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徐清麦其实一直在做类似的事?情。她每做完一例手术都要把医案详详细细地写下来, 以供后?续和后?人翻看。但是,现在她想到的是以手术论文的形式来写——当然, 不?是非得要像后?世那样?的格式。


    她当然写过手术论文,后?世评职称的时候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而在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发表论文几乎是所?有医生的梦想。包括徐清麦自己研究一些最?新的最?前沿的手术时,往往也是通过各类医学?期刊以及交流论坛而获得。


    这是医生们交流医术的最?重?要渠道之一。


    或许,她可以将这样?重?要的手术以论文的形式记录下来,再装订成书?籍,放在太医院让人取阅,甚至是对外发售。


    她这样?对同僚们说了,然后?收获了许多奇怪的注视:


    “徐太医难道是打算把所?有的技术要点都公之于众?”同僚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和他们问她当天的情况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徐清麦点了点头?:“自然。”


    欧阳太医忍不?住道:“徐太医就不?担心这项技艺公布出去,会被人偷师吗?”


    徐清麦一愣, 这才明白他们的惊讶来源于哪儿。


    她笑了笑:“不?必偷师, 如果他们能够考上医学?院, 在课堂上我自然会教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


    严雪文试探地问:“难道徐太医打算在课堂上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


    徐清麦意识到有点不?对:“等等,难道你们不?是吗?”


    严雪文摇摇头?, 意味深长道:“医学?院的课堂上教授的都是一些通识, 像是大家?赖以成名的东西,是不?会轻易传授出去的。”


    为什么要把自家?的绝技无私地教授给他人呢?


    钱浏阳感叹:“自在江南见你, 老夫便知, 你是有先?贤之风的。”


    无论他们问什么,徐清麦都会回答,而且绝对讲得深入浅出,毫不?隐瞒。钱浏阳之所?以一直对她青眼有加, 也是源于此。


    姚菩提赞同的颔首。


    徐清麦立刻摆手道:“钱太医却是折煞我了。其实是因为我与你们的情况完全不?同。”


    她坦诚道, “外科一道在大唐才站稳脚跟,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来学?, 也需要培养出更多的外科医生才能让它在大唐发扬光大。”


    姚菩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几位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神色的太医们,忽然问道:


    “为何要将外科发扬光大?整个大唐只有你一位外科医生不?好吗?”


    “那我岂不?是要累死了?!”徐清麦简直是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姚菩提是在与她开玩笑,嗔怪地舒出口气,然后?正色道:“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脑子和精力也是有限的。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只有学?习外科的人多了,这门?技艺才能不?断地发展下去,然后?救治更多的人。”


    她也开玩笑道:“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也算是开山祖师爷之一了。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不?要让周围的人觉得你是个圣人,这是徐清麦多年来的感悟。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姚菩提见那几名原本不?以为然的太医脸上流露出些许惭愧之色,淡淡一笑。


    他对徐清麦道:“到时候如果徐太医要装订成书?,不?如捎带上老夫的,老夫愿意将针刺麻醉一术也向所?有人公开,希望能有更多的大夫能够投入其中。众人拾柴火焰高,说不?得到时就有更厉害的人来完善它。”


    徐清麦惊讶地抬起眉,没想到姚菩提居然大气,既高兴又钦佩:


    “姚公大义!到时候咱们再来斟酌一下该如何写。”


    说不?定,最?后?还真能折腾出大唐版的《柳叶刀》。


    但其实她能明白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要敝帚自珍,因为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而公布出来之后?可能也得不?到该有的利益。甚至有的时候还要看徒弟们的良心,如果徒弟学?到了自己的秘技,反过来却来抢老师的生意甚至是用各种策略独占市场,那老师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来捍卫自己权利的。


    而一个秘方,一项技术,甚至可能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本钱。


    在后?世,发表论文的人会蜚声国际,会评奖,会有额外收入。每一个后?续研究者引用了论文后?都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一些新手术的开发者,可以有手术的命名权,可以利用它来升职加薪,成为行业泰斗。而新药物的发明者更是能攫取到巨大的利益。


    名,或者是钱,最?起码都得要沾一个,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贡献出自己的智慧。


    所?以,情况不?同,徐清麦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道德绑架其他人。


    “手术与其他的医术都不?同,即使?看了我的文章,他们也学不会。您其实无需公布一些关键的信息。”徐清麦对姚菩提说道,“这些都是您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自然也不?能白白的就全都公开。”


    后?世的那些论文,关键数据也不会刊登的。


    “如果有人感兴趣了,写信来问甚至找来拜师,您再视情况看是说还是不?说,收还是不?收。就算是他们到时候取得了新的成果,那也得承认是您才是源头?才行。”


    姚菩提明白了她的意思,呵呵笑道:“小友说得有理。”


    而其他的太医们也才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顺着徐清麦的思路在走?了——分享一些新发现还是可以的,分享秘方和秘技,还是算了。


    徐清麦脑子里天马行空,或许不?单单是期刊,等她有钱了,就要成立一个奖,给医学?界那些愿意将有价值的新发现公布出来的杰出人才们颁奖!


    得有奖金,这样?才有分享的动?力。


    哎,不?过,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变得有钱啊!


    已经很有钱了但是花的永远比赚的多的徐清麦沉默了下来,在心中长叹一声。


    “考生们进场了。”这时候,钱浏阳道。


    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今天的正事?上。


    欧阳太医笑道:“我记得几位的学?生今次也参加了考试吧?”


    徐清麦微笑点点头?:“我的两位学?生基础都有些差,便索性?让他们从头?开始学?吧。”


    她倒没担心刘若贤和莫惊春考不?上,不?过对姚菩提的学?生高禹以及钱浏阳的学?生沈永安也去参加了考试感到不?解:“他们都可以当基础课的老师了吧?还去考吗?”


    姚菩提摇摇头?:“你这是太看得起他了。太医院能人甚多,让他多学?几年不?是什么坏事?。”


    钱浏阳也道:“不?错,还是得要磨一磨才行。”


    徐清麦这才体验到了现在师父们的严格。她啧了一声,打算以后?也对刘若贤和莫惊春更严格一点。


    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考场上,刘若贤正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试卷。


    医学?生的考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是笔试,考的是基础医学?典籍,也就是《黄帝内经》《素问》等等。笔试的结果在第三日就能知晓。第二场是辨认药材以及现场诊脉,最?后?两场成绩相加,按照从高到低择优录取。


    其实和她随着徐清麦去江南的时候看到的比拼差不?多。


    刘若贤对第二场的把握不?大——她自小在药堂长大,辨认药材倒是不?怵,但是诊脉她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那些从小学?医和行医多年的。


    尤其是当她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也参加后?就更紧张了。


    沈永安与高禹!


    这两人在江南比试中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


    所?以,刘若贤对第一场的笔试的态度是绝不?容有失。她昨晚紧张到有点失眠,但早上起来了反倒整个人的情绪安静下来了——更像是“来都来了,就这样?吧”的悲壮心情。


    但其实刘若贤的医书?是学?得不?错的。自从拜了徐清麦为师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跟着徐清麦一起乖乖听孙思邈孙道长上课。孙道长博古通今,对各种医书?信手拈来,还收藏了很多书?行里没有流通的医书?。


    所?以现在刘若贤扫了一眼试卷:嘿,还行!都挺眼熟的。


    “难怪老师说题目不?会很难”她嘀咕道。


    信心增加了百倍,提起笔就开始答题。


    侯远道的位置正巧在她的身后?,他看到刘若贤提笔书?写的速度,不?免有些羡慕,也有些苦涩。


    他刚刚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上面的内容他大概只能回答出一半,因为其他的他连题目都看不?太懂,完全没有接触过。他家?的医书?就那么一册《素问》。


    “算了,多想无益。”他甩甩头?,将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能回答出多少就回答多少,尽力了就好。”


    侯远道精下心来,也开始了自己的答卷之旅。


    莫惊春、沈永安与高禹三人正好被安排在了一个区域内。


    莫惊春和以往一样?,不?疾不?徐,非常安静。而沈永安挑衅地对高禹扬起了眉毛,用口型道:“上次输给你,这次可不?会了。”


    高禹淡淡瞥他一眼,也用口型还回去:“幼稚!”


