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被大理寺带走后,福鹿县的百姓方才敢议论此人。
“这姓高的可算是遭报应了,若不是他,那张伯的闺女还好好的活着呢。”
“谁说不是啊,真是老天开眼,让这种畜生恶有恶报!”
“这下老两口在地下也总算是瞑目了。”
“还有那位林秀才呢,当年可没少被这姓高的欺辱!”
“什么秀才?那可是榜眼!听闻他如今在刑部任刑部侍郎呢,该称一声林大人。”
“对对对!该称林大人才是。”
……
四方医馆门前,宋锦安正倚靠在门框上,听着从门前经过的百姓在谈论高胜的事。
自那日病倒,连喝了几日的汤药,昏昏沉沉间只知高胜被押入京城。她原打算在“疏忽职守”这条大罪上,再添一把火,可终究因病而未能将此事办妥。
不曾想,竟有人先一步将此事办的妥妥帖帖。
好在今日医馆病人不多,宋锦安与孟祯说了有事,便将医馆交由他一人。随即去张娘子那买了些干果子,又去福家酒楼买了壶酒,一路往南走去。
途径棺材铺时,又买了些纸钱。
棺材铺掌柜家的闺女姀娘见她买了纸钱,急匆匆的跟上去,却也只敢跟在宋锦安的身后。
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宋锦安侧头,余光见是姀娘便幽幽道:“今日我想同泠娘单独说说话,你别跟来。”
姀娘登时止步,却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宋锦安的背影,以及远处微微凸起的两座坟墓。
那是泠娘与其父母的墓。
是三年前他们二人一起将三人埋在这里的。
宋锦安走到墓前,将手中的酒和干果子放在地上,又拿出火折子将纸钱点燃。炎火不多时便将那些纸钱烧的只剩灰烬,连带着周围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打开那壶酒,宋锦安仰头喝了一口。黄柑酒透着股果香,可她还是觉这酒难喝的紧,一口便喝的她直冒眼泪。
“泠娘,今日这酒是你我初见时喝的黄柑酒。只是如今你不在了,这家掌柜的好似也偷懒了。”宋锦安唇角紧收,扯出苦涩的笑意。“今日这酒,甚是难喝。”
语毕又在坟墓前倒了些黄柑酒。
“不信,你尝尝。”
冷风吹来,宋锦安盘腿坐在墓地前的雪地上瑟缩成一团。四周白茫茫一片,就连泠娘的坟墓上也全是积雪。不远处几棵树,光秃秃的,分外凄凉。
一如三年前泠娘离世的那日。
“倘若你如今还活着,大抵会是林夫人。该在京城与林大哥生儿育女,你我尚可饮酒赏花。”宋锦安喃喃道。
眼前愈发的模糊,手中的黄柑酒被她接连喝了几口,已饮下大半。正欲再喝一口,可晃了晃,却发现所剩不多,转而将剩余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随即又将干果子拿出,她吃一个,便往坟墓上扔一个。
“那姓高的如今已被押入京城,此次大抵无人能保下他了。只可惜,直到如今方才为泠娘报仇,终究是迟了些。”
宋锦安拿起最后一颗干果子,缓缓将那颗干果子放在坟墓上。
“是林大哥为泠娘报的仇,泠娘……安息吧。”
她在坟墓前坐了许久,直到双颊被冻的僵硬,方才起身。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大些的坟墓,稍作迟疑走了过去。
站在墓前,她低声道:“高胜此番难逃一劫,二老也可以瞑目了。”
-
宋锦安折返回去时,姀娘还在原地等着她。
见她走近,姀娘忙拿出衣袖中的一支簪子,双手递到宋锦安的面前。
不知她是何意,宋锦安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姀娘。
姀娘忙用手比划。
指了指宋锦安,又忙在自己肩头处画了个四四方方的一块。转而忽地抬起一手,用另一手忙做出把脉的姿势。
她是个哑巴,但比划的倒是清楚。
“我师兄?”宋锦安问。
师兄的长袍总是带着补丁,尤其是肩头,缝着四四方方的一块布。
姀娘连连点头,双手捏着簪子又往前递了递。那双如清泉般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宋锦安,似是期待着宋锦安能猜出来。
宋锦安忽地想起一事,“这支簪子是我师兄前去当铺当的簪子?”
姀娘激动点头,自喉间不住的发出嗯的声音。
可又突然皱起眉,指了指手中簪子,转而抬手开始在自己头上比划——
左插一下、右插一下,接着是头顶与发后,倒像是在戴簪子与钗。最后还特意用双手在耳垂处比划着,嘴角也在学着某人故意撇了撇。
“江以徽?”宋锦安在猜到的刹那竟是笑了出来。
姀娘比划的倒是分外的像。
至少江以徽的头上,多是戴着七八支首饰,耳坠更是必不可少。
此人素来是眼高于顶,看谁都是一副傲气模样,嘴角下撇时眼底透着不屑。唯有嘲讽旁人时,江以徽方才会笑出来。
姀娘笑着点头,又指了指手中簪子,转而指了指北侧方向——那是宋锦安从四方医馆来的方向,亦是江以徽所在的方向。
宋锦安思忖一瞬,眉心微拧,“姀娘是说还有一支簪子,在江以徽的手中?”
