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修)
这个问题是袁羯, 包括队伍里其他人也很好奇,但并不适合放到这样的场合去提问,而且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祁返出口之后,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盛枝郁,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剖析出一些什么。
小队长一张冰山脸却是万年不化。
“什么叫, 帮你们说话?”他下巴轻抬, 露出一个恶劣的冷笑, “你已经自作多情到这样的地步了?”
祁返眨了眨眼睛,随后露出遗憾的表情:“我没有问题了。”
盛枝郁转过脸:“没有问题, 就按照分组现在出发。”
三人一组, 祁返和薮猫两个实力吊车尾的由头儿袁羯带着。
换好防护服往污染区深处进发时, 袁羯没忍住:“你小子刚刚怎么敢问这种问题。”
“不是他说可以问吗?”
薮猫沉默了半晌,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该说你是胆子大好,还是脑袋笨笨好?”
祁返垂眼无声地笑了下,随后又问:“难道你们不会好奇吗, 小队长是不是帮我们说话。”
袁羯:“高级哨兵之间也会有歧视链吧,他也许只是看不惯那个小子。”
薮猫:“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听觉够好, 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所以出面而已。”
盛枝郁接手六十九队才短短十天, 别说有什么感情, 连基本的信任都还没建立起来。
想到这里,袁羯回头看向祁返:“你怎么想的?”
“我?我只是觉得……”祁返勾唇轻笑了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 小队长是傲娇?”
袁羯、薮猫:“……”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初见时那一百圈。
袁羯、薮猫:“我们觉得你应该收敛一下你的想象力。”
话音落下时, 已经到达了需要他们进行净化的任务点, 袁羯和薮猫取下铲子,先往泥潭里戳了进去。
“深度大概在二十英尺左右, 净化器要埋到最底部,我下去吧。”袁羯道。
薮猫比了个ok,打开了防护服里的数据同步器:“区域内暂无其他生命活动迹象,安全。”
祁返调试好净化器,控制着操纵杆:“设备已跟随。”
他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污染区内放置好数个净化器,同时作用后检测土壤数据,达标后就完成了净化。
这过程中唯一有点吃力的就是下潜探测,不过袁羯对此很熟练,用不到几分钟就安置好净化器。
浮上来的时候,祁返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任务完成,回程的路上祁返盯着数据盘,正在看上面的数字变化时,身后的两人却忽然驻步。
祁返回头:“怎么了?”
袁羯回过头,视线凝向东南方向:“听到了吗?”
意识到有特殊情况,祁返及时地止住了声音,用余光看薮猫的表情。
哨兵的听觉相当灵敏,突然严肃下来应该是听到了什么。
“很小,但是听到了。”薮猫点头。
“……不像是人类的动静。”袁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变,“走。”
祁返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存在信息差,但是却没有详细问他们听到什么声音,而是紧跟上两个人的步伐。
他们执行任务的地方已经是污染区最外围,而袁羯去的方向已经脱离了任务范围。
三人很快找到另一处污染沼泽,而陷入险境的正是刚刚在车上的鬣狗小哨兵。
沼泽里有一只异变的巨型老鼠,另外三个小哨兵都趴在泥潭外,防护服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而污染源双目受创,此刻正扩动着巨大的鼻子往前搜寻。
小鬣狗是在下潜的时候被这只老鼠偷袭了,腿部受伤,又因为不确定污染源的听觉如何,不敢轻易发出任何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摸出口袋里的通讯设备,却没想到防护服已经撕裂到此处,里面的通讯器被他轻轻一碰,从破口掉了下来。
污染源几乎是应声瞬移到他的跟前,巨型的爪子高高举起——
小鬣狗咬牙闭眼,预想中的伤痛却没有传来,而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六十九队一小分队,检测到污染源,请求支援。”
*
盛枝郁放置好三处净化器便回到集合的地方。
他是六十九队最早完成任务的,便站在车门前检阅着各组的任务进度。
“盛少将。”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盛枝郁回头就看到两个身穿导师服饰的男人。
小哨兵们还不算正式军队,领队的不是队长,而是导师。
这两个人也挺面熟,应该是他在第一军区时见过的人。
盛枝郁略一点头,因为记不起名字,所以没有说话。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少将,六十九队好带吗?”
……怎么是个人都来问他一句六十九好不好带。
不等盛枝郁回答,另一个人已经先应声:“今天出任务的时候我看六十九的各位精神面目都挺好的,应该是改正了。”
“也是,毕竟盛少将在一区的时候就是第一哨兵,现在想让一支军队听话不还是易如反掌?”
盛枝郁是不太了解那套场面话,但是善意还是恶意,还是伪装成善意的恶意,他还是能听明白的。
四个小组的任务进度纷纷亮了绿灯,他放下手,似笑非笑:“六十九队有没有改好,也不需要向你们汇报吧?”
跟前两个人的脸色暗了一下,还想说话时,远处完成任务的人已经渐次回来了。
不过三分钟后,其中一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挑衅地看向盛枝郁:“这也不是多难的任务吧,怎么小哨兵都回来了,正规军队还没集齐?”
盛枝郁沉着脸色没有回答,明明他看到是袁羯的队伍最先完成的,偏偏又是这三个人没有归队。
隔壁的导师像是找准了落井下石的机会:“不会是盛少将年纪轻,这群刺头不服……”
话音未落,盛枝郁就接到了求救通讯。
没再和闲杂人等多说一句,他就做了个手势,带着回来的军队一起出发。
袁羯给的定位很准确,六十九队赶到的时候,那只巨型老鼠已经死在泥潭里了,污秽和腐臭铺满天。
祁返和薮猫刚把两个小哨兵背出来,就看到赶来的队伍。
盛枝郁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垂眼看着祁返。
祁返是从下往上看着他,视线逆光,一下没看清他的表情。
正想解释,盛枝郁已经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了袁羯。
袁羯刚刚解决了那只巨鼠,肩膀上还扛着昏过去的小哨兵,听到脚步声时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盛枝郁的脸就被人按住往前一拽。
小队长的力气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袁羯几乎是被他凭空扔在地上。
磕伤的钝痛漫过双腿,他咬着牙。
草,不就是晚了一点归队吗?至于发这么大火……
嘶——
巨大的蛇息忽然从身后扫过,袁羯回头看向盛枝郁,瞳孔一缩。
那只他以为解决了的巨大老鼠此刻被贯穿成两半,而一条巨大的蛇正从他的腹腔里钻了出来。
现场的所有人里,唯有盛枝郁的脸上没有意外,大腿上的枪被他迅速拔/出,对准蛇的双眼就是开出两枪。
在巨蟒嘶吼着进攻之际,他又抽出里后腰的匕首,正中七寸。
像是华丽的技巧展示,一片黑血从蛇身喷出,而他踩在尸骸之上,滴血不沾。
祁返站在离盛枝郁最近处,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血帘之后的少年,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一捧热烈的火,以燃尽一切的架势燎了起来。
“这是寄生感染源,外面的巨鼠是已被控制的宿主,所以仪器无法检测出它活动迹象。”
盛枝郁像只轻敏的豹子,一跃而落:“这种东西攻击性不强,但很狡猾,通常会用宿主假死骗敌人放松警惕,然后再偷袭。”
袁羯在看到巨鼠的时候就想起上一次任务的遗憾,而又急于救人,所以放松了警惕。
盛枝郁慢步走到仍在地上的男人跟前。
袁羯低下头:“是我……”
“上报及时,应对及时,任务完成得出色。”盛枝郁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挺好。”
袁羯看着眼前由防护服隔着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盛枝郁这是在……夸他?
“啧。”
直到不耐烦的咋舌声落下,他才发现自己让小队长下不来台了,慌乱地想去握那只手时,一个防护面罩扣了下来。
在和巨鼠搏斗的时候,袁羯的防护服受损,面罩破了很长一道口子。
盛枝郁摘了自己的套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一把将他身侧那个昏迷的小哨兵拽起。
“收队。”
祁返看着小队长依然冰冷如初的侧脸,无声挽唇。
盛枝郁应该是交涉过,所以回去的路上六十九队是单独一辆车。
回到四区后,他原地解散了队伍,把三个人单独拎出来。
袁羯好像还没从小队长夸奖的里得到实感,一路上都垂着眼,到医务室时愣在原地。
盛枝郁抬了抬下巴:“去医务室,那条蛇有神经毒素,你们需要检查,治疗的向导也已经安排好了。”
跟前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命令进了医务室。
唯有祁返站在医务室前一步不动。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了,有向导在里面也不积极?”
“……队长,我有过向导。”祁返露出一个略显寡淡的笑容,“你知道的,我不能随意接受普通向导的安抚。”
“不接受向导的安抚啊,”盛枝郁一双黑瞳含着肆意又轻慢的笑意,一点点逼近,“那你要是感染了神经毒素,牵连整支队伍了呢?”
警告的意味很浓厚,就像是黑豹锐利的爪子抵在喉间。
明明知道眼前是危险,祁返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用匕首划破蛇腹的样子。
他笑了笑,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只是排斥向导而已……如果非要检查,队长给我做也可以啊。”
第062章 第 62 章(修)
祁返维持着笑容, 对自己没经过思考的话有些后悔,但他知道如果现在表现出玩笑的态度,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他只能纵容着沉默蔓延, 等小队长亲自终结。
“你好像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盛枝郁却只是笑着,黑瞳里的恶意很明显, “我是不是该大发善心, 把你刚刚那句话理解成撒娇?”
祁返露出了点为难的表情:“我这个年纪, 向队长撒娇……是不是显得我脑子不太好?”
盛枝郁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了祁返的腮帮子:“所以你这是在要求我?”
……好像应该承认自己是脑子不太好的。
祁返张了张嘴, 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盛枝郁拽住了衣领。
“既然你都开口了, 我一个当队长的好像没理由拒绝。”他扯着祁返往医务室的单人间走, “那就来吧。”
高级哨兵的力气很大, 祁返几乎是没有选择地被他拽着走,单间的门刚被推开,他就被小队长甩手扔到了床上。
床褥很厚, 所以落在上面并不疼。
但祁返还是装作磕碰到哪里的样子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然后才慢吞吞地转身。
还没调整好姿势, 小队长修长的腿就已经屈膝压到被褥的面上, 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祁返眯了眯眼, 取起手肘抵抗着被按在床上的力道。
“队长, 检查是该这么做吗?”
盛枝郁笑眯眯地覆落在他身上,用自己的影子盖过他半张脸:“你不知道吗?”
祁返顺从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的话, 检查就是这么做的。”盛枝郁依旧维持着森然的笑意, “现在后悔了吗?”
他的行为粗暴而恶劣, 是为了施压, 让手下知道自己身为队长的压迫感。
然而架子还没摆上十秒,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就从脖子一侧落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声故作凶狠, 实际上奶声奶气的:“嗷~呜~”
盛枝郁、祁返:“……”
片刻的沉默后,祁返低声问:“需要我忽视那只小东西吗?”
盛枝郁抬手,细长的指尖戳到小黑豹的脑门中心,然后用力地把那颗小豹头摁回自己的身后。
小黑豹哼哼唧唧地趴在他的脖子上。
确认小东西不会掉下来,盛枝郁才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刚刚酝酿起来的气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至少这个哨兵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更多是笑意。
盛枝郁起身准备退开距离,手腕却被跟前的人轻轻扣住。
“检查不继续了吗?”祁返含笑望着他,“不是担心我感染神经毒素,牵连整支队伍吗?”
“因为我想起来,现在的毒素检测还有一种方式。”盛枝郁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采血试剂扔到他跟前,“自己戳指头。”
祁返看着落到跟前的试剂,因为那条蛇毒性不强,所以测试的试剂是基础版。
戳破指尖后将血迹染到试纸上等待结果。
他抬眸瞄了一眼,盛枝郁正面朝着窗外没有看他,于是祁返掌心微转,将染血的指头抹到试纸上。
这血,是他在污染区搀扶那个昏迷的小哨兵时沾到的。
看着试纸渐渐显色,祁返笑着回头:“队长,好了。”
盛枝郁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手拿走试剂扫了一眼。
蓝色,无中毒反应。
而血的味道……很显然没有半点向导素。
“行了。”他声音随意,“回去吧。”
祁返正打算应好,却从那轻飘飘的三个字里品出了一分烦闷的情绪。
还有点失望的苦涩。
他想到了什么,笑着回眸:“那队长呢?”
盛枝郁正在想事情,没明白这人为什么不走,更不明白他在问什么,所以蹙眉回头。
“队长也进瘴区了,是不是也该做个检测……或者找个向导安抚一下?”
回应这句关心的,是一声冷笑。
“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普通哨兵?”
“越是高级的哨兵,越需要向导的定期安抚。”祁返笑着说,“不然队长你的哥哥,也不会特意派一个向导过来了不是吗?”
锐利的武器,不是使用之后才需要维护,而是需要定期保养,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
枪械如此,高级哨兵也同样。
盛枝郁想起厉医生,嘴唇微抿:“不用你管,滚出去。”
“好的,队长你保重。”
祁返笑着离开了医务室。
盛枝郁听着他脚步声远离,那点压制的烦闷才彻底燃起。
他分化之后,盛懿就给他规划好了一切,即便匹配度不高,他哥也会每半个月亲自对他做精神安抚。
就是为了让盛枝郁有一个稳定规律的安抚期,避免成为一个容易失控的哨兵。
眼下他来四区已经十天,距离上次安抚已经过了十八天,是有点焦躁。
但盛枝郁怀疑,自己这种情绪是因为他闻到了祁返身上的向导素的原因。
如果他没猜错,自己和这位向导的匹配度也许……会比他过去遇到的向导都高。
啧。
盛枝郁烦躁地揉了下眉心,随后从口袋里翻出了一盒药。
这是他哥为了避免他“拆家”而给他准备的药,以前盛懿出行任务无法按时回来,就会给盛枝郁安排。
成分里有盛懿的血。
盛枝郁从前对其中的血腥味还有些排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该吃药了,盛枝郁把玻璃盖子轻轻推开,指尖正想把里面摆放齐整的药取出来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却按在了盒子的边角上。
他没有拿稳,盒子就这么被小黑豹按翻,胶囊四散在地。
声响不小,小黑豹却没有半分惊慌恐惧,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小爪子收拢在前,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药粒。
盛枝郁俯下身要去捡,指尖却迟疑地悬停在药上。
精神体和哨兵意识共通,小黑豹打翻了药盒,代表着盛枝郁的意识。
他不想吃。
可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过了的排斥厌恶期,为什么会在现在复发?
良久的沉默后,盛枝郁还是捡起胶囊吞服而下。
现在不该是被个人喜好左右的时候,他在军区范围里,一旦失控牵连的就是所有哨兵。
收拾好药盒,盛枝郁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碰见一道人影。
是去而复返的七分。
盛枝郁反应及时,后撤退开距离才没有和跟前的人撞上,他蹙眉对上那双琥珀色的视线:“你怎么回来了?”
祁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轻声:“刚刚队长在帮我做检查的时候,好像太粗暴了。”
这人用词有些轻浮,盛枝郁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跟前的人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细长的指尖沿着喉结落下,点在了领口上。
那件军装的领口处,只有崩坏的线头。
“你把我扣子扯掉了。”
“……”
盛枝郁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动作,好像是有扯他领口的嫌疑,但……军装的质量这么差吗?
他抬起眼睫,跟前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抬起了手。
“谢谢队长。”
盛枝郁看着他细白的掌心,不明所以:“谢?”
“刚刚我来的时候看到队长好像在捡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扣子吗?”祁返问。
谁闲着没事干帮你捡扣子。
盛枝郁压住了隐隐的怒意:“没看到,自己找。”
“好吧。”祁返轻侧过身,在盛枝郁和他擦肩而过时,放轻了声音,“抑制类的药物伤身,队长最好还是少吃。”
盛枝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清理污染区的任务结束后,上级部门就各组的完成情况进行评估。
六十九队因为表现出色,还获得了特别嘉奖。
盛枝郁是在任务结束后第三天的晚上收到奖励通报的,不是由广播通知或者电话传达,而是他哥本人亲自到四区。
晚练结束后,盛枝郁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坐在他位置上的男人。
盛懿正在看着他的军务日志,听见动静时才抬头,含笑看着他:“怎么看到哥哥一点也不惊喜?”
盛枝郁垂下眼,握在门把上的指尖加重了力道,又满满松开:“你怎么来了?”
盛懿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手,他知道盛枝郁性格内敛,不喜欢外显喜怒,所以很多情绪得从细枝末节却观察。
小郁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抓点什么,压制住情绪后才会松开。
“来看看我的宝贝弟弟工作怎么样,有没有拆家,有没有想哥哥。”
“顺利,没拆。”盛枝郁走到桌前,平静地把他刚刚在看的工作日志抽出来,“不想。”
盛懿低声笑了,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大半个月,一点都不想你哥?”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触碰,盛枝郁却在今天莫名泛起了排斥感,他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很忙。”
盛懿的手抓了个空,眸色浅了三分,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嗯,听说这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遇到了检测疏漏的污染源,但六十九没有再擅自行动而是先上报了,不错。”
……其实还是擅自行动了。
盛枝郁没有反驳。
“不过,我听两个导师反应,你好像和他们有点摩擦?”
“摩擦?”盛枝郁抿过这个字眼,才想起是什么一回事。
任务结束那天,那两个导师找过他,为冒犯他的话道歉。
盛枝郁没有接受,而是提了要求——谁先惹事谁道歉。
言下之意是要他们带着那个鬣狗小哨兵去向袁羯三人道歉。
盛懿看着他的表情就猜到那天的不欢而散,轻叹:“二区的小哨兵都是直输军部的人才,说不定哪天就是你的下属了,没必要为一群刺头和他们结梁子。”
盛枝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都是军部的人,怎么就一部分人不好结梁子,一部分人就不值得维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盛懿无奈地看着他,“六十九毕竟只是你练手的一支队伍,不必那么上心。”
说着,他的视线才重新落到盛枝郁身上。
因为要晚练,所以他穿的不是平时的正装而是迷彩裤和短袖,身型被勾勒得很清晰。
已经不是当年刚捡回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了。
十年么,真快。
盛懿眯了下眼,要不是上面那群老东西压着,他是想过直接把小郁提到身边护着养着。
放着不管,家养的乖乖小猫总会被带野的。
盛懿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察觉到盛枝郁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而微变。
他拉开了另一张空闲的椅子,坐下:“哥。”
“嗯?”
“你知道我刚接手六十九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服我吗?”
“因为他们是刺头,本身就不服从命令。”
“是因为他们觉得新队长是个少爷官二代,拿他们当消遣时间的玩具,晋升的踏板。”盛枝郁翻过日志,淡淡地哂了一声,“原来我还真是个特权咖。”
盛懿眸色沉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那么哨兵之间发生矛盾了,我让犯错的去道歉有什么不合适吗?”
