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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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安终是没跟江以绥直接挑明,只让她莫要插手此事。等江以绥和林辞离开,霍宅的人特意将二人送到院门前。
临走林辞又叮嘱宋锦安,切莫忘了明日在霍宅等着他,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前去寺庙求个平安符。
直到宋锦安答应,二人才离开。
随着二人越走越远,门前的几人也纷纷回了院内。霍无忧回过头看向宋锦安,“三妹既是出狱了,眼下又临近年关,不如你三人过两日回北境吧。”
“啊?”宋锦安诧异仰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霍无忧,“大哥不回去吗?”
跟在后面的徐尘散笑着接话:“霍大哥这几年平日里都忙的紧,过年更是不曾回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回北境了。”宋锦安脱口而出。
闻言霍无忧倏地回头看他,却正好对上霍无妄的目光,就连徐尘散亦是错愕的看向宋锦安的背影。
都不曾料到宋锦安竟要留在京城!
见霍家两兄弟都不开口,徐尘散干笑着道:“好不容易找到了锦安妹妹,霍家上下都盼着锦安妹妹回去呢,况且北境那些人也都等着呢。锦安妹妹若是不回去,只怕霍夫人是要难过的。”
他虽是所说在理,但宋锦安却仍旧坚持,“不急于这一时,等年后再见也不迟。”
太子一事尚且未成定局,她又怎能离开?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二人回北境即可,我与大哥留在京城。”
此言一出连徐尘散也不好再劝她,霍无妄更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出声,唯有神色阴鸷,背在身后的双手也逐渐攥成了拳头。直到用晚饭时,也不见脸色缓和。
霍无忧更是犯难,几次试图劝说却也是欲言又止。
饭后,眼见宋锦安正要回后院,霍无忧却突然开口问:“倘若我回北境,三妹可要回去?”
宋锦安回头看他,愣了一瞬,眸光微转挪到站在他身侧的霍无妄身上。
饭桌上就瞧出来他脸色不对,大抵是醋了!
眼见那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宋锦安扬唇一笑,“倘若霍大哥回去,我自是也要回去。”
霍无妄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喉结轻轻滚动。
纵是不说话,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眼底怒火翻涌。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目光中,霍无妄才转身朝着西厢房走去,只留下霍无忧和徐尘散面面相觑。
“早就跟霍二说过,锦安妹妹心中是霍大哥你,可霍二偏不听我的。唉,只怕日后是要出大事的。”但这话徐尘散也只敢小声说。
霍无忧低声呵斥:“不可胡言乱语,三妹只当我是兄长,而非男女之情。”
“怎会是胡言乱语,此事整个北境都知道。”徐尘散不服气的撇撇嘴,“霍大哥纵然不愿承认,但这也是真的。”
话刚说完霍无忧转身就走,倒像是不屑于再跟他多言。
徐尘散耸了耸肩,小声嘟囔:“事实如此,怎么还不愿承认呢?”-
次日,霍无忧早早的上朝去了,霍无妄也不见踪影。只剩下徐尘散和宋锦安去了膳厅用早饭。
“霍二哥呢?”宋锦安问。
徐尘散扭头看向西厢房,“应当还不曾起来吧,他这几日时常去大牢门前守着,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今日难得的能睡好了,自是要多睡会儿。”
“他……时常去大牢门前守着?”宋锦安错愕。
“是啊。这几日他多是去大牢门前守着,生怕你出事。”徐尘散叹气,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宋锦安,“在福鹿县见到锦安妹妹之前,霍二行事素来不问后果,可自从见了锦安妹妹,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宋锦安只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徐尘散却追着问:“锦安妹妹可曾想过要嫁给霍二?”
一句话问的宋锦安只得抬眸看他,故作轻松的岔开话,“徐三哥还是想想何日回襄州吧,只怕徐叔父还等着你呢。”
徐尘散一脸不解,“等我做什么?”
宋锦安慢慢放下双箸,“徐三哥莫不是忘了徐叔父的腰牌还在你手里?”
没了腰牌,徐父行事多有不便,只怕早就等着这腰牌了!
徐尘散顿时恍然大悟,抬手拍了几下脑门,“竟将此事忘了。如此说来,是要早一日回去了,免得闹出大事。”
眼见宋锦安站起身,似是不打算吃了。徐尘散急忙问:“锦安妹妹不吃了?”
宋锦安嗯了声,“饱了。”
语毕直接跨出了膳厅,但还是莫名往西厢房看了眼。见房门紧闭,不禁脚下一顿,稍作迟疑还是回过头去了膳厅。
她只站在门前,低声问:“霍二哥这几日可曾毒发?”
徐尘散刚往嘴里塞了口菜,听闻这话拼命摇头,直到嘴里的菜咽下去,方才开口:“锦安妹妹给的药多,他倒是不曾毒发。不过这么拖着也不是个法子,霍二这毒,何时才能解开?”
这倒是问住了宋锦安。
她倒是也盼着能早日帮霍无妄解毒,但她医术不精,只勉强能为他压制毒性。
不过,江以绥医术高超,兴许她能为霍无妄解毒……
不多时,林辞便前来霍宅寻人,宋锦安也早已梳洗打扮好,与他一同去了京城的云静寺。
云静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前来烧香拜佛的除了百姓,还有不少达官贵人。门前的马车停了足足有二三十两,牛车更是多如牛毛。
宋锦安头一次来此地,全是林辞带着她前去一一烧香拜佛磕头,一路上二人险些被挤开。幸而林辞多番回头看她,才不至于让宋锦安跟不上。
但放眼望去,除了宋锦安,其他妙龄女子皆是头戴帷帽。
人群中,她分外惹眼。
才刚烧过香拜过佛的女子出来就瞧见了她,不由得多看一眼。冷风吹拂,帷帽撩起,露出女子的模样。
林辞多看了眼,顿时眉目严肃,抬手就要行礼,却听女子先开了口,“不必行礼。”
帷帽落下,宋锦安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虽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林辞既是要冲她行礼,想必是皇室中人。
宋锦安稍作思忖便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见过九公主。”
“你认的我?”公主倒像是分外讶异。
“民间有言,九公主仙姿玉貌,实乃世外佳人。民女又怎会认不出公主?”宋锦安声音不大,近乎被四周的声音淹没。
好在帷帽下的九公主听得清楚,不由得喜笑颜开,细细打量起面前女子——
头戴白玉簪子,一身锦袄绣裙。未施粉黛的娇容,清秀如画中美人。
并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
宋锦安倒像是猜到九公主心中所想,低头道:“民女是罪臣宋大人的次女,锦安。”
“宋大人?”九公主偏头看向随她一同而来的宫女。
宫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户部尚书宋大人,前几日刚查出此人收受贿赂,现下正被关在大牢呢。”
九公主微微点头,转而又看向宋锦安,“原来是宋大人次女,本宫倒是曾见过你长姐。不过……”
她顿了下,略微迟疑方才接着道:“不过她倒是从不曾提及还有个妹妹。”
说话间身后不知是何人挤了她一下,九公主顿时脚下不稳,险些扑到林辞怀中。林辞惊得慌忙伸出手扶她,却又后退半步。
幸而身侧的宫女眼疾手快,先一步扶住了她。
但无人看到帷帽下的九公主双颊染红。
“小心!”
宋锦安亦是慌忙去扶她,待公主稳住脚,她又从容应答:“民女自幼被霍大将军接去霍宅抚养,与长姐只在幼时见过,她不曾提及倒也在理。”
“是霍家将你养大的?”
九公主满是错愕,但再次打量宋锦安时却笑着点头,“倒像是霍家养出的女儿,比你长姐瞧着机灵、顺眼。”
话音刚落宋锦安也不知是被何人挤了下,幸好稳住脚下,方才不曾摔倒。
四周前来上香的百姓多,几人频频被挤,实在不是个寒暄的好地方。九公主倒是也不再多言,匆匆道别后便带着宫女离开了。
直到那二人走出云静寺,林辞才低声问:“你如何知道她是九公主?”
至少他可不信那套民间说辞。
“宫里的几位公主,唯有九公主喜好烧香拜佛。”宋锦安道。
林辞敛笑点头,“宋二果真聪慧过人,难怪泠娘总说你聪慧。如今看来,她所言果真不假。”
他突然如此淡然的提及泠娘,倒是让宋锦安颇为惊讶,“林大哥这是……”
嗓音戛然而止,她终是没敢问出口。
至少她曾亲眼目睹林辞在得知泠娘离世后的崩溃,如同是天塌了一般。可如今他在提起泠娘时,却能如此平静,倒像是放下了。
当真能放下吗?宋锦安不解。
“终究是要放下的。”林辞笑着吐出一口气。
可宋锦安不曾看到他眼底的无力,还以为他当真是放下了,笑着附和:“放下也好,如此泠娘在天上也安心了。况且如今高将军已死,泠娘的仇也算报了。”
她纵然不曾问过林辞,在高将军一事上可是他添了那把火,但却十分笃定就是他。
除了他,大抵不会有人早早的就收集那些状纸,只等着有朝一日,将高胜置于死地!——
第102章 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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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静寺出来,已是午时。二人手中各捏了一枚平安符,林辞却将自己手中那枚递到宋锦安面前。
“泠娘还在时,便念叨着你行事让人捉摸不透,甚至还时常与红侠山上的山匪来往。她怕你吃亏,也曾劝过你几次,但却未能拦住你。后来她便起了想要为你求枚平安符的念头,不过……”
林辞垂眸看向指腹捏着的平安符,苦笑着扬起唇。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为你去求来一枚平安符,就不在人世了。”
但好在这枚平安符如今他为泠娘补上了。
“林大哥如今在刑部做事,少不了会得罪人。这平安符林大哥还是自己留下吧。”宋锦安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那枚,“我这还有一枚呢。”
“宋二姑娘的这枚,是要给霍大人的。”林辞说的笃定,敛笑将自己手里的平安符塞到她手心,“况且,泠娘曾经给过我一枚平安符,我还留着。这枚平安符自是不能再留。”
宋锦安错愕的看向他,“泠娘给林大哥求过一枚平安符?”
林辞点点头,“求过一枚。”
他拍了拍腰间荷包,淡然一笑,“始终带在身上。”
听闻此言宋锦安才收下了林辞给的那枚平安符,如获至宝般收进荷包中,嘴里还念叨着:“倘若泠娘还在,该多好。”
语毕又倏地仰头看向林辞,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大哥,我不是故意……”
“无妨。我既是放下了,如今提及泠娘倒也不打紧。”林辞说的轻描淡写。
二人穿梭在马车和牛车之间,与前去寺庙烧香的百姓正朝着相对的方向走。虽被淹没在人群中,但那抹鹅黄色锦袄却分外惹眼。
前两日刚下了场大雪,此刻地上积雪未化。寺庙附近的枯树林更是积雪遍地,有一排脚印格外显眼……
一双墨眸晦暗不明的盯着那抹鹅黄色。
眼见那二人并肩行走于人群中,却莫名生出一股“郎才女貌”之感。
林中之人双手背后,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直到那二人的身影愈来愈远,他才松开了手,双眸却黯然无光。
重生后的宋锦安,竟连刑部侍郎都认的了,实在出乎意料!
但眼下要紧的却并非是此事,而是宋锦安来京城要做的事。
眼见那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霍无妄才从树林中出来。路过寺庙门前时,却顿了下,往院内看去。
矗立片刻,不曾跨进去,转而便往急递铺去了-
等宋锦安回到霍宅,才刚进院子就看到徐尘散正在院内练习射箭,仍旧不见霍无妄的身影。
她偏头看向西厢房,“霍二哥难不成还没起来?”
“咻!”
徐尘散将手中箭射出,松了弓弦,扭头看向宋锦安,“应当还不曾起来,否则这宅院中定然有人看见过他。”
怪了!霍无妄可从不曾这么晚起的!宋锦安心下莫名不安。
难不成是毒发了?
她快步朝着西厢房走去,徐尘散正要跟上去,但思及霍无妄被吵醒时那副恨不得要人命的模样,终是吓得没敢往前半步。
“叩!叩!”
她轻轻敲了两下,还可不曾出声,就听屋内传来一道低沉嗓音:“进来。”
竟还真在屋内!
宋锦安推门进入,霍无妄正巧刚换了一身新做的长袍衣衫从屏风后出来。
“安儿前来,有事?”霍无妄负手走近。
他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全然没了昨夜的阴沉。倒像是睡一觉,所有的醋意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倒是让宋锦安更是疑惑,可在霍无妄墨眸注视下,她纵是满腹疑问却还是摇头,“没事。”
见她要出去,霍无妄却吊儿郎当的问:“安儿今日既是与林大人一同去了寺庙,可曾为我求来一枚平安符?”
