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灵魂真人叹道:“并未。”
他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思量半晌,才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周歆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心中?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这个问不出来便立刻去问下一个。
“徒儿听到他在说什么?续命,这是怎么?回事?”
灵鹤真人站起身来, “你随我?来。”
周歆跟在他身后进了?密室。
灵鹤真人自?靠墙那排的博古架上取出一本?书, 递过来, “他应该修习了?这门禁术, 借助妖丹炼制丹药,服下之人的寿命会续给?炼制之人,并且, 此丹药可使人成瘾。”
怪不得锁妖塔频频失窃。
他出不去结界, 无法捉妖, 只能与人联手去锁妖塔盗窃。
那么?,这个人,定然是大理寺的人。
周歆翻开书简单地看了?看, 心里微微惊奇。
这书上记载着?妖丹的各种用?处,续命只是其中?一种。
*
抱着?一叠衣物走出静室,周歆便见到张卿清没脸没皮地和长生抢吃食。
她将不要脸的拽到一旁, 斥责道:“请问您今年贵庚?和一个十岁小?孩抢吃的, 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张卿清将桂花糕塞进嘴里, 囫囵吞下,才应道:“……我?也只比他大八九岁而已!”
周歆:“呵呵。”
她转身进了?偏室, 将灵鹤真人给?的竹青色道袍换上。
太清观的道袍与后世不同,它更像是一件外穿的素纱披风,类似于明制道袍, 深袖肥衫,薄纱半透, 搭在里面的纯白里衣隐约可见,穿在身上青中?透白,轻逸缥缈,颇为仙风道骨。
换好衣服,周歆打开门,对张卿清道:“走,回张府。”
长生跟了?上来,莹润的面颊上满是不舍。
“师姐怎么?一回来就要走?”
周歆指了?指身旁的张卿清。
“这位善士用?刚刚那些吃食,贿赂你师姐去他家降妖除魔。”
一听到降妖,他登时顿住了?脚步,笑道:“那长生在观里等师姐回来!师姐小?心!”
“小?滑头?。”
周歆捏了?捏他的脸蛋,径自?走出了?院子。
回张府的路上,张卿清收敛了?许多,没再四?处闲逛到处瞎买,而是捂着?肚子抱怨。
“走慢点,我?岔气了?。”
周歆:“……”
她放缓脚步,没走出几步,又听他道:“吃得太撑了?,走不动。”
周歆:“活该。”
张卿清一屁股坐在桥墩上,“不行不行,让我?坐会。”
周歆:“……”
看着?捂着?肚子坐在桥头?的人,她双臂抱胸,无奈地摇了?摇头?,调侃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照孕妇只差一个大肚子。”
话一出口,周歆脑海里忽而浮现?出沈既白挺着?肚子坐在马车里的样子。
她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张卿清道:“说出去都感觉丢人,作?为一个现?代人,穿到古代第?一天居然吃伤食了?……哎呀,你别笑了?!你一笑我?也忍不住想笑了?……”
他又自?顾自?地絮叨了?半天。
周歆道:“你别叫张卿清了?,改名叫张叨叨罢!”
张卿清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歇够了?,“……看在同为穿越人的份上,随你怎么?叫罢。”
就这么?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张府门口。
张卿清上前叩响大门,门房见到他,登时喜出望外:“大郎君终于回来了?!府君与夫人已经在书房等您许久啦!沈少卿——”
见到他身后的周歆,门房没再说下去,而是立刻躬身行礼,道:“凌云君。”
周歆颔首,靠近张卿清小?声嘱咐:“看来沈既白已经将情况告知了?张光济夫妇,接下来便是你一个人的战场,注意保持人设,我?先去你院里看看。”
言毕,她掉头?正准备走,感觉有人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周歆回过头?,见张卿清一脸紧张地跟在身后,神情带着?点怯懦,低声请求:“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不能,这样反而会惹人怀疑。”
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好吧。”
张卿清收回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朝小?厮微微一笑,“带路。”
他脊背挺得溜直,背影略显孤寂,和她刚穿过来被?长生领进静室时特别像。
周歆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朝不染轩走去。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洒扫小?厮与家丁守卫,比上次来张府时见到的要多得多,应是沈既白从大理寺调过来的武役乔装假扮的。
一穿过月亮门,便见到一抹笔直挺拔的背影矗立在沉碧似云的荷塘边,身量修长,如松如竹。
周歆莫名地停住了?脚步。
“你来了?。”
前方赏荷的人回过头?来,沉静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没有过多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眸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亮了?起来。
周歆歪了?歪头?,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这院里的奴婢来了?呢?”
沈既白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刚刚还在想,这个时辰,她该来了?。
没想到,心中?的惦念一起,便起了?风,微风拂过荒芜许久的旷野,万物复苏,野草滋生。
而她,周身沐浴着?阳光,站在这片绿野中?,谈笑风生。
他的声音很低,犹如呢喃的晚风,带着?几许温柔,“能听出来。”
“也是。”
周歆拽着?他的衣袖,拉着?人往正屋的方向走,“你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能辨别出不同人的脚步声也属正常。”
沈既白道:“并非如此。”
周歆:“?”
他的声音低低的,“只要用?心,任何人都能分辨出想要辨认的脚步声。”
周歆的心倏然一动。
她喃喃道:“是这样吗?”
沈既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言毕,他主动转移了?话题,“灵鹤真人怎么?说?”
周歆将灵鹤真人的话复诉了?一遍。
沈既白听完,表情并没有很意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到张府后的调查情况,“张氏夫妇是今晨发现?张卿清不见的,至于他具体是何时出府的,如何出府的,无人知晓。”
周歆道:“那便是非自?然出府,邪修用?了?某种秘术。”
言谈间,二人已经肩并肩地进入了?正屋。
周歆检查了?一番法阵,发现?缺了?几张黄符,便道:“法阵被?人破坏了?,我?布阵时特意叮嘱过黄符不能动,恐怕这院里的奴婢有邪修的人。”
沈既白道:“我?去将能进入正屋的奴仆关起来,以免他走漏消息。”
周歆道:“正好趁这个机会慢慢审,看看内贼究竟是何人。”
沈既白微微颔首,“偏房收拾出来了?,你先去休息。”
周歆应道:“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
坐在八仙桌前喝了?半杯茶,周歆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歪头?看过去,是张卿清捧着?一个木匣子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将木匣子推过来,道:“南市的翠玉阁送来的,说是张卿清十日前送了?一对玉珏过去,要刻字。”
十日前。
那不就是张卿清离开唐府,在长风酒肆受惊的那一天。
“刻得什么??”
周歆打开木匣子,拿出玉珏看了?看。
这块玉通透无暇,品质上佳,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张卿清道:“什么?微尘三界里,我?心清且微。听起来文绉绉的,不知究竟何意。”
话音刚落,周歆便看见刻在玉珏背后的那两句诗了?。
我?心清且微。
张卿清,唐久微。
她呼吸一凝,心道,原来他是属意唐久微的。
才子佳人,本?是一段佳话,如今却成了?疯子与娇娘,一个身死?,一个神伤。
大抵是见她脸色不好,张卿清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玉珏……有什么?问题吗?”
周歆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问道:“如今你作?为张卿清,打算如何处理与唐久微的关系?”
张卿清的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有些不情愿地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娶了?她罢?”
周歆反问:“你不愿意吗?”
张卿清认真道:“她喜欢的是才子,而我?顶多算得上风流。就算我?愿意负责,婚后她发现?我?与原来大有不同,心生悔意怎么?办?由爱生恨怎么?办?这又不是现?代,我?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娶了?她才是真的误她终生。”
“也是,这段姻缘是张卿清的,没道理让你来背。”
周歆耷拉着?眼帘,低声道:“只是,恐怕会苦了?唐七娘子。”
张卿清不以为意,“苦一时总比苦一世强。盛唐从不缺才子,没有张卿清,自?然会有李卿清,赵卿清冒出头?来吸引住她的目光。”
感情是世上最难解的迷,周歆也不知如何处理才算妥当。
但唐久微是她穿越后遇到的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意义自?然与旁人有所不同。
周歆做不到坐视不理,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
她起身走进偏房,“我?休息会,你安生点。”
张卿清撇撇嘴,也起身朝反方向的里屋走,“开玩笑,我?一直很安生地好不好?”
*
沈既白回来时,见院内空无一人,便径自?进了?正屋。
偏房与里屋都阖闭着?房门,看样子两个人都歇息了?。
他走到盆架前,自?怀中?取出那块沾满鲜血的棉帕,就着?铜盆清洗。
帕子上的血已经干透了?,洗起来比较麻烦,他担心动静太大吵醒在偏房休息的人,更怕被?旁人看见,动作?很轻,洗得束手束脚。
一盆清水变得浑浊不堪,棉帕也被?晕染成海棠红,依旧有处血迹未洗干净,落在眼中?,莫名地透出几许暧昧。
未来及去深究,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话本?里都写手帕染血是为落红,沈少卿偷偷摸摸洗这方帕子,莫不是喜事将近?”
他浣洗地动作?一顿,愠意自?眸中?一闪而过,却没立刻发作?。
“张君误会了?。”
张卿清不信,只当他是害羞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男未婚女未嫁,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沈既白的声音隐隐含怒,“莫要胡言!”
张卿清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这帕子应是哪位女娘的罢?”
沈既白收起棉帕,冷声道:“与你何干?”
“看来是了?。”
张卿清继续道:“若张某没猜错,沈少卿还与这帕子的主人有过肢体接触。比如说……”
他以扇遮面,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牵手。”
沈既白转过身去,没有反驳。
“哎呀,又中?了?!”张卿清脸上的笑意更深,“牵手过后自?然就是拥抱,沈少卿究竟是抱还是没抱呢?”
沈既白一声不吭地往出走。
“看来又中?了?!”张卿清紧跟在后,“抱完不亲,还能算是个男人?这亲完,可不就剩最后一步?”
闻言,沈既白的脚步一顿。
张卿清用?扇子指着?他,激动道:“还说我?胡说八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沈既白:“……”
他动了?动唇,却又觉得没必要和这个人解释,便径自?走出了?屋子。
没想到张卿清紧紧跟在身后,抓着?这件事不放,喋喋不休:
“哪家的娘子这么?倒霉,都这样了?沈少卿也不打算负责。”
“哦~不会是花魁娘子吧?”
“话说回来,张某本?以为沈少卿心系凌云君呢!没想到——”
闻言,沈既白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张卿清!”
他倏然转过身来,凌厉的凤眸里霜华满布,声音里透着?狠绝,气质更是冷厉无比,让人莫名的生出几分惧意。
“若再出言折损凌云君的清誉,休怪本?卿不客气。”
张卿清怔愣一瞬。
他张大了?嘴巴,神色有一点意外:“所以,你当真喜欢凌云君?”
*
周歆躺在床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时,屋内已然一片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见床头?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似乎正在看着?她。
她登时睡意全?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 32 章
担心会打草惊蛇, 她只敢微微睁开一条缝,盯着眼前人,一动?也不敢动?。
屏息凝神片刻,眼前人抬起手来,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声音压得?很低, “凌云君?”
是沈既白的声音。
周歆立刻坐了起来。
她捂着疯狂跳动的心口, 骂道:“大——唔?”
刚蹦出一个字,便有一只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嘴,沈既白低头凑近, 面如冠玉的脸庞在黑暗中渐渐清晰, “张卿清不对劲, 你小声点,别惊到他。”
周歆用力点点头。
沈既白松开手。
周歆立刻抓着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
沈既白吃痛得?皱了皱眉,闷哼出声, “你这是作甚?”
周歆俯身凑近,脸怼脸地看他。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声音听起来暧昧至极:“张卿清不对劲, 你不去盯着他, 却跑我房里来看我睡觉?”
微热的气息喷洒在面颊上, 泛起淡淡的痒。沈既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芙蓉玉面,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
他喉结上下微动?, 只觉一股烦热的燥意侵入四肢百骸,连耳垂的温度都在渐渐上升。
“入夜后,守在暗处的守卫齐齐晕倒, 张卿清又有些不对劲,我怀疑是邪修动?了手脚, 才来寻你。”
周歆依旧盯着他:“张卿清哪里不对劲?”
“跟我来。”
沈既白往后一挪拉开了距离,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窗边走。
周歆穿上鞋履,静悄悄地跟在身后。
刚走到窗边,她便见到庭院内站着一个人,从背影来看,应当是张卿清。
沈既白低声道:“我听见里屋有声响,正想进?去查看,便见他闭着眼睛走出来了。”
周歆道:“这是梦行症?”
沈既白继续道:“起初我也如此以为,便试着去唤醒他。没?想到一开口,他突然变得?暴躁,伸手便朝我掐了过?来。”
周歆疑惑:“就算给?他八百双手,他也掐不死你啊!你把他打醒不就好了吗?”
沈既白微微摇了摇头,“试过?,打不醒。”
“他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和仓鼠妖不相上下,我又不能?真的伤他,只能?暂时躲起来。”
周歆了然,“然后他就一直站在院子里不动?了?”
沈既白轻点下颌,“只要不发出声音,他就站在那里不动?,否则……”
他低头搜寻一番,见四周并无什?么趁手的物件,便将窗边高几上的花瓶扔出了窗外。
“啪——!”
花瓶落在院内,碎得?四分五裂。
站在院中的张卿清闻声而动?,犹如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直朝花瓶奔了过?来,狠狠朝空气锤了两?拳。
沈既白低声道:“他对发声物有敌意。”
周歆道:“幸亏今晚荷塘里的青蛙没?叫,不然他掉进?去该怎么办?”
闻言,沈既白忽而敛起神色,眸中闪过?一抹不安。
周歆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院内,似乎静得?过?分了些。眼下正值盛夏,院内又有荷塘和灌木丛,就算没?有蝉鸣,也应该有蛙声鸟啼。
心思及此,她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张卿清面朝弯月,缓缓抬起了手。
他动?作缓慢,仿佛一个反应迟钝的提线木偶,在清冷的月光下翩翩起舞,跳起了华尔兹。
这画面十分诡异,看得?周歆毛骨悚然。身旁的沈既白虽然没?见过?这种舞蹈,却也从动?作上看出来,他好似虚虚地抱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一舞毕,张卿清转过?身,阖闭双眸的面容上竟然带着几分笑?意。
沈既白道:“可有什?么办法??”