“小郁。”盛懿的语调沉了下去,“你的情绪不太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先前只是隐隐翻涌的烦闷好像在这一刻被点燃,盛枝郁的短靴踏落在地:“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如果盛长官是来关心私人问题的话,可以先回去了。”
盛懿嘴唇抿起,似乎是意识到对话再进行下去就会发生争吵,便从桌前起身。
“今晚我是抽空来看你,回去还要汇报任务,如果你觉得生气,我三天后再来。”
出门的时候,盛枝郁也没有起身送他。
盛懿垂下视线,给他带上了门。
那个鬣狗哨兵惹出来的事,他还是知道前后的,也确实不觉得是一件什么大事。
因为后天用催化剂觉醒的哨兵,本来就是一堆注定要被抛弃的牺牲品,他们和先天觉醒的哨兵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他的弟弟似乎多了些无用的正义感。
办公室外的灯每隔十米才有一盏,光线渐渐暗,拢在盛懿的轮廓上,添了三分阴翳。
他摸出通讯,拨了一个号码。
那段很快接通。
“盛先生。”厉医生的声音很快传来。
“嗯,小郁他这段时间有去找你安抚吗?”
“没有。”厉医生的嗓音溶着笑意,“您不是很清楚吗?小郁和他的精神体都不喜欢接触其他向导。”
“更何况,您派我下来,不是为了防止有居心不轨的人接近小郁吗?”
这一点,简单得连盛枝郁都看明白了。
厉医生握着电话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通讯被挂断的声音。
*
翌日晨练,祁返入队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盛枝郁又早到了。
队伍末端,薮猫还用眼神提示他快些。
“队长今天是最早到的,一来脸色就是黑的,心情好像很不好。”薮猫压低了声音。
“是么?”祁返站定,视线落向队伍之前,“我怎么觉得队长只是没睡好?”
“……没睡好是这个样子吗?”
“可能猫科都是这个样子?”
在树荫底下微微合眸,本意想补眠的盛枝郁:……
是不是该用实际行动告诉这群混球,高级哨兵的听力很敏锐,不要当着面讨论猫科动物的作息?
他徐徐睁开睫毛,正有些不爽时,一声洪亮的“列队!”打断了薮猫和祁返的对话。
盛枝郁视线轻转,看向在整队的袁羯。
袁羯正好也在偷偷瞄他,察觉到他扫过来的视线顿时将军姿站得更挺立标准。
……他也听到了队末两个人的议论声。
但这次的出声提醒,好像不再是之前那样单纯地维护队员。
而是,希望盛枝郁的心情能稍微好点。
不过小队长好像没有察觉他的心思,在队伍安静下来之后就出声命令。
训练量和安排也和日常一样,结束的时候,身后有人悄声:“我看队长今天脸色那么冷,还以为他一定会拿我们撒气呢,结果没有啊。”
袁羯侧眸,余光扫见身后的队员。
队伍通常都用精神体为代号,这人的精神体是蜂,性子也比较急躁。
“除了第一天,队长什么时候拿我们撒过气?别乱说话。”
蜂没想到自己的嘀咕被听见了,连忙点点头,然后又悄声:“话说回来,我怎么感觉老大你对小队长的态度好像不一样了?”
身后的“棕熊”也跟着点头:“自从上次任务回来,老大好像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袁羯瞪了一眼,两个人纷纷老实下来。
而他回头时脸上一晃而过的别扭,却被祁返收进眼底。
他唇角挽着漫不经心的弧度,眼底却莫名没有笑意。
明明小队长和队伍相处融洽是好事,但真的看到其他成员的态度转变时,他却莫名有种……不太高兴的感觉。
内心深处某个阴霾遮蔽的地方回荡着一句话——如果盛枝郁真的恶劣就好了。
“小七?”袁羯的声音从跟前传来。
祁返抬起头,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怎么了?”
“饭。”袁羯把手里的午餐递给他,“想什么呢,吃东西都不积极了。”
“哦,在想我们整个队伍来吃饭,该坐那儿。”
袁羯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食堂的人格外的多。
平时他们还能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一起,今天好像有点困难。
祁返转过身,视线却莫名锁住了一道身影,他轻笑了一下:“啊,找到了。”
袁羯抬头,正想问在哪,就见刚刚站在跟前的祁返已经动身。
……最角落的长桌确实空着,因为唯一坐在那里的人是盛枝郁。
祁返笑眯眯地把午餐放到盛枝郁跟前,礼貌地开口:“队长怎么一个人在吃饭啊,我们来陪你啊。”
袁羯:“……”
六十九队剩下的十个人:“……”
第063章 第 63 章(修)
盛枝郁细长的指尖支着筷子,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跟前毫不见外的男生,余光再扫过那群已经僵硬麻木的队员们。
垂下眼,淡淡开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都坐过来吧。”
半分钟后,长桌上除了盛枝郁的左右, 都坐满了人。
祁返坐在小队长的正对面, 好似对四周僵硬得连筷子都不会拿的队友视而不见, 依旧好胃口。
盛枝郁依旧吃完了,用餐巾纸拭过唇角, 淡慢开口:“怎么都不吃, 不合胃口?”
大家都不敢吱声。
祁返:“嗯, 今天的炖肉好像没怎么入味, 没以前好吃啊。”
盛枝郁一只手慢悠悠地落到桌面上支着脸,笑着问:“那要不要我帮你反馈一下?”
“那也不用,”祁返说, “也许就是一时失手。”
薮猫听着他胆大包天的回答,忍笑忍得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盛枝郁察觉到了, 笑眯眯地转向他:“你的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是很喜欢吗?”
薮猫没想到自己会引火烧身, 一下没注意呛了口饭:“咳咳咳!”
被点名却答不上来, 队伍的其他人又一下绷紧了神经,怕这里惹盛枝郁不快。
薮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连忙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 憋红了脸:“喜欢, 我, 我不挑嘴,喜欢……”
祁返看他咳得惊天动地, 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把自己盘里的半条鱼挑到他碗里。
“再喜欢也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不至于护食吧?”
薮猫眼睛瞪大。
他明明是怕自己惹恼队长好吧?这人非但不帮他说话,还说他护食……这算哪门子的护食?
薮猫慌张地回头想解释,却发现盛枝郁并没有黑下脸,而是垂着眼在无声轻笑。
小队长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又长又浓郁,平日里总是微仰着冷冰冰地看人,所以只觉得疏远。
可是一旦他笑了起来,那层薄霜仿佛将化成了雾蒙蒙的甜水,将他的轮廓都染上了一层亮晶晶的乖巧来。
……都差点忘记了,盛枝郁的年纪其实比他们都小。
薮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看得出了神,立刻别过脸,却无意间发现所有人此刻的目光都落在盛枝郁那里。
盛枝郁笑完抬眸,才察觉那数十双目光,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速度快得让刚刚那张笑颜仿佛是众人幻想中的昙花一现,有几个还悄悄地揉了揉眼睛去确认真伪。
唯有祁返一如既往,无论盛枝郁是冷脸还是挽唇,都没有半分惊讶错愕。
甚至还有专注。
一个哨兵会这样看另一个哨兵吗?
盛枝郁才似察觉到一点不对,另一个人却从身后走来。
“小郁,好巧,我刚要去找你。”厉医生的声音平静地介入对话。
餐桌上一下安静下来,刚刚稍微缓和的气氛也跟着回落。
盛枝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自己小郁,眉头微蹙:“有事?”
“有。”厉医生视线扫过餐桌旁的人,才道,“我记得你们今天下午是休息?盛先生会在今天下午过来。”
祁返平静地扶着筷子,看着跟前的饭碗。
虽然这个厉医生介入的姿态很是平静沉着,但祁返却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刻意。
……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小郁”拉近距离,又刻意提盛枝郁位高权重的哥哥让队伍里的其他人意识到距离。
这个厉医生心眼子不少。
“我知道了。”盛枝郁垂着眼,将跟前的饭盆收了起来,“我过去。”
转身离开餐桌,没再和厉医生多说一句。
祁返放下筷子,却发现厉医生没有跟上,而是静静地站在桌子前。
四目相接后,男人朝他笑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那个医生,刚刚是用什么眼神看你?”就连薮猫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在午饭之后低声问。
袁羯也点头:“你和厉医生有什么矛盾吗?”
“可能是,”祁返想了想,侧眸露出笑脸,“我经常受伤,麻烦到他了吧?”
“他是四区的医疗向导,应该不会为这些小事为难你吧?”薮猫不太理解。
祁返没有回答。
没人替他解答,薮猫的脑回路也捋不清其中的端倪,思维很快便跳到下一处:“不过,我没想到盛枝郁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一行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人低低道:“他小子眼睫毛怎么那么长,扇子一样。”
“草,你也这么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像那什么……玻璃橱窗里的那种展示娃娃了!”
“而且笑起来挺乖的,和训练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聊天的话题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夸夸大会,偏偏这群人还一个比一个夸得不甘心。
祁返淡淡听着,唇角弥散着笑意。
直到在谈话的间隙,莫名捕捉到一句——“如果盛枝郁是向导,估计会很合我的口味。”
这句话轻飘飘地混杂在对话之中,被人哈哈打趣之后就消弭无影。
却偏偏成了不断回放的咒,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回响。
祁返倏地站定在原地。
“怎么了?”袁羯回头。
“没。”祁返垂着脸,“吃太饱了,我去消消食。”
*
盛枝郁回到办公室时,盛懿还是和之前一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门开时便抬眸看向他。
“……哥。”
盛懿有点意外:“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吃了饭就上来了。”
气氛还是有些僵持,盛懿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还在生气么?我和你道歉。”
盛枝郁平静地走到桌前,抬手将桌面略乱的纸张抚平:“没有。”
“当时是我想太少,小郁毕竟最开始申请接手这支军队是为了帮哥哥分忧的,我着急了说了不对的话,小郁原谅哥哥好不好?”
盛懿从小就这么哄他,轻声细语,低声下气。
盛枝郁其实没有想和他闹什么,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从高层到低层都陷入了一套认知里。
“六十九的队员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服管,我希望外界对他们少点偏见。”
“嗯,好。等你任务完成后,接手的队长我会好好挑选的。”盛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盛枝郁身边,“所以别生气了,给哥哥庆生好不好?”
“庆……”盛枝郁一怔,回过头,“你的生日。”
盛懿的生日在十二月十九日,正好就是今天。
往年盛枝郁都会提前准备,但今年他刚接手队伍,一颗心都落在了那十二个队员身上,确实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视线慢慢回避,心虚得很明显。
“小郁不会是把哥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盛懿却追着他的眼睛,“亏我还满心期待着小郁今年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好难过。”
“抱歉。”盛枝郁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错了,“我补给你?”
“可是错过就错过了,补上了哥哥现在的难过也不会轻易抹去。”盛懿低头看着他。
“对不起,哥。”
如果不是因为出任务,如果不是因为吵架,盛枝郁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是他哥捡回来的,盛懿本身就该是排在他人生首位的人。
而盛懿好像才享受完逗他的乐趣,笑着说:“现在,对不起可不够管用哦,坏猫猫。”
盛枝郁闭了闭眼:“我错了。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如果我现在能弄来我都去试试。”
“听着好像能满足我的所有愿望,”男人轻笑,“你在军队里都这么蛮横么?那为什么还把他们管得那么服帖?”
……也不算服帖。
至少有一个还和他对着干。
盛枝郁不想转移话题:“哥。”
“好吧。”盛懿重新掌握了主导权,弯着笑颜坐回了椅子上,指尖敲了敲扶手,“小郁确定那么有自信,哥哥想要什么都可以?”
“尽量。”
“好,那我……”盛懿停顿了一下,再次抬眸时,黑瞳里多了暗涌浮动,“哥哥想抱抱你的精神体,可以吗?”
精神体。
盛枝郁从没想过他哥会有这样的想法。
盛懿以前安抚他的精神力的时候,盛枝郁没有外放过精神体,主要是因为小黑豹自己不愿意。
他一直认为这是契合度不高导致的,他哥既没有过问,精神安抚也只是最简单基础的,所以盛懿没怎么见过小黑豹。
曾经盛懿还打趣地问过,是不是因为小郁潜意识里就不喜欢他,所以精神体才不愿意在他面前出现。
这个问题连盛枝郁自己也不清楚。
后来进入塔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对所有向导都不感兴趣,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而现在,盛懿旧事重提。
盛枝郁心里浮现的既不是过往的混沌迷茫,也不是能弥补亏欠生日礼物的欣喜放松。
而是排斥。
莫名的排斥。
小黑豹好像在用利爪抓他的心脏,用尽全力地表达自己的拒绝。
“只是看看。”盛懿看出了他的迟疑,维持着期待的表情,“我的年纪也到了,上面想让我再一次和哨兵测匹配度,问我要求……我想不到,所以才想从你的精神体上找找灵感。”
作为第一向导,盛懿和很多哨兵做过匹配测试。
他和盛枝郁的情况截然相反,盛枝郁和任何向导匹配度都很低,盛懿和任何哨兵匹配度都很高。
只不过盛懿对所有和他匹配过的高级哨兵都不感兴趣,所以配偶栏一直空着。
“如果小郁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哥哥开了个玩笑,没关系的。”
“……没有。”盛枝郁身侧的指节缓缓松开,“可以。”
不过只是看看而已。
那只一向不正眼看盛懿的小黑豹被盛枝郁轻轻放在桌上。
小东西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就不愿意给他好脸色,靠近桌子时爪子还下意识地勾住了盛枝郁的衣服。
只不过还是被按了下来。
小家伙反抗了一下发现挣扎不了,就慢慢地把爪子收拢在身前,一点点团成一团。
盛懿笑了下:“它好像还是不喜欢外人。”
“嗯。”盛枝郁看着那团黑色的毛毛球,“是。”
不喜欢其他向导,但喜欢一个有向导的哨兵。
“可以碰它吗?”
“……嗯。”
盛懿抬手,落到小豹子脑袋上时,小家伙那双耳朵立刻从竖着微微落下,变成飞机耳。
在警惕?
盛懿笑了下,没再强求,而是摸了摸小家伙的尾巴。
小黑豹只让他捏了一下,便把尾巴收进了自己的怀里,闭眼不动。
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盛懿却已经满意。
对盛枝郁来说,他和一般的向导已经有了区别。
“它好像很困,是不是代表你也很累?”
盛枝郁略一颔首。
“哥哥今天过来,也就是为了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和听一句生日快乐。”盛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后面还有任务,得走了。”
“生日快乐,工作顺利。”
盛懿离开之后,那只蔫蔫的小家伙一下站了起来,两只厚实的前爪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尾巴尖。
不由分说的一顿狂舔之后,像终于清理掉不喜欢的味道,用力的甩了甩。
盛枝郁无奈地勾了勾小家伙的下巴:“有这么讨厌吗?”
小黑豹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头,咬住了他的指节。
第一次微微的痛感。
而这种痛却没有轻易散去,而是聚在他的指尖,往他的血液蔓延,延展至身体的每一处。
无法平静。
良久的沉默后,盛枝郁放下了手心的笔,起身回到模拟场。
作为高级哨兵,盛枝郁以前有情绪无法自控时,他都会选择发泄出来,而方法就是在模拟场练到自己浑身无力。
这个点四区的人已经回寝室洗漱准备熄灯了,不怕遇到其他人。
盛枝郁进入模拟场后,慢慢闭眼,徐徐舒了一口气。
随后两朵薄薄的黑色耳朵,还有毛茸茸的黑色尾巴就显露出来。
作战形态能够最大程度地释放精力。
盛枝郁的黑瞳在昏暗的光线中落成一条锐利的线,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正当他踏过枝干即将完成一圈时,一道人影却忽然闪入视野中。
……怎么会有其他人?!
盛枝郁迅速地将落地点从地面切换到树枝,找到着力点后旋身落地,指尖准确地扣住了黑影的脖子。
“咳!”
闷哼声从跟前响起,很快埋没在泥土的沙沙声。
盛枝郁的力度却骤然送落,迅速卸下力道。
男人的轮廓一点点被模拟场内的月光映出,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七分?”
祁返忍着后背的闷痛咳嗽了一声,扯出笑容:“队长,好巧。”
盛枝郁的手依旧维持着钳制的姿势,嗓音低沉:“你为什么在这里?”
“半夜在模拟场,还能做什么?”祁返回答,“当然是练体能。”
“白天不够练?”
“如您所说,我只是一个擦着及格线进来的新人,如果我想跟上队伍,是不是就应该自己加练?”
祁返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盛枝郁的情绪。
只见刚刚那条警惕地晃动着的黑尾巴慢慢垂了下去,落在了腰侧。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上进心。”盛枝郁松开了手,从他跟前起身。
祁返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压制得生疼的关节,正思考着怎么起身才不显狼狈时,一只手落了下来。
他挽唇说了声谢谢,借着盛枝郁的力道站了起来。
盛枝郁时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人,还偏偏是整个四区最不想碰到的那个,把人拽起来了就打算离开。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握着他的手起来的人却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向他摔来。
盛枝郁猝不及防,就这么被祁返按倒在地。
疼痛刺激过神经,盛枝郁本能地忍声,但意识回笼时他却从自己的嘴里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哼哼。
“抱歉。”
祁返的声音随后传来。
“不小心抓到你的尾巴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猫科动物的尾巴尖相当敏感, 即便是意外,盛枝郁还是应激了。
他用力挥开那只手,鞭子似的长尾巴甩到身后, 还无意识地从喉间发出了兽类警告时的低吼。
这就是哨兵带来的压迫感和威胁性。
祁返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 垂眸看着自己刺痛的手臂。
直到闻见血腥味, 盛枝郁才从警惕状态缓了过来。
黑瞳适应了眼前的暗度, 他先看到的是祁返手臂上三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他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我……”
“抱歉。”祁返却好像没察觉到疼痛, 而是平静地看着他, “是我没注意, 尾巴弄伤了吗, 疼吗?”
这人的眼神太过关切,盛枝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别过脸:“……不疼。”
尾巴是不疼, 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
像是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被点燃,胸腔里的抗拒, 排斥, 躁郁, 烦闷……阴湿的蛇虫一般源源不绝地往外挣脱, 或者向里撕咬。
明明刚刚还不是这样。
祁返感知到哨兵情绪的变化,和他保持着距离, 声音低而略带安抚:“你的情绪有些不对, 需要去医务室吗?”
失控的哨兵就是只会战斗的怪物, 更何况他是高级哨兵, 出了意外一个军区都未必控制得住他。
盛枝郁知道失控的后果,可是他却像魔怔了一般看着那三条细长的伤口。
半晌, 他细长的指尖落到祁返的手腕上,一点点地握住了那截清瘦的腕骨。
小队长的掌心温度近乎滚烫,祁返却不觉得反感,反而延出了一种言语难明的渴望。
……好似希望他的温度能更高些,力道更大些,这样就能把他的触碰烙印在自己的骨骼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在记忆里他从未和这个哨兵亲近过。
祁返忽然有些后悔挽留了盛枝郁的理智,提起医务室的事情。
盛枝郁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了四个字。
祁返没听清,低头靠近:“什么?”