宋锦安驻足,眸光不自觉看向荷包。
那里面塞有两枚平安符,但其中一枚却是林辞代泠娘给她的。
另一枚……是她为霍无忧求来的。
“云静寺一人只能求得一枚平安符。”纵然话不曾挑明,但二人却都明白,既是只能求一枚,断然不会是给霍无妄的。
霍无妄苦笑点头,“如此说来,安儿求来的那枚平安符是要给大哥的了。”
他信步走近,却绕过宋锦安去到门前,在院内徐尘散满是疑惑的目光中,直接将两扇门关上。
转而回头看向宋锦安,眉目严肃。
“安儿是与何人学的制毒?”他从容开口询问。
突然无缘无故的问及此事,倒是让宋锦安颇为疑惑,“霍二哥怎的问起此事了?”
霍无妄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疾不徐道:“昨日安儿才刚从狱中出来,倒是不知这两日京城中出了大事。有一制毒高手被送入死牢,听闻此人收了不少徒弟,我是怕安儿也是他的徒弟,到时候会受他牵连。”
制毒高手?难道是鬼云师父?
宋锦安倏地回头看他,脱口而出:“霍二哥可知那人是谁?”
“鬼云。”
轻飘飘的两个字吐出,却听的宋锦安脸色煞白。
霍无妄半阖着眼看她,见她神色不对,笃定道:“安儿果真是此人的徒弟,如若所猜不错,钱旻应当也是鬼云的徒弟。”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浓,倒像是此刻已然不怕鬼云会牵连到宋锦安了。
宋锦安豁然反应过来,“你骗我?”
“若是不用这招,安儿断然不会甘愿说出那位制毒师父是谁。”霍无妄抬眼看她,无力的吐出一口浊气,眼底却愈发的坚定。
转瞬又垂眸浅笑,似是下了决心。
“安儿来京城究竟所为何事,我既是猜到了,便不会让你冒险行事。”
宋锦安原本的一腔怒火顿时消散,看着此刻的霍无妄,她却只觉莫名的不安,“霍二哥猜到了什么?”
“安儿想知道?”霍无妄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近。
若是平日里,宋锦安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妥协。
可此刻不同往日!
她挪步至霍无妄面前,垂眸看向仍旧淡然坐在椅子上的他。
霍无妄慢慢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她,轻声开口:“安儿可知对东宫太子出手,乃是诛九族的死罪?”
一句话说的宋锦安登时脊背一僵,动也不动一下。
——他竟然真的猜到了!
可思及霍无妄借鬼云一事炸出真相时,宋锦安却又扬唇一笑,“霍二哥果真会说笑,我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东宫太子出手啊!况且,我与那太子无冤无仇,又为何对他出手?”
“倘若安儿不会对太子出手,过两日随我一同回北境。”霍无妄道。
回了北境,到时即便京城一事当真出现纰漏,她也无法及时出手!
宋锦安对上他的眸光,不得不旧话重说,“只要大哥回去,我便回去。”
这是最好的借口!
“安儿大可放心,过两日我定然能让大哥随我等一同回去。”霍无妄唇角噙着笑,双眸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她,“如何?这下安儿总能跟我一同回北境了吧?”
他显然是打定主意要逼问出宋锦安究竟要在京城做何事,才会借故拿回北境说事。
宋锦安纵然是心下了然,可也只得另想借口:“倘若我回了北境,师父怎么办?到时只留她一人在京城怎么行?”
“安儿大可放心,我已给孟郎中写了信,晚些就命人送去急递铺。到时孟郎中自会入京前来,亦或是等江太医再来霍宅时,问她究竟是要回福鹿县,还是要留在京城?”
所有可找的借口似是都已用完,宋锦安一时也没了话说。
但霍无妄还故意问:“安儿若说需得留下陪着宋大小姐,我倒是也不介意将她带去北境。”
他分明知道宋锦安绝不会留下陪着宋杭,却还故意如此说。
语毕又故意拍了拍脑门,霍无妄仰头看她,眉心舒展笑笑,“还有呼延霂!倘若安儿想将他也一并带回北境,我亦可想出法子带他离开!”
宋锦安脸色愈发的难看,却又不愿让他得逞,如同报复般咬着牙道:“好,那便如霍二哥所言,过两日启程回北境。”
说完转身就阔步朝着门口走去,却不曾看见霍无妄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淡,眼底亦是蒙上一层冷意。
直到昨夜辗转难眠之际,他才想明白此事。在此之前,倒是从不曾想过宋锦安会动了要对太子出手的念头。
至少他以为宋锦安的性子,大抵不敢做出这般诛九族的大事!
可他忘了,如今的宋锦安早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宋锦安了。
宋宅被抄家,过几日宋杭出狱大抵便会离开京城。到时宋锦安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更要紧的是宋家女出手,甚至还不会牵连到霍家!
这对宋锦安而言,自是最好的选择。
但却并非是霍无妄的抉择!
霍无妄手肘撑在案几上,抬手撑着太阳穴,苦笑着看向宋锦安的背影出了西厢房。
可她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院内的徐尘散见宋锦安气冲冲的出来,惊得往西厢房看了眼,慌忙问:“锦安妹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霍二欺负你了?”
宋锦安却一言不发,快步往后院去。
只留下徐尘散呆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朝着西厢房去。却也只敢在门前问:“霍二,你莫不是欺负锦安妹妹了?”
霍无妄打着哈欠,带着几分疲累道:“把门关上。”
“啊?关、关门?”徐尘散疑惑看他。
眼见霍无妄要去屏风后,像是要接着睡,徐尘散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只敢小声嘟囔一句:“才刚起来,怎么又要睡了?”——
第103章 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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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冲回到后院的屋子,房门“砰”一下关上的瞬间,宋锦安当即烦躁的冲着一旁的椅子猛地踹上一脚。
“砰!”
椅子倒地,发出巨响。
守在门口的丫鬟忙问:“姑娘可是摔了?”
宋锦安压了压心中的烦躁,竭力平静道:“没有,不小心碰了下椅子。你二人不必在此守着,都去前院忙吧。”
“可是二少爷吩咐了,要奴婢们来此伺候宋姑娘,不可轻易——”
“今日是我要你二人去前院忙的,他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的吩咐!”
门前的两个丫鬟听出宋锦安似是带着些怒气,不敢再多言,只得老老实实应了声是,便离开了后院。
等那二人离开,宋锦安却不再发火,转而瘫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她倚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屋顶。恍惚间,上一世的种种仿佛犹在眼前。
待回神,宋锦安又不禁喃喃:“竟还真被他猜中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重生后的霍无妄知晓前世的事情,自是也知道上一世霍家惨遭污蔑,全然是如今的太子示意。可若是他如今就要对太子出手,定然会连累霍家。
保不齐她这五年所有的筹谋,都会因此而功亏一篑。
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拦下他!
至少不能让霍无妄插手太子一事,否则整个霍家都会陷入险境……
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次日临近午时,江以绥却突然背着药箱来了。宋锦安得知她来,匆匆去了前院正堂,直至此时才再次见到霍无妄。
自从在西厢房谈及鬼云和太子一事,宋锦安便有意躲着他。直到如今二人才又见面,宋锦安却莫名的心虚,不敢与其对视。
可偏偏江以绥又坐在他身侧,宋锦安又不得不看过去。
相较之下,霍无妄倒是一脸淡然,直勾勾的看着她,饶有趣味的扬起唇角。
直到江以绥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白玉瓶,推到霍无妄的身侧,众人的目光才挪了过去。
“此乃佑北将军所求的药,不过……”江以绥刻意顿了下,慎重叮嘱:“将军务必谨慎服用此药。”
几人皆以为江以绥给他的药,是压制体内毒性的,倒是不曾多问。
唯有霍无妄接过那瓶药时,眉眼间透着笑意。
宋锦安虽觉江以绥这话怪异,但眼下她倒是更在意太子一事!
“师父,前些时日徒弟曾遇上一个病人,此人病症怪异,见所未见。师父今日既是来了,不妨随我前往后院,瞧瞧我那药方可有不妥之处。”宋锦安道。
江以绥当即点头,“也好,正好也能看看你如今医术如何了。”
她还不曾坐稳便又站起身,冲着霍无忧一揖。
等她随着宋锦安一同去了后院,见四周无人,宋锦安便直接询问:“师父,太子中毒一事,如何了?”
江以绥听这话顿时明白宋锦安就是为了询问太子一事,才故意将她骗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三人知道此事。
但思及这两日的事,江以绥却愈发觉得怪异,“昨日诊脉,殿下仍是中毒之象,可今日诊脉时倒像是这毒解了。殿下的脸色瞧着也好了许多,不知是何缘故。”
“解了?”怎么还解了呢?宋锦安愁容跃然。
原以为此事大抵是陛下为了顾及皇室颜面,生怕药材一案泄露出去,才会故意对太子用毒。可如今毒解开了,倒是怪异。
难道下毒一事并非陛下安排?
“怪了,难道此事是你我猜错了?”宋锦安喃喃。
江以绥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才低声道:“定是你我猜错了。太子殿下到底是陛下的嫡长子,更是大祁的储君,陛下又怎会对他出手?况且寻常百姓家,仍知虎毒不食子,又何况是帝王家?”
二人不觉间就走到宋锦安的房屋门前,推门而入。
直到房门关上,宋锦安才道:“师父所言句句在理,但倘若殿下曾数次做下十恶不赦的事呢?”
“啊?”江以绥倒是对此不知。
宋锦安倒了两杯茶,二人各端一杯。等落座后,她才娓娓道来:
“十五年前,太子尚未及冠,却在出城游玩时强抢民女。百姓敢怒不敢言,直到他一把火将整个村子烧了,那些村民气恼之下要对他出手,却多数死于太子殿下身侧的侍卫刀下,仅剩几人还活着。”
“十三年前,此人及冠那年,其党羽进献给他的足有百万两白银。那年北境大旱,百姓饿死路边不计其数。而西境也在打仗,粮草不足。朝廷缺银少粮,他却每日饮酒作乐,将这些银子挥霍一空。西境这一战也因粮草不足,丢了一城,后来虽夺回,但将士死伤惨重。”
“九年前,朝堂内曾有几位大人要联手上奏,揭露太子恶行。但还不曾上奏,这几位大人的妻儿老小便都被绑了,最终这几人被逼辞官回乡。不过却无一例外,几人全都死在路上。”
“除此之外,他还做下不少天怒人怨的恶事。但要紧的眼下药材一案的幕后主谋,已然查明正是东宫太子。”
随着宋锦安的一字一句,江以绥早已经听傻眼了。
即便她已然在皇宫做了几年太医,可她对于这些事却是闻所未闻。对于前朝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只知钻研医术。
倒是不曾想过,皇室中人竟会做下这等恶事!
良久,江以绥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倘若真如你所言,陛下为何不废了太子?”
“太子党羽众多,又有皇后娘家撑腰,要想废太子没那么容易。”宋锦安道。
但偏偏如今的太子实在不配做一国储君,只怕陛下即便有心要废太子,却也要仔细思虑该如何出手才行。
“如此说来,下毒一事或许是……是陛下安排。”江以绥失神道。
“但可惜,失败了。”
宋锦安叹气,“或许是太子身边的人知道他中了毒,才又请人为他解毒。”
话音刚落她突然眯起眼,蓦然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倘若日后太子登基为帝,如今这些为他医治过的所有太医,定然都会被他斩杀。一个不留。”
那些太医又怎会诊不出太子是中毒之象?无非是被逼无奈才不敢说罢了。
如此以来,他日太子定然要与这些人秋后算账!
江以绥听这话顿时屏住气息,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脖颈,“伴君如伴虎,果真不假,稍不留神便是掉脑袋的事。”
她长舒了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宋锦安,又不禁犯愁,“可照你这么说,如今这局势该如何是好?”
“师父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无妨。”宋锦安语气轻松,倒像是并不在意此事。
可江以绥却是拧着眉,一副天都要塌了似的,全然没了片刻前的淡然。
宋锦安喝了口茶,顺手将杯子放在桌上,含笑叮嘱:“今日所言,师父不可外传,免得杀身之祸。”
本就已然被宋锦安一番话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此刻听到“杀身之祸”江以绥更是直冒冷汗,僵硬的点头,“绝不会外传。”
不过转瞬间,屋子里好似更冷了。二人对坐着,却一句话都不说,静默良久。
宋锦安偏头看向门口,外面暖阳映照,屋顶积雪融化,门前的房檐正不住地滴水。
恍惚间,倒像是回到了四方小院。
她蓦然笑笑,回过头看向江以绥时,却见她双目失神,手中的杯子也越来越斜,茶水都险些撒了出来。
宋锦安忙出声:“师父小心!”
闻声江以绥才倏地回过神来,手中茶水仍旧洒出一些,幸好及时扶住。
等放下杯子,她又叹气,“我入京这么久,竟从不知如何洞察朝堂局势,更是不知这些事。我还以为,陛下乃是天子,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
她忽地顿住,不由得想起这几年在宫中所闻。
皇后长兄乃是南境大将军,数年前曾拼死护陛下登基,故而太子才刚出生,便被立为了太子,此事倒是从不曾有过变故。
单单是背靠南境大将军这棵大树,也需得陛下仔细思虑废太子一事。况且如今太子党羽又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实在不能轻易动他。
但偏偏太子如此德行实在不配为帝!