周歆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头绪,先用驱魔符试试。”
她掏出一张黄符朝张卿清甩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
黄符贴在张卿清的额头,他便如受到封印的僵尸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有效,过?去看看。”
周歆翻出窗外,跑到张卿清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切了切他的脉搏,发现?他呼吸均匀,心跳平稳,显然是睡熟了。
沈既白蹲在身旁,问?道:“如何?”
周歆摇了摇头,“先扶他回去罢。”
“好。”
沈既白搀扶着张卿清往正房走,没?想到睡梦中的张卿清“嘿嘿嘿”地笑?出了声,低喃道:“……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周歆道:“什?么都是你的?”
张卿清囫囵地吐出来几个字:“……钱,都是我的!”
沈既白道:“他在睡梦中,为何能?正常对话?”
周歆道:“有可能?是梦魇了。”
二人将张卿清扶回榻上,周歆凑到他耳边,大声朗诵清心咒。
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张卿清缓缓睁开了双眼,摘下额上的黄符,看见守在榻边的两?个人,吓得?大叫一声,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连挪带蹭地躲进?榻里。
“你们两?大半夜的,这是要吓死人哇?”
周歆心中舒坦了:“你吓我一次,我吓他一次,扯平了。”
张卿清:“?”
他感到一阵无语,“他吓你,你倒是吓回去啊!跑来吓我干什?么,难道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沈既白没?听懂,“什?么环?”
周歆道:“你当谁都像你那么无聊?说罢,你都梦到什?么了?”
张卿清疑惑起来,“你们大半夜把我吓醒,就是为了问?我梦到了什?么?”
周歆眯着眼笑?:“对啊,就是如此丧心病狂,你能?怎么样?啊?”
张卿清噘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
他指着沈既白:“……说也行,你让他先出去!”
沈既白:“?”
周歆朝沈既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后者一脸的不情愿。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咬着后槽牙,下颌线崩得?更加紧致,“成?何体统?”
周歆“嘿——”了一声。
若她没?记错,她和沈既白‘不成?体统’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不见他如此义正辞严?
真是双标。
她往榻里爬了爬,对张卿清道:“你悄悄说给?我听。”
张卿清凑到周歆身边,伸手拢住她的耳朵,耳语道:“我梦到我中了个彩票,发了大财,不仅带全家人过?上了好日子,还讨了个明星做老婆。”
周歆“呵呵”一声,“大黑天地居然做起了白日梦,你无可救药了。”
沈既白紧盯着张卿清,墨眸冰冷。
见状,张卿清往后靠了靠,与周歆拉开距离,“除了闹了两?回盗贼行窃外,大体上算美梦。那盗贼打人还挺疼的,我胳膊到现?在还酸着呢!”
闻言,沈既白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周歆道:“他陷入梦魇,尝试叫醒他的人,会被梦境拟化成?偷窃者,所以他才会攻击发声者。”
沈既白道:“可是妖怪在作怪?”
周歆颔首,“《怪诞志》记载过?一种无形的妖怪,名为食梦兽,既能?吞梦,又能?造梦。所造梦境如真似幻,陷入梦中的人会长眠不醒,若是在梦中丢了性命,现?世中的人也会一命呜呼。”
“……食梦兽。”
沈既白喃喃一句,忽而想起了什?么:“锁妖塔丢失过?一个。”
周歆一点也不意外,“一猜就是邪修动?的手啦!”
他问?道:“可有应对办法??”
周歆道:“他如今醒过?来了,只要确保他不再跌入幻境即可。”
张卿清听得?糊里糊涂,“什?么意思?我不能?再睡觉了吗?”
周歆道:“反正也睡了一下午了,正好起来活动?活动?。院里还有不少晕倒的武役,先过?去看看情况。”
沈既白认同:“嗯,有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里屋,张卿清连忙穿上长靴套上外袍跟了出去。
不染轩很大,绿植栽种的讲究,植被茂密,武役几乎都躲在林木暗影里。
正屋附近有一颗海棠树,树下躺着一个昏过?去的人。
周歆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惊得?跳了起来。
沈既白的声音有些急,“怎么了?”
周歆指着他,大惊失色地道:“他没?有呼吸了!”
闻言,沈既白探了探他的脉搏,面色变得?凝重。
“再看看其他人!”
他起身往前面的假山走过?去,那里还藏有两?名武役。
假山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沈既白打开火折,蹲下身,探了探躺在地上的人的脉搏。
“他也没?有。”
言毕,他又走到另一名武役面前,伸手探了探鼻息与脉搏,声音有些慌乱,“他也是如此。”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沈既白不免疑惑起来:“什?么邪术,能?在一息之间,悄无声息地取走这么多人的性命?”
张卿清躲在周歆身后,两?手抓着她的衣袖,畏畏缩缩地道:“有没?有可能?……是鬼?”
周歆道:“是鬼还好办了呢!正好专业对口。”
身后的张卿清忽而大叫了一声,“啊——!”
周歆瞪他,“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张卿清面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指着躺在沈既白脚边的人,大叫道:“你看他的脸!与海棠树下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闻声,沈既白蹲下身,举着火折子照着他的脸颊。
微弱的光亮下,此人的五官确实与晕倒在海棠树下的那名武役如出一辙。
张卿清大喊大叫:“我就说了是鬼吧!天娘嘞!当初还不如让雷把我劈死呢!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哇!”
沈既白的面色隐隐发白。
“……这不可能?。”
刚刚他探鼻息时,此人分明不是这副样?貌。
张卿清道:“怎么不可能?!就是鬼哇!”
话音未落,他又嚎叫一声,倏地蹦得?老高。
然后迅速猫到周歆身后,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伸出来一根手指,指向沈既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你身后!”
沈既白缓缓回过?头,猛然睁大了双眼。
第 33 章
不知何?时, 一颗骷髅头已然飘至肩颈处,空洞的眼眶与他对视着,齿骨一张一合,发出“咯咯”的声音。
沈既白面色一白, 旋身后退一步, 与骷髅头拉开了距离。
这?时, 他才发现, 原本是由山石堆砌成的假山,此刻竟变成了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骷髅堆!
而这?些?骷髅仿佛有生命,竟追逐着光亮, 颤颤巍巍地朝他靠了过来。
周歆立刻摸出黄符甩了过去, 喝道:“诸邪退散!”
黄符贴在?枯骨上, 毫无反应,如同贴上了一张废纸。
不对劲。
她运炁念咒,驱动哑铃镯, 喊道:“躲开!”
沈既白向后一跃,落在?周歆身旁,见到紧靠在?她身后的张卿清, 眸光忽而变冷。
天边乍响一道惊雷, 直接将骷髅假山引爆, “嘭——”地一声炸成一滩碎渣。
“我靠!”
张卿清吓得一哆嗦,登时便坐在?了地上。
他紧紧抱着周歆的大腿, 闭着眼睛哀嚎出声:“太吓人了!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再来道雷把我送走吧!求求你?了!”
周歆试着将人推开。
没想到这?人力气挺大,她竟然推不动。
沈既白面色微沉,墨玉般的瞳眸里满是冰霜。他抓住张卿清的手腕, 用力向后掰,声音冰冷。
“松手。”
张卿清痛得惨叫连连, “松松松,我松!”
束缚在?腿部的力道消失,周歆提步朝假山原本的位置走过去,吹亮火折,蹲下身来,在?骨灰粉尘里扒了扒。
张卿清嚎叫道:“我都松开了,你?倒是放手啊!”
也不知沈既白是不是故意的,声音落了一阵才放开他。
张卿清揉着右手腕,疼得龇牙咧嘴。他斜眼瞪着沈既白,声音压得很低。
“沈少?卿,你?有点莫名其妙吧?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凌云君吗?”
沈既白凝视着周歆的背影,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与你?何?干?”
“那我求她保护,又关你?什么事?”
“求归求,为?何?要动手动脚?”
张卿清比他矮了半头,自然在?气势上输了半截。
他踮起脚来,仰起下巴看?沈既白,一副小矮人要与巨人比肩的模样。
“沈少?卿,大理寺又不是卖大碗宽面的,你?也不是她的谁,凭什么管这?么宽哇?”
沈既白咬着后槽牙,“你?——”
“不对劲。”
蹲在?前?面的周歆根本没听见身后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她回头看?向沈既白,“那两名武役的尸体?不见了。”
闻言,沈既白立刻看?向海棠树,神色微微一变。
那树下的尸体?也不见了!
他连忙往其他地方查看?,才发现安排在?这?院内的所有武役,通通不见了!
默默攥紧龙纹刀,他低声道:“是不对。”
周歆道:“你?开着天眼,若是院内真有妖怪,不可能?一丝妖气都感应不到。”
张卿清悄悄地往她身后缩了缩,“……都说了是鬼,这?时候就不要搞唯物主义那一套了好吗?”
周歆将人拽到面前?,“这?院里一点阴气都没有哪来的鬼,你?生的吗?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支棱起来!畏畏缩缩地像什么样子??”
张卿清压根听不进去,连忙又躲到了沈既白身后,嗫嚅道:“……那我害怕啊!害怕又不犯法?……谁知道又会从哪儿冒出鬼来——啊!!!”
他忽而尖叫着跳到了沈既白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沈既白眉头紧皱,一副不乐意与人肢体?接触的样子?,却没将人甩下去。
他回过头去,只见几十名面无血色,穿着统一家丁服饰,长?得一模一样的武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呼吸一紧,他当即拔出了龙纹刀。
周歆惊讶得瞳孔微微放大,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她连忙摸出几张黄符,朝聚拢而来的家丁甩了过去。
“诛邪退散!”
沈既白道:“哪句话?”
周歆并未回答,手指自刀刃上轻轻蹭过,低下头在?掌心?画出一道血符。
“张叨叨,放松一点!别这?么紧张。”
张卿清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这?种时候,让人怎么放松得下来?”
最后一笔完成,周歆用画着符箓的那只手去抓张卿清的胳膊,“趴在?人身上像什么样子??还不快下来!”
张卿清搂紧了沈既白的脖子?,“我不!”
奇怪。
周歆收回手,盯着掌心?的驱魔符皱了皱眉,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沈既白。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沈既白凤眸微眯,立刻拔刀向身后的张卿清刺了过去!
长?刀自张卿清的头颅贯穿而过,他却毫发无伤!
“嘻嘻嘻……被发现了!”
他缓缓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抹诡异的微笑,露出獠牙,朝沈既白的脖颈咬过去!
“小心?!”
沈既白飞身一甩,神龙摆尾般将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张卿清摔在?地上,周身显出几道裂痕,然后便如同碎裂的瓷器般裂成一块一块,掉了下来。
看?着化为?一滩碎石粉末的“张卿清”,沈既白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张卿清呢?”
周歆走过去,蹲下身想捡起一块石头研究研究。
没想到手指在?触及到碎片的一刹那,整滩石迹都化为?一道云烟,消散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张卿清‘生出来的!不,准确来讲,是幻化成张卿清的食梦兽生出来的!所以只要他一喊有鬼,必然会有鬼来!”
“幻化?”沈既白眉头微皱,“难道我们在?幻境里?”
周歆微微颔首,“准确说是在?梦里。食梦兽将我们困在?虚幻之中,说明张卿清已经陷入危机。”
沈既白喃喃道:“怪不得自打醒过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如此诡异,完全不符合常理。”
“醒?”周歆立刻抓住了重点,“你?下午也休息了吗?”
沈既白点了点头。
也对,昨夜他几乎没有休息过。毕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撑得住?
沈既白环视一圈,“有办法?打破幻境吗?”
周歆道:“除非有外力干扰,或者找到食梦兽的真身将它?收服。否则,我们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张卿清不是他的真身?”
“符咒对他没反应,那是个虚体?。”
她朝院门口走,“如今需得搞清楚这?个梦境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才能?顺藤摸瓜去找食梦兽的真身。”
沈既白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月亮门前?。
周歆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了几遍千万别是她的,才鼓足勇气用力推开了院门。
仅仅一门之隔,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门内月光清冷,暗夜幽幽。门外骄阳似火,春意盎然。
日光透过月亮门照射进来,能?清晰地看?到门外是一条略显淳朴的街道,老旧的竹房沿街而立,偶有几间略显破败的木屋瓦舍,阡陌纵横交错,隔出亩亩良田。
本应是农忙之际,田地里却空无一人,反而街上偶有行人路过,穿着朴素,男子?多为?紧袖右衽束腰长?袍,女子?则是深衣广袖,风格与盛唐流行的款式大有不同,很像现世?流行的战国袍。
周歆跨过月亮门,站在?长?街上左顾右盼,“看?起来像是一个发展比较落后的村落。”
沈既白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环视一番,才提步走出来,往长?街的尽头望了望。
几个行色匆匆的壮汉自二人身前?经过,交头接耳道:
“听说商夫子?抓了那个妖孽,将人绑到了村头,要当众烧死他!”
“这?等非人之物,本就不该留存于世?!”
“就是,早该一把火烧光!”
“不知冲虚真人与关秋生到底在?想什么,居然留这?邪物在?身边这?么久!如今你?看?,都闹出人命了吧!幸亏我早早交代了儿孙离那邪物远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哦!”
“就算不交代,这?村里也没人愿意靠近那邪物!”
周歆听得云里雾里,伸手拦下一名男子?,“敢问兄台口中的邪物是何?方妖孽?“
“咦?我怎么从未见过你??”那男子?一瞧过来,便瞪圆了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身边的几位壮汉也停下脚步看?过来,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是何?人!怎会闯进不舟山!”
说话的男子?是几人中最高大的,他拍了一下身边的矮个子?,“快去禀报商夫子?,有外人闯进来了!”
周歆提起一口气,心?道,难道这?地方有结界?外人进不来?
矮个子?当即转身,朝村尾跑了过去。
周歆随口扯了个谎,“贫道路过,见此地灵气充沛,想来是个世?外桃源,便想进来看?看?。”
“道士?”高个子?睨眼看?来,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
山野之人,比常人要经历更多的风吹日晒,皮肤基本都是黝黑的。他们隐居在?此,几乎没见过像她这?样皮肤嫩白吹弹可破的小女娘。
更别说她还生得清泠脱俗,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看?得高个子?不由得呆滞一瞬,眸光忽而变得轻佻起来。
他喉结微微一动,用力咽了口唾沫。大喊道:“她在?撒谎!快绑了她!带回家里好好审问一番!”
说着,他抬手朝周歆擒了过来。
周歆:“?”
沈既白一个箭步拦在?身前?,低声道:“退后。”
周歆应声后退。
转瞬之间,他便制服了高个子?,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向后掰去。
“带回家?”