    这时候,正好穿着太医院官服的几位监考官走?了进来,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这里面就有徐清麦。随着他们的入场,所?有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埋首开始考试。


    高禹和沈永安皆低垂下眼,在心中叹了一声。


    上次在江南见到徐清麦的时候,她还是以孙思邈的学?徒的名义参与了学?徒们的大比拼,和他们是一样?的。但没想到,仅仅是半年多,她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医,而且还成为了监考官!


    而他们依然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考试。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待到考试结束,回到家?之后?,徐清麦才问刘若贤与莫惊春:“考得如何?”


    刘若贤率先?回答,喜滋滋:“应该不?错。”


    莫惊春则比较谨慎:“还行,有几道题没答完。”


    徐清麦颔首,也没有问更多,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场考试。”


    要是她的学?生都没考上,那简直丢死人了。不?过为了怕他们压力大,徐清麦倒没有把这话给说出口。


    第二场考试的时间正好与她给长孙皇后?看诊的时间冲突了,徐清麦便没有出席。


    自从她抢救了难产的杨妃又给任国公的女儿做了剖宫产手术后?,她“妇产科圣手”的美誉便传开了。长孙皇后?刚确诊有孕,李世民?便亲自过问,给她指了好几位的随诊太医,其中就包括徐清麦。


    长孙皇后?怀孕已经两月有余,目前肚子还挺平坦,看不?出什么来,但她已经被孕吐给折磨得瘦了好几斤。


    “这一胎也不?知怎的,特别折磨人。”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笼罩了一层轻愁,“吃也吃不?下,闻到什么都要吐。”


    “有的时候会这样?。”这和孕妇本人的激素水平有关系,徐清麦也不?好解释,含糊的说了两句,然后?给她开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养胎汤。


    不?过,走?的时候见她实在难受,徐清麦灵机一动?:“不?如我给您一个乌梅饮的方子,您让御厨做来喝吧。这个并不?算是药,但生津解渴,而且有些酸甜,孕妇可能会喜欢。”


    长孙皇后?看到她脸上的担忧,微笑颔首:“麻烦徐太医。”


    徐清麦将乌梅饮的方子交给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这乌梅饮是她给自家?还尚未开业的药饮子店定的菜单之一,待到四五月的时候还可以替换成樱桃和青梅等等,相当于凉茶与饮品的结合体。


    做完这一切,徐清麦见长孙皇后?似乎心情尚好,便大着胆子道:“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孙皇后?倚在殿上,狡黠道:“一般用这句话当做开场白的,向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徐清麦:“”


    竟无言以对。


    长孙皇后?看她无言的模样?,笑道:“我与你说着玩罢了。徐太医,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徐清麦斟酌了一下言语:“皇后?,女子怀孕乃是用自身精血来孕育胎儿,是极伤身体的事?情。在生完孩子后?,无论是子宫还是内脏位置,都最?好要有足够的恢复期,才能让身体回到之前的状态。


    “皇后?体弱,其实也与早年怀孕间隔时间太短有一定的关系。”


    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李丽质,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年龄差只有一岁左右。也就是说长孙皇后?几乎是出了月子可能才两三个月又怀上了。


    长孙皇后?轻咳一声,旁边宫女连忙递上手帕。


    她捂着咳了两声,然后?看向徐清麦,温声道:“徐太医,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可以,但是在外面一定要慎言。这是为你好,知道吗?”


    徐清麦怔愣了一下,隐隐明白了她的顾虑。


    这是怕有人攻讦陛下贪欢纵欲?而且也担心自己会被卷进去?


    但是她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徐清麦摆正了自己的衣冠,肃然对长孙皇后?躬身下拜:“皇后?,您误会了。微臣以为,此事?并非您与陛下之间的私事?,引申开,却是关乎天下女子身体之健康,大唐子嗣之健康的大事?!”


    长孙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早在徐清麦整理衣冠时就已经坐正了,虽是便服却依然透着皇后?的威仪。


    “徐太医如此说,我倒是要好好听一听。”


    “皇后?应该也曾听说我为任国公府的刘娘子剖宫取子一事?。”徐清麦娓娓道来,“这其中,除了胎儿较大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刘娘子的骨盆偏小。如果强行要顺产,恐怕便会卡在那儿,然后?引起难产,最?惨烈的结果莫过于一尸两命。”


    没有哪个女人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会不?感同身受。皇后?与身边的宫女以及嬷嬷都点点头?,心有戚戚焉。


    嬷嬷见多识广,忍不?住插嘴感叹了一句:“民?间这样?的事?情更多。”


    徐清麦趁机问她:“那请问嬷嬷,您所?见过的或者是所?听到的那些事?例里,是不?是年龄越小越容易发生这样?的事?情?”


    根据她这一年多的观察,这会儿和后?世不?同。后?世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其实发育得不?错了,但现在普遍营养不?良,很多十?四五岁的女孩还和豆芽菜一样?,身体条件根本没发育成熟。


    嬷嬷被她这么一问,怔愣了一下,她回忆了一下,然后?越想越觉得好像是的。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就是因为很多女孩儿在成婚的时候还太小,身体条件根本没有做好受孕的准备。”徐清麦恭谨地低下头?,这件事?她憋在心里早就想说了,因此这会儿明显有点刹不?住,“微臣在民?间曾见到许多刚及笄就匆忙嫁人生子的小娘子,她们才不?过十?四岁,甚至不?满十?四岁!”


    之前世道不?太平,总有人想要更早的把家?里的女孩子嫁出去,或是为家?里节省一张嘴的口粮,或是为自家?女儿赶紧找到夫家?。十?三四岁甚至十?二岁嫁人的,发生也就发生了,大家?并不?因此而感到惊异。


    很多时候,徐清麦都不?忍心看。


    “她们的身形明显还未成年,骨盆还未发育完成。而且,她们自身的成长还需要营养,贸然怀孕,却要去负担肚子里小孩的营养所?以,才会有不?断的有难产事?件发生。


    “此事?关系到大唐女子健康,此为一。”


    徐清麦越说越顺,越说越觉得堵在自己心口的那股子气发泄了出来,这也让她直起了腰杆,冷静看向长孙皇后?道:“还有一个现象,不?知皇后?发现了没有?”


    长孙皇后?已经听得有些入神了,她颔首:“你讲。”


    徐清麦:“那就是,年纪越小,生出来的孩子越羸弱,存活的可能性?越小!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懂得,母体自身的成长尚且需要营养,又怎么能将营养传递给胎儿呢?


    “女人的最?佳生育期,就是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这个阶段的女人,身体各方面的构造已经发育成熟。如果选择在这个年龄段生育,那不?仅能降低分娩时的危险,还更容易养出健壮的孩子!”


    “所?以,此事?还关系大唐子嗣之健康,此为二。”


    她高声道:“微臣知道,现在朝会上有大臣想要降低女子成婚年龄,微臣认为,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提议绝对不?能通过!”


    徐清麦正是听到了这个事?情,今日才没忍住。


    “原来你是听说了这个!”长孙皇后?恍然大悟。


    徐清麦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她刚才就想好了,如果皇后?也没反应,她就打算在太医院联合一些太医给陛下写谏议了。反正现在陛下广开言路,不?管是几品官都能上疏谏言!