倘若日后他当真登基为帝,大祁定然是民不聊生……
江以绥慢慢低下头,再次叹气,“没想到连陛下也要审时度势。”
见江以绥神色凝重,宋锦安又笑着岔开话:“不如师父这两日回福鹿县吧。师父也好些年不曾回去过年了,此番回去正好也见见师兄。”
江以绥本不愿回去,但今日一事实在令她震惊,不由得犹豫起来。
宋锦安却又道:“对了,四方医馆被江思蕴一把火烧了!不过江家也赔了银子,如今四方医馆应当是盖好了,师父该回去看一眼。”
四方医馆到底是江以绥的,即便是重新盖了,也仍旧是她的。
只是令江以绥没想到的是江思蕴竟敢一把火烧了四方医馆!
原本还在犹豫的她,此刻登时拿定主意,“回去也好,正好教训教训那小子!也叫他知道知道,四方医馆他碰不得!”
宋锦安含笑点头,转而又道:“师父此番回去,若是能劝的师父答应娶姀娘,倒也促成一桩好事。”
“姀娘?”江以绥诧异。
“是啊。他二人心意相通,本是好事,但师兄却怎么都不愿娶她。师父知道师兄的性子,他素来不愿连累他人,只怕不愿与姀娘成亲也是为此吧。”
宋锦安还特意将姀娘前去为孟祯赎簪子一事娓娓道来,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姀娘为了孟祯学抓药一事。
原本也只是打算回去的江以绥,听后更是笃定要回福鹿县一趟了。
况且三年都不曾回去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也刚好趁此时机思虑一番,她到底该不该继续留在宫中做太医……——
第104章 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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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江以绥送走,宋锦安才折返回前院的正堂。可此时正堂内哪里还有那三人的身影,接连问了几个下人,竟全然不知那三人踪迹,只知三人是出了宅院。
宋锦安站在正堂看向宅院门口,不禁疑惑:“三人都离开了霍宅,莫不是出事了?”
不料话音刚落就看见霍无妄从垂花门走近院内。
他双手背后,眉目严肃,淡淡的扫了眼正堂。即便看见宋锦安还在正堂,可却还是转头往西厢房走。
宋锦安后槽牙咬的发出响声,急忙往院内走,“霍二哥!”
她大喊一嗓子,霍无妄才驻足,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她,眼底敛起几分玩味。
“安儿唤我?”霍无妄故意问。
宋锦安:“……”
明知故问!
“难不成这霍宅还有第二个霍二哥?”宋锦安不答反问。
霍无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安儿这两日总躲着我,倒是没料到今日竟前来找我。看来是有事,否则安儿又怎会主动找我?”
他垂眸一笑,转而又接着往东厢房走,只留下一句:“倘若是有事相求,安儿还是先想好该拿何物作为交换再来开口吧。”
他怎么知道她是有事相求?宋锦安心下疑惑。
但眼见霍无妄就要进东厢房,她也顾不得许多,慌忙跟上去,“霍二哥此言实在生分,难道无事相求,便不能与霍二哥说上几句话了?”
霍无妄正要将门关上,闻言忽地回头看她,眸光深邃。
许是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宋锦安莫名的心虚,扭过头看向别处。
“看来江太医定然是跟安儿说了些事,否则安儿绝不会前来找我。”霍无妄转过身,直接去到椅子上坐下,将拎回来的药材放下。
宋锦安看到那药材才问:“这药材是……”
“前两日江太医叮嘱我,不可忘了给呼延霂买药,免得此人中毒身亡。”霍无妄挑着眉尾看向宋锦安,“这两日安儿都不曾去看过呼延霂,难不成是忘了此人?”
还真是忘了这茬!宋锦安干笑两声,去到霍无妄的对面坐下。
可才刚坐稳,看向对面的霍无妄时,却又觉不妥。索性起身去到霍无妄身侧的椅子坐下,满脸写着讨好。
“这些时日霍二哥为了呼延霂一事,没少操心。如今我既是出狱了,自然是要多谢二哥。不如这样,明日我请二哥去这京城最大的酒楼吃一顿,如何?”
无事献殷勤,定然有大事!
“只请我一人前去?”霍无妄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宋锦安连连点头,“只请霍二哥。”
此话一出霍无妄登时笑了,却又冲着她勾了勾手指。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桌子,宋锦安倾身凑近,一脸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
没料到霍无妄却突然低声道:“安儿是要给我下什么药?”
“轰——”
宋锦安只觉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炸了,满眼震惊的盯着他。
果然,重生后的霍无妄没有以前那般好骗了!
尤其是猜透她来京城的目的后,霍无妄更是能猜中她所有的心思。
只怕要想让霍无妄老老实实的离开京城,没那么容易……
此刻宋锦安倾身凑近,二人之间不过相隔两拳,霍无妄更是能看清楚她眼底的震惊与慌张。
看来他还真猜中了!
“安儿拦不住我,我也拦不住安儿。”霍无妄苦笑,“就看谁先动手了!”
宋锦安搭在腿上的手缓缓攥紧了锦袄一角,掌心的冷汗却源源不断,如同她心底翻涌着的慌张一般直往上涌。
“你……”宋锦安抬手扶额,烦忧的拧着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绝不会让霍无妄有出手的时机!
否则连累了霍家,到时候她这些年的筹谋就全都白费了。
“如此说来,霍二哥当真不回北境?”
纵然昨日才刚说了要一同回北境,可二人心中都明镜儿似的知道,他二人都不会离开,无非是想让对方离开罢了。
“安儿若是回去,我便回去。”
宋锦安含笑点头,答应的爽快:“好,那便这两日就回去。如此你我一同回去,你大可放心了。不过……”
她忽地顿了下,缓缓坐直身子整了整身上的锦袄,轻描淡写道:“不过霍二哥既是知道鬼云,想必师父定然是来了京城,不知霍二哥能否派人找到他。我与他到底师徒一场,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霍无妄盯着她的侧脸看,半晌才点头答应下来,“好。”-
半个时辰后,等徐尘散回到霍宅,不多时便从霍无妄口中得知了将要回北境一事。
“这两日就要回北境了?”
徐尘散只觉得不对劲,“既是就要回去了,你又为何让我跑一趟,特意前去急递铺给我二哥寄了封信!”
即便那封信是霍无妄写给他二哥的,但这两日就要回北境了,这信倒不如交给他直接带回去,如此还更快些。
“未必能回去。”
霍无妄手心里还拿着白玉瓷瓶,漫不经心的转动着。
徐尘散听的云里雾里,“何意?难不成还会回不去?”
“你且回去收拾行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霍无妄显然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徐尘散也不再追问,慢吞吞的下了台阶。
可有一事他却越想越觉着不对劲,甚至格外怪异。
“霍二,”徐尘散回头,“你与我家二哥虽见过几面,可却没说过几句话,为何要给他写信?”
如今的徐二是整个徐家都紧盯着的人,生怕他一不留神又跑出了徐家!
就连北境边疆将领,都不愿与其多言几句,生怕因他而受到牵连。
但霍无妄却突然给徐二写信,倒是让徐尘散愈发觉得怪异。
“难不成是我家二哥又惹出事了?”徐尘散满眼担忧,生怕出大事。
“徐二哥不曾惹出事来,与他写信,是为了别的事。”霍无妄转身进入西厢房,手中瓷瓶也收进了荷包,“况且徐二哥并非是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倒也不至于被徐家如此看管。”
徐家二子徐尘起,自幼少言寡语,行事干脆利落。
在徐家三子之中尤为出众,更是徐将军最看中的儿子!
但偏偏此人参与了党争,甚至还在诸多皇子之中选了最危险的一个——翊王。
众多皇子中唯有他才刚及冠便封王,也唯有他被派去边疆戍边,但此人在三年前却成了大祁唯一一个被贬为庶民的皇子。
无人知晓此人究竟做了何事,才会引的天子震怒,将其直接贬为庶民!
可即便如此,徐二却还是要拥护他,甚至多次从徐家逃出来意欲入京为翊王伸冤。但无一例外,都被徐元盛派人将他绑了回去。
直到如今,徐二仍旧不死心,只盼着能入京为翊王伸冤!
徐尘散又进了西厢房,“可二哥至今仍不知悔改,甚至还心心念念来京城为翊王伸冤。谁劝他也不听,如今徐家上下都已懒得再与他多言。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明白,翊王一事早已经无力回天。”
“徐二哥何错之有?”
霍无妄此话一出,徐尘散却答不上来了。
反倒是霍无妄慢悠悠道:“他不过是觉得以翊王的德行,绝不会做出天怒人怨的恶行,自是也绝不该被贬为庶民!他信翊王,才会三番五次的想要离开徐家,前去为翊王伸冤!”
“可那翊王曾在驻守西境时,恶名远扬,听闻曾有百姓提及此人就吓得险些晕过去。倘若他德行当真好,又为何会有如此传言?”徐尘散不解。
霍无妄笑笑,轻描淡写的问:“你也不过是听闻,又如何知道传言便是真的呢?”
这下徐尘散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是莫名觉得霍无妄给自家二哥写信,大抵不会是好事。
但霍无妄不愿说信中究竟写了何事,他自是也无法逼问出来-
宫内,养心殿。
周公公将殿内殿外所有宫女太监统统赶走,就连他也不敢守在门前,离得远远的,生怕听见了不该听的。
可此刻的养心殿内,却并未传出如以往那般的争执声,反倒是静的出奇。
皇后错手置于小腹,站在案几旁,自从起身后便一言不发。
皇上亦是双目一瞬不转的盯着手中奏折看,倒像是并不在乎皇后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二人僵持许久,终是皇后先开了口,“陛下,年关将至,臣妾还是照往年布置安排的,陛下可有何要吩咐的?”
“此事由皇后去办,朕甚是放心。”他仍旧是看着奏折,嗓音不冷不淡,却透着疏离。
养心殿内静了一瞬。
皇后的脸色愈发难看,朱唇翕动,转而又提及另一事,“陛下,听闻前些日子佑北将军曾入宫复命,想必是药材一案有了眉目。不知佑北将军可曾查明此案?”
奏折放下,皇上拿起一旁的毛笔,边写边说:“已然查明,是西境的几个商贾在幕后指使。不过佑北将军已然将那些人尽数送入大牢,西境官员自会审理。皇后不必操心此案,打理后宫方才是皇后该做的事。”
言外之意无非是嫌她管得太多!
“是,臣妾记下了。”皇后乖顺应声。
直到放下手中毛笔,皇上才抬眼看她,眉目一弯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皇后若是无事,还是先退下吧。朕还要批阅奏折,不知何时才能歇下。”
案几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只怕天亮也难看完。
皇后只得屈膝行礼,“是,臣妾先行告退。”
直到她退出去,远处的周公公才带着人折返回来,正巧迎上从养心殿出来的皇后。
待走近后,周公公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周公公,”皇后下颌微微一抬,傲气十足,“今日可有人前来在陛下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周公公一怔,脊背僵硬的弯着,“今日唯有张太医前来回禀,但却是说太子病愈一事。陛下知道殿下身子好了,心情大好,晚膳还多吃了些。”
他低着头,倒是不曾看到皇后在听到“张太医”三字时,双眸顿时如毒蛇般阴狠。
“陛下年事已高,近些时日圣体欠安,不可受了刺激。周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无需本宫多言,应当也明白该如何做。”
周公公的腰弯的更狠,如同冬日里被风吹断的枯枝,“奴才记下了。”
语毕面前之人方才绕过他,带着几个宫女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周公公才直起腰回头看去,暗色下眉眼间尽是愁意。
自古皆有母凭子贵一说,可子又何尝不是凭母贵呢?
若非皇后背靠南境大将军这棵大树,赵宸衢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太子?
周公公捋了捋手中拂尘,缓步往养心殿去。才刚进撩起帘子进入,就看到皇上正倚靠在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不住地拨动着佛珠。
好似唯有如此才能压下心中怒火。
“陛下,时辰不早了,歇息吧。”周公公走上前道。
皇上长长的叹了口气,“朕如何睡得下!”