只听“咔嚓”一声,高个子?的胳膊被拧断了!
沈既白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向后掰,将断臂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可高个子?看?起来却丝毫不痛,甚至唇边漾起了一抹瘆人的笑,眸中凶光毕露!
他伸出另一只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用力向上一划,毫无防备的沈既白被划了一刀,胸前?的衣裳裂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便涌了出来!
见状,其他几名村民?也都动了手。
这?几个人不会武功,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沈既白,不出两下就被一脚踹倒在?地。
但他们像打不死的小强,顽强无比,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加入战斗。高个子?脑子?转得快,见敌不过他,便抓着匕首直朝周歆刺过来!
她立刻撒丫子?朝长?街尽头跑了过去。
“沈既白,救大命啊!”
一声争鸣响起,是龙纹刀出鞘的声音。
周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龙纹刀从后飞来,贯穿了高个子?的右腿!
却一丝血迹都没有流出来!
甚至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他并未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
见状,沈既白脚尖轻点地面,飞了过来,拦在?高个子?身前?,一脚将他踹倒,拔出了插在?他腿上的龙纹刀。
“你?伤不到他,他却能?伤到你?!”周歆停下脚步,“傻蛋才继续打!我们撤!”
沈既白嗯了一声,快速收刀入鞘,轻身一跃落在?她身边。
“得罪了。”
腰间一紧,她的双脚突然就离了地。
失重感纷至沓来,身边的人揽着她飞了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那些?人的视野中,落在?一间木屋的房顶上。
沈既白立刻收回手。
周歆自顾自地分析:“你?有没有发觉不对劲?这?梦境里随便一个人就能?伤到我们,我们却毫无还手之力!这?不就是在?等死吗?”
“所以不能?被他们发现。”
周歆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眼前?的街道上聚集着不少?村民?,她忙不迭地蹲下身,躲在?房脊后面。
见身边的人傻站着不动,她抓着他的衣袖向下拽,“快躲起来呀!”
沈既白垂眸看?过来一眼,依言蹲下身来。
两个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周歆小心?翼翼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脚下的瓦片凹凸不平,她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朝下歪了过去。
沈既白眼疾手快地揽了一下,抓着她的胳膊将人往回带了带。
这?一带,周歆便朝他压了过去,整个人几乎都栽到了他怀里。
沈既白松开手,下意识错开了目光,声音有些?低,“小心?点。”
周歆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不知道沾到了什么,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她这?才想起来沈既白受了伤,连忙支起了上身,扒开裂开的衣料看?伤口。
还好,伤口并不深。
周歆伸出手,“麻沸散呢?”
沈既白始终偏着头,视线落在?一旁的长?街上,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怀囊里。”
闻言,周歆的手顺着他的领口摸了进去!
沈既白身子?一激灵,倏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做什么?”
“拿药呀!”
“我自己来。”
将她手拽出来,他掏出药瓶,背过身去自行上药。
周歆“切”了一声,“多此一举,又不是没看?过。”
“于礼不合。”
闻言,她双眉高挑,胳膊有意无意地自他的后背轻蹭而过,拿腔作调地“咦?”了一声,“你?我挨得这?么近,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就不是于礼不合了吗?”
沈既白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
他将药瓶收入怀中,却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如往常那般与她拉开距离。
是于礼不合。
但面对她的主动靠近,哪怕这?份靠近是逾举的,是轻挑地故意撩拨,他也不想避开,甚至会希望她逾举一些?,再逾举一些?。
挣扎半晌,他认命般闭上了眼,轻声道:“……你?可以。”
但我不能?。
周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什么?”
沈既白默不作声地侧过身,视线落在?面前?的长?街上,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连附近的衣料上都粘着青色药膏,在?阳光下盈盈发亮,像在?控诉这?个人上药时粗心?大意,手忙脚乱。
“不说拉倒,神秘兮兮的。”周歆瞥了他一眼,“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第九个葫芦娃,闷葫芦吧!”
沈既白恍若未闻。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歆不由得正了正神色,微微睁大了双眼。
第 34 章
聚拢在街上的人变得更多了。
而人群正中央, 是一名被捆绑在十字木架上?,脚下堆满了木柴的稚子。
他看起来有些面熟,年纪与檀奴相仿,清隽的面容上并无表情, 水墨色的双眸幽深沉寂, 看向人群的目光漠然得有些可怖。
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一个手持火把的老者自人群中走出。
他叹道:“阿墨, 我也算是亲眼看着?你出世的!冲虚真人给了你一身血肉, 让你有了人的模样,可你无心无魄,比人冷血比妖无情。就算你没杀阿奴, 也是难留于世。”
将火把扔到稚子脚下, 他又道:“你杀了人, 血债终究是要?血偿的!”
火把落在柴火堆中,火焰蓦然窜得老高,星星火光映在稚子墨玉般的瞳眸里, 化成一丝不解。
但他依旧一言不发,甚至全?无惧色,神情冷漠得可怕。
周歆移眸看向身旁的人, “这不是我的梦。”
沈既白僵直着?身子, 搭在房脊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
“也不是你的梦。”周歆言语肯定,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对不对?”
沈既白耷拉着?眉眼, 纤长的睫羽向下垂落,掩去眸中的情绪,在眼睑下落出一道阴影。
“……嗯。”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甚至微微有些颤。
周歆顿时?感到心下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
她没再问?什么, 只将满腹疑惑通通压了下去。
自怀中摸出一张黄符甩向熊熊燃烧的柴火堆,周歆低声喝道:“水来!”
黄符化为一条水龙,绕着?稚子飞了数圈,将烈焰尽数熄灭。
见状,众人大惊失色,人群忽而骚动起来。
一位村民指着?稚子叫嚷:“果然是妖孽!竟然能召唤妖龙护体!夫子,既然烧不得,那便拿刀杀了他!”
老者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眸,四处扫视了一番,声音骤然提高:“关秋生,既然来了,何?必畏头?畏尾?还不快快现身!”
闻声,村民不由得面面相觑,议论?声渐渐地大了起来:
“是他?他竟然还敢护着?这个妖孽!”
“怎么不敢?他护得紧呢!此番若不是商夫子故意支走了他,怕是无法将这妖孽绑出青石观。”
“岂有此理!此邪物丧尽天良,连七岁孩童都杀,他一个修道士,不能除妖邪便罢了!怎能如此偏心!阿奴可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邪物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呢!孰近孰远,岂不是一目了然!”
“冲虚真人怎能收这种正邪不分的弟子!他不配待在青石观!逐他与这邪物一起下山!”
……
身旁的人忽而攥紧了拳头?,捏得骨节“咔咔”直响,似乎已经隐忍到了极限。
周歆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张宅的幻境是基于现世情况延伸出来的,为何?这个幻境便是重?现过?往?”
闻言,沈既白收敛住情绪,凝眸沉思了半晌。
她自顾自地分析:“有没有可能,它意识到之前的幻境破绽过?于明显,无法困住我们,才选择伪装成你记忆中的人。这样,他的言行举止皆与你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是很难被看穿的。”
“所以,食梦兽就在人群里?”
周歆轻轻地握住那只紧攥成拳的手,仿佛怕弄疼了他。
她的声音也很轻:“我猜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冷静,因为只有你能看出究竟是哪个人不对劲。”
他微微动了动唇,声音干得发涩,“……我做不到。”
“不,你可以的!”
周歆定定地看着?他。
闻言,沈既白缓缓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透出几许讶然。
“如今,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周歆缓缓握紧了他的手,“你还有我。”
纤长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墨色沉沉的瞳眸中涌现出股股暗流,紧绷成弦的状态登时?放松了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到她脸颊的那一瞬间?又收了回去,转而点?了点?自己的右脸。
“你这里沾了血。”
周歆抬袖擦了一下,“还有吗?”
沈既白点?点?头?。
“帮忙擦一下咯!”周歆将脸凑过?去,“我自己又看不到!”
他抓着?衣袖,依言用袖口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颊。
“没有了?”
“嗯。”
周歆收回视线,继续去看街上?的情况。
余光中,身边的人垂眸看着?衣袖上?的污渍,指腹自那里轻轻摩挲而过?。
周歆拽了他一下,“哎呀!回去给你洗!”
沈既白微微愣了愣,清浅的笑意自眼眸中一闪而过?。
“这是梦。”
“对哦!那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弱了下来,不知谁递给了老者一把刀,他站在稚子面前,缓缓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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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商叔叔动作?很快,你不会感到痛苦的,就如同你刺向阿奴那一刀一样。”
一直面无表情的稚子终于开了口。
“不一样。”
老者道:“有何?不同?”
稚子眼眸清澈,透着?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阿奴让我杀了他,可我没让你杀了我!”
“你撒谎!”
一名双目红肿如核桃的妇人自人群中冲了出来。
她抬手指着?稚子,眸光淬满了恨,“阿奴怎么会这么说!”
稚子一脸平静,“他说,想让他归还师父的风爻盘,除非他死,有本事就杀了他。”
妇人恨得咬牙切齿,“什么风爻盘?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杀了我儿子,还给他泼脏水!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不是邪物是什么!”
有村民附和,“就是!杀了人还颠倒黑白,没天理啊!”
“秋姨,你当真未听说过??”
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却?只听其音,不见其人。
天边闪过?一抹精光,一把利剑自空中飞来,划过?十字木架,木架便段成两截,歪歪斜斜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稚子也随之跌落在地,缠绕在身上?的绳结被斩落,他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面前那把插入泥中的剑。
一名灰袍男子乘风而来,落在稚子身前。
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关道长?”
灰袍男子伸出手,将高高举起的刀刃压了回去,声音隐隐含怒,“商夫子,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再打歪主意。事到如今,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扫视众人,一字一顿道:“谁敢伤我师弟?”
被唤作?商夫子的老者气得涨红了脸,伸手指着?他,“关秋生!你别忘了你曾经立下的誓言!”
关秋生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就算违誓丧命,我也心甘情愿!”
老者身边的壮汉指着?坐在地上?的稚子,对关秋生道:“关道长,你口中的师弟连七岁孩童都杀,可见其性凶残!真的留不得!谁知道他下一个会杀谁?”
“不错,他出世之时?,老朽便一再提议将他除去。”老者振振有词道:“冲虚真人的教化改变不了他嗜血凶恶的本性!关秋生,你若执意护他,不舟山便再也留不得你!”
关秋生道:“笑话,真当我愿意留下来保护你们这群全?无心肝之人?”
老者怒目而视:“你此言何?意?”
关秋生掷地有声地道:“自从我用先师炼制的丹药救了李公的命,你们便开始觊觎他的遗物,一个个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枉先师收留你们在此,护了你们几代安稳!”
闻言,大多?数村民都目光闪烁,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老者道:“就算有些人为了治病,手段下作?了些,可他们毕竟罪不至死!”
“强词夺理!”
关秋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抱起地上?的稚子,作?势就要?离去。
秋姨立刻拦住了他,“关秋生,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冲虚真人的弟子便为所欲为!他杀了我的儿子,就得为他偿命!”
“为所欲为?”
关秋生忽然扯开稚子的领口,露出胸前那道还未结痂的剑伤。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口中的为所欲为就是只许阿奴剑刺阿墨,却?不许阿墨还击是吗?”
秋姨微微一怔,“此言何?意?”
一名壮汉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周歆搭讪问?话的那个人。
他抓着?秋姨向后让开了路,粗着?脖子喊道:“莫要?听他胡言!”
“胡言?你是真当我不知你那夜都干了什么?”
关秋生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各位能躲避战乱,在此颐养天年,q峮把八三另七泣五三陆整理上传是因为先师收留庇护。如今先师羽化,你们不仅抢他的遗物,夺他的仙丹,占他的府邸,还听信谣言几度欲取师弟性命!是你们欺人太甚在先!”
他转过?身,抓着?老者的衣领,逼问?道:“三年来,师弟可曾伤过?谁,害过?谁?反而是你们对他充满恶意,口口声声骂他是妖怪,只要?他一出道观就将他打成重?伤,他可从来都没有还手过?!”
老者狡辩:“怎么没还手?他明明杀了阿奴!”
“那我倒想问?问?,深更半夜,阿奴为何?会手持短剑出现在青石观?他又受了谁的指示,来观内欲杀何?人?”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彻底炸响了嘈杂的人群,一直如同蚊虫嗡鸣的低声议论?忽而变得沸腾起来!
各怀鬼胎的村民也不知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愤恨,竟然空前未有地团结起来,附和着?老者的提议,高喊道:
“将他逐出不舟山!”
“将他逐出不舟山!”
关秋生仰天长笑,声音愈来愈大,笑了好半晌才停下来,脸上?满是决绝,道:“好!下山就下山!”
他抱着?怀中的稚子,长袖轻挥,踏着?风,直朝山顶的方向飞去。
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却?没彻底安静下来,而是围着?老者追问?:
“夫子,关秋生朝青石观而去,会不会是要?取走结界玉石?”
“不能让他带走玉石!我们能隐居避世在此,全?靠玉石拉出的结界!”
“那个邪物伤人性命,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必须血债血偿!”
老者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决然道:“去青石观!”
话音一落,人群再度沸腾起来,齐齐高喊着?“杀人偿命!逐他下山!”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向山顶行去。
周歆拽了拽沈既白的衣袖,“跟上?他们。”
“嗯,得罪了。”
沈既白带着?她跃下房舍,两个人悄悄地跟着?人群爬上?山巅,来到青石观。
这个道观不大,比枫云观还要?小一些,门口牌匾上?的字体并非是楷书,而是大纂。
纂体是先秦时?期流行的文字,秦朝遗留了一段时?间?,汉后基本没人再用了。
周歆环顾一圈,抬手指向房顶,沈既白便揽着?她的腰飞了过?去,落在房脊后。
二人蹲下身来看院内的情况。
关秋生背着?包袱,牵着?稚子刚走出道观,正要?离开,就被挤入院内的众人拦住了去路。
他厉声道:“商夫子,这是何?意?”
商夫子站在众人身前,视线落在他背着?的行囊上?,理直气壮地道:“关秋生,你纵容师弟残害幼童,还有何?颜面带走冲虚真人的仙物?”
站在他身后的壮汉附和道:“就是!玉石庇护着?不舟山,你需得将玉石留下,不然休想下山!”
关秋生低声笑了一阵。
他举起剑柄,墨发在空中飞扬,“赶我下山的是你们,拦我下山的还是你们。当我看不出你们是打着?为阿奴报仇雪恨的旗号来抢夺玉石?”