    长孙皇后?听了后?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中。


    她说的这些,其实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只是没有人这样?系统地提出来过。


    世间育儿不?易,幼儿的夭折率极高,所?以大家?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贱名,觉得这样?才好养活。即使?是在全天下最?富足的宫城中,夭折的婴孩们也不?少见。那就更别提条件完全比不?了的民?间了。


    但是二十?岁到三十?岁


    长孙皇后?很重?视徐清麦说的话,她沉吟了一下道:“兹事?体大,已经超出了后?宫的范畴。徐太医,我会将你的谏议告予陛下。到时候,陛下可能会问询于你,你要做好准备。”


    徐清麦大喜,她不?怕这个,她更希望得到说话的机会。


    她拱手道:“多谢皇后?!”


    徐清麦退出后?,松了松自己捏紧的手,有些兴奋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那个降低年龄的谏议并不?一定能通过。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最?后?她发挥了一贯以来秉持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决定爱咋咋地吧。反正御前答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经验了。


    但是徐清麦没想到这次来得这么快——都没等到考试结果出来,她正在阅卷,就被东宫来的太监给叫走?了,然后?来到了显德殿。


    徐清麦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朝会应该已经结束了,还好还好。


    太监将她带到了显德殿,殿中全都是老熟人:房玄龄、杜如晦、魏徵、长孙无忌、萧瑀、封德彝、王珪、李孝恭。


    李世民?见她过来,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徐太医,将昨日你与皇后?的对话再对诸卿们说一遍罢!”


    在场的人神情微妙,都明白了陛下对这位徐太医的看重?。


    也是,他们这位陛下就是爱才。一旦有臣子被他视为有才之人,又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那是极其护短的。就好比之前尉迟敬德骄横跋扈,在宴席中打了李道宗,都只是训斥了一番,算是轻轻放下了。


    徐清麦也不?客气,坦然坐下,然后?不?疾不?徐地对着大家?再重?复了一遍。


    房玄龄眉头?紧锁:“你所?说可有依据?”


    徐清麦摇摇头?:“若房相公是想要铁板钉钉的数据,那卑职的确是拿不?出。但卑职所?说,只需去民?间随便找个百姓问一下,相信他们都可以举出身边的不?少事?例。


    “如果想要数据,也可以找小吏在长安城挨家?挨户做一次调查。长安城二十?万户,样?本数足够。记忆会骗人,但数据不?会。”


    在上首的封德彝嗤笑一声:“徐太医只知医术,却从管过实务,你可知这是多繁重?之事??如今朝廷事?务繁多,上哪儿给你找人去?”


    徐清麦并不?退让:“如果觉得过于繁重?,也可以选取一个里坊来调查。毕竟,只有数据才能反应真实。而且,这并非现在急需的数据,有足够的时间。”


    长孙无忌依然戴着他的小毡帽,依然是高冷扑克脸:“律法规定,男二十?,女十?五方可成婚。难不?成徐太医还想把这个年龄再提升不?成?”


    徐清麦点点头?:“此乃卑职的个人浅见。若是能将女子成婚年龄提高到十?八岁,自然是最?好。”


    二十?不?太现实。


    封德彝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几:“大胆!一派胡言!照你所?说,那大唐的户数人口还要不?要增加了!”


    他这这一下拍得还挺重?,吓了徐清麦一大跳。


    第142章 第 142 章


    徐清麦早就知道会有这个话题的出现?。


    而且, 提出要降低女子生育年龄到十三岁的封德彝,其?给出的理由就是?为了更快的增加大唐的人?口?。人?口?是?基础, 有了人?口?才能谈其?他。


    所以,这些重臣们最关注的点肯定会放在人?口?的增长上,徐清麦对此早有预料。


    她安抚了一下?自己被吓到的心,立刻驳斥道:


    “卑职知道封相公提出降低女人?成婚年龄是?为了人?口?。但卑职并不认为改变这条律令能起到多好?的结果。”


    徐清麦转向?李世民:“陛下?,这其?实是?一道算术题,一算即知。”


    封德彝在听到算术题的时候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仿佛看到了另一道可?恶的身影正在对着自己笑。


    李世民也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多么熟悉的发言不愧是?夫妻!


    房玄龄与杜如晦还有魏徵等人?脸上都挂着了微笑,有些忍俊不禁。


    徐清麦:


    李世民悠悠开口?:“那你来算一算。”


    徐清麦正色道:“陛下?,让女子在十三岁就成婚, 看似的确是?能在短时间?之内增加人?口?。但是?封相公却只看到了这里, 没有看到生下?来之后。假设现?在的婴儿夭折率十之有三, 而大量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女子成为母亲之后,这个夭折率可?能会增长到十之有四, 甚至是?十之有五!”


    “多生出来的孩童数字, 完全被多夭折的孩童数字给抵消了大半!


    “而这里面,还没有计算出因为可?能发生的难产, 母体死亡的数字!


    “所以, 微臣认为,降低成婚年龄这个提议,并不能解决最终的问题,反而会带来新的问题。还请陛下?与诸公三思!”


    封德彝狠狠甩了一下?袖子:“难不成那你所谓要提高女子成婚年龄, 反倒能够更好?的增加人?口?不成?”


    “如果从夭折率以及产妇死亡率降低这一点来看, 的确是?。”徐清麦拒不相让,“而且生出来的孩童还更加强壮, 更加健康,也更加聪明!


    “这样的孩童,长大了之后才能在马背上与突厥骑兵们一争天?下?,才能源源不断地为大唐带来更多人?口?!


    “陛下?,从医学角度来讲,优生优育才是?最佳的选择!”


    的确,这个就是?计算题,而且还是?个选择题。


    封德彝被她气得不行,这女子巧言令色,嘴皮子功夫厉害得很,就和她的那位夫婿一样,让人?生厌。封德彝上次就已?经在朝政之辩中输给了她,现?在看到她就觉得刺眼得很!


    而且,这个朝堂上,什么时候有女子说话的份了?


    她是?皇后吗?是?公主吗?


    她这样一介平民出身的女人?岂配站在这里和他这样的士族一起?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封德彝觉得自己脑袋胀痛,说话也开始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且,不过是?一个小小太医,竟然也敢在此朝廷大事上口?出狂言,毫无?礼仪,世风败坏!”


    萧瑀皱起眉来,斥道:“封公慎言!”


    徐清麦也被他激出了火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封公此言差矣。陛下?月前下?令,广开言路,不仅谏官要跟随议事,且有品级者都能上谏。怎么,封公是?想与陛下?对着干吗?”


    扣帽子谁不会啊?


    “且孔圣人?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过是?说与家中女眷相处时的一句感叹,怎么在您口?中就变成对天?下?女子的轻视了?若是?让孔圣人?泉下?有知,恐怕他都得死不瞑目!还有,封公的母亲是?否女子?封公此言是?否不孝?”


    扩大化攻击谁不会啊!


    另外几人?开始了剧烈的咳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杜如晦甚至不得不拉住了封德彝的胳膊,生怕他做出点啥,因为封德彝已?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手指着她,不停颤抖:“你,你,你”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怒喝:“够了!都给朕安静下?来!”


    被他一声龙吼,殿内终于恢复了正常。


    封德彝老?泪纵横:“陛下?,微臣老?了啊,微臣也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竟然被一七品太医当众如此羞辱!”


    徐清麦也不是?傻的,立刻跪坐在了自己的坐席上,头?碰触地面,态度一下?子变得恭顺不已?,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


    “陛下?,微臣谨记自身本分,遵循纳谏职责。却没想到遇到封相公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微臣想替所有低于五品的同僚们问一声,上个月广开言路的敕令是?否也包括了我们?我们到底能不能上疏谏言?!”