双手撑着扶手起身,缓了片刻,方才提脚去到门前,撩起帘子就要出去。周公公忙拿了披风跟上去,一路小碎步,在皇上出养心殿时,将披风给他披上。
“天凉,陛下圣体不可受了风寒。”周公公说着便快速将披风的系带系好。
皇上站在走廊上,看着夜色下的皇宫。冷风吹拂,双眸不觉间泛红。
他轻轻拨动手中佛珠,苦笑着往东走,周公公正要带着几个小太监一并跟上去,却听皇上突然开口:“除了周慈言,其他人不准跟着。”
周公公忙跟上去。
走到走廊尽头,二人才停下脚步,可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冷风吹的周公公双腿发僵,他才忍不住开口:“陛下,天凉,还是回去吧。”
可皇上却忽地叹出一口气,转动佛珠的手也突然停住。
“你自幼便跟在朕身侧,也算看着朕走到今日,看着大祁……走到了今日。”皇上双眸缓缓扫过几处殿宇,转而又往养心殿走去。
周公公跟在他身后,忙恭维道:“大祁能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全然是陛下宵衣旰食换来的。”
“太平盛世?”皇上不由得轻笑一声,似是觉得嘲讽。
走到养心殿门前,两个小太监将帘子撩起。跨进去的瞬间,周公公忙上前为其解开披风。
“大祁近三十年,少有安稳日子。西境不打仗,便是北境打仗,何来的太平盛世?”
披风取下,他阔步去到案几前,手中佛珠放下,再次落座拿起奏折。
可却这奏折却越看脸色越难看。
等放下奏折,转而又在一堆奏折中翻找。直到找出另一本,匆匆翻看了遍,脸色更是不妙。
仿佛如临大敌。
周公公将披风放好,见其脸色不对,忙走上前去,“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砰!”
手中奏折扔到案几上,惊得周公公登时屏住气息,不敢出声。
“霍大将军来报,朔北天子病重,不出三月,新帝登基。到时以朔北的惯例,只怕会举兵来犯。如今朔北与大雩朝暗中来往,只怕是要联手。”
皇上攥紧了拳头,半阖着眼看向拳头下的奏折。
“西境崔大将军也来了奏折,说大雩朝虎视眈眈,怕是来年要有一仗。”
北境与西境一同打仗,只怕大祁难以抵挡。
可更要命的是如今太子一事都尚且不曾解决,若是来年西境与北境再一同打仗,到时内忧外患,后果不堪设想。
但眼下若想废了太子,却又没那么容易!
若非逼不得已,他堂堂大祁皇帝,又怎会连用毒这等下作的法子都用上了?
可惜,纵然用了毒也未能扭转局势……——
第105章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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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宋锦安前去破院看呼延霂时,霍无妄也一并前往。
前两日下的大雪虽已融化,破院泥泞一片。好在地上垫了几块石头,二人踩着石头朝着正堂走去。
身子晃晃悠悠险些踩空,艰难的进入了正堂。
宋锦安回头看向小院的泥泞,又顺手接下霍无妄手中药材,“霍二哥可还记得要为我找师父的事?”
“记得。”
霍无妄将药材递给她,双手背后,“但此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二人一同跨进正堂,正坐在床沿上的呼延霂见宋锦安来了,才放下手中沾了灰烬的木棍。
扫了眼地上用灰烬写出来的字,宋锦安扬唇浅笑,转而去了泥炉前,却打趣似的开口:“都能拿木棍写字了,可见身子已经好了大半。”
“宋姑娘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呼延霂问。
宋锦安正背对着二人,却莫名觉得两道凌厉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无疑,除了呼延霂和霍无妄,也不会有他人了。
“记得。”
宋锦安慢条斯理道:“只要九皇子能说出朔北留在大祁的眼线,我便会想尽办法将九皇子送回朔北。”
她拿出火折子点燃干柴,纵然察觉其中一道目光仍旧在盯着她,可也只当不存在。
“宋姑娘还记得就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呼延霂倒是心满意足。
可霍无妄的脸色却愈发的阴翳,看向呼延霂时,眼底翻涌着杀气。
上一世就是朔北天子驾崩后,呼延霂坐上了朔北的皇位,后又与大雩朝联手,一同来犯大祁,致使大祁国破家亡。
这种人,又岂能放他离开?
呼延霂才刚对上他的眸光,顿时吓得瑟缩着脖颈,不敢再多看一眼。
良久,他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宋姑娘答应了此事,倘若……倘若他人不答应,可如何是好?”
“九皇子是怕佑北将军不答应?”宋锦安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呼延霂没接话,霍无妄仍旧死盯着他。
可沉默便是答案,宋锦安敛笑道:“九皇子只管放心,佑北将军纵然不愿让九皇子活着离开大祁,但他也明白,区区九皇子不足为惧。他日佑北将军若是在战场上遇见九皇子,九皇子切记躲着些就对了,毕竟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几句话登时说的那二人一惊一喜。
可这次却是呼延霂的脸色难看,霍无妄不觉间笑了出来。
呼延霂瞥了眼站在门口的霍无妄,不服气的嘟囔:“未必不足为惧。”
宋锦安与霍无妄面带笑意,却都不曾出声接话-
汤药煎好,眼看着呼延霂将药喝下,宋锦安又为其针灸。还不曾取针,院门前就传来一声“吱呀”响,倒像是有人推开了院门。
霍无妄顿时皱起眉,回头往门口看去。
自从那日带江以绥前来破院为呼延霂诊治,二人每次来都会有人前来推门。但唯有第一次见到了那人,可惜在黑夜中未能看清对方容颜。
自那以后,虽有人推门,可每次去到门前却都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他快步朝着院门去了,生怕再迟一步就抓不住那人。
宋锦安见他举止怪异不由得探头往门口看去,可中间隔着垂花门,倒是看不见大院门前究竟是谁。
“宋姑娘。”呼延霂突然出声。
宋锦安倏地回头看他,还以为他是身子不适,忙上前查看银针。
呼延霂却突然低声道:“朔北留在大祁的眼线,都被我一一写下来了。那张纸就在我荷包中,宋姑娘去拿吧。”
他像是刻意在等着霍无妄走了才将此事说出来,倒是正合宋锦安心意。
她赶忙取下呼延霂腰间荷包,抽出里面的纸张。随着纸张缓缓打开,宋锦安才察觉这张纸破旧不堪,不像是这几日才写下来的。
“这张纸是早就写下了吧?”宋锦安边看边问。
“是在朔北时便写下来了。”
呼延霂偏头看向门口,“我从朔北逃到大祁,一为活命,二为找这些人。这些人全是四皇兄的眼线,也正因有了这些眼线,才能让四皇兄在父皇面前屡次立功。而我唯有将这些人除掉,才能助我三皇兄坐上皇位。”
“助三皇子坐上皇位?”宋锦安更觉诧异。
至少上一世朔北天子病重驾崩后,在一众皇子之中,是朔北九皇子呼延霂杀出重围,夺得了皇位。
但也是他曾数次派兵攻打大祁北境!
“你难道不曾想过自己坐上皇位?”宋锦安故意试探。
说话间忙低头看想到手中纸张,格外留意到其中一人——李谦。
此人名字的后面还特意写了一行小字:五皇子身边的谋士。
除此以外,其他的多数是安插在朝堂大小官员身边,男女皆有,更有甚者还成了某些官员的妾室。
若要除掉这些人,只怕还需得下点功夫!
“我从不曾想过要坐上皇位,只想三皇兄能坐上皇位就好。”呼延霂偏头看她,“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这些人。倘若我所写有假,宋姑娘大可取我性命。”
宋锦安只顾着看手中纸张,倒像是没听见似的。
“安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喊。
惊得宋锦安赶忙将手中纸张收起来,匆忙往门口去,却见霍无妄正在垂花门下,其身侧还站着一人——
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宋锦安登时惊呼:“师父?!”
她急忙踩着石头往门口去,却因石头上沾了些泥,脚下一滑,险些滑倒。
幸而霍无妄急忙伸手去扶住她,才避免她一脚踏进泥泞中。
艰难从石头上走过,到了男子面前,宋锦安忙问:“师父入京为何也不与徒儿说一声?如此徒儿也好安排师父的住处!”
鬼云仍旧拄着拐杖,但一身月白色长袍却衬得他如郎朗明月,任谁也难想到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制毒高手鬼云。
“安儿不知我入京一事?”鬼云不答反问。
宋锦安愣了一瞬,再三思忖还是摇头,“当真不知。”
“看来是有人隐瞒了此事。”
鬼云顿时心下了然。拄着拐杖慢慢朝着门口走去,宋锦安也忙跟着去,“入京后,本想前去宋宅打听你的消息,不料入京那日就听闻宋宅被抄家一事,宅中上下尽数入狱。”
说着回过头看向霍无妄,眸光落在其腰间荷包。
“幸好那日途径此处,闻到一股药味,本想前来瞧一眼,不料正好遇见了霍小将军。见他腰间荷包,我便猜到,只要来此处,迟早有一日能见到你。”
方才他推门后,本想就此离开,与前几日那般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但等霍无妄出来时,察觉其身上好似药香味不算浓,便料到今日多数是宋锦安来了。
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出了垂花门,霍无妄幽怨的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消失。
倒是没料到传闻中的鬼云,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罢了!
还以为此人应当是白发苍苍的模样呢。
但鬼云此时入京,一准有事。
只怕京城又要出大事了……-
到了宅院门前,宋锦安特意偏头看向垂花门,见霍无妄没有跟出来,才小声道:“师父,太子一事只怕还是要动手。越早动手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徒儿亲自前去,但其他那些眼线还需师父调动才行。”
语毕又将手中的纸张打开,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递到鬼云手中。
“这些人皆是朔北在大祁留下的眼线。徒儿从不曾求过师父何事,但这件事,徒儿思来想去,只怕也唯有师父才能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他们。”
鬼云接下纸张,垂眸边看边问:“你可知你去动手,到时只怕是逃不掉了?”
“知道。但此事无论是何人动手,都是难逃一劫。既然如此,不如徒儿前去动手,左右……”她笑着顿了顿,“左右也不会连累霍家,若是连累宋家人,倒是无妨。”
她已然没有了在乎的家人,即便是宋杭,她也已经不在乎了。
如此,她去动手倒是正合适!
“况且除掉太子,也一直是师父想做的事。当初师父肯教徒儿制毒,如今徒儿也该为师父、为师父那些眼线做些事了。”她面上始终挂着笑,蓦然有种释怀之感。
足足五年,她从少不经事到机关算尽,近乎求着那些人教她,才有了今日。为的就是能保住霍家,能找准时机对太子出手。
如今这一日即将到来,她倒是松了口气。
可相较之下鬼云却犹豫了,缓缓将手中纸张折起来收好,抬眼看她,“你本性良善,我虽不知你为何拼死也要对太子出手,可你与我、与那些眼线到底是不同的。我等与太子有深仇大恨,可你与他无冤无仇。”
终是不忍心让宋锦安前去,他再次劝说:“此事你若不做,我绝不会怪你,定然会想法子让他人前去。”
见宋锦安摇头,鬼云搭在拐杖上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却仍不死心,再三劝说:“你若此时还不退出这个局,他日再想退出去,只怕就难了。”
宋锦安眸光坚定,“五年前师父肯将京城眼线尽数为我所用,徒儿便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既是要做,便绝无退出一说。况且,徒儿是心甘情愿入局的!”——
第106章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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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破院后,宋锦安便和霍无妄分开走了。
她特意前去医馆买了些药,拎着药材又往西城去,特意找到陈安宁留在此处的眼线之一吴寸。叮嘱其带着陈安宁其他眼线,护送呼延霂启程回福鹿县。
“呼延霂?”吴寸只觉这名字格外耳熟。
“朔北九皇子,此人交代了朔北留在大祁的眼线,我已答应放他离开大祁。”见吴寸面露震惊,宋锦安却漫不经心的补上一句:“至于离开大祁后,他能否活下来,倒是与我无关了。”
吴寸顿时心下了然,“明白。”
“此事不可耽搁,需得尽早离开。最好明日启程赶回去,倘若路上出事,万不可将陈将军供出来,只说你等是我的眼线。”宋锦安说着便将手中药材递给他。
吴寸略作迟疑的接下药材。
“倘若如姑娘所言,到时这朔北九皇子一事岂不是会查到姑娘头上?这等大事,可是掉脑袋的!”吴寸倒是不解她为何如此。
宋锦安满不在乎的笑笑,“掉脑袋又有何惧?不过是一刀罢了。”
寻常女子提及掉脑袋都吓得不敢多言,更有甚者脸色惨白。她可倒好,竟不惧掉脑袋一事。
倒像是丝毫不怕死!
吴寸眸底满是欣赏,笑着点点头,“姑娘好大的胆子,难怪将军甘愿将如何找到我等的法子告知给姑娘,原是让我等听命于姑娘吩咐!”
他抱拳拱手,低下了头。
“姑娘既是吩咐了,吴某明日便带着弟兄们启程去福鹿县。”
宋锦安含笑道:“有劳吴伯了。”
语毕又从衣袖中拿出昨夜写好的信。
“到了福鹿县,将这封信交给陈将军。他看完自会明白此事该如何做。”
吴寸双手接下,无意中看到不远处一抹墨色身影,不由得多看两眼。见其一直在朝着二人看,他低声问:“姑娘可认得那人?”