商夫子寸步不让,指着?他身边的稚子道:“要?么留下他,要?么留下玉石,你自己看着?办!”
关秋生垂眸看着?稚子,忽而把心一横,毅然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向人群中泪眼婆娑的妇人。
“阿墨伤了阿奴,于情于理都应受过?。”
商夫子斜过?去一眼,眸光透着?不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关秋生拔出利剑,将剑柄递过?去,“来,秋姨,你亲手捅回去,为阿奴报仇。”
闻言,秋姨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连一直默不作?声的稚子都看了关秋生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神情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坚定下来,眸光浸满了毒。
拔出利剑,她用力朝稚子的心口捅了过?去!
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她用力拔出剑,“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秋姨仰望着?天,失心疯般地大喊着?:“儿啊!娘为你报仇了!娘为你报仇了!!”
稚子捂着?血流不止的心口,身子一歪,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一双手适时?将他抱起。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关秋生还是心痛得浑身颤抖。
他恶狠狠地盯视着?老者,“血债已血偿,商夫子,你还有何?话说?”
商夫子咬牙,“他一个非人之物,谁知会不会侥幸逃过?一劫。除非你将他留下,老朽要?眼睁睁看到他化为灰烬才行!”
闻言,关秋生气得面部抽搐起来,眸中怒火中烧!
“商夫子,你紧咬着?师弟不放,不就是贪图维持他血肉之躯的仙气吗?”
商夫子面色微沉,却?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心虚。
他指着?昏迷过?去的稚子,理直气壮道:“血口喷人!老夫这是替天行道!”
“厚颜无耻!”
关秋生一手抱着?稚子,一手提着?长剑,道:“拦我者,死!”
有位村民指着?他,“你疯了!你立过?誓,此生不伤山内任何?人!若违此事,尸骨无存啊!”
“无存就无存!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闻言,村民们面面相觑一番,无人再敢纠缠不休下去,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关秋生带着?稚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有名村民进?入殿内,没多?久便跑了出来,欣喜道:“夫子,玉石尚在!”
商夫子阴沉着?脸,看起来十分不高兴,负着?手离开了。
领头?的都走了,其余的村民便也跟着?离开了青石院。
院落恢复回最初的宁静。
周歆正欲起身,便见几名壮汉去而复返,做贼似的在观里搜刮,将大殿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悬挂在供奉台前的先师画像都扯落下来,踩在地上?。
沈既白忽而攥紧龙纹刀,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冲出去,被周歆一把拽住。
“这并不是你的记忆,是食梦兽故意编造出来给你看的,目的就是引你出手!你可千万别上?当!”
沈既白盯着?那几个壮汉,咬了咬牙,又蹲了下来。
他眸中带着?几许讶异,“你怎知这段并非我的记忆?”
第 35 章
周歆理所当然道:“你人都走了, 怎么可能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沈既白缓缓松开刀柄,没有?言语。
她问道:“关秋生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沈既白沉默一瞬,才点了点头。
“带我过去。”
他?看起来有?几分不情愿:“为?何?”
“去了便?知。”
周歆撑着房脊站起身来。
但沈既白迟迟没有?动作的意思。
“你的身份, 你的过去, 你尽力想隐藏的一切, 都已经一一暴露在我眼?前了。”
她俯身凑近他?的脸, 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你还在害怕什么?”
闻言,沈既白只是默不作声地抓紧了房脊, 并?不回答。
周歆坦诚道:“我怀疑食梦兽在那边。”
“你确定?”
周歆道:“张宅梦境, 是张卿清一直在推动梦境发展。这个梦境, 是商夫子一直在推动,他?很?可疑。”
“有?理。”沈既白站起身来,“得?罪了。”
他?揽着她的腰, 脚尖自房脊轻踏而过,纵身飞出青石观,落进后方的密林之?中。
林间有?条小路, 不知通向何方。
他?松开手, 提步走在前面, 轻声道:“跟我来。”
周歆依言跟在身后。
两个人静静地顺着山路朝前走,都没再说话, 气氛莫名得?怪异了起来。
须臾,周歆率先打?破了沉默。
“蛇心不足牛吞象,惯用心机奉神明。他?们如?此行事, 不会有?好下?场。”
沈既白脚步放缓,待她行至身旁, 才问:“为?何如?此说?”
“玉石是冲虚真人的法器吧?”
沈既白微微颔首,“是。”
“冲虚真人在此归隐,见他?们流离失所?,好心收留。也许一开始他?们也心存感念,但时间一久,便?会习以为?常,甚至见其飞升也生了痴心,妄想成仙,偷偷溜进青石观行窃。”
周歆道,“次数多了,总会被发现,暗偷便?成了明抢。可明抢终究是不义之?举,又有?商夫子从中作梗,他?们便?动了赶人下?山,甚至是杀人的念头。这样,道观里的一切,便?都是大家?的了。”
沈既白的目光猝然变冷。
周歆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维持结界的并?非玉石,而是冲虚道长和关秋生的灵力。所?以关秋生没带走玉石。他?离开后,结界便?破了。这座隐匿数百年的大山还是被人发现,村民再次变得?流离失所?。”
沈既白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他?不再似最初那般讳莫如?深,但依旧不愿谈及过往,好似今日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周歆收回目光,没再言语。
山路越走越窄,最后干脆没路了。
眼?见前方密草丛生,横枝拦路,沈既白快步走在前面,拔刀将横枝砍断,扔在一旁。
他?始终注意着路况,时不时会抬脚踢开路上的碎石,或是将过膝的杂草踩碎,闷声不响地开辟出一条羊肠小道。
周歆慢悠悠地跟在其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行出数十步,被错乱的巨石挡住了去路。
这里草木茂盛,枝叶蔽日,层层叠叠的藤蔓遮住了山体,看起来有?些阴冷。
沈既白行至乱石前,扒开密密麻麻的蔓叶,走进被遮挡住的山洞。
周歆紧跟在后。
山洞里光线昏暗,温度照外面低很?多,更显阴森。
沈既白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在里面。”
周歆了然,同?样蹑手蹑脚起来。
向洞内行进数十步,果然听到?了关秋生的声音。
“你虽为?不死之?身,但终究是血肉之?躯。穿心之?痛,得?有?多疼!”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你做错了事,血债只能血偿。师兄偏袒与?你,也做错了事,错了就要认,错了便?该罚。”
声音自斜侧方的石壁后传来,周歆手脚并?用地蹭过去,悄悄探出了头。
眼?前是一间石室,面色苍白的稚子躺在石台上,双目紧闭,应当是晕了过去。
关秋生正在为?他?包扎。
“阿墨,你并?非无?心,只是血肉初生,七魄晚成,才会不通人情,不谙世事。只需用心教导,自然会与?常人无?异。”
他?看着稚子睡颜,伸手捋了捋他?额发,缓缓道:“只是……师兄可能无?法再教导你了。”
说完,他?忽而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道:“谁?”
周歆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立刻收回了身子。
石室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关秋生手持剑刃,声音发冷,“商夫子,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一阵轻笑响起,商夫子的声音自石室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关秋生,交出他?,老朽可以饶你一命。”
周歆微微探出头,见商夫子缓缓自对面的石壁后走出,才意识到?,这山洞不止一个入口。
关秋生道:“你果然是冲着这口仙气来的。你以为?有?了它便?能飞升成仙吗?”
“成仙也好,永生也罢,总归聊胜于无?。”
他?静静地看着关秋生,仿佛在俯视一只蝼蚁,“省省力气吧!你并?非老朽的对手。”
关秋生拔出利剑,将剑鞘扔至一旁,道:“早就猜到?你会来,却没想到?你会来得?如?此快。”
他?剑指商夫子,“是你散布的谣言,称观内的仙丹能使人长生,引得?村民纷纷潜入青石观行窃,对先师不敬,甚至还想取师弟的命!”
“非也,老朽什么也没做。”
商夫子笑道:“要怪就怪你生了恻隐之?心,逆天而行救了李瘸子的命,让村民误以为?仙丹可以起死回生。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所?以你看,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在长生的诱惑面前,什么恩情什么仁义,都是浮云。”
关秋生怒道:“起初没做,那后来呢?若不是你在背后挑唆,他?们怎会知道师弟体内的仙气可以保人肉身不败!”
“是有?如?何?”
关秋生恨得?咬牙切齿,“商夫子,先师往日待你不薄!明知师弟是先师毕生的心血,你也下?得?去手?你也是修道之?人,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是啊!我也是修道之?人!我比他?勤奋比他?刻苦比他?修炼得?还要久,为?何飞升的是他?不是我?”
商夫子的面容变得?扭曲,“就因为?我是半人半妖?所?以天道也要欺我一头?!”
关秋生冷笑:“少找借口了!你就算不是半妖,也永远比不过先师!”
“好!今天老朽就让你领教一下?半妖的厉害!”
商夫子抬手袭去,关秋生抬剑格挡,二人在山洞里打?了起来。
论身手,关秋生确实敌不过他?。
败下?阵来后,他?捏决掐咒,又与?其斗了几个回合术法,不知为?何,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商夫子捋了捋胡须,言语轻蔑至极,“就这点本事?看来你连冲虚的皮毛都没学到?。”
关秋生捂着胸口,几步退到?石台前,两眼?死死地瞪着他?。
“你休想得?逞。”
他?揽着稚子,大喝一声:“遁!”
话音一落,他?与?昏迷的稚子便?双双遁走了。
周歆微微睁大了双眼?,心道,此人五行遁术都不需要结印,可见修为?深浅。
那商夫子居然还在他?之?上!
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商夫子缓缓回过头,朝二人躲藏的方向看来,低声道:“外来者,你们还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糟糕!
被他?发现了!
周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腕间一紧,沈既白拽着她原路返回。
自知暴露了行踪,二人没再蹑手蹑脚,步伐迈得?很?急。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道人影闪过,商夫子拦在了二人身前。
沈既白身子一横,拦在她面前,低声道:“快跑。”
周歆回过神来,立刻掉头朝反方向跑了过去。
“想走?”
商夫子大手一挥,霎时间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洞内轰隆隆地震颤了起来!
周歆跑得?太?急,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乱石下?坠,石室坍塌,刚刚走过的通道被落下?来的尘石死死地堵住了。
他?娘的!
人一倒霉,做个梦都得?在梦里玩大逃杀!
她连忙起身,心道,幸亏摔了一跤,不然就被砸成肉饼了!
快速朝沈既白跑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周歆双手飞快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遁!”
话音落地,五行遁术却仿佛失灵了一般,毫无?作用,二人依旧被困在原地。
她的神情有?一丝慌乱,“怎么会这样?”
沈既白四顾一圈,“……商夫子不见了。”
“这洞都要塌了,他?当然要跑了!”
顷刻之?间,洞穴震颤地更加猛烈,石壁缓缓裂出几道裂痕,一路蔓延至石顶,向四周扩散。
周歆仰起头来,见石顶上的裂痕仿佛树叶上的脉络,交错纵横,清晰紧凑,显然已经到?了裂无?可裂,即将倾坠之?时!
“快跑!”
她连忙拽着沈既白朝前面跑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
石顶应声塌落,一块巨大的阴影将二人深深罩住,周歆别无?他?法,只能加快步伐,却根本来不及躲避!
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既白忽而甩开她的手!
周歆回过头,见他?紧咬牙关,使劲力气支撑着巨大的石顶,大声道:“快走!”
“可你……”
“走啊!”
周歆咬了咬唇,抬步朝前跑了出去。
跑出巨石的阴影范围,她贴着石壁站在甬道里。
这里的高度不及石室,开凿的范围也比石室小许多,震颤引起的塌陷不及石室严重?。
“沈既白!你用龙纹刀撑着石顶!”
闻言,沈既白照做。
龙纹刀撑出的高度很?低,他?几乎是从石顶与?地面的缝隙里滚出来的。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并?没受坍塌影响的甬道,在沈既白赶过来后,也开始飞沙走石,剧烈地震颤起来!
周歆心道,原来他?才是自带BUFF的那个人,走哪儿震哪儿!
牵着他?的手快速往出跑,没跑出几步,便?又有?一道黑影自上方罩来!
她暗忖,果然!这石头专门逮着他?砸!
一股力量将她拽到?一旁的石壁边。
未待反应过来,周歆便?感觉腰间一紧,沈既白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按进了怀里,以身作盾,全无?死角地护住了她。
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的背,砸出“咔”的一声骨节响动。
沈既白低喘一声,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周歆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已经濒临失控的心跳声。
她担忧道:“哪里受伤了?”
他?的声音低低地,“……无?妨,皮肉伤而已。”
周歆双眼?泛酸,喃喃道:“你傻不傻,砸到?伤口得?多疼啊!”
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轻,“没有?你的手疼。”
周歆的心倏然一动。
震颤的洞穴忽而恢复了平静,一阵低低地笑声自前方的甬道里传了过来。
沈既白松开周歆,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前方看了过去。
商夫子站在乱石之?中,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还真是命大,这都没有?死!”
周歆甩出几张黄符,喝道:“火来!”
黄符飞至半空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燃,而是缓缓飘落在地。
周歆:“?”
她后退一步,躲到?沈既白身后。
喃喃道:“怎么办?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
“怎会?”沈既白道,“我掩护你。”
话音一落,他?便?跃到?商夫子面前,赤手空拳地与?人打?了起来。
周歆朝人竖起大拇指,趁机从一旁溜走了。
等跑出一段距离,见沈既白还未跟上了,她喊道:“沈既白,不要恋战!快跟上!”
对方应声跃到?身后,商夫子也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再次与?之?缠斗至一处。
耳边忽而响起一声铃音,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瞬间荡平了她忐忑不已的心漩。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周歆压下?心中的疑惑,奋力跑出山洞。
甫一出来,便?见面前围着许多手持刀刃的村民,一见到?她便?举着刀攻击过来!
“有?没有?搞错!”
周歆吓得?转头就跑!
食梦兽为?何会突然开启无?差别攻击?这不是明摆着自爆真身吗?
她试着甩出一张黄符,一阵强风吹来,萦绕在她身边,形成一道风盾。
周歆竖起剑指,操控风盾飘到?山洞上方的岩石上。
刚落下?脚,耳边再次响起一声铃音。
这回她听得?真切,这是三清铃的声音!
村名们追击过来,与?刚跑出山洞的沈既白迎面相撞,数十把刀齐齐向他?砍了过去。
前有?追兵后有?猛虎,沈既白顿时停住了脚步。
“沈既白!这里!”