    李世民看着她义正词严的表情,只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的额角。


    头?痛!


    还知道把那些低品级的官员们也拉到自己的阵营?这可真是李世民忽然怀疑,周十三在家中怕是吵不过她的。


    而旁边的杜如晦感觉都有点要憋不住笑了,房玄龄和魏徵一脸无?奈,长孙无?忌继续高冷。


    “你少给朕说几句!”李世民呵斥道,“ 封公德高望重、年岁已?大。你岂可?如此咄咄逼人?,还不快向?封公道歉!”


    徐清麦福至心灵,她利索地转向封德彝的方向?,向?他俯身道:“封相公还请见谅,卑职不过是情绪一时激动。咱们日后议事,还是?需要平心静气,回到事情本身之上才是?。”


    她分得清好?赖,知道李世民这是在拉偏架。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下?,那就不要太固执。


    但她这个道歉也不算是?诚心诚意,封德彝还是?忿忿不平,想要说什么,便听得上首的李世民道:


    “封公,你也消消气,何必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另外,徐太医有些话却也说得不错,朕广开言路,不管是?一品还是?九品都可?以大胆进谏。封公身为朝廷重臣,更应该体恤朕的心意才是?!”


    李世民的这番话听上去?只是?语重心长,似乎并没有什么火气,但封德彝却在心中悚然一惊,宛如一盆凉水对着他当头?泼下?,瞬间?让他从愤怒以及迷障中清醒了过来。


    失策!他扯什么都不应该把话题扯到陛下?刚颁布的敕令上去?。


    这时候,萧瑀与魏徵也在劝他:“徐太医不过是?年轻气盛,心思其?实纯良。大家都是?在为朝廷做事,封公大人?有大量,便原谅她吧。”


    封德彝听了后,便顺着梯子下?来了,只是?冷哼了一声,依然恶狠狠地瞪了徐清麦一眼。


    他内心清楚,看上去?似乎徐清麦道歉了,但实际上他却输得彻底——这些人?似乎都站在了她那一边,而刚刚的议题也在大家共同的默契下?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选择了徐清麦。


    可?封德彝却也没办法,是?他先失控的。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坐立难安。


    可?其?他人?所关注的,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个。


    魏徵凝眉道:“徐太医,你可?知道,很多人?家将女儿提前嫁出,其?实是?为了能在乱世中将其?先安置好??且,也是?为了减轻家中口?粮的负担?假如将成婚年龄提高,或许对她的娘家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对影响到对她的态度。”


    徐清麦恭谨道:“卑职自然明白。”


    魏徵显然是?很了解民间?情况的,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对于贫困百姓们来说,女儿迟早是?要被嫁出去?的,并不算是?自家人?,那不如早点将她嫁出去?,那么她的衣食住行便会由夫家负责,娘家就可?以省下?一笔吃用。


    这是?大部分贫家女从刚出生就注定要面对的悲惨现?实。


    魏徵担心的也在于此,假如贸然改变这种情况,那对于女子本人?以及她的娘家来说,是?不是?反倒会变得更糟糕?


    “魏左丞,这样的行为其?实都是?因为百姓们吃不饱饭而产生的乱世权宜之计,自然无?可?指摘。卑职认为朝廷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能吃饱饭,自然而然大家便会选择更好?的方式。”徐清麦认真道,“如今已?是?太平岁月,正常的社会秩序与认知也该建立起来了。


    “微臣的谏议也并不是?说要一蹴而就,但最起码,先从律法的层面将女子成婚年龄提高,再来循序渐进的执行”


    徐清麦也是?在一边思索一边对答。


    最后,也问询得差不多了,李世民一锤定音:“朕知晓了,此事得让尚书中书与门下?三省再行商议。行了,徐太医,你退下?罢。”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徐清麦退下?了。


    她做了她能做的,后面的事情她没有决定权,便也只能等待了。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回到家之后依然憋得难受,只能摊开纸张,用笔向?远在江南的周自衡吐槽:


    “我又食言了,又将自己卷入了朝廷的一场争论?里。真不知道封德彝”


    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名字,徐清麦觉得还是?得要谨慎一些,于是?又拿笔将其?涂黑,然后改写成了FDY,颇有当年在后世时上网时的感觉,各种拼音缩写:


    “FDY是?疯了吗?居然提议女子十三就可?以成婚?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我猜他的孙女在十三岁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想着就要把她给嫁出去?然后为大唐繁衍人?口?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啧,当时我就应该把这句话给甩他脸上。”


    徐清麦写信的风格就是?纯口?语化,随心所欲,想象周自衡就在自己面前。


    “另外,这一次更让我感受到了整个社会的满满恶意。为了省下?口?粮便选择将家中女儿嫁出去?,哦,我知道嫁出去?算是?好?的,还有一部分是?直接将女婴扔掉甚至是?掐死。诚然,这是?乱世无?奈之举,但为什么往往是?女儿呢?”


    “当然,是?因为女儿并不算是?人?啊”


    “而且,其?实大家对这样的现?象都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如咱们喜欢的几位大人?还好?,虽然并不会因此而质疑自己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与主流思想,但最起码会不认同,会对此报以同情。可?怎么有人?还会提出降低女子成婚年龄到十三岁这么离谱的事情呢?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徐清麦在信纸上吐槽了大半天?,终于才觉得自己的情绪发泄得七七八八了。


    她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后,拍了拍它,自言自语道:“就只能委屈你当我的垃圾桶啦!”


    哎,她都有些想他了。


    抱起正在睡觉的周天?涯,徐清麦也打算睡了。周天?涯正睡得甜呢,没想到忽然之间?凑过来一个人?,睡梦中伸出胖胖的小手抵在她的脸上想要把她给推开。


    半睡半醒之间?睁开眼一看:“阿娘”


    瞬间?又放下?心来,然后乖乖地窝在徐清麦的怀里继续睡觉了。


    隔了一日,她去?平阳府上为她诊治。


    平阳笑道:“听闻你在显德殿将封相公气得不轻?”


    徐清麦瞪大了眼睛:“竟然连公主都知道了吗?”


    “嗣昌昨日回来告诉我的。”平阳看到她震惊不敢相信的表情,忍俊不禁,“现?在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太医院的徐太医可?不好?惹,伶牙俐齿。”


    她拍拍徐清麦的手:“这是?好?事。”


    徐清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的确是?好?事。”


    “若我是?你,也会选择驳回去?。”平阳悠悠道,“十三岁,实在是?太小了些,还是?个孩子呢。早年,大家都在边镇,看到那些突厥小娘子太早成婚,那是?会嘲笑的。果真是?苦寒之地,不懂礼法教?化。”


    她嘲讽地啧一声:“可?谁曾想,现?在也有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呢,竟然为了一时之利,将自己拉低到与胡族一般的境地,真是?可?笑!”


    徐清麦点头?如捣蒜:“公主说得对!”


    平阳长公主莞尔一笑:“嗣昌说得还不清不楚的,你到底是?如何驳斥封相公的,说来听听?”


    徐清麦:“”


    她索性从头?讲起,对平阳长公主说了一遍。


    说的时候,顺便检查了一下?平阳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等再过两天?,我便让姚助教?来给您做针灸理疗,先恢复一下?肢体的穴位和经脉。再过一两个月,便可?以开始复健了。您现?在这半边身体感觉如何?”


    平阳的笑容更深了,让她如绽开的明艳玫瑰:“虽然还不能动,但我能感觉到它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是?完全没有任何的知觉,但现?在只是?觉得使不上劲儿。”


    “那就行,看来手术效果还是?不错的。”徐清麦满意道。


    在一旁的绿翘问:“徐太医,到时候长公主头?上的伤疤,是?不是?就没有头?发长出来了?”