距离缩短时,那股若隐若现的向导素似乎更加清晰,盛枝郁最后的理智溃退崩离,遵循自己的本能抬手抓住了祁返的前襟。
迈步往前,低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回我宿舍。”
不是去医务室。
而是他的宿舍。
祁返长睫轻垂,带着伤痕的手轻轻落到盛枝郁的后颈,安抚似地碰了碰。
别人都是在外面捡到小猫咪,把小猫咪领回家。
怎么到他就是被小猫咪强制扑到怀里,还被要求去他的窝里。
盛枝郁是高级哨兵,身份又特殊,所以军部给他分配的房间是独立于普通导师宿舍之外的单人间。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人,祁返略松了一口气,进电梯时才想起来问楼层。
他放低了嗓音:“队长,我想问……”
话音未落,祁返就因为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此刻的盛枝郁闭着眼睛埋在他的怀里,两片薄薄的小圆耳朵略微耷拉着,略重的气息顺着领口的缝隙熨烫到皮肤上,修长的双手为了抓他的衣领而攥成了两个拳头。
一双漂亮的黑瞳雾蒙蒙的并没有聚焦,好似在出神回忆着什么,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持。
祁返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的队长真的好像小猫咪。
可能是因为他骤然变重的呼吸扰醒了盛枝郁,他缓缓睁开眼,哑着嗓音:“七楼。”
“好。”祁返收回视线,摁下电梯。
楼层到达,门开,祁返扶着他的肩将人带了出来。
“门卡……”小队长的声音因为埋在他的怀里而略显沉闷,“在口袋里。”
“嗯。”
祁返本来想退开距离,至少先把门打开。
可是他后退一步,盛枝郁就紧黏一步,仿佛离不开他味道一般紧随着靠近。
不过片刻祁返就被抵在门上,而跟前的人依然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闭着眼睛埋在他的怀里。
被猫吸了怎么办。
祁返狠不下心把他推开,于是右手只能顺着他的腰肢落下,小心翼翼地摸进迷彩裤的口袋。
莫名隐秘的动作,让他有种好像在做坏事的错觉。
所幸口袋不深,很快就摸到房卡。
转身开了门,祁返把小队长带进去后才轻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大概是来到熟悉的环境,那双耳朵已经恢复如初,不再是警惕紧张地后压着。
祁返抬手,摸了摸耳朵边缘的茸毛:“队长,你的情况不太好,最好还是联系医生过来看看。”
不知是听见哪个字眼,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静的盛枝郁忽然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脸。
因为还没来得及开灯,他黑色的瞳仁正是最圆的时候,像一汪深邃的黑湖,却泛着有些惺忪的光色。
似乎有些意识不清。
祁返还没明白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受伤的手就被毛茸茸的长尾巴卷了起来。
尾巴似乎还在调试着力道,第一下缠得有些重,察觉到祁返的僵硬之后便撤回不少力气。
祁返试探地去猜测盛枝郁想做什么,于是配合着他的力道把手抬起来,低声问:“怎么了?”
盛枝郁没有说话,双手在祁返胸口依依不舍地揉按了两下之后,松开了领口。
……刚刚那个动作,是踩奶吗?!
祁返瞳孔略颤了一下,虽然他一直说黑豹也是猫科动物,但真的看到这种大型迅猛的动物作做出小猫咪的动作,倒是意外到僵住。
该说是意外还是惊喜?
纠结分神的时候,手臂上却传来了刺刺的划痛。
祁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尾巴卷在一侧,而盛枝郁正低头,垂着眼用一小截粉嫩的舌尖舔过他的伤口。
所以精神体附体的时候,舌头上也会跟着有猫科动物的倒刺吗?
不对,盛枝郁为什么在舔他的伤口?
“队长,”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祁返眸色瞬变,“别……”
盛枝郁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离开,而是低头又舔了一下。
这次不再是在伤口边缘徘徊,而是直接触到血液,腥涩味在舌尖蔓开之后,他回过头,嗓音低而软:“你不是要医生么,我帮你疗伤。”
祁返因为他的动作已经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中,盛枝郁说话的时候,他只能一瞬不瞬地将视线聚拢在他洁白牙齿后的舌头上。
真的有倒刺吗,看不见,只见到血液在那截舌尖上染开淡化。
动物们受伤之后,都是自己舔舐的。
因为他现在被精神体主导,人类理智薄弱,所以才会用动物的方式对待他吗?
意识到这点,祁返似乎忘记了伤口,被尾巴环绕的手忽然落下抚住了盛枝郁的侧脸。
“盛枝郁,你的疗伤方法好像不太适用。”
明明是凶猛的哨兵,可落在他的手里却连反应都顿慢了下来,只能用懵懂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
后半句话没说完,因为祁返拇指的指肚压过他的唇角,侵进了他的齿间。
慢慢地压下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后,他触到了那截温软湿热的舌尖。
舔舐的血液成了颜料,沾在他的指肚上,又被渐渐积累的唾液稀释。
舌尖只有稀疏短浅的小刺,越往深处越发密集。
犬齿也比平时要更长更尖,像是隐秘地兽化了一般……
“唔……”
略带隐忍的哼声传来,祁返才意识到自己的观察做得过了火。
他重新看向盛枝郁,却发现小队长鸦羽般的眼睫上垂着淡淡的水色,瞳光潋滟,绵延的红顺着眼尾落到颊边,烧出一层诱人的乖。
一副被蹂/躏过头的样子。
明明是逾矩了,可是他却无法把手抽回来,某种更过分的念头前仆后继地往胸口涌出。
小队长现在需要向导的安抚。
他在趁人之危。
……可是他就是向导,又怎么算趁人之危呢?
精神图景悄无声息地释放展开,小猫咪含糊地发出了个音节,便沉入了他铺就的网里。
被安抚的盛枝郁非常安静,温顺地躺在祁返的怀里,被他抱到床上之后蜷成一团。
长尾巴搭在他的踝骨上,整个人显得温软无害。
祁返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一寸寸感知着他情绪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杂乱烦闷,到现在只有绵延不尽的悲伤。
盛枝郁的精神图景有潜意识的防备层,祁返没办法渗透进去读取他的所思所想,所以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放松抚慰。
祁返安静地看着这张埋在枕头里的脸,先前的情绪跟着平复之后,他开始仔细观察盛枝郁的眉眼。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上将向导盛懿的弟弟。
可无论是从五官轮廓还是个人性情来说,这兄弟俩都没有相似的地方。
盛懿冷漠残忍,在战场上手段狠辣得不像个向导,为了达到目的能不惜一切代价。
也就是这样的人,能在哨兵云集的高层里杀出属于自己的位置。
来这里之前,所有人都提醒过他,小心盛懿,小心盛枝郁。
但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却和这个人靠得越近。
祁返也没想过自己会为他做精神安抚,这明明是盛懿……
想到这里,他重新看向跟前的盛枝郁。
以小少爷的身份地位应该是不缺乏向导的安抚,可是盛枝郁现在的样子,更像是第一次被人触碰到这样的精神深度。
为什么?
祁返思考的时候,一滴冷忽然坠在他的手背上。
他垂下视线,竟然发现那是盛枝郁的眼泪。
浓郁的睫毛被泪珠沉沉拽下,汇聚了几秒之后坠落碎开。
祁返慢慢地抬起指节,揩下其中一颗,以目光透析之后,抹到唇面抿了一口。
他低笑了一下:“……咸咸的。”
再次确定盛枝郁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异常后,祁返起身在桌面放了一小块熏香。
这是用来覆盖向导素的熏香,无色无味,自然融化。
盛枝郁一觉睡醒之后,只会剩下迷朦的记忆。
*
翌日,晨练一如既往。
闹钟响的时候,祁返因为睡眠不足在床上多趟了五分钟。
他向来提前到模拟场,本来以为这三百秒无伤大雅,却没想到小队长提前到了。
高级哨兵和他不一样,因为被安抚好了,所以整个人在日光下容光焕发,全然不见昨晚在训练场里疯跑时的颓靡疲惫。
祁返拢回视线,正想入队时,却听到小队长轻飘飘的嗓音:“七分。”
他定在原地,站姿挺拔:“到。”
“七十六十一个人全部准时到,怎么就你迟到了?”
盛枝郁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冰凌凌,仿佛昨天晚上在这里跑步偶遇的事情完全没发生。
那枚熏香居然这么有效。
“报告,”祁返回答,“起晚了。”
“为什么起晚了?”
“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
祁返偷偷觑了一眼,盛枝郁面无表情地看着队伍。
他也无法揣测小队长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片刻的犹豫后,选择掩盖过去:“……因为失眠。”
失眠的原因,是手腕上那三条刺痛的伤口。
还有那截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的粉嫩舌尖。
偏偏罪魁祸首好像一点都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依然高高在上。
“失眠啊,那看来是训练量不够。”盛枝郁笑眯眯地回眸,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今天的日常训练结束之后,你留下来加练。”
一句话,他就把自己的印象从昨天饭堂上的乖乖小孩扭回冷漠傲慢的少爷队长。
祁返应了好,垂眸归队。
跑步的时候,薮猫小声问:“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小队长?”
“嗯?”
“你到模拟场的前一秒还有人到,队长没抓他,就揪着你。”薮猫说完,又耸了下肩膀,“不过你一向爱惹小队长,可能是被他逮到机会了吧。”
祁返默声听着,没有反驳。
原来是刻意针对……那就证明昨晚前半段的事情盛枝郁应该是没忘的。
给他加练,难道是留他下来的借口?
想到这里,今天早上睡醒时的那阵沉闷感散了三分。
祁返按部就班地训练,午休,挨到下午最后一圈负重跑结束后,他略带期待地回头看向小队长。
却发现站在树荫底下的不是盛枝郁,而是袁羯。
祁返放慢脚步,走到跟前接过他递来的水:“……队长呢?”
“小队长收工了。”袁羯低声道,“他让我来监工。”
祁返:“……”
袁羯看着他的表情迅速沉了下来,有些莫名:“我监工不好么?小队长没下任务,我给你放点水随便练两圈就能回去了。”
盛枝郁在这里,一个不高兴又罚一百圈怎么办?
“不好。”祁返喝完,把水塞回他怀里,“我抖/M。”
袁羯愣了一下,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回头看向身侧的薮猫:“抖/M?”
薮猫抄着手,哼哼:“就是欠/虐。”
“……”
两个小时后,袁羯还是结束了加练。
他把毛巾搭到祁返脖子上:“你爱练就闲暇的时候多跑跑,没必要刻意去招惹盛枝郁。”
“是啊,高级哨兵和我们体能不一样,不要以他的标准要求你自己。”薮猫跟声,“哪怕你很想赢他。”
祁返随意笑笑,没有回应。
三人离开模拟场后,滞留在上空的小型无人机缓缓从树冠中飞出,绕过模拟场落进了办公室打开的窗户里。
趴在桌子上的小黑豹听到了动静,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趴伏的睡姿瞬间变成跃跃欲试的伏击。
然后下一秒就蹬上窗台,一口叼住了飞进来的无人机。
盛枝郁抬手去接的时候,手里就只剩一台艰难扑扇着机械翅膀,电花闪烁的机器。
他垂下眼,就看到小黑豹乖巧地叼着另一只机械翅膀,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看着他。
“……”
盛枝郁取下机械翅膀,将无人机的数据线介入了主机里。
模拟场的画面便调入他跟前的屏幕里。
每个哨兵的体能不同,但会有一个数据追随器,这个东西在他接手六十九时就安置在模拟场里。
他核对过每个人的身份信息后,将这段时间的体能数据导入其中。
一个又一个确认之后,他将成员的当下数据和初始数据进行对比。
只有两个人的数据变化比较大。
袁羯。
七分。
袁羯的各项数据都和刚入六十九的时候有差异,而七分则是总体略高于去年。
偏偏是这两个人么?
正在思索时,办公室却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
盛枝郁翻过档案,垂眸低声:“进。”
厉医生带着笑容推开了门:“还在忙吗?”
“有事?”
“盛先生给你送来了东西。”厉医生把手里的一个纸盒子扬了扬,“好像说是给你的歉礼。”
盛枝郁这才回过头,将视线落到盒子上:“谢谢。”
“不客气。”厉医生说完,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设计漂亮的请柬,“还有,这是联欢晚会的邀请函。”
“联欢晚会?”盛枝郁说完,才想起日期。
12月20日。
还有十天就是新年了。
塔内没有过节的传统,但每个元旦都会办联欢晚会,除了用于庆祝,还用于让哨兵和向导们接触交流。
因为这天晚上四个区的人都会集中在中央礼堂。
他指尖沿着请柬的封面抚过,低声道:“六十九是被下放的军队,应该没什么理由参加这个晚会吧?”
“当然有。”厉医生说,“这封请柬是邀请以您为代表的整支六十九。”
“哦?”盛枝郁这下有点意外。
“这是盛先生的意思。六十九在上次任务中表现出色,盛先生觉得即便没到给予嘉奖的程度,放松和假期也是应该的。”
盛懿不愧是最会哄盛枝郁的人,一张请柬,小少爷的表情就变得温和许多。
收下请柬后,厉医生离开了办公室。
盛枝郁扫了眼还在角落和机械翅膀斗争的小黑豹,抬手打开了他哥送来的礼物盒。
……一条黑色的颈环静静躺在盒子里。
很简单的装饰品,甚至是用最简单的布料制成,可是盛枝郁第一眼还是将它看成了一条凌厉的蛇。
盘在柔软的绒布之中,随时准备绞断他的脖子。
就连在角落的小黑豹似乎也同步感受到他的情绪,对着盒子浑身炸毛,并且皱起鼻子露出小尖牙。
……这是盛懿第一次送暗示意味这么强的项链。
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联欢晚会那天晚上我也会在,希望小郁能带上礼物出席。】
盛枝郁重新盖上了盒子。
昨天夜里那阵烦闷好像卷土重来,他的视线重新落向窗外,看着黑暗笼罩的模拟场。
盛枝郁正在分神,没看到小黑豹嫌恶地用爪子对盒子做出了两下刨土的姿势。
小家伙刨完又换后爪蹬了一下,这才跳下椅子又跳上窗台,陪在盛枝郁身边。
窗外正好有风拂过,小家伙的耳朵弹动了两下,然后又眯着眼蹭到主人的手臂上。
半晌的沉默后,盛枝郁低头,挠了挠小黑豹的下巴:“想下去跑跑吗?”
小豹子立刻坐了起来用爪子扒拉他。
因为月光的原因,今晚的模拟场比昨天要更暗一些,盛枝郁匀速小跑,耳边只能听见黑豹踩踏枝叶时的声音。
一切寻常。
直到稳定跟在身侧的脚步声渐渐放慢,盛枝郁才回头。
“怎么了?”
而回应他的是小黑豹很低的呜声。
这声音不太像是发现污染源或者其他危险,盛枝郁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只见小黑豹趴在一汪水潭边,厚实的爪垫子正小心翼翼地往水面落,轻轻地点出一圈圈涟漪后又哼哼着收了回去。
而水面的涟漪之下,是一双小小的星光水母在飘来飘去。
盛枝郁顿了一下,模拟场内复刻的是各种恶劣的环境,而星光水母这种脆弱而幼小的生命需要在干净的水源里才能生存。
这里是模拟水潭污染区,复刻的是被腐化物质侵蚀后土地积水的情况,所以会有不同的水潭。
而此时,视野可及的所有水潭里都有星点的微光。
这样的光景过于温馨和平,小黑豹似乎没见过,兴奋地在草地里跳了两圈。
看着小黑豹又要把爪子往水潭里伸,盛枝郁微微蹙了下眉,小家伙立刻同步到了他的情绪,乖乖地把小爪子收了回去。
盛枝郁走到池边俯下身,将随身携带的检测器放到水里,数值很快浮现——污染值竟然降低到0.3%
这片模拟区什么时候被净化了?
疑问还没解决,盛枝郁余光就扫到小黑豹正在另一个水潭边翘着屁股跺脚脚。
……这是小家伙猎食的前兆,它对星光水母很感兴趣。
就和猫咪会对红外线感兴趣并且进行追逐是一个道理。
可是盛枝郁并不希望它到原因不明就净化了的水里。
正打算制止的时候,盛枝郁余光里也闪过一缕淡黄色的影子,就这么瞬间的意志不坚定,小黑豹一下就扑到了水里。
盛枝郁正觉头疼,却见没有听见小黑豹落水的声音。
小家伙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举在半空轻轻晃了一下。
“哪来的小猫咪,想偷我的小鱼?”
声音过分熟悉,盛枝郁愣了半晌,低声道:“七分?”
池边的人似乎也因为他的声音而有些意外,回过头确认是盛枝郁后,立刻抱着小豹子站了起身。
“……队长。”
盛枝郁眉梢微挑:“怎么又是你。”
连续两天晚上,遇到同一个人,真的是巧合么?
祁返沉默了片刻,正打算用和昨天晚上一样的说辞,小队长再次开口:“我不是让你加练了么?袁羯偷工减料是吧?”
一句话就让祁返再也用不了那个借口。
接上那双湛然漂亮的黑眸,祁返轻叹了一口气:“训练的时候看到这片模拟区域,觉得和我的故乡有些相似,所以过来看一眼。”
档案上说过,七分的出身是一个临海城市。
不过临海区域污染源活动频繁,他的家乡大概率已经成为历史。
盛枝郁长睫徐徐吹下,看着水里闪烁的光点:“所以这些小水母是你养的?”
“应该说是我救助的。”
这片水域里本来就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只不过没人关注,所以它们一直悄悄地生存,悄悄地死亡。
……这么看来,模拟场内的生态环境似乎缺乏监察。
盛枝郁正想问他是怎么把这群星光水母养起来的,却发现那只被人捕捉的小猎豹此刻正温顺地由祁返抱着,不说四肢,就连那条好动的尾巴也这么垂着。
祁返察觉到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把小黑豹抱过去:“队长,还给你?”
盛枝郁冷着脸伸手想把小家伙接回来,小黑豹却就着被祁返捧着的姿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合上了眼睛。
还装起睡来了。
盛枝郁脸色微沉,而祁返则是险些没憋住笑容。
“它从来不对其他哨兵这样。”小队长还是走到跟前,抬手拎住毛团子的后颈皮打算把他提溜回去。
祁返弯眸浅笑:“可能是因为我作为哨兵,对队长来说算不上威胁。”
小黑豹不敢违抗主人,只能在被揪住后颈皮的时候立刻回头,用四只小爪子扒住祁返的手,使尽浑身解数表露出自己的依依不舍。
祁返被它厚厚的肉球抱得心都要化了,随后轻咳了一声:“队长,要来看看我养的鱼吗?”