下?方的人抬起头看过来一眼?,双臂一展,踮脚跃了过来,落在她身旁。
他?微微喘着气:“这是怎么回事?”
周歆答非所?问:“我知道食梦兽的真身在哪里了!”
沈既白愣了愣,“不是商夫子吗?”
“不是!”
闻言,他?不由得?疑惑起来,“那是谁?”
第 36 章
周歆不答反问:“你刚刚与之打斗时, 可有伤到他?”
“未曾。”
周歆又问:“你是不是将出云子带到了张宅?”
他轻点下颌,“调动的人手太多,需得宋公审批。他便提出了这个条件。”
“怪不得。”
垂眸看?向站在村民面前的商夫子?,她低声道:“出云子应当已经出手了, 食梦兽被他所伤, 如今已成困顿之兽。即便杀了张卿清也无处可逃, 所以?才不再维持幻境, 直接与我们硬碰硬,想拉我们做垫背。”
闻言,商夫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个女娃娃还蛮聪明!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周歆歪了歪头, “我也觉得我聪明绝顶, 羡慕吗?羡慕也没用, 天生的!”
沈既白侧目睇了她一眼,凌厉的凤眸泛起清浅的笑意,仿佛感觉她这幅不着调的样子?很有趣。
周歆抬手, 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佯装生气,“喂喂喂!你?竟敢取笑我!”
沈既白:“嗯, 不敢。”
周歆又戳了一下他的脸, “明明就是?在取笑我, 还不承认!”
沈既白微微扬起一侧眉尾,轻声转移话题。
“你?想到了对策?”
周歆摊开手, 耸了耸肩:“没有想到。”
“不过,出云子?可比我厉害多了,只?要我们坚持住, 自然能熬死这个狗东西!”
商夫子?眯缝起双眼,喝道:“没那么容易!”
他剑指轻抬, 数百把宝剑凭空冒出,剑尖齐刷刷地朝周歆指来,看?起来威风无比。
“唷呵!欺负我没有剑是?吧?!”
周歆双手结印。
“抱元守一,三华聚顶,御剑成飞,起!”
话音一落,一把刀自山洞中飞了出来,悬于周歆面前,银白的刀刃上雕刻着龙纹徽记,刀锋正对着商夫子?。
沈既白微微愣了一下,“它何时认得主?”
“没认主,不过它身上有我画的符箓,自然受我操控!”
她双手继续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列!”
“列”字一出,龙纹刀便由?一把幻化成数万把,排列有序得横在面前,刀尖对外,气势汹汹。
沈既白眸光微动,似是?想了什么。
“为何刚刚在洞内无法使用术法?”
周歆解释:“因为,山洞才是?食梦兽的本体!”
沈既白隐隐震惊,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几分。
“什么?”
周歆道:“我们刚刚在它的体内,受其压制,一切术法都会失灵。而这个商夫子?,不过是?它的另一个分身。”
她拂袖一挥,数万只?刀刃齐齐涌进了山洞!
见状,商夫子?的双眼登时睁得溜圆,急得连面色都白了几分,当即便催动了万剑阵还击。
数万把利剑直朝周歆刺来,她却丝毫不慌,连躲都未躲,只?勾起一侧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红唇微张,轻轻地做了个口型:“嘭。”
只?听?洞内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剑刃应声消失在空中,围挤在洞口的百姓随之消失不见,连商夫子?也化为了泡影!
沈既白移眸凝视着她,眸中满是?讶然,随后又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欣赏。
“敢背刺老娘!看?我不劈死它!”
周歆催动哑铃镯,右手不断地在空中飞舞。
一道道天雷劈向山体,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彻云霄,山洞再次坍塌,甚至连整个山体都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脚下的巨石塌陷下去,周歆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向沈既白。
他顺势揽住着她的腰,几个起落,来到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
塌陷成一片的废墟动了动,散落的山石重新聚拢在一处,形成一座小?山。
尔后,这座山缓缓站了起来!
周歆微微睁大了双眼,心道,食梦兽的真身果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怪!
石怪立于天地之间,双目睥睨而来,缓缓抬起了手。
霎时间,周歆脚下的地面便高?高?的翘了起来,骤然升起的高?度令两个人都无法再站立于此,身子?歪歪地向另一边倒了过去。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山河震颤。
眼前的地面上忽而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犹如一道天堑!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经双双跌进了天堑深渊!
缥缈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臭道士,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周歆大喊,“你?做梦!”
“哈哈哈!我看?你?们怎么出去!”
食梦兽笑得疯癫,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散。
周歆暗骂了一句:“疯子?!”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逐渐盖过癫狂的笑声,失重感裹缠全身,身体极速向下坠落。
不知深渊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周歆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她快速结印,大喝道:“抱元守一,三华聚顶,御剑成飞,起!”
龙纹刀自巨石中争鸣飞起,纵身跃进天堑裂缝之中,还未追上她的步伐,便被突然愈合的土地夹在了泥缝之中,再也动弹不得。
四周霎时间暗了下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攀上了她的腰肢。
周歆吓得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咚——!”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周歆应声摔在了一片柔软之中。
她连忙摸出火折子?,吹亮,才发?现?自己再一次摔在了沈既白的身上。
想起上次的经历,周歆立刻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关切道:“你?有没有受伤?还能站起来吗?”
沈既白紧抿着唇,低声道:“…….没有。”
“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强?”
周歆扒开他的衣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你?……”
沈既白动了动唇,却是?没再说下去,任由?她胡来。
瓷白的肌肤自敞开的领口露了出来,锁骨半露未露,胸肌隐约可见。
周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伤口怎么都不见了?”
“你?手上的伤也不见了。”
周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傻兮兮地笑了笑,“对哦。”
“我可以?起来了吗?”
沈既白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周歆眨了眨眼睛,满脸不解:“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他好似有些无奈,“你?这样,我如何起来?”
周歆垂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人的腰上。
她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不甚自然地道:“……对哦。”
沈既白:“还不下去?”
周歆默了默,奇怪道:“你?怎么不早说。”
沈既白没再说话。
他再次陷入了矛盾之中,即希望她起来,又希望她不要起来。
见他不说话,周歆忽而俯下身,双臂撑在他的两侧,脸怼脸地看?着他,低声唤道:“沈既白。”
他的呼吸微微沉了沉,鼻息无声地烫了起来,连声音也低了几分,“嗯。”
周歆压低声线,试探道:“你?的胸肌看?起来很不错诶!我可以?摸摸吗?”
沈既白抿紧了唇。
那个未说出口的字在心里横冲直撞,用尽全力往出钻。
他忽而想起了张卿清问他的那句话。
那时他还不知道答案,但现?下,他清楚无比的知道了。
但他却无法确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见人又不说话,周歆只?当他默认了,左手不老实地在人身上摸来摸去。
沈既白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了双眼。
她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不能因此逾举失礼。
“手感真的很不错诶!”
见人并没有挣扎,周歆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掌心越摸越向下。
不知为何,一直一声不吭的沈既白忽而恼怒了起来,用力推她的肩膀,催促道:“下去!”
“我就不。”周歆得寸进尺地耍赖,“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下去!”
沈既白别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别闹了。”
周歆坚持:“不求也行,再让我摸几下,我还没摸够呢!”
他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便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不由?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心里泛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周歆掀起眼帘,见右手拿着的火折不知在何时点燃了散落满地的青丝,惊得脸色一白,大叫出声,“啊!你?的头发?!”
她连忙凑过头去吹灭了火折。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呃……”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沈既白的声音很低,咬字很用力,像在特意强调什么。
“你?对我,无需致歉。”
温热的气息拍打在耳畔,周歆才意识到,如今这个姿势,与趴在人身上没有什么区别,实在是?有点色 | 情。
“…….那就好。”
她微微动了动。
正欲从人身上下来,却感觉背上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按住了她。
“别动!”
他的声音里满是?警告。
周歆一头雾水又毫无防备地被人按了回?去。
“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双臂撑在地上,尽力与人保持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沈既白并不回?答,呼吸却变得愈发?沉重。
周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辨别身下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先依他所言,一动不动:“讲点道理行不行?”
沈既白的声音有点哑,“……等等。”
周歆道:“可我的胳膊已经酸了。”
沈既白:“……”
她坚持了片刻,直到感觉撑不下去了,才双臂一松,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准确的说,是?压在了上半身。
周歆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怦然失控的心跳。
她喃喃道:“你?心跳得好快。”
沈既白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凶,“……闭嘴!”
“嚯,又不许人起来,又不许人说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地,“……你?还有脸说?”
“我怎么了?”
周歆侧过头,唇瓣不知从什么地方?轻蹭而过,沈既白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
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奇怪。
周歆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尝试着岔开话题,“这食梦兽怎么雷声大,雨点小?,把我们关在这就不管了?”
“……应当是?被出云子?缠住了。”
“那你?说,出云子?几时能将?食梦兽收服?我们不会真的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不知。”
她叹了口气,“那你?知道什么?”
沈既白沉默了。
周歆轻声笑了笑,“堂堂大理寺少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沈既白不甘示弱:“你?知道?”
“当然。”周歆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兴许我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想知道……”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你?究竟是?谁。”
第 37 章
周歆并未回答, 只伸出双手胡乱地摸了摸,指下的触感柔软细腻,摸起来像是沈既白的耳垂。
寂静的暗洞中,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乱了一瞬。
声音低哑, “……别。”
周歆将头凑了过去, 像个老流氓似的, 在人耳边轻声细语。
“别什么?”
四?下一片沉静, 沈既白并未回答。
周歆又捏了捏他的耳垂,“别什么呀?”
沈既白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禁锢住, 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比他炙热的鼻息还要?烫上几分。
声音里透着警告,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别,动?手动?脚。”
周歆挣扎了一下。
她这一动?,沈既白反而攥得更加用力, 力气大到她几乎动?弹不得。
“动?了又如何?”
周歆继续在他耳边低语:“不让动?也?动?了许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沈既白没言语,好似沉默了。
周歆轻声地笑了笑, “有?本事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压迫在手上的力道变大,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道:“……不想说?可以不说?,不必胡搅蛮缠。”
心思被人拆穿, 周歆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梗着脖子否认。
“我才没有?!”
沈既白“噢?”了一声,言语中满是不信。
周歆道:“你放手, 我就?告诉你。”
“当真?”
听上去,沈既白还是不怎么信。
周歆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声音软了几分,像在撒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沈既白无情拆穿:“现在。”
“……行罢,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
她没再扭捏,大大方方地道:“我姓周,你可以唤我阿周。名字嘛……道上的朋友都叫我周不正?。”
“……周不正??”
周歆无声地笑了笑,声音莫名有?点涩:“骗人为生?嘛!会的都是旁门左道歪路子,便有?了这么一个绰号。”
沈既白的声音忽而变得很轻,“如今你有?真本事,不会再有?人这样唤你了。”
他的掌心一片潮湿,连带着周歆的手背都湿漉漉的。
她又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挣脱束缚。
只能放弃这千载难逢耍流氓的机会,问道:“我能起来了吗?我保证不再闹你了。”
沈既白迟疑了一瞬,才缓慢地松开了手。
她立刻撑着地面直起了身,后?腰若有?似无地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觉肩膀忽而一痛,一股力道用力将她推到了一旁。
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忿忿道:“我都不闹你了!你还推我!”
“自作自受。”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听上去,像是沈既白坐了起来。
随后?,眼前便蓦然一亮。
火折的微光照亮了一隅天地,光影映着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好似为其覆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冲淡了眉宇间的冷厉,显出几分柔来。
散乱的青丝已经被重新束好,他抬眼,缓慢地扫视了一圈。
侧过头时,耳垂暴露在微光之?下,粉嫩的色泽犹如盛开在夜色之?中的海棠花。
这人可真容易害羞。
明明什么也?没做,耳垂便能红成这个样子。
周歆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胸前大敞实开的衣领上。
她扒的时候没用力,只能隐约看到胸肌。但刚刚二?人你来我往地较劲一番,那领口便被扯得更开了。
默默地数了一下,她笑道:“噢哟,不错喔!沈少?卿足足有?八块腹肌呢!”
闻声,沈既白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一眼,耳垂那抹红晕更深了,连忙吹灭了火折,背过身去整理衣服。
周歆坐直身子,点亮火折,朝人凑了过去。
两个人本就?挨得极近,她一俯身,头就?凑到了他的肩颈之?处。
周歆低低地笑了一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又不是没看过,你躲什么?”
沈既白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周歆扬了扬眉,“我怎么就?不知羞了?你说?说?看?”
沈既白闭口不言。
周歆的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歪头去看他漂亮的侧颜,“我又没干什么,我要?真想做什么,你现在早就?被我扒光了。”
她伸手,指尖自他脸庞轻蹭而过,声音带着淡淡的蛊惑,“光摸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
沈既白清冷的声线再次变得低沉,“……别闹!”
“好呀!”
周歆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大抵是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沈既白微微怔了怔。
周歆收回手,站起身来,神情忽而变得一本正?经,眉眼间的笑意瞬间消散。
“闹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偷袭,看来食梦兽确实不在附近。”
沈既白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何会故作轻松地调笑。
内心莫名有?些胀,甚至有?点失落,他系好蹀躞带也?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人举着一把火折子,在空荡的地下空间里四?处摸索。
黑暗漫无边际,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周遭的环境却始终一成不变,甚至看不出走了多远。
若不是腿已经有?些泛酸,周歆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动?步了。
沈既白停下脚步,道:“七千九百一十三步。”
周歆停在他身边,“这地方,与其说?是地下,不如说?是一个黑洞。”
她踢了踢地面,“这也?不是泥土地,倒像是玄铁镜面。如果?没猜错,我们应当是在落下天堑后?被食梦兽传送到了这里。”
所?以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才会一点事儿也?没有?。
沈既白道:“另一个幻境?”
周歆道:“试试便知。”
她催动?哑铃镯,银铃叮叮当当地响了半天,四?周却是一片平静。
“不是幻境。”
周歆道:“我一直奇怪食梦兽为何没再攻击我们。可仔细想想,来到这里前,它?说?的是要?拉我们陪葬,而不是要?我们的命。由此可见,它?已经被出云子封印了。“
沈既白道:“那我们为何还未出去?”
她思索一番,心中忽而冒出来一个大胆地想法。
“也?许我们在它?的元神里,与它?一同?被困在灵皿中了!”
沈既白道:“……元神?”