姀娘十分认真的点了两下头,转而将手中的簪子塞到了宋锦安手中,抬手指了指四方医馆的方向。
意思不言而喻,要宋锦安将这支簪子给孟祯。
宋锦安正要应下,可又忽地想起往日的细枝末节。
往日里姀娘去四方医馆拿药,即便那日孟祯是在药柜前抓药,而宋锦安才是那个切脉问诊之人,可姀娘却还是去找孟祯把脉。
或许,这簪子该由姀娘交给师兄。
“这簪子既是姀娘赎回来的,自是该由你亲自交给我师兄。至于江以徽手中的那支,我自会想法子买来。”
宋锦安强行将簪子塞给姀娘,也不顾姀娘那满脸写着的“我还有话要讲”,当即便转身离开。
姀娘跟在她身后,终究没能追上她。
到了家门前才不得不止步,低头看着手中簪子,双颊染了红。
-
天色渐晚,等霍无妄收了药材回来,三人将药材逐一搬进医馆,宋锦安与霍无妄才回了小院。
“如今百姓皆传足有上千个朔北人进入大祁,此事是你命人做的?”霍无妄才刚进了正堂就迫不及待的问出心中疑惑。
宋锦安嗯了声,“正是。”
双眉一挑,纵然看得出霍无妄面露怒色,可却还是笑道,“如何?可还算得上高明?”
“高明?哼!”
看着此时倒像是在等着表扬的宋锦安,霍无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散布谣言,你以为此事能做到瞒天过海?如今三司会审,高胜绝不会认下此事,日后若是朝廷查起来,你又当如何?届时,谁又能救得了你?”
宋锦安满不在乎的笑笑,“此事我既然敢做,自是也不怕朝廷来查。”
“你——”霍无妄被气的语塞。
若是知道她会用这种法子将高胜拉下马,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宋锦安冒险。
霍无妄见宋锦安还若无其事的坐在八仙桌前喝茶,更觉气恼,“那日若是给霍家写了信,由霍家派人前来,纵然高胜不承认有此事,可也不至于将事情闹到如此局面。到时,无非是找不到证据,无法将高胜定罪罢了。”
宋锦安还是喝茶,仿佛没听见一般。
“即便如你所说,届时纵然霍家陷入困境,那又如何?于霍家而言,并无大碍。”霍无妄现下已然不知宋锦安要如何收场。
只觉此事终究会越闹越大。
“霍小将军只管放心,此事查不到我这。”放下手中竹节杯,她单手托着下颌看向霍无妄。
自打在福坤山救下了霍无妄,便察觉此人与上一世大不一样。
上一世二人熟络时,是在霍家出事以后,彼时二人心中都是霍家的事情。后来霍家人被斩首,霍无妄性情大变,愈发的狠戾暴躁。
可这一世不同,如今霍家人安然无恙,霍无妄的性子倒是多了几分少年气。
偶尔逗趣,颇有意思。
至少比上一世的霍无妄有趣多了。
二人目光交汇时,笑意跃然,她故意玩笑似的问:“霍小将军如此疾言厉色,倒像是急则失智。莫不是……关心我?”
“宋锦安你、你……你又胡言乱语!没个女儿家的模样!”霍无妄一句话说的面色涨红。
可宋锦安却还是看着他,星眸含笑,朱唇轻勾,看的霍无妄竟是先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
正堂内静了片刻,霍无妄良久才用余光偷瞄宋锦安。
见她此刻双眸低垂,眉头紧锁,似是有悔过之意,霍无妄心中怒火少了大半,连带着嗓音也柔了许多:“并非是我疾言厉色,而是怕此事闹大,届时你若被查出来,宋家亦是会受到牵连。”
宋锦安还是不出声。
看来她真的知晓自己犯了大错,现下正悔过呢。
如此一想,霍无妄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只得妥协。“罢了罢了,此事若当真查下来,到时我来想法子。”
但日后这等大事,他是绝不敢再由着宋锦安的性子胡来了。
宋锦安抬眸看他,一本正经道:“算日子,红侠山的猪快要生了,霍小将军明日随我一同去瞧个热闹,如何?”
“宋锦安!!”霍无妄喊得咬牙切齿。
直至此时他才确定,宋锦安至今毫无悔过之意。
更要命的,是她竟还有心思去看热闹。
霍无妄莫名觉得,迟早有一日,他会被宋锦安气的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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