软无力,提不?出丝毫的力气。
一阵阵的晕眩中,苏淼淼躬着身喘息着,努力抬起了右腿,但不?等?直起,下一刻,却又软绵绵的跪倒在了地上。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耳畔又响起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僵硬天音——
【夜色如水,于?天地间撒下一片莹莹清辉。】
【苏淼淼的性命,便也终结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色中。】
【娇柔鲜活的身躯,在粼粼月光中,一点点沉入幽谧的湖底,滋啦啦——挣扎没有任何用处,箫予衡亲手喂下的迷酒,叫她的手足无力凫水,想要呼喊哀求,张口却只是?冰冷的湖水?滋啦啦——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的喉肺,仿佛一团灼热的烈火烧进胸膛。】
【憋闷,窒息,呛进的湖水——滋啦啦融入肺腑,融入皮肉,痛苦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
【怎么会这样?怨恨与妒忌渐渐消弭,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苏淼淼心下涌起的,却只是?巨大的不?甘与迷惘,衡哥哥……箫予衡,她就这样喜欢他?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她这一生,不?该如此。】
【母亲,阿娘,我好难受……娘……】
苏淼淼在痛苦与窒息中,无力的倒在书?案之下。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甚至连这样刺目的火光都是?一片晦暗,但耳边刻板又尖锐的天音,却仍旧一字一顿,丝毫不?受影响的听得分?外清晰。
这个世界只是?一本荒谬的故事,每当,便会在她耳边响起这样的,所以是?她这样命悬一线的狼狈,又合上了故事中注定的情节。
所以,这就是?故事里,她最后的下场吗?
如同戏台上的傀儡,在“故事”操纵下,从?懵懂无知的十?岁开始,一心痴恋着箫予衡,厚颜无耻的纠缠着他?。
十?四岁与箫予衡定下亲事,用母亲多?年的积累助他?为将北伐,十?五及笄,与箫予衡成婚,为了他?泯灭本性,将自己有孕的亲姐姐推进水中,之后再被他?报复,亲手喂下迷酒,沉入湖底?
可她在水中时,是?会恢复本心的啊……
在故事的最后一刻,她沉在水中恢复了清明,却没了一点挣扎之力,就这样在她最喜欢的水底,呼喊着阿娘,伴着清明的痛苦与绝望,一点点没了性命?
【看?着苏淼淼苍青的尸身,箫予衡的冠玉般的面色,也不?禁露出一丝复杂。】
【不?论如何,这是?自十?岁起,一心痴恋了他?五年的姑娘,他?可以容苏淼淼嚣张跋扈,妒忌刻薄,若不?是?触碰了他?的逆鳞,也不?愿见她落得这般下场。】
【但她若不?死,如何对?得起卿卿腹中与他?再无缘分?的孩儿?】
【箫予衡隐在袖中修长手指微微攥紧,背影清隽决绝:“夫妻一场,为她好好装殓。”】
这是?什么狗屁结局?是?什么荒谬的故事!
苏淼淼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微弱而急促,却只能带来痛苦的窒息。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即便到了最后,都仍旧不?甘的想要挣扎反抗,但在弥漫的黑烟中,她却甚至连眸光都开始无力的涣散。
破了一半的木窗外传来噼啪的垮塌声,在熊熊烈火之中寻常的毫不?起眼。
但伴着这不?起眼的声响,苏淼淼却感觉到了一股清冽的山风,身旁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人呢!”
“快点!”
当真有人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苏淼淼挣扎的看?了一眼,第一眼映出眼帘的,是?窗外如墨一般的静谧夜色,再之后,才看?到了躬身朝她奔来的两人。
除了带来过?来的宫人之外,另一道不?起眼的黑色身影,是?白日里,来与赵怀芥禀报庄上遇狼的庄户农人。
“谁叫你放这么快?殿下几番吩咐要活口!活口!当真烧死了,你我两人的命都不?够赔!”
“谁知道她反应这样快,不?快些叫人跑了,六殿下的手段,你我便是?想死都不?成!”
六殿下……
箫予衡!
果真是?他?!
苏淼淼苍白的面色涨出一抹愤怒的嫣红,仿佛浑身的血液化为火光。
但情绪再是?剧烈,吸入太多?烟气之后,却也已连指尖都无法挪动一寸,反而因为这汹涌而来的不?甘怒火,夺去了她的最后一丝清明,眼前又开始一阵阵的发黑。
“先把替身留下!”
“快点,咳咳,在耽搁都得死!”
身旁两人,细细碎碎的议论渐渐模糊不?清,窒息的晕眩与痛苦中,最终落下的,只剩惊慌的催促——
“人要来了,先带着她去廊庑躲着,趁着救火杂乱,从?后山走,警醒些!”
……
下一刻,苏淼淼眼帘垂下,彻底陷入的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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