周歆道:“想要?消灭食梦兽就?只能入梦与它?的真身对?抗。出云子的青铜三清铃虽然伤了它?,可他终究是在梦境之?外的,这伤害会大打折扣。所?以,他定会选择强行封印。”
沈既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出云子没想救我们出去?”
“没事的。”周歆不慌不忙道,“此处既然是它?的元神,便存有?它?全部的记忆。若是能找到它?幼时的记忆,自会有?办法出去。”
沈既白环顾一圈,道:“不好找。”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周歆道:“若是我找到了,你就?告诉我你的身份。”
话音落地许久,沈既白都没有?言语。
“小气。”
周歆双手结印,振振有?词地念出破障咒:“金刀玉剪不沾绳,邪师邪法化灰尘,铜墙铁壁万丈高,四?面八方皆现形,破!”
黑暗的幻境应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金光自缝隙中穿透而来,驱散了一方黑暗。
裂痕四?处扩散蔓延,范围愈来愈大,笼罩着他们的黑幕恍若被金光一点点击碎,渐渐露出隐藏起来的真面目。
眼前的画面,是不舟山。
村民大多都在田地里劳作,妇人扎堆在河边浣衣,村口那颗巨大的古树下坐着几名闲谈的老人。
一名五六岁的稚子经过身旁,慌慌张张地朝前方的青石观跑了过去。
四?五个孩童紧追其后?,有?的手里握着石头,有?的拿着木棍。
跑在前面的稚子被块碎石绊倒,摔了一跤。
孩童立刻将他围住,不由分说?地拳打脚踢起来。
一行人就?跟泄愤一样打了好半晌才停下手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稚子却始终一声不吭。
“死妖怪!”
拿石头的那个打完还用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头,“看你还敢不敢出来害人!”
不知是哪两个字触动?了他,他猛然大喊道:“我没有?害人!”
“呸!”
孩童踢了他一脚,“阿爷说?了,你就?是妖怪!总有?一天会害了我们!你就?该死!”
一名扛着锄具的青年路过,见到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稚子只是微微笑了笑,道:“阿奴厉害呀!小小年纪都会打妖怪啦!”
拿石头的稚子扬起下巴,得意道:“那是!”
“你们在干什么?!”
关秋生?远远地跑了过来,几名孩童一见到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立刻四?散着跑开了。
青年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哼着小曲往田里走。
稚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关秋生?连忙抱起他,乘风飞向青石观,自责道:“是师兄不好,师兄以后?再也?不让你帮忙送药了。”
眼前的画面渐渐失真,扭曲,最后?闪了一下,不见了。
周歆觉得奇怪,提步向前走了一步,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个墓室。
关秋生?将面无血色的稚子放入玉棺之?中,盖上棺盖,设下了封印法阵。
做好这一切,他趴在玉棺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时不时地颤动?着。
看着玉棺上用大纂镌刻出来的生?凭录,周歆才知道,稚子终究是没逃脱掉被商夫子抓住的宿命,被关起来折磨了许久。
她的心揪了起来,忽然就?不敢再去看沈既白。
直至画面再次消失,她才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走了一步。
周遭的环境又变了。
她回到了张宅。
唐久微坐在海棠树下的摇椅上,张卿清站在一旁,正?曲着身子为她描眉。
一名稚子从正?屋中跑了出来,抱着唐久微的大腿低低地唤了声:“阿娘。”
张卿清笑着抱起了他。
周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忽而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张叨叨的梦境!
她转过身,对?从始至终都未前行过一步的沈既白道:“这是食梦兽迷惑张卿清的幻境!”
身后?的人闻声赶来,端详片刻,疑惑道:“邪修既然能操控食梦兽对?他下手,为何还要?将人引至槐树林?”
周歆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张卿清不知为何从梦境中醒了过来。食梦兽无法伤到他,邪修便只能另寻他法。”
二?人言谈间,眼前的场景又变成了人来人往的长街,右侧酒旗招展,正?是长风酒肆。
周歆抬眼,透过二?楼的窗口,依稀能看见坐在窗边,相谈甚欢的张卿清与唐久微。
不知张卿清说?了什么,唐久微低垂着眉眼笑了一下,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身旁的人不知见到了什么,瞳孔蓦然放大。
他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阿周。”
听到这个称呼,周歆的心倏然一动?,福灵心至地明白了他问名字的用意。
心道,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朝南衣。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周歆发现长风酒肆对?面的乐坊,二?楼某个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了。
透过窗,能看到一抹略显熟悉的背影。
周歆微微睁大了双眼,忽而想到灵鹤真人递过来的那本禁书,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原来他才是那个对?仓鼠妖下手的邪修!”
第 38 章
沈既白有些意外, “如此笃定?”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周歆偏头看他,“你叫住我,不就是也?怀疑他吗?”
沈既白微微颔首,“他不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为何?都城的贵人来这里听听曲也没什么啊!”
沈既白解释:“他的妻子是乐伶出身, 为表真心, 他婚后再?也?没出入过这种地方?。”
周歆:“如今为了杀人, 他倒是什么都不顾了。”
“但, ”沈既白收回目光,“口说无凭,办案要讲证据。”
“这就是你们大?理寺的活儿了。”周歆轻拍他的肩膀, “我等你的好消息。”
沈既白嗯了一声, “出去?再?说。”
周歆认同:“我忽然想到?, 既然我们是被传送进来的,是不是说明此处有一个传送阵?”
“有理。”
“而?且,”周歆指着眼前逐渐失真的画面, “这里一步一世界,个个都与我们息息相关,令人不自觉停下脚步去?看, 倒像是为了阻拦我们前进而?故意设置的障眼法。”
“所以, 传送阵在前面?”
“我觉得是这样。”
她扯下腕带蒙在眼前, 系于脑后,伸手出来, “跟我走。”
沈既白没说话,只默默地牵住了她的手。
周歆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边走边在心中计算着步数, 直至走完七千九百一十三步,她猛然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扯下腕带, 她睁开眼帘,见到?一片荒芜的沙洲。黄沙古渡之中,残垣断壁依稀可见,泥屋石台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处处皆是破败,早已灭绝人迹。
周歆将腕带系回腕间,用牙咬着腕带的一侧,正准备用左手配合着打结,便听到?一声低语:“我来。”
修长?的手指出现在眼前,抓住了腕带。
周歆松口,见沈既白抓着被她咬湿的那个地方?,双手并用,轻巧无比地打了个蝴蝶结。
她呼吸一紧,像被烫到?了似的慌忙移开了视线。
“你不会换个地方?抓吗?”
沈既白转头看向废墟,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有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没注意。”
他轻轻地捻了捻潮湿的指尖,主?动岔开话题:“过去?看看。”
周歆看了一眼腕间的绳结,那处被口水洇湿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色泽晦暗,看起来格外显眼。
她提步追了上去?。
“沈既白。”
身旁的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闻言,沈既白垂下了眼帘,莫名地有些耳热。
其实也?算不上撒谎。
他确实没注意到?那处的痕迹,等触碰到?那抹潮湿时,又鬼使神差地不愿意放手。
不应该这样失礼的。
他又捻了捻指尖,那淡淡的潮湿已经不见了,余下的燥顺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勾得某处蠢蠢欲动。
喉结轻轻地动了动,他咽了咽唾沫,心道,欲念日益见长?,沈既白,你可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身旁的人半晌未开口,周歆默默睇过去?一眼。
只见他垂首看着地面,纤长?的睫羽耷拉下来,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周歆收起调侃的心思,道:“扯平了。”
沈既白掀起眼帘,面色茫然:“什么?”
周歆抬手,指尖点了点他的领口,意有所指:“这次扯平了喔!”
“……好。”
他的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
周歆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将人甩在了身后。
沈既白没追上去?,只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凝视着她的背影,寒星似的双眸渐渐染上皎月的光辉,晕出一片柔光。
行进前面的荒村,周歆站在一座废屋前,透过门框往屋里瞧了瞧。
“元神的世界并不大?,我们走了七千多步,应当是绕着外围行了半圈。”
身后传来一抹低磁的声音。
“所以,这里是最?初落下来的地方??”
“对。”周歆解释,“食梦兽因妄念而?生?,这里是它出世的地方?,对它来说意义非常,所以元神才会化成?这番模样。”
“传送阵会是什么样子?”
周歆走进一间窑洞,“传送阵可能是一个地点,也?可能是一个物件。它靠灵力维系,不受风沙侵蚀,万年如新,定不会像这片废墟一般衰败。”
沈既白了然地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进窑洞,进了不同的房间。
细细查找了一番,未果。
在门口与人汇合,他们继续前往下一个废屋。
就这样搜寻了片刻,两个人逐渐行至废墟深处。
周歆拐进一间泥土房,屋里的土炕上堆满了沙石,窗前的木桌蒙着厚厚的灰尘,一走一过带起的尘土呛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顿时掉头走了出去?,对沈既白道:“你去?。”
“嗯。”后者依言走进屋。
周歆拐进隔壁搜查一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一路翻了这么多间屋子,怎么只有那间灰尘漫天,呛人得不行?
她又走了回去?。
甫一进屋,便见沈既白长?身玉立在灰尘飞扬的沙土残骸之中,身上有种纤尘不染的骄矜清泠,干净得遗世独立。
他眉眼低垂,如鸦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沉静。
但周歆还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抬袖捂住口鼻走过去?,“怎么了?”
闻声,沈既白移眸看了过来。
“你看。”
他打开本就敞开了一条缝隙的衣柜,指着藏在里面的,看起来崭新的布老虎,“是它吗?”
周歆颔首:“应当是。“
她顿了一下,才问:“它有什么问题吗?”
沈既白缓缓道:“我在真人的房中见过。”
周歆怔了怔,道:“……巧合吧?”
沈既白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模一样。”
周歆垂眼看向布老虎,忽然伸出了手。
刚碰到?它,满是泥沙的地面就震了震。
经历过两回坍塌的周歆顿时急了起来,“他娘的,又来?这东西只有地震一个技能吗?”
“先?出去?!”
腕间一紧,沈既白立刻拽着她跑出了废屋。荒芜的沙洲忽而?卷起一阵狂风,霎时间,飞沙走石,黄尘漫天。
风沙迎面而?来,沈既白侧身挡在她身前。尽管有肉盾遮挡,周歆也?被疾风撩起了衣袍,吹得睁不开眼。
可这风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大?。
两个人都再?也?站不稳,被风吹了起来,顺着风向卷入了风涡之中。
攥在腕间的力道蓦然加重,沈既白紧紧抓着她,周歆睁不开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转得脑袋发蒙。
片刻后,四周骤然恢复了平静,腕间的力道也?突然消失!
她猛地睁开双眼,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声。
“叮铃——”
三清铃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外面传过来。
周歆坐直身体,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偏房的床榻上,几个家丁打扮的衙修分别站在不同的方?位,剑指竖于胸前,看起来像在列阵。
见她醒过来,均喜出望外地道:“凌云君醒了!”
周歆穿好鞋履,走下床榻,问道:“张卿清的情况如何了?”
“回凌云君,张大?郎君受煞气?侵体,已经彻底失狂了。”
周歆有些意外,“食梦兽呢?为何他没被困在梦境里?”
“张大?郎君陷梦不深,是自己?醒过来的。”衙修道,“出云子推测是食梦兽潜了进来,便想去?唤醒凌云君与沈少卿,但二?位陷梦至深,难以唤醒,只能先?将食梦兽收服封印。没想到?……”
没想到?封印之后,她和沈既白依旧没有醒过来。这时候,又有煞气?闯进来侵袭了张卿清。
“他在哪?”
“在院里。”
周歆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偏房,余光刚好扫到?厅堂的罗汉榻上坐着一个人,面前围着几名衙修。
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抬眸看了过来。
周歆目不斜视地跑了出去?。
看着那抹倩丽的身影飞奔到?张卿清面前,沈既白的眸光暗了几许。
身前的人汇报完毕,见人迟迟没有发话的意思,便低低地唤了一声,“少卿?”
“嗯。”
“……那接下来?”
沈既白目光专注地看着窗外,视线一动未动,仿佛黏在了某处挪不开似的。
闻言,他又机械地“嗯”了一声。
汇报的衙役:“?”
他面露疑惑,转而?看向身旁的衙修,小声道:“嗯是什么意思?”
衙修顺着沈既白的视线看过去?,偷偷地笑了一声,“你跟在少卿身边这么久,还看不出来?”
衙役:“看出来什么?”
衙修清了清嗓子,忽而?提高了声音,喊道:“当然是凌云君!”
闻声,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看了过来,“凌云君怎么了?”
衙修将衙役拽到?身前做挡箭牌,“阿绍问要不要也?向凌云君汇报一下情况。”
“不必。”沈既白穿好鞋履,站起身来,“徐绍。”
衙役应道:“在!”
沈既白:“这院内的仆从审得如何?”
徐绍:“?”
他又惊又懵地张了张嘴巴,表情复杂极了,“少卿,卑职刚刚汇报过了呀!”
沈既白:“……”
*
浑身冒着黑气?的张卿清站在庭院中,双眸黑如砚墨,没有一丝眼白。
他周身缠裹着捆妖绳,衣帛被青铜三清铃召出来的闪电劈得焦黑,墨发直立于空中,面颊黑乎乎一片,乍一眼看去?,都辨不真切五官。
出云子晃动着青铜三清铃,口中念念不止,闪电不断袭向张卿清,电得他惨叫连连,痛苦的嚎叫回荡在院中,听得人不由得揪起心来。
周歆连忙制止了他,“不能再?继续了,他会死的!”
出云子道:“凌云君有更好的方?法?”
沈既白走了过来,附和道:“此法过于偏激,张生?一介书生?,怕是挺不住。”
周歆偏头看他,目光相撞时眼眸忽然一亮。
见状,沈既白眉眼中的冷冽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
周歆指着张卿清,“沈既白,你去?亲他,将他体内的煞气?吸出来!”
沈既白:“?”
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歆一本正经地说:“这整个院子里不会被煞气?侵蚀的人,就只有你啊!”
他抿了抿唇,拒绝道:“我宁可死在幻境里。”
她歪了歪头,略有不解地问:“为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怎可轻易与他人肌肤相亲?”
周歆立刻抓住了重点 ,“那你们回屋里亲,我在门口守着,保证不让任何人看见!”
沈既白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须臾,才淡声回复:“有失礼节。”
“死板!”周歆瞥了他一眼,“只是肉碰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从怀中摸出几张黄符,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那我自己?来!”
沈既白:“?”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剑眉轻轻蹙起,声音骤然提高。
“你说什么?!”