“认的,霍家次子,如今的佑北将军。”宋锦安头也不曾回便直接说了出来。
从二人分开,她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霍无妄。
无非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罢了。
“不必管他,我嘱咐吴伯的话,也无需跟他说。他若是来问你,只说我是前来给吴伯送药的。郎中前来送药,并无不妥。”
吴寸点点头,“记下了。”
直到一切嘱咐好,宋锦安方才转身要离开。
又忽地想起药材一事,转而叮嘱几句:“这些药材是给呼延霂带的。此人身中剧毒,每日需得服一副药,但路上多有不便,两日服用一副药也无妨。此事只得有劳吴伯了。”
吴寸看了看手中药材,“好。”
等宋锦安转身离开,不远处的霍无妄正要朝吴寸走近,但才刚走出两步又突然顿住。见吴寸转身回了院子,索性也不再前去追问。
只怕宋锦安早已经猜到他在跟着她了,若想从此人口中问出真相,怕是也难-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霍宅,才刚进了院子,就见徐尘散已然收拾好了包袱。倒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北境,一刻都不愿在此久留。
见宋锦安和霍无妄回来,又忙催二人去收拾包袱,生怕赶不及明日一早就回去。
可二人却全然没有半分将要回北境的喜悦,反倒是愁容满面。
纵然是各自回了屋,却也并非是在收拾行囊。
宋锦安打开从福鹿县带回来的盒子,拿出其中一个小瓷瓶,转而往茶水杯中倒了一点,溶于茶水后无色。
她低头抿了一点,无味。
看来只能用这瓶药了!
“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吓得宋锦安登时将手中瓷瓶收起。
门口却传来一道熟悉嗓音:“姑娘,江太医来了,正在院门前等着呢。”
是丫鬟的声音!
闻声宋锦安才松了口气,忙将药瓶收起来,“知道了。”
不多时,她便去院门前。才刚出来就看到江以绥正牵着马在门口,身上还背着行囊。
看来是要离开了。
“师父这是要回福鹿县?”宋锦安忙走上前去。
“是要回去。好些年不曾回去过,今年正好趁此时机回去一趟,说不准还能劝说孟祯答应与姀娘的亲事呢。”
江以绥轻轻抚了抚身旁的马匹,笑的满眼希冀。
只是抬眼看向宋锦安时,她却又感叹:“安儿若是能一同回福鹿县,咱们师徒三人也算团聚了。”
“明日便要与霍二哥、徐三哥一同赶赴北境曜州,回福鹿县还是来年吧。”宋锦安说着便将荷包中的两锭银子拿出来,“路上用银子的地方多,这两锭银子师父且收下,说不准就能用上了。”
江以绥连连推拒:“不用,我盘缠带的足够用。带的多了,反倒不妥。”
纵然宋锦安接连塞给她几次,却都被江以绥拒绝。无奈之下宋锦安也只得妥协,又再三叮嘱她,路上务必小心。
已是午时,二人寒暄几句,却不敢过多耽搁。道别后,江以绥便翻身上马直接离开了。
宋锦安站在门前,看着江以绥骑马越来越远。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身回院子。
可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的霍无妄。
“霍二哥有事?”宋锦安淡然问。
“明日便要启程回北境,你当真要回去?”霍无妄一瞬不转的看着她上了台阶,“眼下若说不愿回去还来得及,否则一旦回了北境,京城一事你若再想动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锦安站在他面前,“只要霍二哥愿意回去,我自是甘愿回去。至于京城一事,我实在不懂霍二哥所言何意。”
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抵说的就是她!
但眼下到了这种地步,不这般做又能如何?
“霍二哥若是不愿回去,大可直说,无需拿我当借口。”宋锦安绕过他就要进入霍宅,却在跨进大门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还以为是江以绥又折返回来了,她回过头看去。
可远处骑马而来的却是位男子——
宋锦安正欲收回眸光,可转头的刹那又察觉那人似是眼熟,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还不等她认出那人是谁,却听那男子大喊:“表姐!”
“陆、陆长赢?!”
宋锦安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你怎么来了京城?”
她好不容易才把京城的事都安排妥当,眼下只要将霍无妄几人都送出京城即可,怎么这紧要关头陆长赢却来了?
当真是添麻烦!
陆长赢翻身下马,淡漠眸光从霍无妄身上扫过。转而看向宋锦安时,清隽面庞上却堆满了笑。
“前些时日曾去福鹿县找过你,可惜去的那日,正好表姐离开了福鹿县。前几日我才刚回到陆宅,不曾想竟听闻宋宅被抄家一事,这才连夜赶来,倒是要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说到最后竟笑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陆家总算是出了这口气了!”
纵然陆母当年为了嫁给宋源而不惜与陆家断绝关系,但得知陆母离世,陆家仍旧难过不已。尤其是陆老爷子,更是恨不能将宋源千刀万剐。
可那时宋源已然是户部侍郎,民不与官斗,陆家自是也不敢跟宋源硬碰硬。
但谁也没料到五年前宋锦安竟会去到陆宅,直言愿意为母亲报仇。也正因如此,陆宅才甘愿给她些银子,也算助她一臂之力。
虽有万两白银,但对陆家而言却是不值一提。
不过令陆宅没料到的是宋锦安竟突然就将宋源送入大牢了!
陆长赢展眉一笑,又道:“表姐既然已经将此事办妥,不如今年就随我一同回陆家吧。祖母如今也念叨着想要见你,此番我前来,祖母还特意叮嘱,让我将你也一并带回去。”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霍无妄,深邃双眸快速将他打量一番。
“祖母还说趁她还在,要将你的亲事定下来。定要为表姐选个顶好的夫婿,决不能像姑姑那般,由着姑姑自己选,也不能由霍家为表姐选夫婿。”
原本就脸色不佳的霍无妄,听这话周身登时蒙上一层寒意,只觉陆长赢这话倒像是在跟他说。
“长赢,”宋锦安故意咳了声,这才将陆长赢的眸光拉回,“明日我就要前去北境,不如你随我一同先去北境,待我见了姨母姨丈,再随你一同前去陆宅。如何?”
好在还有几日才过年,二人若是骑马从北境前往东境,大抵一日便能赶到。
倒是也赶得及。
陆长赢思忖片刻后点头,“也好,顺便前去霍家,替祖母给霍家长辈道声谢。毕竟是霍家养了表姐,纵是多给些银子也是应该的。出门时祖母也说了,到时随霍家要多少银子都成,陆家都给得起。”
陆母离世后,陆家因与其断绝关系,狠狠心未曾前来宋家,倒是不知宋锦安被霍家接走一事。等陆家知道时,已是一年后。
那时宋锦安虽年岁小,可却极度依赖霍家。
陆家接连派去几人,却都没能将宋锦安给接回去。
迫于无奈,只能将宋锦安留在霍家抚养。
陆家也曾派人去送过几次银子,却都被霍家拒收。自此以后,陆家也就不再前去送银子。
但霍家抚育宋锦安的恩情,陆家却是记着的。
“陆家别的没有,偏偏就银子最多。”陆长赢笑道。
这话整个大祁怕是也没几人敢说!
霍无妄黑着脸,双手背后进了院子,丢下一句:“霍家养她,并非是为了银子,霍家也不会要你陆家的银子。”——
第107章 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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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饭时,陆长赢更是频频惹怒霍无妄,倒像是有意的。
宋锦安虽不解究竟为何,但明日便要出京,她倒是也没了心思问这些事。只想着,如何才能让霍无妄老老实实的离开。
用过晚饭后,霍无忧又叮嘱几人几句,生怕明日回北境一事出岔子。
随后便往书房去了。
徐尘散与陆长赢并未久留,也纷纷各自回了屋。
一时间,膳厅门前只剩下霍无妄和宋锦安。二人神色各异,却都不曾先一步挪步离开。
片刻后,宋锦安终是开了口:“从八达县带来的张管家,他那一双儿女的事还未曾查明。回了北境,有劳霍二哥派人前去调查此事。”
药材一案未能公之于众,自然也就无需张管家作证。
但其儿女一事,既是答应了,即便此人不来作证,他们也愿为此调查一番。
找出真凶,也算以慰亡灵。
可明日便要离开京城、赶赴北境,她却在此时叮嘱霍无妄,愈发显得怪异。
倒像是她不会离开京城一般。
霍无妄不由得低笑,眉眼间透着几分玩味,玩笑似的问:“安儿是备好了药?”
“霍二哥所言,安儿不懂。我只知霍二哥体内的毒尚且未能解开,不如趁此时机前往何家山庄,为霍二哥解毒,可好?”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招屡试不爽。
她眼底的算计近乎要溢出来,霍无妄看得清楚,可他还是点头,“也好。”
宋锦安福了福身子,少有的温柔端庄,“明日一早便离开京城,今夜霍二哥早些歇息,免得误了明日的大事。”
上一世与这一世,她都鲜少对霍无妄如此温柔,倒让霍无妄更是摸不准她要做何事。
但无疑,她定然有大事要做!
眼见宋锦安转身要走,霍无妄又突然问:“安儿当真甘愿回北境?”
宋锦安背对着他,脸上笑意早已在转身瞬间落下。
“自是甘愿。”她道。
闻言霍无妄双眸一眯,“不如此番回去,将你我的亲事定下,如何?”
双手交错叠在腹前不由得紧了紧,宋锦安眉头莫名一皱,可咬了咬牙仍旧是点头,“好。”
她竟如此痛快就答应了!霍无妄更觉震惊。
若是换了往日,这种事她绝不会答应下来,可如今她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安儿还是要出手,对吗?”霍无妄问。
“霍二哥此言好生奇怪。”宋锦安回头,笑着看他,“明日便要回北境了,到时我还如何出手?难不成是在梦里出手?”
霍无妄双手背后朝着西厢房去,却丢出下一句:“随我来。”
眼见他背影愈来愈远,宋锦安迟了一瞬才跟上去。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入西厢房,但却在宋锦安进入后,霍无妄直接将门关上。
“安儿可知借刀杀人?”霍无妄问。
宋锦安自是知道,却不解他此时问出这话究竟何意。
霍无妄不等她答,便先一步解释,“今日之局面,若要破局倒也不难。只需推一位皇子坐上太子之位即可。”
他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双臂搭在扶手上,歪着头看宋锦安。
“至少无需安儿冒险为之。”
宋锦安并非是没想过这招,可朝堂之中的这些皇子,却无一人能担此大任。
太子一心玩弄权术,多疑且心狠。
五皇子有心争夺东宫之位,但偏偏此人也是个只懂得阴谋诡计之人,身边的李谦更是朔北派来的眼线。
如今他为了东宫之位,竟能做出让高胜派人将朔北的人放入大祁。
单单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条,他就绝非太子的人选!
仅余的三皇子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
但他一无权势、二无后宫嫔妃相助、三无智谋,只怕夺嫡希望渺茫。
宋锦安转身去倒茶水,背对着他,“如今太子,背靠皇后与南境大将军,难道霍二哥以为皇上当真会废太子?”
她端起案上的茶,转身送到霍无妄面前。
“况且,我从不曾想过要对太子出手,不知霍二哥为何总以为我竟有如此胆量,敢对太子出手。”
只要她不承认,霍无妄就拿她没法子。
“南境大将军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还能与我北境相提并论?”霍无妄抬手接下那杯茶,笑的狂妄,“安儿不愿承认倒也无妨,只要安儿不去动手即可。”
他正要喝茶,不料才刚到手的茶竟被硬生生夺走了。
茶水也洒了出来,泼在他的衣衫上。
霍无妄忙坐直了身子,掸去身上的茶水。可纵是如此他也不恼,反倒笑了出来。
只是抬眼就撞上那双满是怒火的双目。
“霍二哥这是何意?难道是要让北境参与党争?”宋锦安砰的一下将杯子砸在桌上,“北境从不曾参与党争,霍二哥莫不是忘了?”
霍无妄掸去茶水的动作突然放慢,眼底也透着几分心虚,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霍二哥要如何胡作非为,我绝不插手,可你不能将北境拉入党争之中。”宋锦安死死的盯着他,“你若再敢如此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语毕转身就要走。
“在安儿心中,北境远比我要紧。”霍无妄漫不经心的笑笑,“是吗?”
宋锦安脊背一僵,思虑片刻不禁笑出声,“我自幼在北境长大,又得霍家抚育,自是要以北境为重。难道霍二哥不是如此想的?”
她回过头,迎上霍无妄那双幽深黯然的眸子。
他却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苦笑着点头,别过头去才淡淡飘出一字:“是。”
可宋锦安却久久不曾回头,盯着他的侧颜看了许久。
她慢慢垂下眼帘,自是看得出来他在撒谎。
一瞬间,她周身怒火仿佛也逐渐消散,无奈开口:“北境不参与党争,尚且遭人猜忌。若是参与党争,到时只会更艰难。霍二哥既是霍家子嗣,便该为霍家着想。”
霍无妄仍旧单手撑着下颌看向别处,一声不出。
两人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深夜,窗外寒风肆意,乌云遮月。
屋内霍无妄拿出免死金牌,指腹轻轻拂过,双目出神的盯着屏风。身侧的桌上放着江以绥给他的药,另有一杯放凉的茶水。
听到院内的动静,他突然指腹一顿,倏地扭头往门口看去。
不多时,便传来阵阵利剑划破夜空的刺耳声!