没等盛枝郁回答,祁返便空出一只手,轻轻搭住了盛枝郁捏着小黑豹的手:“我好久没养过星光水母了,你来帮我看看?”
盛枝郁连水族馆都没去过,更对水母没兴趣,他本意是想拒绝,结果手腕被祁返搭住的时候,精神体的尾巴缠了上来。
“……”
在小黑豹的怂恿下,盛枝郁就被这么带到池边。
一路上都没有人提起昨晚,好似都约好了将昨天的意外翻页。
祁返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土地上,俯下身时相当自然地把小黑豹换成单手抱在怀里,随后用手掬起一捧水。
一只小小的星光水母闪烁在他手心里,纯净的水倒映着夜景,像是天边的某颗繁星被他握住。
盛枝郁记得末世后好长一段时间,人类在夜空里都看不到星星。
小黑团子似乎很喜欢它手里的景色,下巴靠在他的手腕上,轻声轻气地发出一声:“嗷~呜~”
仿佛动静再大点就会吓到他手心里的那簇光。
祁返轻声失笑:“队长,你的精神体真的很有威胁性吗?”
盛枝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需要它追你两圈试试吗?”
“……那倒不必。”
说是这么说,但盛枝郁确实发现自己的精神体在这个哨兵手里完全没有平时凶猛危险。
祁返甚至能感知到小家伙的好奇和感兴趣,把手放低挪到它跟前,让它用鼻尖去轻轻碰冷水里的星光水母。
小黑豹显然不知道要怎么触碰这个易碎的水下物种,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凑过去,结果夜晚的水温直接把它冻得喷嚏不断。
祁返笑着把水母放回去,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给它把鼻子上的水珠擦干。
小黑豹甩了甩脑袋,用舌尖舔了舔鼻子,然后又不记打地抬起脑袋往他捧过水母的手心里钻。
盛枝郁看着他这么有耐心地陪着自己的精神体玩,视线垂落到地上铺盖的外套上,淡声开腔:“你以前也这么对其他哨兵的精神体?”
祁返挠着小黑豹的指尖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后才回答:“当然没有,不是每个哨兵的精神体都像队长这么的……”
后半截还没说完的话被盛枝郁施施然打断:“想好了再形容。”
小队长是不愿意承认他的精神体柔软可爱的。
祁返思索了一番,含笑道:“不是每个哨兵的精神体都像队长这么体贴队员。”
话音刚落,抚摸着小黑豹的指尖就被轻轻叼了一下。
他垂下视线,就看到那双漆黑的圆眼平静地看着他,并不知错般用尖锐的犬齿在他指关节磨了两下。
仿佛在用实际行动戳穿他的谎话。
“如果你觉得被尾巴卷住脖子扔地上是体贴的话,”盛枝郁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衣服上,“那我确实可以算体贴。”
甚至可以再体贴些。
祁返把自己的手指头从小家伙的嘴里取了出来:“队长你要是这么冷漠,不怕舞会上没有向导邀请你跳舞么?”
话题太过跳跃,正在观察着水面的盛枝郁一下没转换过来,疑声:“什么?”
“联欢晚会不是有舞会么?”祁返笑着问,“在舞会上,合眼缘的哨兵向导应该是能相互邀请跳一支舞的吧?”
“原来你们队末几个白天训练的时候说小话,就是在讨论联欢晚会的事情?”
“……不是,”祁返诚恳道,“我们是在讨论猫科动物需不需要睡午觉。”
“呵。”盛枝郁冷笑一声,“明天加练的不只是你,薮猫、鬃狼和章鱼那几个都跟着加练。”
“我错了。”祁返立刻解释,“其实是我一个人在讨论,他们没有参与。队长还是只罚我吧。”
说完,盛枝郁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视线慢悠悠地扫过这片水潭,才悠悠落到祁返的脸色。
“只有你一个?”他问。
祁返开口想说是,而怀里的小黑豹再一次咬住了他的虎口。
和刚刚一样的咬法,制止的意图很明显。
祁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盛枝郁是意识到他的谎言了。
小家伙在提示他不要犯错。
“……好吧,他们都有,但牵起话头的是我。”祁返露出一丝祈求的表情,“我刚刚和他们打好关系,队长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罚我就好。”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转过眸笑了一声。
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
祁返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才低声:“不过,他们还讨论过一件事。”
这人求情完又告状,莫名其妙的,盛枝郁支着下巴:“说。”
祁返刻意停顿了一下,风声拂过片刻的寂静,像是将四周的一切都徐徐降噪。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就更加清晰——
“他们都觉得,小队长笑起来很好看。”
盛枝郁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眼眸与其说是茶色,更偏向于琥珀。
只有琥珀才能如此清晰,能把此时此刻他的轮廓倒映其中。
他别开视线,压低嗓音:“就是你们队末几个说的?”
“这个不是。”
祁返垂眸,怀里的小黑豹已经完全卸下警惕,面朝他露出了小肚皮。
他薄唇稍挽,用指节拂过它腹部更软的毛,才续上刚刚的话:“整支六十九都这么说的。”
“……”
盛枝郁用力地把头偏了过去。
祁返看着他缓缓染开粉色的耳尖,低低笑开:“是真的,他们都觉得小队长只要笑起来,再恶劣的命令都能原谅。”
这也确实是吃饭的时候其他几个队员说过的话,也许会惹恼小队长,但祁返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小队长害羞的表情比笑起来还要好看。
他还想看更多。
“哦。”但那点蔓延在耳尖的温度却好像没有顺着话题烧起来,盛枝郁回过头时表情已经调整和平时一样,“我什么命令恶劣了?”
祁返的表情微顿:“……队长,现在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吗?”
“不知道。”盛枝郁跟声问,“什么命令恶劣?回答我。”
祁返犹豫了片刻,低声:“现在这个命令,就挺恶劣的。”
“……七分,”盛枝郁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吗?”
片刻的静默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笑了起来。
祁返怀里的小黑豹正在打盹儿,摇篮和主人一起笑了起来把它闹醒,它的瞌睡一下散了,茫然地摇摇尾巴。
祁返也不知道那句话好笑的点要这么解释,只是觉得类似的话题好像发生过。
他回过头,盛枝郁还在笑。
清瘦修长的手轻托着下颌,视线落在斑斓的水潭上,跃动的光点映在他小巧白皙的脸上,别样的夺目。
……不是说哨兵都是在前线摸爬滚打,一个个脸比土黑么,怎么小队长就这么白?
察觉到身侧过于就留的视线,盛枝郁一下又敛了笑容,恶狠狠地回头:“看什么?”
祁返却没有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凶恶吓到,依然看着他:“我在想,联欢晚会的时候,会有多少向导邀请队长。”
怎么还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
盛枝郁垂下眼,给了个眼神小黑豹就从别人的怀里跳回他的腿上。
“不会有人敢来的。”
潜台词是,他会让那些人不敢来。
祁返听明白了,但依然问:“如果有呢?”
盛枝郁视线扫了他一眼,慢慢从水边起身:“会被我拒绝。”
时间不早,他该回去了。
祁返看着小黑豹灵活地爬上盛枝郁的肩头,乖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用一晃一晃的尾巴朝他挥挥。
“那么,”他对着盛枝郁的背影说,“如果我被拒绝了,能求队长的安慰吗?”
盛枝郁抬手比了个一。
“要安慰?模拟场绕圈跑,一百圈起。”
*
日常的训练一如既往,六十九毕竟是正规军队,即便是临近节日也不可懈怠。
直到十二月二十九日的下午,训练结束后,盛枝郁才站在队伍跟前,宣布了明天放假到中心礼堂过节的事情。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听到新安排后依然保持着沉静,但队长一喊解散,队伍就齐齐兴奋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小队长这几天好像特别温和?”在饭堂打完饭后,薮猫忍不住低声问。
跟前的鬃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抖/M?这几天的训练量哪天少了?”
“我不是说那个……”薮猫表达能力有限,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说实话,是有点。”走在最前的袁羯也停步,“和一开始那种划清界限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祁返在想明天舞会的事情,笑而不语。
正打算挑个位置入座,薮猫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小队长在那!我们过去吧?”
这人也是自来熟,上次和盛枝郁坐过一桌之后,他就想再来一次,只不过一直什么机会。
祁返顺着他的话抬眸,就看到已经差不多吃完,准备离开的盛枝郁。
一行人走过去,由他开口叫了声队长。
盛枝郁平静地抬眸,随后朝他们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吃。”
也许是他的笑太过自然,过来的几个人纷纷愣住,就连祁返也有些意外。
唯有薮猫反应过来,忽然大着胆子跟上了盛枝郁。
“队长,明天晚上的舞会,我能邀请你吗?”
第065章 第 65 章
这声邀请出乎意料, 饭桌边的大半圈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到盛枝郁身上,小队长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祁返垂眼看着手里的餐盘,脸上还维持着笑容, 但长睫下的眸里已经没有半分多余的笑意。
他觉得有点意外。
因为在薮猫说出那句话之后,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把手里这盘午餐推到队友脸上。
明明薮猫不过是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甚至可能只是玩笑, 他怎么会突然那么恼火呢?
盛枝郁会拒绝的……小队长昨天晚上答应过他会拒绝所有邀请的人的。
……那算是答应吧?
想到这里, 祁返忽然不确定地抬起眸,却和一双静然沉冷的眸接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盛枝郁静然在看他。
黑瞳太过纯粹, 祁返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情绪, 他又落下了视线。
这次是看向薮猫。
小队长色浅且润的唇慢慢挽起, 低淡开腔:“你想和我跳舞?”
明明是和平时没有差异的语调,但薮猫却不再觉得傲慢而盛气凌人,反倒才发现小队长的声音原来很好听。
语调轻慢而略微上扬, 像一把小小的钩子钓住了他的耳尖。
薮猫仓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点点头:“可, 可以吗?”
“我不会跳舞。”盛枝郁依然看着他, “不过跳舞这种简单的肢体接触对我来说和单挑差不多, 如果你愿意,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言下之意,跳舞不会, 单挑可以。
身后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了出声, 薮猫脸色一下就白了:“那, 那, 那还是算了……”
他是想扶着小队长的腰转两圈,不是被小队长打飞上天转两圈……
盛枝郁听到他的回答, 弯眸一笑:“那可惜了。不过改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
小队长离开之后,队伍的其他人都安抚地拍拍薮猫的肩膀。
“没关系,约架和约会就差一个字,你先约架,指不定约多了就能约会了。”
“听说黑豹的尾巴都跟钢鞭似的,你争取在上面系个蝴蝶结呗?”
“你完了小队长要盯上你了,之后的训练两百圈起步咯。”
没有恶意的打趣接二连三,薮猫憋红了半张脸,转头就躲到袁羯和祁返身后求安慰。
“靠,头儿,他们笑得也太过分了吧!”
袁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胆子也确实大。”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一见队长笑,我就脑子不受控制……”薮猫只知道自己受那笑容的蛊惑挑唆,反应过来时话也已经说出口了。
他抓了抓脑袋,正想找祁返开解一下,结果回过头时却因祁返阴冷的视线怵了一下。
感知到薮猫的错愕和恐惧后,祁返卸下了扣握午餐盘的力气,转身离队:“忽然没胃口了,我回宿舍休息一下。”
袁羯刚找好位置,正打算招呼他们过来,听到祁返的话后疑问地啊了一声。
但没来得及挽留,人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
片刻,他回过头看向薮猫:“他怎么了?”
薮猫这才回过神,摇头的时候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不知道……”
他努力地回想所有对话,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惹怒祁返的原因。
难道真的只是没胃口了?
可是祁返刚刚那个眼神……明明就像最喜欢的东西被抢走了。
*
食堂后续的骚动盛枝郁一无所知。
昨天翻阅档案的时候,袁羯的个人数据变化让他有些在意,他打算回去再翻一遍。
但刚从电梯出来,他就看到站在办公室外的长影。
盛懿倚在栏杆扶手上,唇边叼着一根香烟,缭绕而起的白雾微微模糊了他的轮廓,所以在他回头望向盛枝郁时……莫名地晕开了一阵陌生感。
这还是他的哥哥么?
盛枝郁为自己一晃而过的念头感到意外,他垂眸压下了胡思乱想,走向盛懿:“哥。”
“嗯,吃完饭回来了?”
盛枝郁略一点头,又问:“怎么不进去?”
“之前在里面等你,我们谈话的内容好像都不是很愉快,所以我想试试在外面等你。”盛懿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逻辑,轻声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没有。”盛枝郁略微挽唇,“进来吧,我给你倒杯茶。”
盛懿应了好,在他开门的时候抬步跟到身后。
但不过一瞬的距离错落,敏锐的向导从眼前的小哨兵身上闻到了和平时不大一样的味道。
盛懿脚步一顿,站在原地。
盛枝郁却好像并无察觉,自然地进了办公室开灯,摸到架子上的空水杯时才发现他哥还站在门口。
“怎么了?”
盛懿依然维持着习惯的微笑,但眸底已经漫开了冷意:“小郁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握住水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盛枝郁表面上却很平静:“没有啊。”
“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向导的味道?”
单人办公室过于空旷,所以刹那的安静也会尤为鲜明。
“是吗?”盛枝郁抬起自己的手腕闻了一下,蹙眉,“什么味道的?”
盛懿往前迈了一步,手从身后绕了上来,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小郁不知道吗?那会不会是哪个别有用心的向导对你这么做的?”
他的语调很轻,语速也慢,但从身后落到耳边,就像一条缠绕脉搏的蛇用细长的信子扫过颊边。
盛枝郁看着环绕自己的手腕紧扣的指尖。
那股残存的味道,已经被他哥慢慢抹去。
“最近除了出任务,我没怎么接触过向导,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他停顿了片刻,随后道,“排查一遍吧。”
盛懿的视线从身侧落下,看着他如鸦羽般轻垂着的眼睫:“排查什么?”
“哥你不是觉得有别有用心的向导接近我吗?”盛枝郁看向他,“不需要排查么?”
盛懿看了他一会儿,指尖的力道卸下,退回距离:“不过是意外沾到别人的味道而已,你哥像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盛枝郁朝他笑笑:“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吗?”
盛懿眉梢微挑,随后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茶杯,给自己接了热水:“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并没有一定要干预你交友的事情。只不过……”
他在盛枝郁坐下之后,把接的水放到他的跟前,随后附身笑着贴近。
盛枝郁平静地看着那张徐徐靠近的脸,直到他在半掌左右的位置停下。
“只不过,”盛懿平静地吧话题续上,抬手抚住了他的脸颊,“如果小郁有喜欢的向导了,一定要趁早告诉哥哥哦。”
因为常年身处高位,所以盛懿的手光滑而细长,没有任何薄茧。
沿着下颌抚摸的时候,会让人有种被他掌握的感觉。
盛枝郁压住了躲避的念头:“为什么?”
“因为哥哥好花时间做心理准备,放弃你,然后看我的弟弟走向别人。”
明明是这么说的,但盛枝郁却从眼前这双眼里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占有欲。
有段时间,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外号——
盛懿的宠物。
第一向导给自己培养的哨兵。
他其实大概知道自己对盛懿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不过,他有些不太明白盛懿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他。
盛懿的指尖沿着下颌落到他的耳垂上,很轻地捏了一下:“听到了吗,小郁?”
“嗯。”盛枝郁颔首,随后抬起下巴避开了他的指节,回头翻看桌子上的档案,“不过在军区这么久,我都没有遇到合眼缘的向导,哥你可以暂时不用操心这个。”
“未必啊。”盛懿笑,“明天不就有舞会了吗,说不定就遇到了。我都听说六十九里有人想请你跳舞不是吗?”
这不过是十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就已经知道了。
盛枝郁垂眸笑笑:“开玩笑的。”
“可是玩笑传出去了,那不就是给你带来困扰了吗?”盛懿思索了片刻,随后回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
“为了杜绝这种玩笑,明天……你把那条项链带上吧。”
项链?
哦,是那条颈环。
盛枝郁平静地透过盛懿的双眼,看着他眼底遮天蔽日的偏执情绪。
片刻的沉默后,他启唇:“好。”
盛懿从办公室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盛枝郁将人送走之后,才走到自己的置物架上,指尖顺着抽屉一格格落下,到最后一层才慢慢打开。
那条明明是崭新,却被揉皱的颈环就这么搁置在里面。
他用指头勾了出来,思忖片刻后,揉在手心。
门外。
盛懿进入电梯后,就撤下了在盛枝郁面前的温和随意。
他抬手摸出通讯,播了个号码。
半晌,电话接通。
“盛先生,怎么了?”厉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笑意。
而盛懿只回忆简单的命令:“滚出来。”
到医务室的时候,厉医生已经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口。
接收到扫过来的视线,厉臻立刻把手里的文档递了上去:“这是这段时间的数据记录,旧六十九的十一个人我都有严格观察。”
盛懿甩手挥开那叠数据,目光阴冷而森然:“除了盯着那群废物,我还让你做什么?”
“……以防别的向导接近盛枝郁。”
“那你做到了吗?”
厉医生吞咽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疏忽惹到了这位阎王:“据我所知,盛少将除了去训练,其余时间都是独处的。”
“是么,怎么我来的时候就听说,有人想邀请盛枝郁明晚跳舞?”
“……”冷汗从厉医生脸上坠下,他扯唇笑笑,“啊,是吗?”
“是啊,”盛懿抬脚踹翻了医务室里的椅子,“还是六十九里的废物说的。”
厉医生顿了顿,低声说:“盛少将确实没有接触过其他向导的,不过他也确实和六十九的队员们越走越近了。”
盛懿冷笑了一声:“一群将死的废物,遇到个心善点的队长,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厉医生看着他暴怒的侧脸,犹豫了片刻:“那……要加速进程吗?”
“当然。”
盛懿视线森然地看着桌面上的队员数据。
厉医生袖子底下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半晌他还是松开了。
“……那么,您想从谁下手?”
盛懿扫过白纸上的十一张脸,片刻后,抬起眼:“不是说补了个新来的队员么?他的资料呢?”
厉医生微顿:“他……因为是从别的队伍调过来的,和六十九其他人的感染程度不同步,所以我没把他列进这里。”
盛懿眉头微皱:“拿出来。”
档案很快被送到跟前,盛懿随手掀开,在看到人物照片的时候瞳孔一颤。
“这是谁?”
“这是……七分啊。”厉医生回答。
“七分?”盛懿将资料砸在厉医生的脸上,“谁告诉你七分长这个样子?”
厉医生满脸茫然,嘴唇颤了颤,低声:“他的档案从送过来的时候就长这样子……”
他没明白七分的档案出了什么差错,但从盛懿的脸色来看,应该是相当大的问题。
毕竟这位以铁腕和冷血出名的上将,从来不会因为一张脸就露出如此慌张的表情。
但这样脱轨的表情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盛懿又重新冷静了下来。
“你刚刚是问我从谁下手,对么?”