第 39 章
见沈既白突然凶巴巴的, 周歆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不答反问:“我若说没有?,你就要去以命抵命?”
周歆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谁说我要以命抵命?”
沈既白:“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血肉之躯,他受不住,你就能受得住?”
“那怎么办?”周歆急得大喊, “眼睁睁地看着他爆体而?亡吗?”
沈既白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见这两位祖宗又争执起来, 周围的衙修都默默地退远了一些, 凑在一起八卦:
“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还是头一次见沈少卿气成这样。”
“我看怎么不像是生气呢?”
“前几天传他两关系破冰,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搞了半天是谣言。”
衙修们一撤离现场, 就显得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出云子也像个当事人。
果然?, 见周歆不说话, 沈既白将矛头对准了他,“出云子道长,可还有?其他办法?”
“这……”
出云子对沈既白的态度还算恭顺, 他欲言又止地默了默,才道:“若能唤醒他的神智,还是有?办法的。”
“那便唤呀!”周歆这才想起来什么, “张氏夫妇呢?张斯里呢?”
闻言, 避到一旁的徐绍回答:“刚刚天雷噼里啪啦地往这院里劈……府里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晕过去不少。至于张二娘子……送到城外寺庙清修去了。”
周歆睇过去一眼。
这是在长风酒肆那日?,一直跟在沈既白身旁的那名衙役。
她忽而?灵光一闪, 大声道:“用食梦兽试试!也许它可以!”
出云子不大认同?,“凌云君就不担心它一出来就会跑掉?”
“在院里设下法阵不就好了?”周歆数了一下衙修的人数,“人数足够列阴阳八卦阵, 这个阵它若是能闯出去,本君从此跟你姓!”
出云子依旧不认同?:“若它在梦境中取张生的性命呢?”
“若它真能伤得了张卿清, 张卿清还会被煞气侵体吗?”
周歆已然?不耐烦起来,催促道:“别废话了!就这么办!出了事本君兜着!”
闻言,沈既白眉目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按凌云君要求的做。”
出云子躬身行叉手礼,进?言道:“少卿,这只食梦兽与锁妖塔一案密切相?关,是目前有?且仅有?的一条线索。若用它救张生,它必然?会元神俱灭!”
沈既白道:“本卿心中有?数,你只管去做。”
“这……”出云子沉默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卑职照做便是。”
他收起手中的青铜三清铃,摊开右手,掌心朝上,凭空变出一块封印灵皿。
衙修们齐齐动了起来,以张卿清为中心点列阵。
出云子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黄铜灵皿悬升至空中,缓缓飘向张卿清,浮在他头顶,不停地旋转着。
一抹绿幽幽的光亮自灵皿内部?迸发而?出,光线凝聚在一处,化成一只萤火飞向张卿清,触碰到额间肌肤的一刹那消失不见。
衙修们齐声念咒,法阵中央的张卿清缓缓阖闭双眸,“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徐绍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了起来,扒开眼皮,见眼白已经恢复如初,欣喜道:“果然?管用!”
“将人抬进?里屋,”周歆道,“其他人以正屋为中心列阵。”
“是!”
徐绍将张卿清抬了进?去,众衙修则找好方位继续列阵。
出云子收起封印灵皿走进?厅堂,周歆跟在身后,正欲行进?里屋,被他拦在了门外。
“男女有?别,剩下的事凌云君不宜参与,还请到一旁等候。”
说完,他便猛地关上了门。
周歆无法,只能走到茶案前坐下来,拎起茶壶倒了碗茶水,战术性地喝了几口。
沈既白坐到一旁,脸色稍沉,“不嫌胡椒的味道怪?”
周歆:“?”
周歆:“这茶里有?胡椒?”
她垂眸看着茶碗里的茶水,茶汤清澈透亮,漫溢的茶香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胡椒味。
周歆:“”
她喃喃道:“还真有?,刚刚居然?没注意到。”
沈既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唇角却显而?易见地向下压了压。
他的声音发紧,语气透着肯定?。
“你很?在意他。”
周歆放下茶碗,“难道你不担心吗?”
沈既白直言:“……没你担心。”
闻言,周歆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咸辛的茶水,不说话了。
见她有?意闪躲,沈既白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
他低垂着眉眼,气压顿时低到了极致,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阴沉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能结冰。
周歆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你很?不高兴喔?”
沈既白别过脸去,薄唇彻底抿成一条直线,“并未。”
“是吗?”
“嗯。”
“还以为你想知道呢!”周歆放下茶碗,“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啦!”
沈既白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你”
她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不断地轻点着桌面,琢磨着如何引蛇出洞。
沈既白挣扎几许,从唇齿间艰难地漏出一个字,“想。”
先动心的那一个总是被吃得死?死?的。
他艰难地张开了唇,强调:“想知道。”
闻言,周歆先是怔了怔,然?后才略带诧异地看过去。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目光 ,她将舌下那句‘逗你的’咽了下去,回答得模棱两可,“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是同?乡。”
沈既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周歆态度坚定?,“不然?还有?什么?”
他的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我信你。”
三个字,说得极轻,极淡,不知究竟是说给周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吱呀——”
里间的门被人打?开,出云子走了出来。
周歆站了起来,正准备迎上去,却感受到沈既白抬眼看了过来。
她下意识坐了回去,问?:“如何?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张生已无大碍。不过,”出云子道,“凌云君的时间只剩最后一天了。”
“本君心中有?数,”周歆伸出手,“封印灵皿。”
出云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灵皿递过来,退了下去。
厅内霎时间恢复了寂静。
周歆把玩着青铜灵皿,道:“沈既白,接下来这出戏,要换你来唱了。”
“怎么唱?”
“向外放出消息,说你怀疑有?人要取张生的性命,想亲自审问?食梦兽,但宋公不同?意,执意让你将食梦兽送入锁妖塔。”
周歆道,“你别无他法,只能暗中找修道士帮忙将食梦兽放出来,以备审讯。”
沈既白心领神会,“你想引邪修盗取封印灵皿?”
“他若知道你要亲自审问?食梦兽,一定?会坐不住。”周歆微挑眉梢,一脸得意,“怎么样?我这个注意不错吧?”
“嗯。”
得到他的肯定?,周歆的眉眼瞬间弯成了一道弦月。
“既然?是暗中行动,便要隐人耳目,不能在大理寺审问?。为免他操控纸人,而?非亲自动手,这个地方,需得在城外。”
沈既白眸光一亮,似是有?了想法,“那便定?在他经常去的地方。”
“可以,”周歆连连点头,“如此一来,他动手的概率也会大一些。”
沈既白起身,“我去安排。”
天一亮,他便带着出云子等人离开了,只留下一队衙修继续留守在不染轩。
周歆在厅堂用早膳时,张卿清醒了过来。
他看起来病殃殃的,身体还有?些虚,看见一桌子美?食竟然?无动于衷,只喝了小半碗鸡汤。
周歆上下打?量着他,“唷,这还是大唐第一吃播张叨叨吗?”
张卿清无力道:“心有?余而?胃不足。”
“正好有?事问?你。”周歆正色道,“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张卿清颦蹙双眉,一副他也想不通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思索片刻,他忽而?用力拍了一桌案,幡然?大悟:“我知道了!可能是被老鼠咬醒了!”
言毕,他伸出手指给她看,指尖果然?有?咬伤。
周歆觉得稀奇,“你又不是粟米,老鼠咬你干什么?”
“我哪知道?”张卿清忽而?想起来什么,“对了。梦里有?个脸上有?黑斑的男人,一个劲儿说这个梦是假的,会要我的命。”
脸上有?黑斑的男人
老鼠咬醒了
周歆思索半晌,咀嚼的动作忽而?一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张卿清一脸懵,“哪样?”
“你醒来时,脸上趴着的那只老鼠可是长着黑斑?”
他回忆一瞬,用力点头,“……还真是!”
“这就对了!”
周歆心道,怪不得食梦兽两次下手都害不到张卿清,原来是有?只鼠妖在保护他。可这鼠妖是哪来呢?为什么要保护张卿清?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徐绍回来了。
他行礼道:“凌云君,少卿已经安排妥当,命卑职来接您。”
“算时辰,张氏夫妇也快醒过来了,想必会来看望你,我在场有?些不合适。”
周歆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出走,“张叨叨,在我没回来之前,你最好别离开这个院子。”
*
洛阳西郊,青牛观。
亥时过半,正堂的屋还亮着灯。
桌案上摞着厚厚一沓文书,正襟危坐在案后的人握着狼毫笔,低着头,时不时地写?着什么。
余光中,坐在一旁的女娘单手支着下巴,头像灌了铅似的不断向下坠,坠着坠着,便砸向了桌案。
沈既白立刻伸出左手,稳稳地拖住了她的头。
然?后他才抬起眼帘,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唇角有?微微上扬的趋势。
夜风裹夹着大地的气息吹袭而?来,忽然?间,门,窗,树木,一齐响了起来,仿佛在娓娓讲述着缠绵悱恻的絮语,迎面拂过时有?一丝丝的凉意。
沈既白放下笔,左手轻轻地挠了挠周歆的下颌,柔声道:“阿周,醒醒。”
周歆哼唧了几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然?后才将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
沈既白透过敞开的门看向黑漆漆的院落。
“他来了。”
第 40 章(二更合一)
闻言, 周歆登时?睡意全无,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哪呢?”她瞪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哪呢?”
话音一落, 便听“咚”地一声, 守在门口的徐绍忽然倒在了地上!
一片落叶顺着灌入房中的风飘了进来, 贴在沈既白的脸上。
还未等他抬手, 周歆便眼疾手快地摘了下来。
“又来这套……他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沈既白侧目看去。
这哪是?什么落叶,分明是?个?剪纸人!
纸人双手竖起?,仿佛要结印, 周歆迅速将它扔进一旁炙烤着茶壶的暖炉中, 顷刻间便化为一摊灰烬。
“他派纸人来对你动手, 说明已经盗走了封印灵皿,发?现里面是?空的,察觉到中计了。”
沈既白站起?身, 将她没说完的话补全:“见我生疑,便下杀手。”
“正解!”周歆打了个?响指,朝人扬了扬眉, “不愧是?沈少卿, 真聪明!”
闻言, 沈既白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宇间透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走出?正堂, 蹲在门?口拍了拍晕过去徐绍。
周歆跟在后?面,见状,甩出?一张符纸。躺在地上的人立刻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少卿?”看清面前的人, 他立刻坐直身子?,茫然地搔了搔头, “卑职怎么躺在地上?”
周歆歪着头笑,“当然是?因为贪睡咯!”
“啊?”
徐绍登时?站起?身,摆出?标准的军姿。
周歆没忍住,笑出?了声。沈既白睇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迈下台阶往院门?口走,“出?去看看。”
“好啊。”她跟后?面。
徐绍还有些懵,但也马上跟了上来。
三个?人刚出?院落,便迎面遇上一群匆匆赶过来的衙役。
领头的单膝跪地,“少卿,封印灵皿不见了!”
沈既白毫不意外,一副全在预料之中的表情。
他抬手,示意他起?来,“玉炼道长情况如何?其他人呢?”
“卑职听见房内有响动,冲进去的时?候便发?现道长晕过去了,然后?才发?现灵皿不见了!”
衙役一一回答,“观内的人也都昏过去了!我们的人也晕倒大半。”
周歆道:“应该和徐绍是?一种情况。”
“无事便好。”沈既白隐隐松了口气?,“跟我来。”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闯进了一间客居小院。
这个?时?辰,院中的人还没有休息,正雅兴十足地月下对弈。
听见门?口的动静,下棋的人侧目看了过来,见沈既白带着一群衙役先后?涌进了院落,不由得?诧异得?怔了怔。
“阿兄……”唐久微道,“你最近砸谁家酒肆了吗?”
“砸酒肆怎么会惊动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抓人。”
唐彦修放下棋子?,站起?身朝沈既白行了个?叉手礼,不卑不亢道:“沈少卿深夜带人围聚在此,是?何用意?”
沈既白摘下腰牌,举到他面前,“大理寺办案,唐三郎有何异议?”
闻言,唐彦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一声,抬手示意:“这院内除了唐某,便只有舍妹与家父。不知?沈少卿如此兴师动众,是?要逮捕哪一位?”
言毕,他挑起?眉毛,似是?笃定大理寺闯错了院落。
周歆双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地踏入院门?,自人群中徐徐走出?。
见到她,唐彦修的眸光短暂的亮了一瞬,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蹙起?了眉头。
“唐公何在?”周歆停下脚步,并立在沈既白身旁。
“凌云君寻家父何事?”
她并不看唐彦修,只朝已经熄了灯的正屋喊话,“唐公,您盗取的封印灵皿上沾有波斯进贡的树油,一旦接触到肌肤就会留下洗不掉的痕迹。这笔账,您无论如何都赖不掉了,何必再躲躲藏藏呢?”
闻言,唐彦修与坐在石凳上的唐久微均是?一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家父怎会盗取封印灵皿?”
此时?此刻,唐彦修已经没有了刚刚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沈既白收起?腰牌,语气?不急不缓,“唐公,本卿既然来了,便已是?证据确凿。再躲下去,场面恐怕会不太好看。”
房内传来一阵笑声,随后?,房门?被人打开了。
头簪竹节的青衣道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短短几日?,他身上已经没有了病色,反而容光焕发?,与之前见到的那位命不久矣病恹恹的唐公,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弯眉一笑,眉宇间尽是?从容,“好一手请君入瓮!只是?老夫想不通,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
“破绽很多。”周歆道,“但留下确凿证据的只有一个?。”
“这样吗?”唐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愿闻其详。”
“您太急于要张生的命了。”周歆道,“仓鼠妖没得?手,您派食梦兽,食梦兽没得?手,您又引煞气?令他爆体而亡。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您三番五次出?手,怎会不露破绽呢?”
“你……说什么?”唐久微缓缓站起?身来。
她面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公,声音不大,却满是?质询。
“阿爷,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虽然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可依稀能看出?情绪有多失控,身为大家闺秀,竟然忘记了礼节!
荡漾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唐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见状,唐久微骤然红了眼眶。
她提起?裙摆,急匆匆地朝人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摇晃,“阿爷?你说话啊阿爷!你说这都不是?真的!阿爷……”
唐公任由她晃了几许,才不甚耐烦地抽回衣袖,喝道:“够了!”
唐久微一惊,身子?抖了一抖,难以相信地眨了下眼睛,“……阿爷?”