霍无妄打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霍无忧动作一顿,疑惑看向西厢房门口的霍无妄。
“都丑时了,你怎么还没睡?”
霍无忧将利剑收进剑鞘中,阔步走去。
霍无妄亦是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仍旧捏着免死金牌。
待走近,霍无忧就看到他手中的免死金牌,“这免死金牌虽是求来的,但陛下既是给了,他日兴许能有大用。务必要收好。”
霍无妄低头,盯着免死金牌看了许久,“大哥当真不与我等一同回去?”
“不了。”
霍无忧顿了顿,“京城官员近半都离京了,总要留人做事才成。好在你与三妹一同回北境,有你二人在,父亲母亲定然欢喜。”
提及宋锦安,霍无妄更是沉默。
霍无忧略微歪头看他,突然笑出来,“怎么,你是不愿回北境?还是在犯愁你与三妹之事?”
他明知霍无妄绝不会是不愿回北境,却还故意如此问。
不等霍无妄开口,他又自问自答:“定然是为了和三妹之事。瞧你二人这两日都是一脸的烦忧,难不成是起了争执?”
倘若是起了争执,倒是好说,但偏偏不是。
“不曾起争执。”
霍无妄双手背后,指腹轻轻拂过免死金牌,长舒了口气,“只是她有一事要做,实在危险,我二人意见相左罢了。”
“危险?”霍无忧眉头一蹙,“何事?”
霍无妄静了一瞬,摇了摇头。
竟然与他也不能说,可见此事非同一般!霍无忧也就不再多问。
但纵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他仍旧劝道:“三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是要去做,定然是早已经想清楚了。你既然拦不住她,不如就准她前去试上一试。否则她绝不会死心,他日也定会想尽法子去做。”
霍无忧到底是看着宋锦安长大的,对宋锦安的性子倒也算了如指掌。
只是实在猜不透,宋锦安究竟要冒险去做何事。
“倘若此行有性命之忧呢?”霍无妄道。
一句话问的霍无忧震惊不已,愣是没接上话。
霍无妄双手背后,仰头望向露出如一半的明月。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倘若我不曾被送去与师父学武,或许也能与她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也不至于似如今这般,她不知我,我不知她。”
五年前他才回到北境,在那之前他一年最多也就回去两次。
若论与霍家的亲近,宋锦安倒更像是霍家的女儿。
他与霍家之间,倒像是隔着一座山。
亲近倒也有,却不如霍无忧和宋锦安与霍家亲近……
“你幼时身子不好,时常生病。遍寻名医也不见好,母亲万般无奈方才将你送到襄麟山上习武。”霍无忧抬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才落在霍无妄的肩上。
他清楚这始终是霍无妄的心病。
即便当初是迫不得已才将霍无妄送上山的,可他仍旧介怀此事。
“至于你与三妹,”霍无忧叹了口气,“男女之事实在不可强求。”
又是这句话!
霍无妄早已经听厌了。
上一世他就曾逼着宋锦安嫁给他,即便宋锦安直到临终心中仍旧没有他,可霍无妄却至死不悔曾逼着她嫁给他一事。
若是重来,他仍会如此!
可他面上仍旧淡然,似笑非笑的点头,吊儿郎当的开口:“记下了。”——
第108章 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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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微亮,四人便离开了京城,一路骑马赶赴北境。
一路寒风如刀吹的几人都不得不慢些骑马,临近午时又飘起小雪,四人只得暂且找个客栈,点了些热腾腾的汤饼吃。
等汤饼端上桌,徐尘散还在盯着门外看,“这雪定然下不大,晚些接着赶路。”
宋锦安背对着门口,只顾着低头用饭,倒是不曾抬眼多看几人一眼。直到一碗汤饼下肚,顿觉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直至此时她才抬眼看向四周,眸光落在霍无妄的脸上。
“倘若这两日都下雪,只怕明晚也未必能到曜州。晚些接着赶路,若是路上再遇上客栈,便先住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陆长赢漫不经心道:“寻个好点的客栈住下,免得遇上黑店。”
到底是商贾出身的富家少爷,比徐尘散和霍无妄都娇气些,吃穿住行素来是要最好的。
徐尘散听这话斜了他一眼,叹气道:“这一路能遇上客栈就不错了,就别挑了。”
语毕眸光一斜,冲着霍无妄抬了抬下巴。
“霍二,前几日你给我家二哥写的信,想必还不曾送到他手里。不如等到了曜州,你再随我去一趟襄州?倘若你当真有事要找他,倒是能及早告诉他。”
闻言宋锦安满是疑惑道:“徐二哥?”
霍无妄给徐尘起写信做什么?宋锦安实在不解。
此人如今可是徐家最不受待见的了,就连徐元盛身旁的副将,也不敢轻易提及此人,就更别提写信了。
宋锦安思虑许久,蓦然想起一件要紧,顿时惊讶的瞪圆了眼。
难道是……为了让徐尘起找到翊王?
思及昨晚霍无妄特意将她带去西厢房,字里行间皆是要借刀杀人、扶别的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他该不会是要扶翊王上位吧?!
“霍二哥难道是要……”宋锦安只觉嗓子干的厉害,连话也说不出,尤其是在徐尘散和陆长赢的注视下,她更是喉间一哽没能说下去。
霍无妄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安儿要说什么?”
宋锦安紧抿着唇,思忖一瞬终是摇摇头,可低垂眼帘时眉心却不自觉的皱起。
她终究是低估了霍无妄,竟然有胆量要扶持翊王。
只可惜此人也是恶名在外,不知他日登基为帝时可会过河拆桥……
“去襄州,倒是不必。”
霍无妄神色沉沉,全然没有半分将要回到北境的喜悦,“信晚些到也无妨。”
徐尘散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倒也算了,等进了北境,到时我便不与你们一同去曜州了,索性直接回襄州。”
“也好。”霍无妄当即答应下来。
几人将汤饼吃完,歇息片刻便又接着赶路。从京城往北境去,路途愈来愈崎岖,天又飘着小雪,几人迫不得已也只得再慢些。
原本最多一天半就能赶到曜州,可天公不作美,此次只怕是要三天才能赶到曜州。
虽是小雪,但天寒地冻实在是冷。硬挺着往前走,直到天色渐晚,几人才开始找客栈。
可足足又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也没能找到客栈。
陆长赢哪里吃过这种苦,不禁抱怨,“这一路怎的连客栈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岭住一夜吧?”
霍无妄走在前头,头也不回道:“再有十里,有家客栈。”
“十、十里?!”陆长赢早已经累的恨不能趴在马背上,现下一听还要再走十里,当即懊恼答应要跟宋锦安一同前往北境了。
他小声嘟囔:“早知道我就先回陆宅了,到时候表姐一人前往即可。”
但事到如今再说此事也已经晚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都已经到这儿了,你再撑着些。”宋锦安道。
闻言陆长赢才留意到除他以外,其他三人倒像是不觉得疲累。
徐尘散和霍无妄倒也算了,可宋锦安何时骑马这么厉害了?甚至骑这么久也不像他这般。
“表姐骑马竟不输于我!”陆长赢惊呼。
闻言宋锦安偏头冲他笑了笑,“这些年在外时常骑马,倒也算是练出来了。”
四人边走边聊,只是霍无妄偶尔才应一声,倒是少有的愉悦。只是天黑路滑,四人近乎又骑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了霍无妄所说的客栈。
幸好还有三间屋子,四人正好住得下。
宋锦安住一个屋子,徐尘散与霍无妄住一个屋子,仅剩的一个屋子自然是陆长赢的。
随着几人去到楼上的屋子,陆长赢边走边说:“早就已经饿了,也不知这客栈可还有吃的。”
闻言宋锦安回头看向楼下掌柜的。
只见那掌柜的困乏的打着哈欠,倒像是也听到了陆长赢所言,指了指后院,“倒是没什么吃的了,不过厨房有菜,若是不嫌麻烦,可以自己做。”
陆长赢嘴角一抽,小声嘟囔:“那还是饿着吧。”
“饿着怎么成!”宋锦安脱口而出,“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今夜若是不吃,明日赶路何来的力气?”
倒也是!陆长赢认同的点点头。
“既是有菜,晚些我去做。总不能饿着肚子睡,至少也要吃饱了才成。”宋锦安道。
陆长赢连连点头,激动道:“亏得有表姐在,否则今夜怕是要饿的睡不着。”
说话间几人各自回了屋,宋锦安顺手关上门,去到床榻上将包袱放好后,便拿出里面的小瓷瓶。
今夜若是不动手,只怕明晚就更难动手了!
但霍无妄多数是不会轻易上当。
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能搏一搏了……
半个时辰后,宋锦安将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去几人的屋子。陆长赢自是留在自己屋子用饭,宋锦安却是去了霍无妄和徐尘散的屋子,与他二人一同用饭。
徐尘散打着哈欠落座,颇为无奈道:“吃饱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语毕回头看向站在小窗前的霍无妄。
“霍二,快来用饭了!”
可霍无妄却迟迟不曾挪步,只是站在小窗前看向窗外。
宋锦安见状倒是满不在乎,“不必管他,徐三哥快吃。今日赶路定然是累了,多吃些。”
她特意给徐尘散夹了些菜放在碗里,少有的贴心。
徐尘散愣了一瞬,但见宋锦安仍旧淡然,倒是不曾多问一句,赶忙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
许是实在饿了,此刻就连吃青菜也觉得好吃。
“没想到锦安妹妹的厨艺,竟如此好。日后锦安妹妹若是不做郎中了,去开个食肆想必也是能行的。”徐尘散边夸便回头看霍无妄,“霍二,快来!”
霍无妄双眸紧闭,眉头莫名的跳了一下。
可闻着身后传来的香味,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叫了。骑了一路的马,实在是饿了。
他缓缓睁开眼,回头看向那二人。
迟疑一瞬,还是抬脚走去。
眼见宋锦安也在吃,霍无妄方才开始用饭,却还故意问:“安儿应当不会在饭菜里下药吧?”
听这话徐尘散嘴里的饭险些喷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霍二你莫不是疯了吧?锦安妹妹怎会在饭菜里下药?难不成你以为她是朔北派来的?”
“并非是朔北派来的才会下药,或许她有别的缘故,才不得不下药。”霍无妄无波无澜道。
徐尘散撇撇嘴,“胡说八道,锦安妹妹才不会给你我下药。”
可他话音刚落宋锦安就柔声道:“下了,就在这饭菜里。”
语毕又往嘴里扒了口饭。
但她这样大口吃饭的模样,哪里像是在饭菜里下了药的样子?
徐尘散才不信她这话,只顾着填饱肚子。
霍无妄却是不再夹菜,反倒是盯着她看,似是当真怀疑她在菜里下了药。
可看了半晌也只见宋锦安在不住的往嘴里塞。
直至此时霍无妄才信饭菜里并未下药。
饭菜不多,三人都算不得吃饱,勉强填了填肚子。饭后宋锦安又将碗筷送去楼下,只留徐尘散和霍无妄在屋内。
匆匆盥洗后两人便吹了烛火,徐尘散翻了个身就开始打呼噜。
霍无妄亦是困乏不已,更觉脑袋昏昏沉沉,倒像是吃醉了酒,被迫要他闭上双眸睡着。
坏了!那饭菜里还是有药!
他果然小瞧了她,下了药的饭菜她竟然也敢大口吃。
霍无妄攥紧了拳头,艰难撑着起身。可才刚坐起来就察觉天旋地转,就连起身都异常艰难,只得扶着床慢慢起来。
可屋内烛火已然熄灭,本就走不稳的他现下更是踉踉跄跄,却还是往门口走。
直到他打开房门,却见宋锦安已然从楼下上来,可却不像是服下药的模样,反倒是淡然如常。
“安儿,你……”霍无妄扶着墙挪步走近,“你究竟往饭菜里下了什么药?”
宋锦安轻轻挑眉,走上前去扶住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笑道:“自制蒙汗药,虽说药效不大,但倘若用量大,这药效却出乎意料的持久。”
幸好当初做出这药时,她也顺手做了能解此药的药丸。
用饭之前便先服下了解药,如此一来这蒙汗药于她自是也就无用了。
暗色下,霍无妄眼尾赤红,攥着宋锦安的手腕不愿松开。可他头昏的紧,双手更是使不上劲儿。
他无力的唤她,却似是发不出声一般,眼底近乎乞求的盯着她。
至少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宋锦安去送死!