“是。”
“无论是谁,下一个任务,我要六十九这十二名队员死得比他们前队长还惨。”
*
联欢晚会的热闹气氛从一号早上就开始酝酿。
因为不用训练,所以午饭之后,祁返在床上躺到了下午五点。
本来还想再躺一会儿,宿舍的门却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袁羯和薮猫,两个人手里拿着一套衣服和领带。
祁返疑惑地看着两个人:“怎么了?”
“就知道你还在睡。”袁羯说完,回头朝薮猫抬了抬下巴。
薮猫犹豫了一下,随后扭扭捏捏地抱着衣服往前:“七分……昨天,昨天我邀请队长,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他昨天回去思索整晚,结合了从前七分在队长面前的表现来看,确认自己是踩到雷点了。
祁返愣了一下,垂下眼:“不是,是我自己情绪有些不稳。”
昨天晚上是有些烦闷,因为薮猫当着众人的面约了盛枝郁。
……这也是他第一次无法解释自己的情绪。
明明他和盛枝郁连朋友都不是,明明他接近这个人是另有目的。
“我昨天也就是不过脑子那么一说,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薮猫把自己怀里的衣服递了过去,“如果我没猜错,你今晚应该也会邀请他吧?这套礼服你应该合身,就当是我给你的礼物。”
看着眼前的东西,祁返愣了一下:“昨天是我情绪失控,错不在你,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薮猫一下又说不明白,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身边的袁羯。
“其实他这也不完全算是和你赔礼道歉。”袁羯叹了口气,耐心地替他解释,“你入队那天,他说对你有些冲,但你后来训练的时候还是帮了他,他一直想谢你。”
除了日常训练,上次出任务的时候,祁返也有帮他不少,薮猫一直记得。
“至于小队长……我们对他也一样。”
最初因为偏见没有好好配合,后来才发现盛枝郁也很负责。
“所以,如果你今晚决定邀请小队长的话,我们也希望你帮忙传达一下……歉意。”薮猫说。
祁返听着,淡淡笑了一下:“昨天小队长把狠话放出来了,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去邀请他?”
袁羯面无表情:“他最开始那么冷漠,你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找他单挑?”
祁返:“……”
好像也是。
“所以如果你要去,至少打扮得好一点。”薮猫趁机把衣服塞了给他,“至少别输给其他向导吧?”
“这是我们前队长的西装,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穿,是全新的,你试试看。”
即便是哨兵……盛枝郁有多热门抢手,祁返是清楚的。
就算那天晚上擅自和他做了约定,他其实也明白盛枝郁没有一定要答应他的道理。
军区会有更优秀的向导虎视眈眈地看着盛枝郁。
想到这里,祁返抬手接过了衣服:“好。”
灰蓝色的礼服,正好合身。
薮猫帮他把领口整理好之后,时间刚好到舞会前半个小时。
祁返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迫从宿舍出来,赶往中央礼堂。
……里面的向导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衣着也比想象中要更加华丽精致。
毕竟这场舞会对年轻人来说相当于相亲现场,肯定会有人铆足了劲儿孔雀开屏。
薮猫带着人走了大半圈,没找到盛枝郁,才在角落里撞到了鬃狼。
薮猫踢了队友一脚,哼哼道:“看到小队长了么?”
鬃狼看到是他,先嘲讽似地露出笑容:“怎么,还想被拒第二次?”
薮猫气得要打他,鬃狼又道:“不过你没机会了。”
“刚刚盛懿上将来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接走了小队长。”
第一向导,亲自来邀请一位哨兵,意义是什么不言而喻。
鬃狼扯唇笑了笑:“不过是和小队长相处了那么段日子,我们好像都忘了……盛枝郁本来就是盛懿以弟弟之名,培养出来的专属哨兵。”
第066章 第 66 章
盛枝郁是被盛懿以新任务为由从舞会带离的。
“之前的任务提交之后, 上头很满意六十九的改变,所以这次再下了清理污染源的任务。”盛懿将文件递交给盛枝郁,“只要这个任务顺利完成, 六十九回一线的日子就能定下来了。”
盛枝郁打开文件:“清理污染源?”
“嗯。”盛懿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脸, “这次检测到北城那边, 有十七只大型污染源在活动, 应该是一个巢穴,需要清剿。路途稍微有点远, 可能会很累。”
“他们都是军人, 这点不算什么。”盛枝郁答完, 视线才落到具体地址上, 瞳孔颤了颤。
北城P2区,中心医院旧址。
“我不是担心他们,而是担心你。”盛懿将他一瞬的异样收进眼底, 用指肚抚过盛枝郁的颊边,眼眸低垂轻声道, “这个地方, 你很不愿意去吧?”
“……没有。”盛枝郁随声回应, “哨兵不挑任务。”
“这样吗?那我们小郁是真的成长了。”看着掌心里白皙细腻的小巧脸蛋, 盛懿笑了笑,“哥哥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嗯。”
任务下来了就没时间松懈, 盛枝郁转身就打算回办公室做详细的作战计划。
但刚离开桌子边缘, 他垂落的手腕却被盛懿握住。
男人温度略高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腕轻轻抚摸, 掀开了礼服的袖口, 触到那条漆黑的颈环上。
上等丝绸制成的颈环有些皱巴,不知道是没被保管好, 还是在佩戴的时候没有注意。
“小郁真狡猾。”盛懿低声道,露出一丝低落,“明明答应了哥哥要戴上,结果却藏在手里。”
盛枝郁偏了下脑袋,手腕轻抬时慢慢挣脱了男人的控制,指尖无意沿着盛懿的掌心划过。
一阵酥痒从手心蔓延到掌纹,悄悄地沁进血肉里,盛懿反应过来再去抓握时,那只手却已经抽离。
盛枝郁深色的漂亮眼睛敛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哥哥也没说不准戴在其他地方不是么?”
正经的人耍起小心思时,格外地明艳夺目。
明明是再微小不过的狡黠心思,却能勾起人心里无边无际的征服欲。
盛懿垂眸轻笑,刚刚的情绪像是被轻易抚平:“嗯,是我的疏忽。时间有限,你去准备吧。”
盛枝郁本以为自己能平静无澜地回到办公室,可是一从电梯出来,步入光线黑暗的室外,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却好像突然苏醒的困兽。
他抬手按住额角,忍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中心医院旧址。
盛枝郁刚被盛懿从污染区捡回来的时候,就曾经被寄养到这家医院。
也是在这里,他目睹了污染物对普通人类的屠杀。
那只名为恐惧的异兽将要从内心深处苏醒,盛枝郁下意识地想压下这些不好的回忆,回过神时半只脚已经踩进模拟场。
……明明说人要二十一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他这才第三次,却已经下意识地往这里走了。
盛枝郁抬步打算回去,却发现自己的精神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出来,正叼着他的裤腿往里拽。
盛枝郁俯下身,用一根指头戳住了小黑豹的脑门:“你也想去?”
小黑豹依旧没松口,看着他摇了摇细长的毛尾巴。
盛枝郁轻叹了一口气,把它抱了起来。
到水潭的路线还清晰,盛枝郁挑了条捷径,但到的时候才发现昨天还熠熠生辉的水母此刻却只剩一星半点的光。
小黑豹急得直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急切地用爪子去扒拉水面,结果一只泛着微光的水母就这么撞到了它的爪垫子上被带出了水。
小黑豹急得哼哼,盛枝郁拂开了它有些鲁莽的脑袋,用手心把水母捧起来。
玻璃似的水母在掌心颤动了两下,最后一点光也跟着熄灭了。
盛枝郁凝着小小的一团,低声道:“……你把它拍死了?”
小黑豹一双圆圆的耳朵瞬间因为这句话耷拉了下来。
“不是小家伙的错。星光水母的寿命本来就很短,你们只不过是赶上了它生命的最后一程。”
熟悉的声音是从树上落下,盛枝郁顿了片刻,抬眸才看到树枝中的人影。
祁返利落地从他身后落下,站定在视野中央。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锁在盛枝郁的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然后,低低徐徐地笑:“我就在猜,你今晚会不会来。”
小黑豹早就已经惊喜地跑到他脚边绕圈。
盛枝郁放下手,把已经不会再亮起的小水母重新送回水里,随后从池边起身。
剔透湛澈的眸就这么直视着跟前的人,偏生让人看不穿他的所思所想。
“那你猜我来,还是不来?”
“你还没拒绝我,”祁返的嗓音温沉而略带笑意,像是一簇柔软的羽毛拂过耳廓,“所以我猜你来。”
答案在意料之中,盛枝郁偏过眼轻笑:“你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不愉快。”
“被拒绝了不会不愉快。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舞,而没有邀请的机会,才会不愉快。”
祁返说完向后撤了半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缓慢地落到盛枝郁跟前。
“盛先生,有幸邀你跳一支舞吗?”
这个姿势并不标准,很显然是在舞会上看过,然后现学现卖。
盛枝郁嘴唇微抿,浓郁的眼睫垂了下来:“我说过,我不会跳舞。”
“我也不会。不过我在舞会的时候简单地学了两个舞步,队长如果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盛枝郁嗤笑了一声:“你都没学好,还来教我?”
“时间紧迫,我怕错过队长。”祁返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可以吗?”
简单的邀请,匮乏的准备,盛枝郁觉得自己应该像拒绝其他薮猫一样拒绝他。
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指尖已经落到那宽大而温暖的掌心上。
“……踩到你的话,不许抱怨。”
祁返指尖很快收拢,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比想象中还要纤细的手:“好。”
没有应景的喷泉,没有舞曲,偶尔的灯光还是水里奄奄一息的水母,观众是只会跟在两人身边的小黑豹。
盛枝郁在这简陋的“舞池”里迈出的第一步就踩到了祁返的脚。
他不擅长暴露自己的短处,所以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而祁返却却在他后退的时候扶住了他的腰,随后跟步而来。
距离骤然拉近,心脏在无所察觉中快了一拍。
“不疼,队长你别心疼我。”
祁返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声音轻得像哄。
明明他才是挨踩的那个。
那点愧意杯轻易地拂开,盛枝郁难得露出一丝诚恳:“我真是小看了你脸皮厚的程度。”
祁返很轻地笑了,又带着他迈出一步。
“小队长很聪明,几个舞步而已,很快就能学会的,对不对?”
明知是拙劣的激将法,盛枝郁却还是莫名地和他斗了点气,在第二遍重复的时候已经记住了所有流程。
舞步结束后,他挑衅地抬起眼正想还击,却蓦地沉进了那双琥珀色的清泊里。
即便光线微弱,深邃而温柔的瞳光却依然清晰。
刹那间,记忆里仿佛有一帧画面和眼前的人对上——
「十八岁的第一支舞,我不想和他跳。」
「现在,你是不是该赔我一支舞?」
突兀而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像是从记忆的某道缝隙里钻了出来。
盛枝郁失神的时候,祁返托着他的右手顺着他的手腕,滑进了他的衣袖之中。
轻易地绕过了礼服的袖口,握住了绕在上面的颈环。
“这是什么,小队长?”
盛枝郁从拿道回闪的记忆回神,下意识转落视线,却发现祁返的指尖已经勾住了捆绑的系带。
“不是说你们哨兵向来喜欢当主导方?队长怎么会接受束缚意味这么明显的礼物?”
明明之前甩脸色,踩脚,这人都不见半分脾气,可是一根短短的颈环却莫名地触怒了他。
祁返没等盛枝郁回应,就蛮横地扯开了系带。
缠绕的颈环很快松懈坠落,重新露出那截皓白的手腕。
盛枝郁眉头微皱,下意识想去接那条颈环,手腕却倏然被扣紧。
他不得不回头重新看向那双琥珀瞳,却罕见地怔了一下。
祁返嘴唇抿了抿,随后才沉闷低淡地吐出三个字:“不准捡。”
这人虽然行动强势蛮横,但眼底浮沉的却是孩子似得执拗和幼稚。
不过,盛枝郁不觉得讨厌。
但他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微微抬起下巴:“你命令我?”
祁返愣了一下,好似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轻轻松开他的手附身捡起那条颈环。
附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小黑豹竟然在厌恶地用爪子拍打那根黑色的系带。
……队长的精神体,也很不喜欢么?
盛枝郁不知道自己的心绪正被精神体暴露着,故作傲慢地站在原地,将被松开的手收回身后,指尖悄然聚拢。
表面看着又是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小队长,实际上在背后偷偷回味着刚刚和别人牵手的余温。
制止了小黑豹的动作后,祁返捡起颈环。
上面沾了点砂土,他慢吞吞地一粒粒摘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队长,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在电梯里第一次碰面,入伍后的单挑,刚刚的共舞……祁返无法解释这种原因不明的熟悉感。
他依稀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于他来说很不一样。
而小队长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冷冷地开腔。
“是么?可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向导。”
第067章 第 67 章
祁返握着颈环的手僵在半空, 低敛的视线徐徐上抬,和盛枝郁的黑瞳对上。
小队长似乎不觉得自己轻飘飘地抛了一颗炸弹,见他沉默, 轻巧地偏了下脑袋:“所以,你不准备回答吗?”
祁返挽唇笑了下, 指尖绕过颈环的尾端:“……你发现了。”
盛枝郁不以为意:“不然你以为你瞒得很高明?”
“也称不上高明……”祁返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 落到身后的水池里, “至少六十九里没有一个队员发现。”
池里明明灭灭的小水母们已经彻底熄了火,这片水域仿佛又恢复了他第一次发现时的死气沉沉。
“欺骗普通哨兵的手段, 能用来对付我么?”
那只绕在祁返脚边的小黑豹似乎察觉到盛枝郁的情绪, 抬头看了眼身侧的人, 慢条斯理地回到主人身边。
祁返忍住了挽留的冲动, 弯着笑眼回头:“……那你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军部?”
盛枝郁忽然想起,自己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对话。
“我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他抬手,小黑豹便一跃而起落到他的手心里, 顺着攀上肩膀趴在他的颈后。
小小的一团盘在白皙细腻的颈间,像一条顺滑的毛绒围巾。
祁返低声试探:“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盛枝郁抬手将小黑豹拂到颊边的长尾巴轻轻拨下, 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明明只是随意自然的一个动作, 但落到祁返眼里, 他能看到的只有被黑色尾巴衬得格外白皙的面颊, 粉色晕染的指尖,还有笑起来时水光润泽的唇。
偏偏这样可口得跟小蛋糕似的一个人, 是哨兵。
“只是随口问问, 就胆子大?”祁返心神微晃, 随着本能主动靠近, 凑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之前,“那如果我说, 我还想吻你呢?”
盛枝郁向来知道眼前这个人行事不考虑后果。
敢和领队呛声,敢招惹高级哨兵,敢只身一人潜伏在军部之中。
可是他没想到祁返会逾矩到这一步。
长如鸦羽的眼睫拢下一片暗色,盛枝郁非但没有退开距离,反而抬手一把抓住了祁返的领口。
然后用力拽落。
颈部被衣领扯出的微微痛感让祁返眼眸轻眯,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克制地停在了盛枝郁面前。
……怎么,表白太突然了,让小队长生气了么?
“为了接近我,能做到这一步吗?”盛枝郁近距离地观察着这张脸,敛下的眸光慢慢染开冰凌,“那你还挺能为了目的牺牲自己的。”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眼前的人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是真实目的被戳穿了。
他手腕微转,正打算把人推开,腕骨却被祁返抬手握住。
“有很多人,为了所谓的目的像我这样接近过你么?”
祁返克制着指尖的力道,但一想到自己指腹触碰过的皮肤曾经被那条颈环缠绕,更加隐晦的情绪就不断涌现。
……盛枝郁明明对别人的警惕心那么重,明明知道别人的接近多是另有目的,但是他就能这么全心全意相信盛懿?
盛枝郁没明白他这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蹙眉看着眼前的手:“松开。”
祁返淡薄的眸色愈发寒凌:“不松。”
也许是他的情绪和平时太不一样,趴在盛枝郁肩头的小猎豹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皱起了鼻子,朝他露出两颗尖牙。
先前的所有暧昧,仿佛即将耗尽。
已经逼近警戒线,盛枝郁正准备随时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向导动手时,跟前的人却倏然卸下了力道。
祁返别过脸,似乎很不甘心地咬过嘴唇,半晌才低声:“你到底被多少向导示好过?”
“……”盛枝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这种重点侧偏的对话方式,“我们不是在聊很严肃的话题么?”
比如这只向导的来历,目的。
“我看起来很不严肃么?”祁返视线紧随着他,“什么年纪,什么精神体的向导,因为什么接近你,做过什么事,你的精神体对他是否友好……这些问题不严肃么?”
盛枝郁静默两秒,额角跳了一下。
这样的问题,好熟悉。
好像他在第一军区毕业前,身边那些已经配对的哨兵向导的对话。
什么在前线的时候不许多看别的向导一眼,不许别人进入你的精神图景,不准随意释出精神体……
盛枝郁向来都把这些当成无聊的玩笑过耳就算,毕竟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样盘问。
还是被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向导。
可偏偏眼前这人的表情认真,完全不是在开无聊的玩笑。
他慢慢转动手腕,将祁返的指尖一根一根地从皮肤上剥离:“在质问我以前,是不是应该由你先坦白?”
毕竟盛枝郁对眼前这个人,除了那份顶替的档案,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之后,只余寂静回荡。
他早就知道刚刚那些所谓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向导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冷冷笑了一声,准备离开。
却在转身的时候,被祁返扶住了腰。
那只宽大的手沿着刚刚跳舞时的位置落下,又辗转到后腰。
因为盛枝郁对他戒心很重,所以处于半释放精神体的状态……而偏偏,尾部是猫科动物的性/感带。
猝不及防地被触碰到敏/感的地方,盛枝郁僵硬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那双玻璃似的眼睛里似乎又泛了点水意,一下就让祁返想起他意识不清情绪失控的晚上。
明明长得那么乖。
然后,微冷的指尖控住了盛枝郁的下巴,祁返将唇压落。
意料之外的吻,一触即离。
祁返在后退的时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嗓音低哑:“祁返,二十岁海洋系向导,我现在的目的是……你。”
也许是吻太突然,也可能是因为后面的坦白,盛枝郁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没有动。
祁返刚表白完,本就有些意犹未尽,眼下被这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么看着,心绪微晃,抬起他的下巴又准备重新吻下去。
盛枝郁这次反应过来,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男人的半张脸被遮盖,唯剩的一双琥珀瞳便被衬得格外显眼,偏偏他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吻落在盛枝郁的掌心,然后眯起眼睛笑。
盛枝郁的耳尖瞬间烫红,但他脸上却维持着该有的凶狠恶意:“你找死。”
祁返一双眼睛立刻撤了笑意,微垂眼尾转作可怜兮兮。
盛枝郁刚以为他是知错了,结果掌心就划过一道温热湿滑的触感。
……他被舔了一下。
“祁,返。”
盛枝郁几乎是咬着牙根把他的真名念出来,随后捂着他半张脸的手一下用力,改成掐住他的颊边。
祁返微微吃疼,但抱着盛枝郁后腰的手却不肯松开,由他施暴,又持续挑衅:“为了目的可以接近你的向导不少,那做到像我这一步的又有多少个?”