唐公叹了口气?,“阿施,这不能怪阿爷,都是?那个?张生不识抬举!”
闻言,唐久微震惊无比地睁大了双眼。
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不知?是?无法相信,还是?无法接受,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明显颤抖了起?来。
“……不……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唐久微直视着唐公,逼问道:“他在宴席上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为了顾全唐府的脸面,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怎会不识抬举?”
唐公冷哼一声,“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
唐久微立刻追问:“……什么机会?”
见他一直含糊其辞,沈既白直言不讳地拆穿:“唐公口中的机会,就是?以两家联姻做交易,收买张生封口?”
唐久微朝他看过去,神情甚是?迷惘,“什么联姻?什么交易?”
“这怎么能叫交易呢?”唐公不大认同他的说法,“他一介商贾白衣,我肯认他这个?女婿,都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怎么敢拒绝?”
闻言,唐久微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苍白的面容瞬间耷拉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失意极了。
“并非如此。”周歆道,“张生并没有拒绝您的意思。”
话音一落,她猛然抬起?了头,红通通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了起?来。
唐公不信:“他命侍女传信给阿施,要将此事全盘托出?,难道不是?拒绝?”
“他只是?觉得?,令爱不是?用来做交易的工具。”周歆道,“他想将选择权交给令爱,不论令爱如何抉择,张生都不会告发?您。”
唐久微忙不迭地跑到周歆面前,用力抓着她的手,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声音已然染上了哭腔,“什么交易?什么联姻?凌云君,求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这该从何说起?……”周歆有点犯难,“令兄生辰宴,张生离席一段时?间,回来后?便多番打听唐公炼丹的情况,对不对?”
唐久微连连点头,“对……阿兄还差点动了手。可这和交易有什么关系?”
周歆继续道:“那夜,唐公派纸人到锁妖塔行窃,用盗取的妖怪内丹炼丹时?,恰好被迷了路的张生撞见。唐七娘子?,私盗锁妖塔的妖怪是?多大的罪名,不用我细说了吧?”
闻言,唐久微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两行清泪自脸庞滑落,她转头看向?唐公,心彻底凉了下来。
“……就因为他看见了,阿爷就杀了他?”
唐公闭上双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并未回答,可已然默认,他叹出?那口气?像一把?无形的刀捅入了她的心脏。
唐久微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疼到不能呼吸,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虚弱无力。
“……您明明有那么多办法让他开不了口。”
泪水不断划落,她的声音明显淬上了恨,“为什么偏偏选择最狠毒的一个??您可想过我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唐公不知?为何也激动了起?来,高喊:“阿爷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其实,张卿清撞见那一幕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周歆道,“直至唐公以姻亲为饵收买他,他才起?了疑心,回席多番打听唐公的炼丹情况。”
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彦修听到这里,不禁握了握拳,脸上闪过一丝悔意,“……原来如此。”
周歆拉着唐久微的手,继续道:“这时?,你向?其刨白心意,张生无法确认你是?出?于真心,还是?奉于父命,怕在唐府不好讨论实情,才想第二天约在长风酒肆。只是?……”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个?消息先一步传到了令尊的耳里,埋下了祸根。”
这一番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杀人诛心,不见血光。
唐久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个?踉跄后?退两步,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一手撑着石桌,缓缓坐回刚刚与唐彦修下棋时?所坐的位置。
只不过片刻的时?光,再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看着同一张残棋断局,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心绪。
她垂下头,趴在石桌上,无声地抽泣。
回忆接踵而至,唐久微忽然想起?那夜在水榭边,张卿清听完那句话后?忽而变得?凝重的神情。
“唐七娘子?。”张卿清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婚姻之事不可儿戏,需得?从长计议!”
那时?,她只顾着低头绞手中的帕子?,根本不敢看他。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伤,顿时?问了出?来:“郎君……不愿意吗?”
“不!!”张卿清好似比她还要慌乱,否认得?很大声,“不是?的!”
唐久微这才敢抬起?头。
可她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张涨红的脸,与紧蹙的眉。
那时?的她并不懂,为何他如此矛盾,明明是?愿意与她在一起?的,却又一而再的要求她着重考虑,不肯给出?准确的答复。
一个?念头闪过,唐久微蓦然抬起?头,红肿不堪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唐公,声音哽咽无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所以……您命阿施与阿兄出?城祭祖……是?为了支开……”
听见她换了称呼,不再喊“阿爷”,唐公心里闷胀不已,顿时?更?恨张卿清了。
“阿施。”他轻声道,“忘记他吧!一生很长,你总会遇见更?好的人。”
“……可他……明明都答应您……不说出?去……”
唐久微根本没听进去,棋子?自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她好像也无声地放弃了什么。
“您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
唐久微倏然站起?身来,冲到唐公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放声质问:“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您哪里是?杀张郎,您这是?要阿施的命啊!不……您根本没将阿施的命放在眼里!”
她猛然拔出?了发?簪!
唐公瞳孔巨缩,当即便推开了唐久微,却见她握着发?簪,用力刺向?自己的心口!
“阿施!”
唐彦修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她的手,抢过发?簪扔到了一边,“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纵使如此也是?于事无补!”
唐久微怔怔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发?簪,仿佛被扔掉的不止是?它,还有她的灵魂,她的生命。
仿佛被抽干了气?血,只剩一个?空洞的躯壳,唐久微失神落魄地道:“阿兄说的对……”
她明明满脸泪水,却低低地笑出?了声。
“……杀他的人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凄凉的笑声回荡在客居小院,她仰起?脸来,看见了往日?最喜欢的斑斓星空,此时?此刻,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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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满目苍夷,千疮百孔的。
“……我有什么脸去九泉之下见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她大喊出?声,“生恩未偿!情债难还!生不对!死不能!爱不得?!恨不起?!”
唐久微眸中尽是?怨恨,“您真的是?阿施的父亲吗?您害得?阿施好苦啊!”
唐彦修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阿施!你冷静一点!这其中也许有隐情!”
“什么隐情!到底有什么隐情!您说啊!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隐情!”
唐久微喊到声嘶力竭,唐公也没再开口。
“阿兄,”她无措地抓着唐彦修,“我该怎么办?阿兄,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唐彦修抱着她,一手轻拍着她的背。
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苍白无力地劝慰,“……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她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趴在唐彦修的怀里嚎啕大哭。
“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声音回荡在客居小院,听起?来莫名的揪心。
唐公阴沉不定的脸庞闪过一丝怜惜。
他走到唐久微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施”
闻言,唐久微猛地推开了他,一向?瓮声瓮气?的人,此刻却拼了命地咆哮,“您别过来!您别这么叫我!”
唐公被推得?一个?趔趄,可他并未放弃,依旧朝唐久微走了过去。
唐久微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情绪失控到大喊大叫,“我再也不想看见您了!求求您了!您就当从未生过阿施吧!”
见唐公不依不饶,唐彦修咬牙冲了过去,抬手将唐久微打晕。
“阿爷。您就别再刺激她了!”他抱起?唐久微,朝一旁的客居走了过去。
“好。”唐公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我养的好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连阿爷都不认了!”
闻言,唐彦修脚步一顿,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客室。
喧闹的客居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
大理寺众人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一出?戏,这可比都城里流传的“疯子?与娇娘”精彩多了。
但众人却全无吃瓜的心思,心绪被带动的难以平息,连带着看向?唐公的目光里都浸着怒火。
“唐公。”沈既白道,“你盗取锁妖塔封印灵皿,利用仓鼠妖与食梦兽多次加害张卿清,证据确凿,随本卿走一趟罢。”
“走?”
闻言,唐公轻轻一笑,表情与唐彦修刚见到他们时?如出?一辙。
“沈少卿不如猜一猜,今夜,你们谁能活着走出?这里!”
这种狠话,衙役们听得?多了,自然不在意。
但周歆却走了心,藏于袖中的手默默握起?,心里盘算了起?来。
这老贼忽然红光满面,指不定是?用了什么禁术,就等着和他们殊死一搏。
唐彦修急匆匆地从客室里跑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爷此言何意?”
“一个?女人而已。”唐公扫了一眼周歆,“三郎,阿爷日?后?自会给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唐彦修一怔,面上顿时?出?现一阵绝望的神情。
院门?猛地闭阖,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一道结界从院内升起?,在黑夜中泛着幽幽蓝光。
腾腾黑气?自地面冒了出?来,眨眼间便弥漫整个?院落,犹如一阵浓郁不散的黑雾,将众人包裹了起?来。
唐彦修:“阿爷逼完阿施,就来逼我吗?”
唐公看着满院的衙役,面不改色道:“如今大理寺都抓上门?来了!阿爷也是?没得?选。”
周歆道:“唐公,这件事,未必会闹得?如十年前那般严重。”
“凌云君失忆后?,脑子?转得?是?越来越快了,为了骗老夫,连缓兵之计都用上了。”
对于她的话,唐公是?一个?字都不信。
“十年前,老夫便因锁妖塔受罚,被圣人革去大理寺卿的职位!从此没再被起?用过!这回丢失的数目如此庞大,唐氏一族焉能有人留住性命?”
沈既白道:“其实……”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少卿……”徐绍痛苦地捂着脖子?,“救我……”
他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阿绍!”沈既白接住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和刚刚情况一样,是?煞气?!”
话音一落,只听“噗通!”几声,其他衙役也接连倒在了地上。
见状,周歆立刻捂住了口鼻,“吸食过多煞气?会爆体而亡,必须速战速决!”
“嗯!”
沈既白拔出?龙纹刀跃向?唐公。
不料唐公早有防备,身前忽而多出?来一把?由剪纸人汇成的纸剑,悬在空中,自动与他打了起?来。
唐彦修立刻跑到廊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枪。
周歆使出?风语咒,尝试着将煞气?驱散,不但没有成功,黑雾反而愈来愈浓!
“唐公,你如此行事不过是?在扬汤止沸!若我们在此出?了事,难道宋公与真人会放过你吗?”
唐公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凌云君就别炸老夫了,你们此番是?秘密行动,连宋公都不知?晓。老夫既然有本事让你们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自有说辞应对!”
周歆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把?长枪穿过黑雾刺向?沈既白,差点将他刺个?对穿!
“休伤我阿爷!”唐彦修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唐公:“快擒住凌云君!”
闻言,他看了一眼周歆,咬了咬牙,还是?提枪朝沈既白刺了过去。
见状,唐公气?得?青筋暴起?,“废物!”
沈既白被一老一少前后?夹击,周歆忙甩了几张符咒过去。
“二打一,算什么英雄好汉!”
火龙刚在空中现行,就被唐公召出?来的水龙打散了!
唐彦修忽而停下了动作,移眸看过来,神情透着一股异样的癫狂。
“朝南衣,你很紧张他?”
周歆秀眉微凝,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见她沉默不语,唐彦修的双眼登时?便红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与纸剑缠斗在一处的沈既白,喃喃道:“为什么是?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东都内唯一一个?能打得?过你的人吗?”
周歆心里满满都是?迷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唐彦修道,“你向?来慕强,我早该想到的。那么多人想要与你比试,你都不屑一顾,却偏偏缠着他要比个?高低。”
闻言,周歆的心里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胀意。
她瞪向?沈既白,语气?凉嗖嗖地,“是?吗?”
沈既白立刻回道:“不是?!”
他们这一唱一和落在旁人眼里,有如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弥漫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朝唐彦修奔涌而去,渗入他的肌肤,将他眼底的偏执与疯狂激发?得?愈来愈浓郁!
杀意一闪而过,他提枪朝沈既白狠狠刺去,招招致命!
“我得?不到的,”他的声音透着狠厉,“别人也休想得?到!”
糟糕!
他被煞气?侵蚀了!
周歆连忙甩出?一张符纸,将唐彦修定在了原地。
见状,唐公轻挥衣袖,一个?剪纸人落在他的脸上,将定在他额间的符纸撕了下来。
唐彦修发?狂似的缠住了沈既白,长枪与长刀不断在空中交接,迸发?出?铿锵有力的悲鸣。
他的功夫不弱,在他的穷追猛打之下,腹背受敌的沈既白应付的越来越吃力。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引开其中一个?人。
看着唐彦修发?狂的红眼,周歆只能将目标锁定在唐公身上。
她催动哑铃镯,一道天雷劈向?唐公,他身影一闪,躲到了廊下,那把?悬在空中的纸剑被劈得?燃烧起?来,院内顿时?响起?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
这声音很杂,像是?许多人同时?发?出?来的哀鸣,听上去凄惨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周歆眉头一皱,大喊道:“你居然用亡者魂魄修炼!真是?丧心病狂!这么多人死后?都不得?安生,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唐公大声笑了出?来,笑了好一阵,他才缓缓走出?屋廊。
“良心?凌云君居然与老夫讲良心?你当众羞辱吾儿,让他沦为全东都茶余饭后?的笑柄,甚至就此断了仕途之路时?,怎么不想想良心二字?”
他双手结印,“老夫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引天雷!”
话音一落,泼墨般的天幕闪过一道闪电。
随后?,一道蓝光居高临下地降下来,速度快到看不清,周歆便被击飞,脊背撞在后?方的柱子?上,又狠狠地摔倒在地!
“阿周!”
“南衣!”
唐彦修和沈既白几乎是?同时?停下了手,一并转过身朝她跑了过来。
周歆趴在地上,大脑“嗡”地一下炸响,眼前的画面忽而变得?模糊不堪。
连声音都失了真,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起?来含糊不清。
“……阿爷!不要!”
余电还在体内乱窜,麻意直达四肢百骸,痛感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心肺俱疼。
周歆下意识抓紧了地面,十指深陷在泥土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似乎有人跑到了面前。
周歆:“……沈既白。”
抓在胳膊上的那只手忽而僵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一瞬间,有双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周歆的腰,熟练到这个?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唐彦修手上一空,倒在地上的人被沈既白搀扶起?来,背靠着一旁的廊柱坐在地上。
他跪在她身旁,从怀中取出?一个?黑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她吃了下去。
唐彦修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瞳眸愈发?地黑,并有向?外扩散的趋势,眼白愈来愈少。
他悄然攥紧了手中的长枪,缓缓站起?身来。
苦涩的味道自舌根蔓延开,丢失的五感渐渐回笼,周歆刚睁开眼,便感觉脸上一温,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尖利的枪头自沈既白的胸腔贯穿而过,鲜血喷溅一地。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慢了下来。
他缓慢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胸口的尖刃,双唇轻轻地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周歆猛然睁大了双眼,瞳孔急剧收缩,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沈!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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