    徐清麦只能遗憾地表示很大可?能会是?这样。


    平阳现?在是?个平头?,脑袋上只有一层短短的发根,摸着甚至还有点扎手。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丝毫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轻松地道:


    “你看,你就是?如此不知足。之前咱们还在时刻忧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现?在却担心的是?区区头?发,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奢侈的事情了。”


    她又嘀咕了几句:“我倒觉得现?在这头?发不错,轻便得很。”


    绿翘眼看着就快要晕过去?了,徐清麦被她们逗得咯咯笑起来。


    待到检查完,平阳请徐清麦坐下?,绿翘又端来了茶水:“徐太医,您陪公主说说话吧,我去?一趟厨房。”


    平阳端起茶杯,却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你去?找皇后来说这件事情是?对的,比你直接上疏要好?。皇后是?个聪明人?,而且难得的有一副慈悲心肠。


    “有她在陛下?耳边先吹吹风,你再来说,就更易让陛下?接受。”


    徐清麦不好?意思道:“微臣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实际是?因缘际会罢了。”


    她不好?透露皇后的身体情况,只是?含糊道是?因为与皇后聊到女子生产的话题才引起来的。但平阳聪明,了然地笑了笑:


    “皇后也不容易。她的才能不在我母亲之下?,却甘愿待在后宫,将长孙家摁得死死的,也是?有大智慧的。”


    她说这话,徐清麦可?不好?接了。


    不过平阳也知道她素来谨慎,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提起她怼封德彝的话,拍手称快:“就应该这样回击他!理论?不过就开始扯其?他,还看不起女人?!你的这番话真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我当时的确是?气极了!”徐清麦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当时还挺勇,“现?在想想,身为小辈有些话该说得婉转一些。”


    对着平阳长公主,她还是?要装一装温良恭顺的。


    平阳却摇头?:“朝堂上其?实和战场上是?一样的,一些事上你若是?退让了便会让人?觉得好?欺负。你得立起来,得摆出姿态,别人?才会更加地重视你,愈发不敢小看你。”


    徐清麦颇为认同:“其?实我也是?在想,整个朝堂上女官就那么寥寥几位,被召到过显德殿议政的,更是?只有我一个。我可?不能堕了咱们女人?的威风!”


    现?在不算上后宫,前朝有品级的女官也就是?两三位,几乎都是?太医院的,还有一位在教?坊司。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他几位基本都不问朝政,只是?埋首在自己工作范畴之内。


    她是?第一个参与朝政议事的女官。


    徐清麦觉得还是?上朝的女官太少了些,所以封德彝才会如此大惊小怪。假如上朝的官员中有三分之一好?吧,也不能就如此美妙畅想有十几位女官,那所有人?自然会逐渐习惯。


    “还是?独木难支啊!”她发自内心的感叹道,觉得手中的茶都有点索然无?味起来,“女官们还是?要更多一些才好?。不然像这样离谱的谏议在往后可?能会越来越多。”


    平阳透过升腾起的热气看着徐清麦,微微眯起来眼睛,喃喃自语道:“越来越多吗”


    她仿佛听到当时长安城下?的鼓声与马鸣声。


    和平阳一起吃了一盏茶之后,徐清麦便趁机去?了一趟西?市,看了看自家正在筹措的药饮子店。


    过年的时候徐清麦曾经和徐二娘以及安氏提了一嘴药饮子店的想法,后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便在周自衡还没有回江南之前就和他一起在西?市看铺子,但看来看去?都没有太合适的。


    结果去?任国公府上给刘娘子复诊的时候被任国公夫人?知道了,她便想将自己陪嫁里的一间?西?市铺子赠给徐清麦作为诊金。这么贵重的东西?,徐清麦自然不能收。于是?拉扯之下?,她以一个明显低于市面价格的金额将这间?铺子买了下?来。


    这铺子的位置也很好?,正好?位于药材街和布料行的转角处,人?流量颇大。


    看了铺子后,原本想要推辞的徐二娘也不免有些心动。


    于是?姐弟三人?便磋商了一下?,最终决定徐清麦以铺子和配方入股,不管事只拿钱,占了大头?六成,而徐二娘与徐子呈各占剩下?的两成。三人?又都从自己的份额中各拿了一点出来,凑了一成,赠送给了安氏。


    不过,后来徐二娘熟悉了西?市的行情后,又觉得这铺子实在是?太好?,徐清麦占的太少了,于是?便坚持要每个月付给她铺租。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她对徐清麦道,“你若是?想让咱们这买卖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那便听我的。”


    徐清麦在她面前可?乖巧,立刻道:“行,听二姐的!”


    她相信,以自己的配方和徐二娘的能力,这家药饮子店是?不可?能不赚钱的。


    商量好?之后,便开始找人?装修铺子。一直都是?徐二娘、苏郎君和徐子呈在这边照看着,今天?有时间?徐清麦便想来看看,结果到了西?市后却扑了个空。


    问了旁边店铺的人?才知道苏家现?在准备春耕了,徐二娘这几天?都回镇上了。


    “春耕啊,很多工匠也都回去?咯,要等春耕结束才会回来。”旁边店铺的掌柜笑道。


    徐清麦这才恍然,又春耕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儿很多药材铺子的,有不少人?是?之前见过她的,看到她出现?在西?市,惊喜地喊:“徐太医,是?徐太医!徐太医,您今日来西?市可?是?要开诊?”


    这一声高喊立刻把周围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纷纷跑过来然后给她行礼。


    “是?徐太医!”


    “徐太医回来了!”


    “徐太医,您还开诊吗?”


    “徐太医,之前有可?多想要医治眼疾的患者来找你,可?惜现?在都走了。”


    被围在中间?的徐清麦眨了眨眼,一时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受欢迎,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她知道肯定有不少患者冲着之前她在西?市闯下?来的名声而来,但没想到却只能扑了个空。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出诊了。”她笑了笑,“待到日后有时间?再来罢,到时候我会在庆仁堂前贴出告示,提前告知大家的。”


    大家明显都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徐太医不愧是?人?美心善,身为太医却如此没架子。换成别的太医,可?不会这么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说话,说不得还要觉得他们不敬。


    于是?大家一时之间?,又兴奋起来。


    “我们等徐太医!”


    “对,我们等得了。”


    也有人?问起现?在正在筹备的悲田院的情况,徐清麦挑能答的答了,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出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长长舒了口?气。


    “先回家吧。”


    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觉,没想到睡到半夜的时候,又被紧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徐清麦躺在床上,还没完全醒过来,有种后世睡觉接到医院电话的不妙感觉。


    很快,薛嫂子就提着灯敲门进来了:“娘子,是?宫里的人?,让您去?封相公府上一趟为他看诊。封相公好?像快不行了”


    徐清麦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的脑海中此刻正闪过尖锐的暴鸣声:卧槽!!不是?,和她没关系,不要来碰瓷啊啊啊啊!!!


    第143章 第 143 章


    徐清麦跟在?封府下人的身后, 朝着封德彝的院落走去。


    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就立刻换好了衣服,拿着夜间通行的令牌到?了隔壁里?坊的?密国公?府。一路上?她都很忐忑, 前几天自己?才和封德彝在?显德殿狠狠吵了一架,现在?他就病重。这两者放在?一起可不太好听。很容易让人生出无限的联想。


    封府四处燃起了灯,显然所?有的小辈都已经起来了,花园里?暗影幢幢,时不时可以看到?提着灯行色匆匆的下人,似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


    整个封府都因为封德彝的昏迷而动了起来。


    领着徐清麦进来的管事向她诉说了一下封德彝昏迷的前后:“相公?用完晚膳后在?花园里?散步,许是灯光昏暗,没有看清路上?的石子?儿,结果被绊了一下,当场就有些不好了。待回到?房间后, 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昏了过去, 叫都叫不醒。”


    徐清麦问:“那刚绊倒起来后是还有意?识的对吗?是自己?爬起来的吗?”