没有向导敢挑衅他到这个地步。
所以祁返是第一个。
而正因为这是毫无规矩毫无分寸的第一个,盛枝郁才会情绪失控到这个地步。
他瞬间扣住腰侧的手,反折之后,凭借哨兵的体力优势将祁返推开,又拽着他的手臂将人翻了个身压在身后的树干上。
力道很重,地上的树影都摇曳得模糊。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盛枝郁觉得自己用了几乎要把他的手臂卸下来的力气,可是眼前这个向导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挺有能耐。
正当他想继续用力,祁返却开口了:“六十九前队长的死,很蹊跷,我在调查。”
盛枝郁动作微顿。
“你不是军部内部的人,你怎么知道蹊跷?”
“末世后的边防军都是由低级哨兵组成,而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低级哨兵失踪,这些人的名字,军部内又有多少人知道?”
压制在身后的力气徐徐抽离,祁返闭上眼睛咬牙忍下了呼痛的冲动,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盛枝郁嘴唇微抿,随后道:“没人能保证污染区在净化期间不会出现意外,有耗损率……是正常的。”
有些污染源需要反复清杀净化,哨兵为了最后的人类安全,自然是要随时作出牺牲的准备。
毕竟他们是军人。
祁返垂眼,无声笑了一下:“原来军部把那些意外丧命失踪的哨兵称为,耗损率?”
还真是相当冷酷的一个专业术语。
小队长脸色沉冷,没有回答。
祁返轻转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捏得发红的手腕:“那么小队长,你们把这个耗损率定在多少算正常呢?”
盛枝郁回忆起自己去年在盛懿手下跟队时看的各项数据……军部的文档他或多或少都有看过,唯有这一项只在盛懿手里。
也就是说,每年因为驻守污染区而意外丧命的哨兵数量,只有盛懿一个人知道。
换句说法,如果盛懿希望某个哨兵死……
不对,就算是低级哨兵,也和他哥没有交集,他哥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他们送命?
这个设想太过可怕,盛枝郁竭力止住了深思的念头。
他重新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所以,你准备调查盛懿?”
祁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祁返就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和盛懿站到了对立面,小队长会帮谁。
第一次交手的时候,盛枝郁几乎不对陌生人留情,他就知道如果这个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会相当不妙。
见他不打算回答,盛枝郁哂了一声:“你刚刚说你的目标是我,骗我?”
祁返垂眼轻笑:“不算。”
如果盛枝郁是盛懿那一边的,那就不算骗。
盛枝郁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回过头。
守在身旁的小黑豹很快跟上他的想法,从祁返身侧绕走,跟着主人离开了水潭边。
那支只跳了一半的舞,就这么没了后续。
模拟场只剩下一人,寂静重新交织密布。
祁返走到池边缓缓附身,伸手掬起一捧水。
刚刚已经奄奄一息的小水母在他的手心漂游了两下,又渐渐恢复了生气。
祁返眸色低垂,思索出神时,身边的草丛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眸一看,一颗圆圆的黑色脑袋从草里钻了出来。
小黑豹眨巴眨巴眼睛,张开嘴朝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脑袋往他这边靠了靠。
这是,求蹭蹭?
祁返先前沉闷的心情忽然好转,将掌心落下,轻轻抚过。
小家伙还在,那就证明着盛枝郁还没离开模拟场……小队长还有话想和他说?
他一时分神,没有留意到指缝之下小黑豹逐渐转变的眼神。
小家伙敷衍地蹭了他的指头两下,然后找准虎口,迅速地露出獠牙。
“嘶……”祁返吃痛,却没有推开小家伙。
小黑豹在他的手上留了两个血洞,然后才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去血迹,装模作样地朝他哈了一下。
然后一头钻回草里,窸窸窣窣地消失不见。
祁返留在原地,看着鲜血蔓延的手心,没忍住轻笑。
舔他一下,还两个齿印。
小队长真记仇。
*
元旦之后,训练恢复如常。
六十九比以往更早一个小时收到集合的通知,十二个哨兵很快整齐地列成一队。
祁返刚站好,身侧的薮猫就凑了过来:“昨天真可惜啊。”
祁返:“什么?”
“舞会的事儿啊。”薮猫遗憾地叹了口气。
舞会上他们没见到小队长,便也没了邀请的兴趣,就在中央礼堂吃了点东西聊了会儿天就散了。
没人知道祁返又去了模拟场。
祁返笑了笑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握紧。
小黑豹昨天晚上咬得深,他花了一点时间包扎……好像每次和小队长独处的时候,多少都会受点伤。
“人齐了吗?”
刚沉在回忆里,盛枝郁的声音就从队伍前传来。
祁返轻抬起眼,就看到站在袁羯身边的小队长。
他穿了一身纯黑色的作战服,比平时还要飒爽利落。
袁羯颔首。
“今天开始,六十九要去北城P2区清剿污染源,作战计划已经传入你们的通讯中,在路上查看。”盛枝郁轻抬下巴,“现在出发。”
军用装甲车已经在四区门口等候,六十九接下命令后便有整装出发。
盛枝郁站在装甲车的门边,看着队员一位接一位有序上车。
薮猫前几天的尴尬劲儿还没下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他,潦草地喊了句小队长。
盛枝郁潦草地嗯了一声。
跟前的人上车后,祁返本在犹豫着要不要也跟一句小队长,结果半只脚才踏上装甲车,身后的领口就被盛枝郁拎住。
“你,和我一辆。”
薮猫刚入座,就看到祁返被提着后领拎了下车,好奇地往外倾了一截身子,就对上盛枝郁冷冷的目光。
“坐好,准备出发。”
他瞬间不敢八卦,挺直腰背坐姿整齐:“是。”
祁返本以为经过昨天那件事,盛枝郁不查他至少也会对他多加防备,没想到转天就和小队长同坐一辆车。
甚至还是小型装甲车,里面空无一人,连驾驶员都没有。
祁返看着眼前的副驾驶,略微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盛枝郁。
盛枝郁脸色如常,黑瞳平静令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怎么,不上?”
“队长,我昨天不过是跟你表白,顺便暴露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你……”祁返犹豫了一下,挑了个合理的理由,“准备杀了我?”
盛枝郁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如果我说是,你就不上了么?”
还真是好直接。
祁返为难地扶住了车门,可怜兮兮地看着盛枝郁:“那你待会儿动手的时候轻点,我怕疼。”
有病。
盛枝郁转身走到驾驶座,车门关上时声响沉闷。
“不坐就跟在队伍后面跑着去。”
北城P2距离四区有一千公里,开车都要半天才到,祁返自然不可能腿着去。
他附身上车,在盛枝郁没有察觉的间隙挽唇轻笑。
在他系安全带时,盛枝郁瞥了他一眼:“刚刚还怕死,现在上车动作倒是不慢。”
“嗯,因为我决定表现得乖一点,好勾起队长的怜悯之心,动手的时候温柔些。”
原来是想死得舒服点。
盛枝郁哼了一声,发动了引擎。
装甲车定点自动驾驶,他不需要全程掌控方向盘。
匀速驶出四区之后,祁返正打算随便找个话题破开沉默的局面,座位之后的挡板徐徐落下。
一颗毛脑袋忽然从座位中间伸了出来。
……这次不再是平日里习惯看到的小家伙,而是一只接近成年的大型黑豹。
它平躺在身后的座位上,从容优雅地叠着两只厚实的前爪,铁鞭一般的黑色尾巴在有限的空间里轻轻摇动,落到座位上时还有响声。
祁返愣了一下。
身侧,盛枝郁一手靠在车窗上支着下巴,将祁返的表情收进眼底,慢条斯理地开腔:“怎么,不是喜欢我么?现在害怕了?”
明明昨天敢那么大胆地亲他,今天就因为看到精神体的全貌而退缩了吧?
后半句奚落的话还没出口,祁返就回过头来:“不是。”
琥珀色的眼底闪过隐忍的激动,他低声道:“我是在想,它的肚子看起来好像很好摸,我能去揉他一下吗?”
盛枝郁:“……”
刚刚还端庄的黑豹瞬间发出警告的低呜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祁返略感可惜,退而求其次:“肚子不行……那我能在他尾巴上打个蝴蝶结吗?”
第068章 第 68 章
话音刚落, 祁返就看见面前这只大豹子皱起鼻子朝他露出了雪白的尖牙,警告性的动作之后,那条细长的尾巴慢悠悠地收拢在腹部中间, 被四只毛茸茸的爪子压住。
这是……藏起来了?
祁返回过头看向身侧的人,小队长却只是依然懒散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对他先前的话没有兴趣搭理。
盛枝郁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视线虽然落在眼前的荒漠沙地, 但思绪却已经回到那个潮湿的雨夜。
在被盛懿捡回来之前,他本来是一户人家的养子, 由一个脾气不好的老太太照看着。
老太太的样貌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老太太对他基本没什么好脸色, 与其说是收养, 不如更像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得不供他吃穿。
但即便如此,盛枝郁对她还是心存感激。
后来污染源爆发,一只变异的巨鸟袭击了北城, 除了击毁房屋建筑,还带来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瘟疫。
盛枝郁就是那个时候被盛懿从废墟里翻出来的。
……当时他已经被埋在灾区大概有十二个小时, 内心和身体都到达极限, 按理说不应该有意识。
可他还是记得, 盛懿将他从瓦砾碎石里抱出去的时候, 还在废墟里的老太太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脚。
他张了张嘴,想求跟前的人救一救老太太, 可是没等他发出声音, 抱着他的盛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一把刺穿了老太太的手臂, 将她踹开。
盛枝郁就这样作为污染区幸存者被送进了中心医院。
在接受治疗期间接连不断的噩梦里, 他无数次回忆起那只血淋淋的干枯手臂,而医院的医护人员只告诉他, 救援还在继续,老太太还没有被发现。
明明老太太就和他在一个地方,怎么会没发现呢?
盛枝郁想不明白,于是在某个深夜,他悄悄地从医院跑了出去。
之后的一切就模糊不清了。
他好像跑到了疫区,又遇到了蛰伏的污染源,当时负责防护巡逻的哨兵队伍赶来清理,又因为顾忌里面有一个活人小孩而处处受限。
盛枝郁只记得自己站在废墟中间,看着变异的污染物刺杀一个又一个哨兵,死后的哨兵被感染成了行尸走肉,又从地上爬起来朝队友奔去。
后来,全军覆灭,那只怪物破开重重防护进入了中心医院。
“……枝郁,盛枝郁!”祁返的声音从意识边缘侵入,穿过了那片血腥的雨。
盛枝郁回过神,慢慢闭上了眼睛:“干什么,吵死了。”
祁返薄唇微抿,一双眼凝在他的脸上,低声道:“我已经叫了你好几次了。”
刚刚的盛枝郁,仿佛陷入了一场不知名的梦魇里,被过往的阴翳笼罩绞缠。
祁返甚至还没做什么,就能感受到无形流露的悲伤和压抑。
甚至后座的豹豹也睡得很不安稳。
“所以呢?”盛枝郁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他,“有话就说。”
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了所以脾气不好么?
祁返也不恼,放轻嗓音:“嗯,我想问问……你要我什么时候开始安抚你?”
盛枝郁神色微凛。
“知道我是向导,没有把我上交,还让我和你同一辆车。”祁返平静地说,“除了想让我安抚,应该没有别的理由让你这么包庇我了吧?”
方向盘上的指尖徐徐扣紧,后又松开,盛枝郁重新闭上了眼睛。
真讨厌脑子活络的人。
“现在,安抚我的精神体。”
祁返轻笑颔首:“好。”
他回过头,小黑豹已经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祁返伸手轻轻托起它的脑袋,指尖顺着他的下巴安抚地挠了挠。
豹豹很配合地微微扬起下巴,任由他的抚摸从下巴延伸到胸前,随后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祁返笑了笑,又轻轻地摸了摸豹豹的脑袋。
黑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起厚实的爪子轻轻地往祁返的肩膀上搭了一下。
祁返立刻伸手接住黑豹的前爪,按摩似地轻轻捏过它掌心的肉球。
肢体接触是向导安抚哨兵的最基础手段,祁返本来是想测试豹豹对自己的接受程度,直到他的余光撇见盛枝郁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蜷紧磨蹭。
……因为和小黑豹是一体的,所以五感也能同步么?
祁返眉梢微挑,揉捏爪子的手又重新回到豹豹的颊边,顺着它的颈部慢慢摸到他的下颌,轻轻地揉搓之后,又顺着摸到薄薄的耳朵上。
驾驶座上的小队长偏过头,不自然地拂了一把自己的耳朵。
祁返忍下笑意,低声道:“队长,它不会真的是猫吧?”
盛枝郁用“你瞎吗”的眼神看向他。
“它居然有聪明毛诶!”
“……”
“哦不对诶,长在耳朵里的毛毛好像叫犟种毛,宝宝你是一只倔犟的豹豹。”
“。”
察觉到小队长决定无视自己,祁返抬手轻轻环住了黑豹的脖子,往前轻轻一凑,在它脑门中间亲了一下。
然后就是盛枝郁忍无可忍,踹到副驾驶座位上的一脚。
“你再乱来试试?”
祁返一脸无辜地歪头,靠上眯着眼睛,表情温顺的豹豹:“可是亲吻是向导最基本的安抚啊,而且豹豹好像也没有很讨厌。”
盛枝郁罕见地被他噎了一下,随后瞪了一眼隔壁的豹子。
黑豹眨了眨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拒绝了祁返的贴靠。
“它现在讨厌了。”
祁返稍顿,然后别过头忍住笑意。
盛枝郁烦闷地转向窗外,捏了捏刚刚被拨得很痒的耳垂。
十个小时的路程结束,到达北城的时候已经黄昏。
污染源大部分在晚上活跃,而废城内设施破败,不适宜实行计划。
盛枝郁带着袁羯划好安全区,并且调设好检测警报器。
“今天晚上先休整,明天天光一亮就出发。”
袁羯低头看着边界上的微型检测器,片刻后才应了一声是。
盛枝郁微微蹙眉:“所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也要这么心不在焉吗?”
袁羯回眸,对上那双沉冷的黑瞳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格,低下头:“抱歉。”
盛枝郁敏锐地察觉到他表情的细枝末节,双手绕在胸前:“有什么问题现在告诉我,我是队长,要对你们所有人负责的。”
“没有问题……是我的私事。”袁羯低声道,“我想起了之前的任务而已。”
盛枝郁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六十九过往的任务,能让袁羯触景生情的大概只有一件——前队长和队员的意外死亡。
又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袁羯的各项数据一直起伏不定,盛枝郁犹豫了片刻,抬起手,略显僵硬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任务本身就伴随着危险,哨兵在接受任务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请节哀,并且释怀。”
他鲜少有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并不自在,潦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收回手。
然后就察觉到身侧的人僵在原地。
盛枝郁轻咬嘴唇,忍住了那点从情绪海里冒头的后悔,微仰着下巴回头看他:“怎么?”
袁羯看了他一会儿,垂眸轻笑:“没有,就是忽然发现……小队长你还挺有人情味的。”
以前都是毕恭毕敬喊队长的。
现在就成小队长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跟哪个混蛋学的。
盛枝郁不再回应,转身回到装甲车边。
副驾驶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盛枝郁落在门上的手略微迟疑时,察觉到了什么,视线落到后排。
……那只不知死活的向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后排去了,指尖捏着一条小鱼干,正在努力地讨好豹豹。
祁返温声诱哄:“就摸一下,一整条都给你好不好?”
黑豹一副端庄傲娇的样子正坐靠着车窗,实则眯着眼睛偷偷瞄那条小鱼干不知道多少次。
直到祁返虔诚地把鱼干送到它的嘴边,黑豹才“勉为其难”地叼走,然后抬起了一只爪子。
随后盛枝郁就感觉到一阵柔软的抚摸触感落在自己的胸腹之上。
祁返摸到了豹子的肚皮。
草。
他狠狠踹了一脚后座的车门,正想让祁返滚下来,就察觉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到自己背后。
……六十九的其他队员奉命休整,正下车准备吃晚饭,猝不及防地听到小队长这么凶狠的动静,都吓得僵在原地。
薮猫一脸悲痛地靠在鬃狼身侧:“我就知道七分过去要被小队长蹂/躏。”
鬃狼颔首:“七分舍己为人的精神我将记在心中。”
蜂:“为七分祈祷三秒。”
殊不知被祈祷的祁返正揉着大猫胸口顺滑的毛,埋在豹豹的怀里,没有半分被抓到正着的惊恐。
盛枝郁打开车门,先是瞪了一眼那只没出息的豹子。
豹子还没吃完小鱼干,半条粉嫩的舌头还吐在外面,被瞪之后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然后他才将视线落下:“祁返,滚出来。”
“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做简单的安抚,绝对不是……”
“滚,出,来。”
“好的队长,收到队长。”
祁返下车之后,盛枝郁向车里的黑豹看了一眼,大家伙迅速收敛了刚刚的散漫一跃下车。
他的本意是想让自己的精神体去巡逻,毕竟即便是有了检测警报器也不能懈怠。
但六十九没见过盛枝郁外放的精神体,所以黑豹下车的时候又被震惊了一片。
蜂:“卧槽,这毛色,这肌肉,这体型!好威猛的豹子!”
鬃狼:“我要是没看错,它刚刚和七分一起在后座?”
薮猫:“这家伙给我一掌我可能要吐血……惨,七分,惨。”
祁返也确实以为盛枝郁抓了个正着,要教训他,结果小队长只是带着他去后座,把一盒营养液塞到他手里。
“分发下去,一人两支。”
祁返取出一支看了一眼,又是中级营养液,小队长好大的手笔。
盛枝郁见他挽起唇角又是一副要说话的表情,冷冷地别过脸:“愣着干什么?快去。”
“好。谢谢小队长。”
祁返拿着营养液刚回到队伍里,就被团团围住。
他一边把营养液分给队友,一边听他们的问题。
无非都是问小队长为什么单独把他拎出去,一程车路好不好相处,豹豹凶不凶。
“可能我刚好是最后一个,所以把我拎出去了。队长的精神体还好,没你们想得那么恐怖。”
其实祁返还想更加炫耀一下,副驾驶很宽阔坐着舒服,豹豹的肉球和肚子都很软很好摸。
“原来就这样啊,”一旁的薮猫低声,“我也排在后头,不知道回去的时候队长会不会抓我去和他一辆车呢?说实话我挺想摸黑豹的尾巴的。”
袁羯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小子贼心不死啊?”