可宋锦安却苦笑连连,眼底疏离。
太子一事多番转折,就连她也是措手不及。
原以为还能得空与霍无妄清算上一世的恩怨,可如今还是太子一事要紧,她也只能先对太子出手。
只是太子一事过后,她未必有命离开京城,与霍无妄之间也只能就此算了。
“霍无妄,你我之间实在是孽缘。但如今我已不再怨你,你我之间从今以后只当是两清了。但若有来世,切记莫要再来找我。”
霍无妄正欲劝她莫要前去冒险,不料宋锦安突然一记手刀对着他的脖颈砍下,他便彻底昏了过去。
将霍无妄安顿好,她又急忙朝着陆长赢的屋子走去。
“叩!叩!”站在门前轻轻敲门,附耳凑近,“长赢。”
屋内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应话声,“进来。”
宋锦安推门而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摆明了是有事相求,还定然不是小事。
原本还困乏的陆长赢慢慢坐直身子,警惕的盯着她,“表姐……有事?”
“确有一事相求。”宋锦安关了门,缓步走去,“实不相瞒,我已然给霍无妄和徐尘散下了蒙汗药,那二人只怕到明日此时也未必能醒过来。”
陆长赢快速眨了眨眼,“蒙汗药?!”
“正是。”宋锦安交错的双手握了握,看着陆长赢震惊的模样,她却只得说出更令他震惊的事:“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正是想求长赢你盯着那二人,三日之内不可让他二人前往京城。否则,京城必然大乱。”
“不准他二人前往京城?”陆长赢疑惑看她,“表姐呢?难不成是要去京城?”
宋锦安点头,“有一事尚且未做,需得前往京城。只需三日,即可离京。”
“三日……”陆长赢小声嘟囔。
但想了半晌也没能明白,宋锦安究竟有何要紧事,竟还要在这个时候再回京城。
甚至还要给霍无妄和徐尘散下蒙汗药。
陆长赢狐疑的打量着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表姐有何要紧事?”
宋锦安摇头。
“不能说?”陆长赢反问。
宋锦安点头,“你只需盯着霍无妄和徐尘散即可。拿了绳子将他二人绑在此地,只需三天即可。三天后我定然回来。”
陆长赢思前想后蓦然觉得不过三天而已,倒也做不成什么事。
况且宋锦安才刚把宋宅一事了结了,陆长赢心一软,终是点了点头。
“只三天!三天过后,表姐若是还不曾回来,我也只好将他二人放了!”陆长赢不忘叮嘱。
闻言宋锦安忙从怀中拿出小瓶,放在陆长赢的面前,“他二人定会想法子逃跑,你只需将这药瓶中的药倒在茶水中,喂他二人服下即可。等三日后也就无需再用药,到时候就随他们去。”
陆长赢盯着那药瓶,思虑一瞬才抬手接下,“好。”
有了陆长赢的话,宋锦安方才安心。临走又特意叮嘱他,切勿忘了喂霍无妄服用解药,顺手又去将霍无妄随身带在身上的解药从荷包中拿来给了陆长赢。
但其荷包中却是两瓶药——
一瓶是她为霍无妄做的药丸,乃是压制体内毒性所用。
另一瓶是江以绥给他的药。
宋锦安虽不曾问过江以绥那药究竟有何用,但霍无妄除了中毒,并无别的病症,想必也是解毒用的。
“这两瓶药应当都是解毒的,每日喂他服用一粒即可。”
她眸光死死地盯着被塞到陆长赢手心里的两瓶药,莫名的不安,终是抬手指向她做的那瓶药,“还是喂他服用这瓶药里面的药丸吧。”
陆长赢点点头,多看了眼手中的药,顺手就将其收进荷包中。
“表姐大可放心,绝不会有事。”陆长赢拍着胸脯保证,“不过说好了,最多三日。再长,我只怕霍家少爷醒来,不会饶了我。”
二人幼时曾打过一架,只是霍无妄倒像是早就忘了,陆长赢虽记得挨过他的打,但却不知来龙去脉。
但唯一不变的,是如今见到他,陆长赢仍旧满心怒火。
好在有陆长赢在,宋锦安倒是放心将那二人交给他。
只是此番入京多是有去无回了,三日后未必能回来……——
第109章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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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闹市中卖干果的忙的直冒汗,做糖画的老伯面前围了一圈孩童。路上人挤人,齐悦楼的伙计双手托菜,穿梭在人群之中前去送菜,不住的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啊!”
齐悦楼二楼雅间,宋锦安与鬼云对坐,一侧还坐着钱旻。
三人谁也不曾先开口,雅间内倒不如楼下热闹。
钱旻眸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见这二人一副满面愁容的模样,不禁叹气。
本就静谧的雅间内,突然发出一丝响,也足以引来那二人的目光。
鬼云冷着脸看他,“慈娘那边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师父就放心了,慈娘早已安排妥当,只等着小师妹去呢。”钱旻轻轻挑眉看向宋锦安,眼底仍旧带着几分玩味,“就是不知小师妹可有胆量前往。”
以往他倒是从不曾唤过她小师妹,如今宋锦安将要前去动手,他倒是突然改唤她小师妹了。
宋锦安却只觉听着别扭,但也懒得与他计较,一心只想将太子一事早日了结。
“不过是一死,有何可惧?”宋锦安淡然道。
闻言钱旻脸上的玩味愈来愈淡,反倒是严肃起来。
片刻后又问:“你当真不怕?”
宋锦安摇头,“不怕。”
可她越是如此,鬼云就越是犹豫不决,“此事你若不愿前去动手,我自会另寻他人动手。安儿你……”
鬼云话还不曾说完,宋锦安便含笑道:“师父不必再劝我,此事我于五年前便答应过师父了,绝不会出尔反尔。今日天黑以后,命慈娘在东宫后门等我。”
她仍旧坚持要去,钱旻悄悄斜眼看向鬼云,倒像是此事仍需他点头才成。
雅间内静的出奇。
鬼云慢慢端起面前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垂下的眼帘遮起眼底无力。
放下手中杯子时,不禁叹气。
纵是千般不愿,可此事宋锦安如此坚持,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既是如此,今夜你前去动手。如若出了差池,务必想法子先除掉他,才能逃。安儿应当明白此事只有这一次机会,绝无二次。”
——先除掉太子,才能逃!
这与送死又有何分别?钱旻不由得对宋锦安又生出几分怜惜来。
可宋锦安仍旧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师父放心,徒儿纵是拼死也会除掉他。”-
天色渐晚,东宫后门慈娘不住的往两边张望着。
她身上还穿着广袖纱裙,连锦袄都不曾穿。寒风一吹,冷的她直打哆嗦。
两侧侍卫知道她是在等人,不曾多问一句。
直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三人才一同看了过去。
繁复的马车贵气十足,马夫牵着马走,手中还拿着马鞭。铜铃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响声。直到马车停在后院门前,慈娘才忙走上前来。
她忙问:“可是虞芷姑娘?”
语毕突然一丫鬟撩起帘子探出头来,看了眼站在后院门口的侍卫,这才回过头看向还在马车内的女子,“姑娘,到了。”
丫鬟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又拿了马车内的凳子放在地上。
等“虞芷姑娘”从马车内出来,她又忙上前扶着。
虞芷姑娘身着竹青色衣裙,宽袖垂下,双手互错置于腹前,端庄得体似贵女般。只是戴着面纱,瞧不见面纱之下的娇容。
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眸却透着股妩媚。
“虞芷姑娘既是来了,速速与我进去吧。殿下都等着了,就连宰相大人也已经到了。”慈娘说着便要将虞芷姑娘带进院内。
可却被门口的两个侍卫抬手一挡——
“等等。”其中一侍卫出声,“去将辛嬷嬷请来。”
凡是进入东宫之人,除了众大臣带来的侍卫家丁外,皆要命人搜身,以免带着刀剑进入东宫,威胁太子性命。
慈娘拧了下眉,转而却又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那二人,“二位大哥这是何意?这虞芷姑娘可是太子命人请来的,如今殿下都还等着呢,你二人竟还敢拦着?若是惹得殿下大怒,到时你二人仔细项上人头不保!”
虞芷虽是一舞姬,但却是红伊楼的头牌舞姬。
整个京城的大户人家多数都有所耳闻虞芷的大名,更有甚者花高价也要将其请到家中舞上一曲。但纵是如此,此人却还是频频推拒,从不曾离开过红伊楼。
就连往年太子派人前去请此人到东宫,此人亦是不识好歹的拒了。
如今好不容易才请来,东宫更是请来不少太子一党的大臣。
现下除了虞芷,其他人早已到齐了。后院门口的两个侍卫仔细打量着戴着面纱的女子,又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衫。
倒也不像是藏了刀剑的模样。
况且此处乃是东宫太子的府邸,纵然再借给这女子十个胆子,她也未必敢对太子出手。
其中一侍卫轻轻挥手,“进去吧。”
如此慈娘才带着虞芷和其丫鬟一同进入后院。
许是今夜请来的大臣多,就连后院也异常的热闹。上上下下忙成一片,宋锦安跟在慈娘身后,边走边打量四周。
而跟在宋锦安身后的丫鬟,亦是在暗中打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直到二人随着慈娘进入一处点着烛火的屋子,宋锦安才低声问:“剑备好了吗?”
慈娘往门口看了眼,轻轻点头,“姑娘放心,剑已备好。只是……”
她拿起放在榻上的衣裙,双手托着送到宋锦安面前。
“只是今夜前来此处的大臣足有十余人,东宫的侍卫也多被安排在殿下身侧。动手只怕是难,倘若实在是没有下手的时机,不如先行自保。日后再想法子动手,也不迟。”
她刻意的压低嗓音,所言也仅有她二人听见。
守在门口的丫鬟也未曾听清楚。
宋锦安却道:“慈娘所言我记下了,到时我自会见机行事。”
她接过慈娘手中的海棠色衣裙后,慈娘便带着丫鬟出去,关上房门,二人站在门口守着。
慈娘看着四周的下人都在忙碌,不由得叹气,“真若是动手,她怕是连这东宫也难走出去了。”
可身旁的丫鬟却冷着脸,略微偏头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
“当初师父命我等听命于她,便早该想到会有今日。如今她不过是还了师父与我等的恩情,况且若非有我等在这京城之中冒险,她又何来的今日?”
她言辞如同冬日寒冰,全无半分的人情味儿。
慈娘微微拧着眉,无奈摇头,“难道她当真就想有今日?天底下谁不想活着?不过是迫于无奈方才来此!”
说话间便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等宋锦安从屋子里出来,门前的两人又满脸淡笑。
丫鬟更是伸出手前去扶她,轻声细语道:“姑娘仔细脚下。”
慈娘走在前头,边走边回头看向跟着她的宋锦安,“虞芷姑娘实在是难得来一趟,殿下甚是欢喜,还请了诸多朝中大臣前来,只怕今夜虞芷姑娘是要多舞几曲了。”
三人走着四周的下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宋锦安暗中留意,却也不忘应话:“能讨得殿下欢喜,是民女的福气,多舞几曲也无妨。”
两侧虽尽是下人,但其中却又几个熟面孔,皆是鬼云的徒弟。
多年前便安插在东宫了。
只是始终未能找到机会接近太子,否则他只怕早就没命了!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正堂门前。
随着慈娘的脚步,宋锦安也跟着跨了进去,只是丫鬟却留在门外,并未跟进去。
入目便是主位之上的太子赵宸衢正左拥右抱,两侧的大臣坐在矮桌前,桌上摆着菜肴。纵然是美味佳肴在前,却多是没动筷。
守在正堂两侧与门前的侍卫足有二十余人,个个腰间挎着刀。其身后放了屏风,屏风上绣着各式吉祥图。
宋锦安缓缓低下眼帘,却正好瞧见地上的花纹。她虽不知地上究竟是何花纹,但其绚丽色彩却贵气十足。
随着海棠色衣裙摇曳,宋锦安交错的双手却渗出冷汗。
愈是靠近太子,她便愈是觉得如同是在靠近阎王。
直到见慈娘停下脚步,又屈膝跪下,宋锦安也跟着一并停步跪下。
二人同声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正左拥右抱的赵宸衢缓缓收回搭在身侧女子肩上的双臂,身子前倾看向跪在下面的那抹海棠色,“虞芷姑娘,抬起头来。”
宋锦安只得缓缓抬头,却仍旧垂着眼帘并未看他。
她面上仍旧带着面纱,与身上的衣裙同色,愈发衬得她眉眼间妩媚温柔。
刹那间,被养在东宫的舞姬慈娘好似也黯然失色!
赵宸衢唇角笑意如水波般漾开,微张着唇,舌尖划过薄唇,双眸却从始至终都盯着她。
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眸底浑浊敛笑。
“听闻虞芷姑娘一舞动天下,引的京城王宫贵胄都愿出高价买下虞芷姑娘。如今看来,本宫倒也甘愿出银子买下虞芷姑娘。就是不知,红伊楼可愿放人。”
太子开口,红伊楼哪里敢不放人?