    管事道:“不是,是下人搀扶起来的。不过, 那扶起来之后相公?还能再走两步, 只不过似乎走得不稳当,于是便叫来了软轿。相公?是回到?房内之后才忽然人事不省的。”


    徐清麦心中一沉。


    这听上?去有些不妙啊, 封德彝已经六十, 妥妥的老人了。老人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摔跤,而且这个表现很像是脑溢血……


    她忽然又想到?,那似乎他的病情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啊!


    虽然这样想似乎不是很厚道,但徐清麦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待到?了正院, 钱浏阳已经在?那儿为封德彝看诊, 显然陛下很重视封德彝的病情,为他指派了不止一位太医。徐清麦没有打扰他, 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诊完脉。


    片刻,钱浏阳松开了手,然后叹息了一句,摇了摇头。


    封德彝围在?一旁的家?人神清气?爽紧张地看过来:“钱太医,如何?”


    钱浏阳道:“情况不是太好。封相公?此次似乎是摔到?了脑袋,乃卒中之症,且病情来势汹汹,颇为危重。”


    一般的卒中也就是中风,往往口角歪斜、言语不清、四肢活动不灵,但人是有意?识的。可这次封德彝却是双目紧闭,毫无意?识,而且呼吸极为虚弱。钱浏阳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例,没有能撑过三天的。


    他对已经承袭了密国公?爵位的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低声说:“国公?爷可能需要先做好一些准备了……”


    封言道脸色悲恸:“钱太医,真到?了如此地步吗?还请钱太医救救我父亲!”


    钱浏阳刚想说什么,一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徐清麦,眼前一亮:“ 徐太医,你来看看?”


    他觉得徐清麦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封言道以及其他的封家?人看过去,知道这便是徐清麦之后,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封言道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他拱手道:“那便麻烦徐太医为我父诊脉。”


    徐清麦:“国公?爷言重了。”


    她上?前摸了一把封德彝的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反应以及其他的一些生命体征,不得不认同钱浏阳的看法,那就是封德彝应该是摔倒的时候脑子?被磕到?了,可能碰巧就引起了脑出血,而且还很严重。


    这样的病情放到?后世如果不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溶栓或手术抢救,也是百分百要死的,更别提现在?了。


    徐清麦便也表示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钱浏阳闻言,便也叹气?:“不如老夫先为封相公?扎针看看吧。”


    死马当成活马医。


    这时候,封家?一个儿孙辈的年轻人忽然出声道:“徐太医,你不是可以开颅手术吗?既然祖父是颅中出血,那你是不是可以像为长公?主开颅一样也为他做手术?”


    封言道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徐清麦一叹:“国公?爷,开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当时我为了给?长公?主开颅,耗费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来准备,这才成功地做了手术。”


    她现在?可没有积分再给?封德彝做扫描,要如何确定颅脑出血的位置?而且封德彝的病情太严重了,估计也撑不到?那一天。再就是,扪心自问,徐清麦也不可能为了给?封德彝做手术去花费那么多的功夫。


    “要做开颅手术不是那么简单的……”


    徐清麦将其中难点向他们一一详细解释完,然后就听到?刚刚那个封家?子?弟冷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徐太医不愿意?为我祖父开颅罢了!”


    “闭嘴!” 封言道猛回头大声呵斥他,然后转过来对徐清麦致歉:“徐太医不要和家?中小子?计较……”


    徐清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妄之灾。


    钱浏阳见状,立刻道:“我现在便为封相公?扎针,来,徐太医,你来协助我!”


    两人在封府一直忙到天色微亮,这才出来。


    “上?午在?家?休息吧,你也累了。” 钱浏阳嘱咐她,然后颇有歉意道:“我就不该让你去给?他诊脉的,本来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新方法。”


    如今,似乎反倒让徐清麦与封家人之间生出了嫌隙。


    徐清麦笑了笑,安慰他:“钱公?不用自责。他们若是想迁怒,不管我做了什么,今天在?不在?这儿都会如此。和你没有关系。”


    钱浏阳回头看了看封府大门,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便与徐清麦告别了。


    徐清麦在?家?休息了半日?,下午才去太医院。去了后就听说上?午散朝后,李世民?去了封府看望,还哭了一场。然后太医令巢明与姚菩提也去了,而且至今未回。


    待到?巢明和姚菩提回来时已经是?申时,都快要散值了。


    姚菩提看到?她之后苦笑一声:“钱公?与你都已经没有办法了,老夫又能有什么法子??扎一下针不过是心里?安慰罢了。”


    然后,很快就听到?从封府传来的消息,封德彝过世了。一时之间,朝廷上?下都为之震动。


    徐清麦心中并?无波澜,她不是万能,医学也不是万能。


    见证死亡同样是医学的常态。


    丽正殿内,李世民?听得消息后,十分伤心,一双凤目泪光闪闪。


    “我与封公?相识已久,可惜相处时间却不够长,只恨老天不悯。我失去封公?,大唐失去封公?,实乃一大憾事矣!”


    他的伤心溢于言表,情真意?切,简直要比和封德彝相处了多年的太上?皇李渊还要更加难过。大臣们一方面?体会到?了陛下对于封德彝的宠信,一方面?又觉得他们的陛下果然是重情重义。


    当天,萧瑀从宫城里?的官廨内走出来,站在?太极宫高高的台阶上?正好可以看到?西边的落日?。原本明亮晃眼的太阳变成了暖橘色,将大半个长安城都染得美轮美奂,挂在?天际线上?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炙热无比。


    但萧瑀知道,太阳一旦落山,那个过程是非常快的,几乎能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地平线所?吞没。


    他并?不喜欢封德彝,此人首尾两端。原本说好的事情,一旦陛下表示了不喜欢,封德彝便能硬生生地改口,十分没有风骨。萧瑀因此而十分鄙视他。但如今封德彝的落幕又让他生出了几分惆怅。


    裴寂也不在?了——守岁宴席上?他昏倒之后,陛下便以让他好生休养之名让他回家?去了。萧瑀觉得可能以后他再也不用上?朝了。因为刘文静一事,陛下对他有芥蒂,最体面?的结果可能便是在?家?养老。


    现在?,封德彝也没了。


    他们这些从太上?皇时期留到?现在?的老臣们,似乎在?新朝变得越来越少?了。


    萧瑀想起他曾经从周自衡那里?听过的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虽然是玩笑,但现在?一想却是很贴切的。


    他们就如同眼前的夕阳,也如同长江里?的前浪。


    萧瑀摇了摇头,走下台阶,心中想道:“如此也好,至少?现在?后浪们的劲头看上?去都不错。”


    他们这些早已经失去了冲劲的前浪,便也可以安然的上?岸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封家?开始准备封德彝的丧事,在?城中最有名气?的寺庙与道观为他定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而最受封家?人关注的是,封德彝死后会被朝廷冠以什么谥号。这代表了对其一生的总结以及陛下的态度。


    很快,礼部的旨意?就出了,封德彝最终被追赠了司空之衔,谥号为明。


    明,是个好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听到?了这个谥号后,封言道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在?临死前的那一年里?,有好几次都没有跟上?陛下的思维,做了对立的那一面?,封言道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现在?总算放心了。