薮猫嘿嘿一笑,转身的时候就对上祁返的视线。
又是和那天一样冰凌覆盖的眼神。
祁返面无表情地把营养液塞他手里,重新开口:“其实也没那么好。队长一路上都不说话,也不准你说话,豹子动不动就会用利爪拍你一下,路上还是很紧张的。我刚刚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们放心。”
薮猫被他忽然的改口唬住了,顿时打消了蹭车的念头。
要他在路上一句话不说,那不得憋死他?
祁返看着他蔫下来的表情,眸底闪过一丝满意,回头的时候却察觉到袁羯的表情。
领头眼神略显复杂,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看懂了?
祁返回以笑容,平静地将剩下的营养液发出去。
回到装甲车的时候,盛枝郁已经靠在驾驶座上闭目歇息,祁返正打算放轻动作不要惊扰到小队长,才发现打不开车门。
他垂眸再次尝试……才确信车门是上了锁。
再抬头,驾驶座上的人略抬眼皮,略带嘲意地看着他。
祁返了然点点头,放弃了小队长本人,转而走向那只在边界上巡逻的豹豹。
黑豹工作的状态和平时撒娇卖萌的时候截然不同,认真严肃一丝不苟,漫步巡视在边界上,威风凛凛。
祁返放轻脚步,本来在想会不会吓它一跳,不过才刚刚靠近,黑豹就微微侧过脑袋睨了他一眼。
“不愧是顶级哨兵,侦查力也是顶级的。”祁返由衷地夸赞。
黑豹对他的奉承并不在意,慵慢散淡地回头看着漆黑的远方。
祁返回头扫了一眼车上仍在闭目休息的盛枝郁,正想悄声靠近小黑豹,身侧的手却被薮猫拽住。
“七分你干什么?不是知道小队长的精神体不好惹吗?怎么还凑上去呢?”薮猫不解地问道。
祁返微默,低声解释:“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高级哨兵的精神体。”
薮猫顿了顿,随后摆出了然理解的表情。
“实不相瞒,我也觉得黑豹很帅。”他重新抬眸,“也许因为我和他都是同类型的哨兵,所以出于本能,我会对他又敬又畏。”
祁返心不在焉地笑笑。
心里说的却是你要真是敬畏,就不会惦记着别人的尾巴。
薮猫不知道他心里所想,越看越心痒痒,偷偷瞄了一眼装甲车:“你说,哨兵如果在休息的时候,他和精神体的感应会不会迟钝一些?”
祁返眸色染凉,淡淡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凑近看看,就看看!”薮猫搓了搓手,“这次任务完成得好,我们估计就要重新回到一线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换队长了。”
虽然最开始并没有那么愉快,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盛枝郁是个什么样的人六十九的队员心里都有数。
他们都想和小队长关系更好些。
祁返本想制止,但想到什么,轻别过头:“我提醒过你,高级哨兵是很凶悍的,”
“我知道,所以我就看看嘛……”薮猫说完,见他没再阻拦,便大着胆子往前迈步。
刚刚祁返和黑豹的互动他可是看到了,黑豹顶多回头看一眼,不会凶的。
薮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斗服,放轻脚步表现出没有攻击性的样子,往黑豹的方向迈出了两步。
然而就是这不到一米的距离,像是踏入了黑豹的绝对领域,刚刚还无声沉默的大猫忽然回头。
沉闷的低吼极具震慑力,雪白尖锐的獠牙暴露出来,厚实的前爪落地,留下深深的抓痕。
一副即将猎食的状态。
这怎么和刚刚完全不一样啊?
薮猫一瞬间被吓得直冒冷汗,连连后退了几步:“抱抱抱歉……”
车上,盛枝郁徐徐掀起眼皮,看着灰头土脸离开的薮猫,又将视线转落到一旁的人上。
祁返眼眸轻敛,得意和满意都很明显。
……就这么喜欢看到区别对待么?
幼稚的家伙。
薮猫触怒了队长精神体的事情很快传开,再也没有队员敢肖想那只黑色的大猫,几句打趣调笑之后,夜渐渐安静下来。
祁返守在装甲车后,细长浓郁的眼睫徐徐盖落。
优秀的向导能够控制自己的睡眠状态,为了明天他需要稍微休整一下。
然而合上眼不过五分钟,一阵精神力波动由远及近。
随后响起的,就是黑豹沉闷的嚎叫声。
祁返蹙眉睁开眼睛,装甲车上传来一阵响动。
他回过头,盛枝郁依旧落地,单手撑在车前轻盈地跃至车顶。
一把折叠型轻机枪从他手边展开,他站定在最高点,将枪口对准眼前的黑暗。
砰砰砰——
下一秒,星火接连射/向远处,贯穿了遮蔽天日的浓稠黑暗。
微弱的天光从远处亮起,将裹卷在视野中的浓墨一点点抽离,一只巨大而黏稠的怪物渐渐从阴翳中显现。
随后是少年果断冷静的命令声:
“六十九队,作战准备!”
第069章 第 69 章
星火在空中绽开, 缭绕而起的成片火光把安全区外照得比天光还亮。
袁羯带头,十二名队员迅速就位,都是战时附体状态。
轻机枪的第一轮子弹打空, 盛枝郁眯着眼睛从腾升的烟雾里观察着眼前的污染源。
表皮似乎被某种菌类感染,浮肿而异变出各种触手, 前行会分泌腐蚀性的粘液, 本体附近弥漫着灰色毒雾……打眼看过去像是一只被油炸过的巨型海胆。
这种巨型污染源需要将多个净化器贴至表层, 并且将净化结晶注入内部才能够初步控制。
这也是六十九擅长的处理方式,由队长盛枝郁和经验老道的袁羯打头阵, 负责净化结晶, 敏捷性的鬃狼和薮猫打旁攻, 飞行系的蜂和蝙蝠在空中作战, 海洋系的三个哨兵负责干扰,剩下的四人负责统筹接应。
祁返作为老幺,作战经验少, 并没有分到重要的工作,他飞快地预测出污染物的落地点, 并且和章鱼打配合, 将四个净化器插/入地里。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怪物被队员的净化器固定在原地, 盛枝郁一跃而起在最高空用净化结晶打入了海胆的头部,最后只差袁羯将净化结晶用瞄准器射/入污染源腹腔。
但袁羯在半空中瞄准的时候却忽然慢了一拍, 短暂地滞留在半空。
盛枝郁已经从高空坠落, 四处除了危险的海胆没有落脚点, 他只能冲那道影子大喊了一声:“袁羯!”
然而还是迟了, 被净化的污染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随后一只触手从内部刺出, 刺入了袁羯的大腿。
祁返瞳孔微缩,正欲动身时,余光里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触地,随后又重新追向半空。
是黑豹附体的盛枝郁。
他穿行在污染源利箭般射出的触手上,破开毒瘴,一把拽住了袁羯的肩膀:“你在发什么呆?”
袁羯仓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指着怪物腹腔,嗓音沉哑:“前队长……”
什么?
盛枝郁随着他指尖的方向回头,在混乱之中只看到一缕闪烁的银色。
时间紧迫,他夺过袁羯手里的瞄准器,随后抓住他的肩膀将人一抛。
在空中的蝙蝠稳稳架住了受伤的袁羯,迅速撤离战场。
这个位置无法击中污染源的腹腔,盛枝郁转而踏过一根迎面而来的触手,迅速侧翻闪避的同时极速地往污染源内部冲去。
但越靠近污染源本体,那触手便如同荆棘般严密紧凑,盛枝郁的防护面罩已经发出了毒瘴浓度过高的警告,但他并无在意。
净化需要一气呵成,不然污染源会进入暴怒状态,就更难控制了。
他一手抽出置放在大腿侧的蛇刃,展臂一挥,新月似的刀片飞旋而出,迎面割断了大片触手。
刀刃集中的地方硬生生削出了一个坑位,盛枝郁眸色一凛,迅速跃到坑位之中,将瞄准器抬至眼前。
但当他看清瞄准镜里的东西之后,他终于明白袁羯为什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因为“海胆”中心,被触手包裹的最中心处,是一具尸体。
灰白的皮肤上仿佛覆了一层蜡,锁住了男人死时的痛苦表情,他展开的四肢已经纤维化,分裂成无数的细长触手蔓延到四周,形成眼前这团刺状的外壳。
而在男人的胸口,有一个银色的身份牌,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字——六十九队长,薛翼。
这个污染源的本体,是六十九的前队长,薛翼。
盛枝郁握住瞄准器的手微微上抬,对准了那块牌子。
砰的一声,净化结晶穿过触手丛林,精准地击中了死尸的心脏,也正好打下了那块身份牌。
触手密集而迅速,盛枝郁坠落时瞄准了身份牌落下的方向,极力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块牌子。
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到边缘时,一条蜿蜒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分出了新叉,擦过了盛枝郁的腰侧。
作战服瞬间被划出一道痕迹,他攥住了牌子后忍痛咬牙,迅速地从毒瘴触手丛林撤离。
守在污染源附近的队员看到盛枝郁出来的身影,迅速将架起的高网拉近,纳米铁丝缠成了巨大的铁笼,将巨型海胆包裹其中。
第一只污染源成功捕获。
盛枝郁看着那只污染物挣扎了一下,随后瞬间被数个净化器炙烤,缓缓熔成了一滩烂泥。
确认那怪物看不出原形之后,盛枝郁冷着脸走向正在一旁疗伤的袁羯。
蝙蝠看着他阴郁的表情,低着头站到盛枝郁跟前,张开手微微拦住了他。
盛枝郁徐徐抬起眼皮:“干什么?”
“队长……头儿他不是故意的。”蝙蝠为难地看着盛枝郁,没有底气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其实很清楚,袁羯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要不是盛枝郁及时补救,等污染源抓住了喘息的机会开始狂暴或者逃窜将会后患无穷。
可是,袁羯已经伤得那么重了,如果这个时候盛枝郁再对他动手……
盛枝郁冷笑了一声:“不是故意的就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失误吗?”
坐在一侧,腿上被白色绷带缠紧的袁羯徐徐低下头。
“今天要不是我,你们还要花多少时间精力去补救?你们还想被批一次无规则无纪律,无视上司军令吗?”
盛枝郁毫不客气,蝙蝠慢慢地垂下双手,沉默地让到一边。
没了阻拦,盛枝郁抬步走到袁羯面前,圆眼睛轻敛,俯视着跟前的人:“袁羯。”
男人闭上眼睛,嗓音低哑:“我知道错了,是我麻痹大意,请队长责罚。”
麻痹大意。
轻飘飘的四个字相当于自我否决了袁羯的整个从军生涯。
可是袁羯也没办法,那是和前队长有关的污染物,是上次任务结束以后他每晚的梦魇。
盛枝郁看了他许久,问:“你看到了什么?”
袁羯没想到小队长没有先惩罚他,顿了片刻,回答:“我看到了闪烁的身份牌……在那些横七竖八的触手之后。”
“所以你认为……这只怪物是吃前队长薛翼的那只?”
袁羯一顿,随后慢慢点头。
他会错愕震惊,除了内心深处的噩梦被唤醒,也是因为这只污染源在上一次任务里明明被他们捕捉回收了,却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盛枝郁长睫微颤。
所以,袁羯并没有看到……怪物内的核心,是薛翼。
他轻轻抬手,施舍般扔下了一枚闪烁的银牌,嗤笑一声:“就为了这点东西。”
消杀干净的身份牌砰声落地,滚到袁羯面前,而牌上赫然是薛翼两个字。
袁羯瞳孔颤动,眼眶瞬间红了。
蝙蝠站得远,没听到盛枝郁和袁羯的对话,只知道小队长离开的时候脸色很臭,而头儿垂眸低头好像要哭。
袁羯向来是以沉稳冷静在队里出名的,突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其他队员都震惊得不像话。
蝙蝠手忙脚乱:“这,头儿,你被小队长骂哭了?不至于吧……还是,腿上的伤就那么疼?”
袁羯反应过来现在还在任务中,握紧了身份牌抹了把眼睛:“没事,小队长说得对,我该骂。”
盛枝郁没有在意袁羯说什么,转身指挥其他队员将已经变成烂泥的污染源回收,然后走到祁返身侧:“你过去,帮袁羯治疗一下。”
祁返微顿,挽着微笑回头:“我?”
盛枝郁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你是这里最弱的,不是你是谁?”
祁返看了他一会儿,轻笑着低声:“小队长其实是担心我是向导,跟不上你们的高强度作战吧?”
盛枝郁的尾巴和耳朵还没收回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然后又极快地回复自然:“自作多情。”
祁返垂眸藏住笑意,正声道:“是。”
这里有只少十七只污染源在活动,更疑似有一个巢穴,六十九没有时间做休整,封存好第一只后便继续深入废城。
大型污染源的活动痕迹很明显,后面陆陆续续清杀了十三只,一天便耗尽。
熊在完成回收后,走向盛枝郁:“队长,目测还有十五分钟天就完全黑了,要在这里拉安全区界线吗?”
出乎意料的,盛枝郁没有之前那么果断,而是回头看着他:“如果再往前进十五分钟呢?”
熊蹙眉:“如果再前进十五分钟,那么就不够时间拉安全区了。”
“嗯,那就在这里吧。”盛枝郁把检测报警器递交给他,转身走向了装甲车。
袁羯没有把薛翼的身份牌和其他队员说,大概是担心在任务中会影响他们的心情,而盛枝郁也不决定把污染源的真实身份告知。
这群人因为前队长甚至不惜违抗军令,和军部作对……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之抗争的人竟然成了怪物,还差点伤害到他们,六十九就彻底散了。
可是,本来死了的薛翼,为什么会变成巨型污染源,还在已经被回收的情况下再次出现?
盛枝郁垂眸沉思的时候,车窗被轻敲了两下。
他蹙眉抬头,对上车外祁返笑盈盈的眼。
他用口型请求:“队长,开门。”
盛枝郁当作没听见,一动不动。
然后下一秒,祁返就打开了车门。
“感觉到小队长会不配合,所以我录入了指纹。”他探身进入副驾驶,随后带上了车门。
盛枝郁托着下巴,目光落到夕阳一点点消失的天际:“滚下去。”
“滚不了。”祁返徐徐抬手,撑落在方向盘上,很快将盛枝郁围困在臂弯和车窗之间。
六十九的成员还在车后来来往往,盛枝郁没想到他会突然那么大胆,眉眼落了一丝怒意:“祁返。”
“别装了,盛枝郁。”祁返一样直呼他的名字,“脱了吧。”
这句毫无来头的话让那股压抑的火烧了起来,盛枝郁正准备动手,祁返却更快一步地落到他的腰带上。
作战的腰带是个别致的扣锁结构,但祁返却很娴熟地卸解下来,盛枝郁伸手制止,却被他翻扣住手腕一下扣到车窗上。
这个向导的力气大得出乎意料,盛枝郁竟一时挣不开他的控制,只能压低了嗓音:“祁返!”
祁返轻抬眼睫,琥珀色的瞳淡淡地锁住他的视线。
随后他便展开细长的指尖,用掌心压在盛枝郁的侧腰轻轻按了一下。
“唔……”
盛枝郁酝酿好的警告瞬间变成了闷哼,生理性泪水一瞬间溢红眼眶。
祁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睫后汇聚的泪水,轻轻松开了对他的压制,转而用指节揩去那一丝水光。
“早上受的伤吧,亏你能忍这么久。”
盛枝郁抿唇别过脸:“多管闲事。”
祁返低声轻笑,解开了他的护甲,将最里层的衣服掀开。
盛枝郁伸手想压回去,祁返干脆握住他的手腕侧过脸亲了一下,小队长的耳尖瞬间就红了,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他终于老实,祁返这才垂眸看着他的腰腹。
腰比想象中还要细和薄,感觉两只手就能握住,因为长时间的锻炼,上面有着紧实漂亮的腹肌,人鱼线浅浅埋在裤子的边缘……偏偏就是这么白璧般漂亮的肌肤上,蔓延着一指长的泡泡。
这是在作战时被划伤的伤口,又感染了毒瘴,细菌滋生在血肉之上一寸寸侵蚀。
先前的旖旎光景瞬间被抛诸脑后,祁返的指尖落到旁侧的皮肤上,但只是轻轻一触,那片皮肤就红透了。
祁返蹙眉:“比我想象中的还严重。”
这样一触就痛的伤,盛枝郁不仅表面上丝毫不显,还在废城里跑了一天,解决了十多只巨型污染源。
祁返将消毒和包扎的用具一样样放在驾驶台上,盛枝郁看着整齐的一排歪了歪脑袋:“你是魔术师吗?随手就能变一排出来?”
祁返用纱布沾了点消毒药水落到盛枝郁的腹部,小队长就只能抿唇不说话了。
“怎么办,魔术师也不能让你不疼。”他轻轻地把表面那群细小的血泡擦拭干净,然后很轻地吹了吹伤口。
盛枝郁知道“吹吹”这种方法只不过是用来哄小孩儿的,可是在那阵轻飘飘的痒痒落到腹部的时候,隐忍了一天的尖锐刺痛好像真的消退了不少。
但是痒落在皮肤上,很快又变成了其他感觉。
盛枝郁转过头正想让祁返不要吹了,结果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如今这个姿势。
……因为要处理腹部的伤口,所以他是半斜靠在座位上的,而祁返专注于处理他的伤口,所以俯着身子贴在他的腰际。
这个姿势……这样的角度,这样的视觉冲击,让盛枝郁相当不合时宜地想岔了。
反应过来自己脑子乱了,盛枝郁一把按住了祁返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跟前推开。
祁返才把血泡擦干净,正在思考要怎么处理有些溃烂的伤口边缘,毫无防备地被盛枝郁推开后直接撞到车门上。
他眸色微凛:“小队长,怕疼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任性的。”
自己的伤势不注意已经够了,难道连包扎都要马马虎虎吗?
“不用了……”盛枝郁转过脸看向窗外,半只手挡在自己的脸边,不和祁返对视。
盛枝郁从觉醒之后就被不少向导示好过,但是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想法,同龄人还在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盛懿清理污染区了。
也被人打趣地问过,他没欲望么?盛枝郁的回答是不屑一笑。
只有低等动物才会控制不住本能。
后来也误打误撞地看过某些东西,他只觉得脏和莫名其妙,可是刚刚看到祁返伏低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对应上了其中一帧。
好烦。
是因为受伤了,而这个向导又和他比较契合么?
祁返本来是想把小队长的手捆起来按在窗户上,但刚刚那句色厉内荏的拒绝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捉住了那点心虚的小尾巴。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凑近慢慢扣住了盛枝郁的手腕,低声道:“小队长看起来正经,原来也是个坏小孩儿?”