宋锦安忙跪伏在地,“殿下乃是大祁储君,民女不过是红伊楼的舞姬。倘若太子殿下当真要买下民女,纵然红伊楼愿意放人,民女也不愿被殿下买去。”
此话一出赵宸衢狭长的眸子眯起,如毒蛇般阴狠。
两侧的大臣更是纷纷屏住气息,面露震惊,小心翼翼的望向赵宸衢。
唯有宰相赵永盛那双本就不大的双眸,从始至终都死死地盯着跪伏在地的虞芷姑娘。
“怎么,被本宫买下难道还委屈你了?”此刻赵宸衢的嗓音都透着股危险。
宋锦安仍旧跪伏在地上,分毫不敢起身,“回殿下,民女身份卑贱,若是被殿下买了去,只怕有损殿下声誉。民女实在不愿大祁储君声誉有损。”
她嗓音隐隐发颤,倒像是当真被吓到了。
赵宸衢慢慢坐直身子,转而忽地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眸光落在一左一右两女子的脊背上。
徘徊一瞬,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虞芷。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声。
惊得众大臣与侍卫丫鬟都不由得心中一颤,坐在他两侧的女子更是打了个激灵,无一人敢出声。
赵宸衢半阖着眼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虞芷姑娘,幽幽道:“都起来吧。”
听闻此言宋锦安和慈娘才缓缓起身。
站在赵宸衢两步远的公公瞄了眼他的神色,见其面带笑意,公公冲着慈娘轻轻摆手,递了个眼神。
慈娘顿时心下了然,忙弯着腰退了出去,将守在门外的其他舞姬一并唤了进来。
宋锦安着海棠色衣裙在正中间,四周舞姬皆着月白色衣裙,对比之下倒是她分外显眼。
只是众人才刚站稳脚,屏风后的古筝、琵琶声便随之响起,幽幽从屏风后飘出。
舞姬随着乐声而翩跹而舞,那抹海棠色裙摆摇曳,曼妙舞姿勾人心魄,一颦一笑似如杏花般美而不妖。
赵宸衢盯着虞芷姑娘看,就连一左一右两女子靠在他胸膛上,也被他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两侧的众大臣亦是目不斜视。
一个个看的双眸倒像是长在虞芷姑娘身上了一般。
唯有赵永盛全无笑意——
豆大的双眸死盯着中间那抹海棠色,倒像是看出了端倪。
而正堂外,钱旻赶到时,正堂内莺歌燕舞热闹一片。
他看了眼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眸底讳莫如深,脚下驻足一瞬,转而去到一旁站着。
只是搭在腰间佩剑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倒像是早已准备好动手了。
这一刻,总算是到来了!——
第110章 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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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祁并无宵禁,路上百姓出奇的多。闹市两边小摊望不见头,一个个摊前都站了不少人,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此刻仅容两人并肩前行。
迎面几个孩童拿着刚买来的花灯往前跑,跟在其身后的爹娘不住的喊:“慢着些,仔细别碰了人。”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孩子回头之际,砰的一下撞上了一人——
孩子脚下一歪,险些摔倒,幸而被一大掌及时扶住。
他仰起头看向被撞的男子,即便此人面带笑意,可他还是怯懦的不敢出声,往后退了半步。
跟在后面的爹娘急忙跑上前去。
女子一把将孩子扯到怀里,弯下腰就朝着孩子后背打两巴掌,“让你慢着些慢着些,你偏是不听,竟还真碰着人了!”
孩子身上还穿着锦袄,两巴掌下去倒也不疼,却吓得他撇撇嘴,落了泪。
对面的男人忙出声:“孩子还小,只是碰一下,不打紧。”
闻言孩子爹娘才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
纵然看不出此人身上所穿衣袍究竟是何料子,但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这料子定是上等布料。此人更是一身贵气,面带笑意,却仍不失威严。
拇指上的玉扳指在两侧挂起的灯火映照下,隐约可见玉质通透。
跟在男子身后的还有八人,身着同色衣衫,走在闹市中尤为显眼。面无表情的模样,尤为骇人。
就连跟在其身侧的男子亦是面上笑意全无,那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孩子,倒像是恨不能将这孩子抓起来吊打一顿。
孩子父亲忙冲着面前男子一揖,“在下教子不力,冲撞了兄台,不知兄台可曾被小儿撞伤?”
男子轻轻挥动手中合起的折扇,“不过是碰了一下,不打紧。”
他垂下眼帘看向那孩子,笑意跃然。
“往后仔细看路就是了。”
孩子躲在母亲怀里,悄悄仰头偷看他,脸上还挂着泪水。在与男子对视后又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只觉得此人好生威严,气势逼人。
等男子带着几人离开,那孩子才扭着头望其背影。就连孩子爹娘亦是扭着头看,直到看不见那男子的背影才收回眸光。
孩子父亲不禁叹气,“此人非富即贵,绝非寻常百姓。”
已然走远的一行人早已融于人群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足足走了一刻钟几人才停下脚步,周公公看向两侧的岔路,压低嗓子问:“陛下还要去何处?”
皇上一手执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纵然两边的岔路都异常热闹,但他却往回看去。
思及片刻前那孩子撞到他身上一事,不由得想起几位皇子。至少那孩子胆小的模样,倒是与太子幼时极为相像。
只可惜后来的太子却被皇后教的愈发肆无忌惮。
折扇突然顿住,被他紧紧握着——
“去东宫。”-
东宫正堂内,宋锦安接连献舞,直到赵宸衢示意她停下,她方才敢停下。
可却不料赵宸衢又冲她招手,“虞芷姑娘,坐本宫这来。”
语毕又嫌恶的看向身侧两个女子,眼神示意二人快走。二人虽心有不甘,可既是太子示意,也只得先行离开。
随着二人退下,宋锦安也碎步上前去了赵宸衢身侧。她正欲行礼,却蓦然被他攥住手腕,倏地用力一扯——
宋锦安顺着力道坐在了他身侧,双眸顿时一惊。
“殿下不可!”她近乎脱口而出。
坐在两侧的大臣识趣的看向别处,只当不曾见到这一幕。就连赵永盛亦是不曾多看一眼,偏过头看向门外。
赵宸衢挑眉,“有何不可?难道陪本宫吃杯酒,还委屈了虞芷姑娘?”
宋锦安缓缓低下头,察觉到此人并无松开她手腕之意,只得开口:“民女不胜酒力,只怕一杯就要醉倒了。不如民女为殿下倒酒,殿下多吃几杯酒可好?”
面纱之下朱唇一张一合间若隐若现,赵宸衢盯着她看,倒也松开了她的手腕。
“虞芷姑娘倒的酒,本宫多吃几杯又何妨?”
听闻此言宋锦安才拿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又双手端起,递到赵宸衢面前,娇娇软软的唤一声:“殿下。”
赵宸衢抬手接下,可指腹划过她玉指时,却蓦然墨眸一沉,顿觉异样。
“虞芷姑娘这手……”他忽地顿住,歪着头看向匆忙收回去的手。
那本该是一双柔弱无骨的葱葱玉指,可她手上竟有茧子!
赵宸衢眸光缓缓上移,落在那张仍旧带着面纱的脸上,“虞芷姑娘平日里莫不是喜好舞刀弄剑?”
此话一出正堂内的大臣们纷纷看向虞芷姑娘。
正堂外的钱旻亦是不觉间皱了下眉,曲起的拇指抵着剑格,下一瞬却突然伸直——
剑刃亦是被推出一截!
守在门口的侍卫同时看向他,冷冽眸光死死地盯着他腰间佩剑。
钱旻只得松了手,剑刃再次被收回剑鞘之中。
“民女这些时日在学舞剑,只是以往从不曾动过刀剑,实在是难学。故而才不得不昼夜勤练,只是这双手却长出了茧子。”
她满是惋惜的看着双手,轻轻拂过手上的茧子。
往日里练剑的一幕犹在眼前。
从霍家离开时,她最是不愿碰刀剑,生怕伤了自己,可如今她却能刀剑并用。
“舞剑?”尾音微扬,赵宸衢顿时来了兴致,“不知虞芷姑娘这舞剑学得如何了?今日可否让本宫一观?”
从不曾开口的赵永盛沉沉道:“殿下,刀光剑影实在不妥,还是莫要……”
“啧!”赵宸衢眉头一皱,厌烦的歪头看向他,“宰相大人难道以为虞芷姑娘会对本宫出手不成?”
赵永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纵然动手,这正堂内许多的侍卫,难道都是吃素的?”赵宸衢冷哼,“众目睽睽之下,倘若虞芷姑娘能杀了本宫,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这么多的侍卫难不成还拦不住一个弱女子?赵宸衢心下暗道。
“殿下,”久久不曾开口的宋锦安突然柔声道:“这支舞民女还未能练熟,只怕舞剑之时会误伤了诸位大人。不如日后民女学成了,再为殿下献舞,可好?”
本就面露不悦的赵宸衢听这话更是神色愠怒。
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似的扫了眼赵永盛,“宰相大人果真非同一般,虞芷姑娘竟也附和宰相大人的话。”
赵永盛忙起身,拱手屈膝跪下,“殿下明察,臣只是怕伤了殿下。”
“不过是舞剑罢了,有何好怕?”
赵宸衢轻轻挑眉,眸光看向其他大臣,“他日本宫是要登基为帝的,倘若看虞芷姑娘舞剑都要怕,到时本宫还如何治理天下?”
周围的大臣纷纷起身随着赵永盛一同跪下,却是一言不发。就连一众舞姬亦是跟着跪下,更是不出声。
倒像是无声对抗。
赵宸衢缓缓靠在椅背上,纵是唇角勾起笑,可却是一副狠戾面容。
“虞芷姑娘只管舞剑,伤了人也无妨。”赵宸衢偏要与这些大臣对着干。
宋锦安面露为难,但稍作迟疑还是起身行礼,“遵命。”
她正欲转身离去拿剑,却听赵宸衢突然道:“这些侍卫的刀剑,虞芷姑娘随意取来一把。”
闻言宋锦安眸光一转看向慈娘。
原本该在舞剑之时去拿剑,顺便取来一把匕首,如此也好在接近太子之时动手。
可如此一来,匕首便无法拿来了!
偏偏慈娘此刻正跪伏于地,头也不抬。
万般无奈,宋锦安也只好去到一旁的侍卫身旁,随意拔出一柄剑。
随着刺耳声响起,赵宸衢冷漠嗓音也幽幽飘来:“都起来吧。”
跪伏于地的众大臣和舞姬纷纷起身,退居两侧。
宋锦安握了握剑柄,一步步走到中间。直到停下脚步,她方才回头看向众大臣。
“诸位大人,民女这支舞还不曾学成,望诸位大人离远些,免得伤了大人。”她柔声道。
原本已然站在矮桌后的大臣们,听这话顿时又往后退了几步,倒是正好站在了两侧侍卫的面前,更有几人近乎挡住了侍卫。
慈娘看向四周的大臣们,又看了看宋锦安,顿时心下了然。
她偏头看向身侧的舞姬,轻轻摆手示意众人后退。
唯有如此,才能挡住后面的侍卫!
见状宋锦安才冲着仍旧坐在主位的赵宸衢福了福身子,“殿下,民女献丑了。”
待直起身,屏风后的琵琶声缓缓而来。
海棠色的身影手腕缓缓一旋,轻盈身姿忽慢忽快,刚柔并济。寒光剑影在其手中平白多了几分灵动,如白蛇吐信,如飞燕离枝。
赵宸衢从不曾见过女子舞剑,如今看来,倒是别有一番美。
只是唯一不妥的乃是其身上那身海棠色的广袖衣裙,实在不利舞剑。
若是窄袖,定然多了一抹英姿飒爽!
随着那抹身影的愈来愈近,赵宸衢含笑又倒了杯酒,傲气的看向赵永盛,“这虞芷姑娘不过是舞剑罢了,宰相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可赵永盛仍旧是死死地盯着虞芷姑娘。
恨不能将其盯出个洞来。
眼见此人离赵宸衢愈来愈近,赵永盛张了张嘴,可刚一偏头就对上了赵宸衢那双得意挑衅的眸子。
他终是闭上了嘴,不曾出声。
可刹那间,原本堪堪握着剑柄的手倏地收紧,妩媚温柔的双眸登时凌厉如剑——
“殿下小心!”赵永盛突然大喊。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宋锦安脚下一旋,退了两步。
干脆利落的舞剑,如同战场上的女将军。
此刻离赵宸衢足有五步之遥。
屏风后的琵琶声也随着舞的一慢一快而变,此时如同千军万马来袭般急促的琴声传来,更是听的众大臣心中一颤。
但赵宸衢却还是慢条斯理的抿着酒,全然不怕那柄剑会刺入他的胸膛!
“宰相大人若是怕了,还是先行出去吧,莫要扰了本宫的兴致。”
闻言赵永盛脸色黑如墨般,抬眼看向宋锦安时,又慢慢垂眸。
或许当真是他多虑了。
可恰在此时,她又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案前,背在身后的利剑反手一转——
径直朝着赵宸衢的胸膛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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