    封家?开始发丧,与此同时,一个新的关于封德彝死亡的说法忽然就冒了出来,而且逐渐甚嚣尘上?。


    徐清麦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她在?忙着太医院考试录取一事。


    在?太医院一间大的廨舍内,钱浏阳、姚菩提以及一些太医博士们都汇聚于此,桌上?、坐床上?甚至是地上?都铺满了这一次考试收上?来的试卷以及各位考生的档案信息。


    “这个人我觉得可以要。” 徐清麦拿起一份考生的试卷,对其他人道。


    另外一位太医博士看了一下,拧起眉头:“可他的基础太差了,第一场考试的成绩有些低。既然要招,为何不招一些基础学得更扎实一些的?咱们到?时候教起来还更省时间。”


    “的确是基础差了些。不过,” 徐清麦将他第二场考试的答卷递了过去,“ 他在?诊断上?的正确率颇高,而且这一条……”


    她指给?李太医看。


    李太医接过一看,却是那考生问诊一个身倦乏力、小腿浮肿的病患,判断他是得了脚气?病。


    李太医皱眉:“从症状上?来看的确是脚气?病,但他开的方子?实在?是太乱来了。”


    这考生开的方子?却是让他回去不要再□□细研磨的稻米与小麦,多吃一点粗粮甚至是米糠。


    徐清麦哈哈一笑:“李太医有所?不知,脚气?病的生成的确是与这个饮食习惯有关。”


    李太医狐疑看向她:“徐太医还对这个有研究?”


    这又不属于外科范畴。


    “对其有研究的并?不是我,而是孙思邈孙道长。” 徐清麦笑道。


    李太医惊讶:“孙道长?”


    徐清麦颔首:“去年他曾向我提过,有一次他去为滁州太守诊病,发现城中的几位富商同样也得了此病。于是他便对比了一下几个人的相同之处,结果发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吃得非常精细。”


    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吃得简直比现代人还要精细,又缺乏其他的维生素补充方式,所?以体内缺乏B族维生素,便容易引起脚气?病。


    “孙道长用汤方,以及米糠,成功地将他们都治好了。” 她又看了看试卷,补上?一句,“虽然这位考生的汤方不怎么样,但诊治思路却和孙道长却是一样的,这很难得。说明他的观察非常仔细,而且有很丰富的诊病经验以及清晰的头脑判断,可能只是因为出身问题,比较少?接触医书,所?以基础差了些罢了。”所?以我觉得他第二场考试的分数稍微低了些。”


    既然是孙思邈发现的,那李太医显然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他欣然同意?:“徐太医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行,第二场再给?他加十分。”


    “既如此,他的分数堪堪挤入到?前三百,可真是幸运儿。” 李太医笑道,然后将卷子?上?糊着的地方揭开,“看看是谁……”


    说起来这糊名还是徐清麦提出来的,巢明觉得可以极好的防止考生与考官们拉关系,因此十分赞同。


    “姑苏,侯远道……” 李太医对徐清麦道,“还是一位江南人。”


    徐清麦有些讶异,笑了起来:“那可真不容易,从江南过来这边,算了算可能过完年不久他就出发了。”


    李太医:“也算是没白跑一场。”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判卷。所?有工作都结束后,徐清麦打算回家?了,路过针科的廨舍,她仿佛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讨论?她,不由得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人说封相公?的死和徐太医有关!”


    “一派胡言!他是自己?摔了一跤,怎么就变成和徐太医有关了?”


    “前几日?不是徐太医与他在?显德殿上?吵了一架吗?封家?一些人现在?好像就是说,吵了那架后,封相公?回家?就神思恍惚,所?以才摔了那么一跤。”


    “这……”太医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才摔的那么一跤,无凭无据的,岂能怪在?徐太医的头上??”


    徐清麦在?外面?听了之后简直如遭雷劈、瞠目结舌:……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简直是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两日?的功夫,这件事却越传越大,越传越广。


    太医们知道内情,大多数都对徐清麦报以同情。但外面?许多不明内情的人却以为是徐清麦作风跋扈,不敬上?官,竟然将封相公?给?活活气?死了!


    徐清麦敏锐的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卷入了某个漩涡之中,因此选择了缄默。这个时候,或许不说话才是最好的应对。


    钱浏阳等人安慰她:“放心吧,明眼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封家?理亏,这件事也不可能闹到?朝堂上?去,不过是私底下传一传罢了。待时间一久,即过去了。”


    就连萧瑀也特意?从隔壁跑过来安慰她:“别担心,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的。若是闹大了,自然会有人站在?你这边。”


    但没有人建议徐清麦站出来和他们杠上?——


    任谁都知道这股子?谣言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但没有证据,而且内容似是而非。再者,封家?,那是正儿八经的世代官宦之家?,能量巨大。封德彝又刚死,按照世人“死者为大”的观念,她在?舆论?场上?是妥妥处于弱势的。


    所?以,便只能让徐清麦受一下委屈。


    不过大家?都清楚,徐清麦和封家?这梁子?是真正结下了。


    徐清麦只能选择这这股子?气?给?窝在?心里?,憋着。


    很快,就到?了太医院放榜那一天。


    考试院张榜的地方,已经人山人海。


    郭敏君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和阿婆说了一声就打算出门。她既紧张又兴奋,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是要继续在?这个小院子?里?和人斗智斗勇,还是可以拥有自己?新的人生?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邻居大婶。


    她叉着腰,似笑非笑看着郭敏君:“哟,打算去看榜呢?婶子?劝你啊,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免得到?时候哭哭啼啼地回来,我家?大宝都会心疼。”


    大宝就是她家?那傻儿子?。


    郭敏君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泼妇这番话就是想要诋毁她的名声。


    她气?疯了,转头就拿起旁边刚扫了污水的扫帚,朝着邻居大婶的方向扫过去,将扫帚上?的脏东西挥到?她的裙摆上?,又啐了一口:“ 哪里?来的癞蛤蟆,在?这儿呱呱乱叫,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邻居大婶猝不及防的被她扑了一脸灰,呸呸呸了好一会儿,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郭敏君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院子?外去了。


    她阴沉下脸,心里?泛起嘀咕:不会真的被这小丫头片子?给?考上?了吧?


    颁政坊的寺庙内。


    侯远道与林大夫都收拾妥当了:“走吧,应该过一会儿就要放榜了。”


    林大夫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考没考上?……”


    “林兄实力雄厚,肯定是不用担心的。”侯远道有些沮丧,“倒是我,第一场考试估计错了很多,怕是没戏了。”


    林大夫连忙安慰他。


    两个人向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公?孙大夫,后者看到?两人,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就与其他人一道走了。


    林大夫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那日?他在?考场前说太医院不会教什么真正的医术,让大家?都别认真。结果他自己?比谁都认真。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故意?的。”


    阵前扰乱军心。


    侯远道摇头道:“还好咱们早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不然的话,若是听多了他这样的言论?,恐怕自己?真的会受到?影响。


    周宅。


    刘若贤、莫惊春和阿软也约好了一起去看榜。


    “快点儿,阿软。” 刘若贤站在?房门口叫阿软,她与阿软是很熟悉的,两人差不多年纪,又一同从江南来到?长安,相处得就和姐妹一般。


    阿软正在?哄着周天涯呢:“小娘子?,你不能去,那边人多,会挤着你的。”


    周天涯坚定地抱着阿软的小腿:“去!”


    阿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刘若贤。


    周天涯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刘若贤。


    刘若贤瞬间心软了:“……要不,就带天涯一起去吧?咱们这么多人呢,应该能照顾得好她。”


    薛嫂子?走了进来,将周天涯抱起来,解救了两人:“我做了桂花糕,小娘子?要吃吗?”


    周天涯立刻眉开眼笑:“要吃!”