控住的手腕忽然挣扎起来,祁返看着跟前的小队长羞恼地想反驳什么,但在视线接上的时候,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后,那一双圆圆的薄耳朵忽低从他柔软的发间冒了出来,小小地弹动了一下。
祁返顿时笑意更深。
……失控了。
是因为被人摸了腰,还是因为被人吹了肚皮,或者是……联想到了什么画面?
盛枝郁却好像还没发现自己的精神体乱窜,故作凶狠地瞪着祁返:“你不是要给我上药么?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连字音都有些颤抖了。
祁返将他现在的表情一寸不漏地收进眼底,直到心满意足,才轻轻松开手,慢声哄他:“那小队长别推开我了,好不好?”
盛枝郁咬着下唇,伸手把他推开:“快点,我还要下车巡视,别耽误我时间。”
祁返应了声好,收回自己逗炸毛小猫的心思,重新低头帮他处理伤口。
溃烂的部分需要剃除,刀划过伤口时,盛枝郁的脑子里就只剩下疼了。
可他明明不是一个不能忍疼的人。
好在祁返对此很娴熟,伤口平整之后他便迅速换上消炎镇痛的药,敷上纱布。
因为伤在侧腹,后续的包扎只能用绷带环绕,祁返将一头贴在他的腰侧,低声:“按住。”
盛枝郁照做,然后就看到跟前的人将绷带慢慢绕开,沿过他的腰轻轻贴紧,随后附身靠落。
环抱的姿势让两个人的距离骤然贴近,盛枝郁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属于向导的味道。
随后,他就听到了祁返低沉的嗓音:“小队长,抬腰。”
第070章 第 70 章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提示, 可是从祁返嘴里说出来就有说不清的暧昧。
盛枝郁抓在方向盘上的指尖略微泛白,忍耐之后,他从驾驶座上挺直了腰。
祁返就着环抱的姿势, 一寸寸地将绷带绕上他的腰腹。
实际丈量起来,小队长的腰比预想中还要细。
是不是该多吃点了?
盛枝郁别过脸, 极力忽视着这人洒落在自己脖颈之间的气息, 却发现他久久没有离开。
他闭上眼, 嗓音沉闷:“你还要慢吞吞地绕多久?”
祁返这才回神,笑着帮他把绷带系好:“以后受伤了不要忍, 即便是高级哨兵会感染的。”
盛枝郁垂着两片羽毛似的眼睫毛没有说话。
“还有, ”祁返微微后退, 帮他把推在胸前的衣服一点点放下, “你如果不想把安全区定在这里,怎么不和队员商量?”
盛枝郁薄唇微抿,黑色的瞳略含审视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为什么不想?”
“因为你自从到这片区域之后, 精神力就不是很稳定。”
祁返的视线落到他身后的驾驶座窗外,看着那个写着“中心医院”四个字的大门。
让小队长心神不宁的地方, 是医院么?
盛枝郁正坐回驾驶座上, 余光才扫见车窗上猫耳朵的倒影。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这时候收回去显然已经迟了, 甚至还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盛枝郁只能无视冒出来的耳朵,放低嗓音:“你对我的精神力了解到这一步?”
祁返抬手捂着脸, 故作羞怯:“毕竟之前接过吻, 这一点点情绪还是能感知到的。”
盛枝郁:“呵。”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 这么细微的情绪波动也会被察觉。
祁返见他没有搭理, 捂着脸的手慢慢转成轻托下巴,细细地凝着他的脸:“这里让你很不开心吗?”
片刻的沉默后, 盛枝郁回头:“祁返,我懂你之前提到损耗率的意思了。”
祁返眼底浮动的笑意略散,继续帮小队长一件件扣好作战服,指尖触过伤口的位置:“今天,你在去救袁羯的途中发现了什么?”
“是六十九队之前死去的队友,还是队长?”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盛枝郁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一块沉闷的巨石落下,窒塞血液。
“……你都知道?”
“不算知道。”祁返笑了笑,“我在调查。”
盛枝郁讨厌他这样含糊的回答:“你凭什么身份调查?”
“我……”
话音未落,车窗被敲的轻响传来。
祁返还没从作战服纽扣上移开的指节因为这声意外稍稍用力,盛枝郁毫无防备地被按到痛处,眉眼瞬间皱了起来。
“……疼!”
窗外站着的是已经布置好安全区的熊,他本意是想和盛枝郁汇报,但敲了车窗才后知后觉车里有两个人。
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盛枝郁那声……和往日严肃冷厉的音调截然不同的……软乎乎的疼。
熊一下想歪了,慌乱地想躲起来,但驾驶座上的盛枝郁已经下了车。
小队长在关门之前,恶狠狠地朝副驾驶骂了一句:“滚出去。”
甩上车门,盛枝郁才一脸沉郁地走向熊:“什么事?”
熊立刻站直了身体,竭力表现出一副“我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报告队长,安全区已经划好了。”
盛枝郁略一颔首:“嗯,早上回收的污染源呢?”
“已经完成记录和数据上传……”
小队长的工作态度非常端正,一下车就进入了领队的状态,一项项和熊核对工作。
祁返本来还挺沉迷于欣赏小队长的认真,视线在扫到那双黑色云朵似的猫耳朵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仅如此,因为刚刚要处理伤口,盛枝郁的作战服被他解过,还没完全穿好。
领口那处还微微撇开,没了防护遮掩,白皙修长的颈部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熊大概是因为误会了什么,视线一直不敢和盛枝郁对视,一会儿落到他的耳朵上,又换成诧异,一会儿扫到他的脖颈,又变成错愕。
盛枝郁却全然没发现自己被人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还在交代明天的任务。
祁返无声地看了片刻,推开了车门。
对话被突兀的开门声打断,熊回过头,就看到祁返带笑而来。
“七……”熊瞪大了眼睛。
熊平日里不怎么和队友聊八卦是非,刚刚他敲门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察觉到里面不只是盛枝郁一个人就不敢多看了,所以他完全没猜到是七分。
看到走过来的人,盛枝郁眉梢微蹙,眸光沉郁地看着他。
警告的意味很明显,他要祁返把误会解开。
祁返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他的肩头,然后顺着用领子遮住了他的大半脖颈。
“队长,你受了伤,更不能着凉。”
好像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
但一旁的熊已经震惊到瞳孔颤动,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只陷入了为什么七分和队长关系发展到这一步的震撼力,没发现祁返在披好外套之后,用站位挡住了视线,趁机偷偷拨弄了小队长的猫耳朵。
盛枝郁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解除附体的状态,抿唇别过脸,把耳朵藏回去。
祁返这才挽唇一笑,转身离开。
“……还有什么问题么?”盛枝郁垂眼问。
熊这才被拽回了魂魄,连忙低下头:“没了。”
“去休息吧。”
“好,好的。”
熊略带恍惚地回到临时扎的休息篷里,袁羯正坐在里面看着手心的身份牌,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声:“怎么,被队长凶了?”
“没,没。”熊摇头,“就是……算了没什么。”
袁羯看着他:“在任务执行中最忌讳这种消息欲通不通的情况,你对着小队长可不能这样。”
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还是低声:“没,就是我以为像你和薛队那样的哨兵恋人是少数,没想到七分和小队长也……”
“好了。”袁羯握住了手里的身份牌,疲惫地闭上眼睛,“小队长和七分什么都没有,你别乱说。”
熊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一夜平静。
盛枝郁在晨曦初露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也许是腹部的伤口作祟,所以这一觉他睡得比以往要沉,醒来的时候各处关节就像生了锈,他推开车门正打算慢慢舒展。
结果门开的时候,他才看到倚在车外的身影。
祁返徐徐睁开眼睫,清澈如泊的眸底还有一丝未退的困倦,却在看到盛枝郁的时候就汇出了淡淡的笑意。
“睡醒了?”嗓音也是刚刚睡醒的喑哑。
盛枝郁抓着车门的手略微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祁返轻慢挽唇,低声道:“小队长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总得有个人守夜。”
虽然现在的监测报警器能捕捉到十公里以外的动静,但盛枝郁还是习惯留一只耳朵醒着。
这是他的个人习惯,他也不要求自己的手下学习,毕竟战场上哨兵的精神力比什么都重要。
……祁返为什么总能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盛枝郁垂下眼:“所以你就这么守了一夜?”
“如果这会让你有负担的话,”祁返笑着转了个身,轻趴在装甲车上,“那我说我是觉得你差不多快醒了,所以特意过来作秀的,你会好接受点吗?”
他总是这么随心所欲,随意散漫。
盛枝郁思索片刻,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轻轻贴近。
即便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事情,祁返还是被这张缓缓贴近的漂亮脸蛋扰乱了心跳。
……晨起的时候,不能看太过漂亮的东西,容易有冲动。
他正想克制一下自己,盛枝郁的手却忽然落到他的腰上掐了一下。
站了一夜的肌肉还没解除僵硬,这么一捏,先前所有跃跃欲试的冲动顿时被压了下去。
祁返甚至险些低叫出声。
盛枝郁眯眼笑了笑:“既然决定让我好接受点,那你就配套做个广播体操,别让自己的疲惫那么显眼。”
……把关心说得那么复杂,也就小队长了。
祁返瞳色微烁,在盛枝郁做完恶作剧准备退离的时候,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轻轻往怀里一带。
盛枝郁脚步不稳,就这样被他带入了怀里。
他的怀里还有夜风的味道。
“我其实不太清楚小队长你是怎么看我的,一个逾矩的卧底,一个不自量力的向导,还是一个自作多情的暗恋者?”
祁返的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廓上,把盛枝郁的耳尖染得又酥又痒。
偏偏这个人不知是不是睡得不太好,心跳声还很明显,咚咚,咚咚,快得有些不太正常。
这些杂乱的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盛枝郁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把他推开。
然后就听到了他后面的那句话。
“不过,在抛除这些之后,我其实是个男人。”祁返漫出了一阵淡淡的笑意,低声提醒,“盛枝郁,男人的腰不能随便碰。”
是啊,不能随意碰。
昨天盛枝郁就领悟到了这一点。
但他掐祁返,明明只是想以牙还牙,并没有……
温热的耳尖忽然烧起热意,盛枝郁一把推开了祁返的肩膀,忍下了揉耳朵的冲动:“我警告你,下次再这么和我说话,我就动手了!”
说话就说话,亲人耳朵是什么毛病。
祁返含笑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轻抬双手示意认错:“好。”
如果小队长再有气势一点的话,他就能把这句话理解为警告而不是撒娇。
盛枝郁没有再搭理他,转身思索第二天的具体计划。
他对六十九的战力还是比较清晰,按正常发挥这个任务两天就能完成。
想到这里,他转步走到队员们休息的棚前:“都醒了吗?”
第一个回应的是守在门边的薮猫,他一下把帘子拉开:“队长,都醒了。”
盛枝郁略一颔首,视线扫过眼前的人群,落到最后的袁羯身上。
察觉到有人靠近,袁羯慢慢抬起双眼,干涸地笑笑:“队长。”
盛枝郁轻垂眼睫,视线下落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嗯,腿好点了吗?”
袁羯点头:“好多了。”
好多了?那为什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
盛枝郁没再续问,眼神审视地看着跟前的人。
对话忽然没了后续,其他的队员都以为小队长还要算昨天的账,紧张地望着他的背影。
但下一秒,盛枝郁却只是冷冷扫了袁羯一眼,漠然转身:“待会儿出任务别再拖后腿。”
袁羯低头应了一声是,正打算扶着墙边站起来的时候,一支营养液却落到跟前。
他眼疾手快地抬手握住,展开指尖才发现这竟然是专门促进伤口疗愈的高级营养液。
袁羯刚想把东西还给盛枝郁,小队长却已经离开了休息区。
薮猫凑到袁羯隔壁,瞪大了眼睛把营养液的名字看了一遍,随后震惊:“草,之前七分说小队长是傲娇,我还不觉得,现在我只能说小七看人真准。”
袁羯轻笑了一下,把营养液扭开喝干净,随后才起身:“整队准备出发。”
排查搜索进行得很顺利,废城里残余的四只污染源被盛枝郁揪出来回收,检测器上便再无大型污染源的活动迹象。
下午的日头正烈,盛枝郁靠在装甲车的一侧开始核对任务数据,昨天捕捉到的污染源基本被完全净化,今天遇到的四只也没有那么活跃。
将数据上传之后,盛枝郁的指尖缓缓落到检测器边缘。
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六十九大概要被重提回一队,交由新的队长接手。
盛懿本来就把这个小任务当作是晋升的踏板穿插在盛枝郁的履历之中,最终目的肯定是将他提拔成自己的左右手。
届时,他是不是就能轻易地查到和损耗率有关的文件?
无意识的思索里,盛枝郁的食指指尖轻轻落到任务版的“六十九”三个字上。
这就是所谓的雏鸟情节么?明明没有相处很久,也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生死大事,可是一想到即将分别……
想到这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到视野之中,轻轻地和他的指尖相触。
盛枝郁抬起头,就对上祁返近在咫尺的双眼。
“小队长这就舍不得了?”
盛枝郁瞬间把指头收了回去,换上冷脸:“现在队员们不是应该进行最后的排查检测,确定废城里没有遗漏的小型污染源么?你偷懒?”
祁返被凶了也不恼,只是轻笑:“有没有可能,是小队长你发呆太久了,没发现我们已经检查完了?”
被他这么提醒,盛枝郁略一抬头,不远处的成员们都已经在准备整队了,各种视线八卦地往他和祁返这里投来。
小队长换上了一副冷冷的冰山脸,抬手推开跟前的人,走到队伍跟前。
刚刚还有些松散的队员们立即站姿挺立,表情肃然。
“这次任务完成了,可以启程回去,除了有些小意外,整体完成得不错。”盛枝郁没有刻意去看袁羯,只是淡道,“以后回到一线,要继续保持,持之以恒,戒骄戒躁。”
他只是打算随便说这么一两句,毕竟没有和什么人正式告别的经验,也没准备给这简短两个月的相处落下一个如何轰烈的句号。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轻飘飘的话落下之后,队尾的鬃狼和薮猫居然红了眼睛。
盛枝郁正好站在这两个人跟前,刚想忽视,薮猫却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这下想忽略都不行了。
他转过身,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在哭什么?瘴气熏眼睛了?”
薮猫:“报告队长,不熏。”
回答中气十足……要是没带哭腔就更好了。
鬃狼:“报告队长,只是舍不得队长。”
“……”
盛枝郁怀疑这群人好像不太懂什么叫含蓄,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怎么这俩一下跟开闸了似的。
隔壁的队员大概也是没料到他们的感情那么丰沛,纷纷低头忍笑。
盛枝郁不太会应付这种情况,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别说什么让他俩慢慢憋回去。
祁返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开腔:“队长,我们回去之后想开一个小小的庆功宴,你能赏脸来吗?”
一般在任务结束之后,军队都会放半天假期休整,可以自由活动。
盛枝郁刚想拒绝,就看到那四只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就快把邀请裹进眼泪里里。
……祁返这家伙总是这么会见缝插针。
半晌,他别过脸:“如果能在明天中午之前回去,我考虑考虑。”
正常速度明天早上就能回到,小队长连答应都这么弯弯绕绕。
队员们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先前肃然的气氛顿时染了一丝轻松。
“现在不准松懈。”盛枝郁双手环胸轻抬下巴,“上车,返程。”
下午的日影漫长,仿佛为废城的边缘镀了一层淡淡的星点。
盛枝郁侧眸靠在车窗前,忽然发现在记忆里反复出现的梦魇好像也只是被恐惧妖魔化,这座城市并不值得他在记忆里划出多深刻的伤。
思绪飘远的时候,一件略带余温的外套忽然落到肩头。
盛枝郁回过头,祁返的脸近在咫尺。
这人连基本的尴尬都没有,只是温温淡淡地笑着:“原来队长没睡?”
盛枝郁把身上的外套轻轻拨下,长睫轻垂:“六十九提上一线之后,你还要继续留在里面吗?”
祁返回到副驾驶上,看着天边烧红的霞色:“也开始舍不得我了吗?”
“我只是好奇你会在哪里又搅出乱子。”
“那大概会让你失望,”祁返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的袖口,把三道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微微露出来,“毕竟不是每个队长都像你这么难应付。”
回应他的是极轻的嗤笑:“怎么不说是你喜欢惹是生非?”
明明是卧底,明明是向导,第一次见面居然敢找他单挑。
还没等祁返反驳,装甲车的导航忽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响,警报随后闪起。
……明明在平稳地行驶中,废城也没有污染源的活动迹象,怎么会突然报错?
盛枝郁迅速收敛了先前的懒散,飞快地排查导航出现的问题。
但系统还没予以回应,车窗外忽然聚了一片浓雾。
前行中断,他向跟在身后的另一辆装甲车发送了暂停的命令,随后转成了通话键:“有情况,戒备。”
随后是袁羯的回应:“是。”
浓雾突如其来,能见度瞬间降至0,世界仿佛一瞬间只剩一片白茫茫。
祁返眸色肃然:“这是……鬼雾。”
鬼雾是瘴区的一种,但因为出现规律毫无征兆,无法预料,像是游荡在末日里的白色幽影,所以被称之为鬼雾。
鬼雾一般只会汇聚几个小时,而里面的雾气毒性较低,所以遇到时只需原地等待它散去即可。
可是明明是那么小的意外,盛枝郁的心脏却不受控地加速了起来。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半个小时,能见度一点也没有回升。
盛枝郁抬手第三次启动检测器时,一阵爆破声倏然从身后响起,随后车内的通话系统淌过电流的尖锐爆鸣,断断续续间是薮猫的叫声——
“……头儿?!”
紧接着,通话中断,再次的爆炸裹卷着强烈的震感传来。
盛枝郁想也不想地覆上了防毒面具开门下车,白雾瞬间压过五感,视野只有死寂的白。
高级哨兵的黑瞳瞬间收缩细长,视觉衰弱之后,其他的感官则提升了一个档次。
祁返跟着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豹附体的盛枝郁,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入雾里。
坐着十一位队员的装甲车横空折断,六名队员身负重伤躺在血泊之中,最严重的蝙蝠腹部甚至被破开了一个大口。
而温热的血腥味还在雾里蔓延。
那股愤怒瞬间充斥着四肢百骸,盛枝郁一把抓住了身后祁返即将搭落的手。
“帮他们治疗,向总部请求支援。”
极短的命令之后,这道黑影又从眼前消失,沉没在茫茫鬼雾之中。
祁返深深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重新睁开眸。
琥珀色的瞳仁中溶入了层层鎏金,水蓝色流光溢彩的鳞片一层层从脸侧浮现,盖至眼尾。
祁返俯下身,沁冷的掌心落到蝙蝠的腹部,温润的暖光浮现过后,破裂的伤口徐徐愈合。
蝙蝠渐渐恢复意识时,看到的就是半跪在自己身边,宛若神明的少年。
“你……”
祁返却抬手停在指尖,示意他噤声。
蝙蝠看清那双眼睛后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祁返的手腕:“小队长……把小队长找回来,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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