    薛嫂子?立刻抱着她向外走,同时对刘若贤与阿软使了个眼色。两人瞧着她走远,立刻溜出去和莫惊春汇合。


    刘若贤笑道:“小吃货!”


    所?有的人都在?考试院前张榜的那一面?墙上?汇合了。虽然只是太医院的考试,但也人头攒动,看上?去声势极大,极为热闹。有一些士子?经过,也忍不住要羡慕:


    “不知今年会不会开放科举考?”


    隋炀帝设明经、进士二科,后来李渊称帝,又加了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四科,一共六科。武德四年的时候开始了第一次考试,但因为战争等影响,这两年都没有进行过大的科举考。


    其他人都挺乐观:“应该会吧,现在?已经天下大平,新皇初登基,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也是。”


    大家?都对此报以乐观的态度。


    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阿软看到?了郭敏君,朝她挥挥手:“郭小娘子?,我在?这里?。”


    郭敏君看到?她很高兴,连忙挤了过来:“阿软小娘子?。”


    在?旁边的刘若贤噗嗤一笑:“你们两个人都差不多年纪,何必那么客气?,小娘子?来小娘子?去的,叫名字不就行了?”


    阿软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之前自己?的身份是仆人,所?以不管对谁都想要用这样的称呼。


    郭敏君也抿嘴一笑:“那日?后你叫我敏君就好了。我便叫你阿软,如何?”


    阿软大力点点头,又介绍刘若贤与莫惊春给?她认识。郭敏君听到?刘若贤是考的医学院的正式学徒试,钦佩不已:“没想到?也有女子?去考太医院。我还以为都是来考护理培训班的呢。”


    “护士也很厉害很重要的。”刘若贤笑道,“考太医院的女子?的确是比较少?,不过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几个人在?这边聊着。


    礼部考试院张榜的墙正好就位于皇城城门不远,时有乘马的官员以及马车路过。


    封言道正巧路过,他来自己?任职的官署中办理丁忧事宜,心情愤懑,怕自己?脸色不好看,便选择了乘马车。经过这里?的时候,传进来的嘈杂声音让他心情更加不佳。


    “何事如此吵闹?”


    跟随在?一旁的下人去探听了一番,回来后汇报:“国公?爷,今日?是太医院招生考放榜的日?子?,大家?都在?这儿等着放榜呢。”


    一听到?是和太医院有关,封言道就更不爽了,重重将车帘放下:


    “走!”


    第144章 第 144 章


    封言道回到?家中, 依然觉得气难平。


    他今日去?自己任职的吏部做了?一下简单的交接,从今天开始, 他便要在家为父亲丁忧了?。这让他觉得忧心不已。原本?他已经?是吏部侍郎,只要这两年好好做,在往上升一两级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却要丁忧两年。


    两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两年后再回到?朝堂上是什么样的场面还不知道呢。尤其是,作为封家最大依仗的父亲这么一走?,原本?一些人脉和交情可能也会?就这样慢慢地淡下去?。


    所以,封言道这几天都很焦虑,只觉得自己胸口?憋得慌,燃起?了?一股子邪火没处发泄。


    “去?把十五郎给?我叫过来。” 他吩咐管事道。


    封十五郎是他的嫡亲弟弟, 也是当时在病床前质疑徐清麦的那个年轻人。


    “兄长, 您叫我?”


    封言道锐利的眼睛看向他:“外面的那些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封十五郎一时之间有些心虚, 但很快又挺起?了?胸膛,面带不忿地道:“的确是我散播出去?的。不过, 我又没说假话!父亲平时都好好的, 就是被她这么一气,那几天才心情郁郁。”


    所以才想要去?花园里走?走?, 然后摔了?那么一跤。


    封十五郎觉得这不是徐清麦的错又是谁的错?


    “而且, 此?女心肠狭隘。那日您也听到?了?,她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为父亲开颅动手术。” 封十五郎恨恨道,“平时恨不得吹成神仙下凡,那日却说出一大堆理?由。兄长, 这明明是看不起?我封家, 敷衍我等!”


    封言道的神情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


    “兄长,咱们封家乃簪缨之家, 而那徐四娘却不过是一介庶民爬上来的。她对父亲无礼,又见死不救,简直就是羞辱!” 封十五郎越说越觉得生气,捏紧了?手中拳头:“若是咱们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她,日后必定要被他人耻笑!”


    士族的颜面是不能有半点瑕疵的。


    封言道的眼眸暗了?暗,但他毕竟是个有着丰富从政经?验的成年人,想得会?更周全一些:


    “你放出去?的流言传了?那么久,几位相公和陛下都没有说话,想必这一招是没什么用的。此?女现?在颇受宠信,又有皇后与长公主站在她身后,恐怕不那么好对付。”


    封十五郎不平道:“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你都已经?出手了?,还想着算了??”封言道看着自己的弟弟,低声道:“收起?你那些幼稚的想法,梁子已经?结下了?,就别?想着要善终了?。打蛇打七寸,斩草必除根。


    “这样,你也别?先轻举妄动,先找人盯着她,盯紧她。她现?在得意忘形,做事难免会?出漏子,找到?机会?咱们再出手。”


    他隐在日光的阴影中,眼睛闪过冷酷的光芒,宛如即将?出洞的毒蛇。


    封十五郎满心欢喜:“是!弟弟遵命!”


    两人踌躇满志,待她出了?错,到?时候拿捏一个没有什么世家豪族背景的低品级女官还不容易?


    另一边,考试院。


    封言道的车经?过对这里全无任何影响。这儿本?来就属于皇城外围,而且又是放榜,来往的朝臣们对此?都十分宽容。以往科举考试的时候,这里人更多更热闹。


    等了?将?近两刻钟,太医院的人姗姗来迟:


    “让一下,让一下!要张榜了?!”


    所有人都轰然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几位吏卒将?皇榜用浆糊给?贴在了?墙上。


    刘若贤占着身材娇小,带着阿软和郭敏君给?挤到?了?最前面,反倒是高?大一些的莫惊春被挡在了?人群外围,只能大声喊:“你小心,别?被踩到?了?。”


    人群中传来她的声音:”放心吧!”


    郭敏君紧张地看着吏卒张榜,双手合十,一直在心里念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


    很快,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名字的榜单便贴在了?墙上。


    “先贴的是护理?班的!” 刘若贤喊了?起?来。


    郭敏君吓得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面对。


    刘若贤咯咯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替你找。”


    旁边的阿软已经?笑容满面:“我看到?我的名字了?!”


    刘若贤看过去?,惊喜道:“还是第五名,可以的呀,阿软!”


    不枉她前段时间一直在教她认字和一些基本?的护理?常识。


    郭敏君更紧张了?,阿软那么棒都才第五名,这竞争得有多激烈啊。她有些难过,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然后,她就听到了刘若贤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这个是你的名字吧?郭敏君?”


    郭敏君火速张开眼,顺着刘若贤的手指看过去?,真的在皇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为数不多认识的字,是在战场上死去?的父亲教她的,现?在这三个字被写得那么端正,那么好看。


    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站不住了?,直接蹲了?下去?。


    阿软和刘若贤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


    阿软也蹲了?下去?,发现?她肩膀一耸一耸的,才知道她是在哭。可是周围人很多,她不得不将?其揽了?起?来:“先站起?来,小心被踩到?。”


    刘若贤拿出帕子擦掉郭敏君脸上的泪:“别?哭,别?哭,考上了?是好事。”


    阿软和她熟悉一点,再加上自己也有过苦难的过去?,和她感同身受,差点也要哭了?:


    “没事,咱们别?哭,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郭敏君能够感觉到?两人对自己的关心,接过刘若贤的帕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嗯,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可能。


    和她一样,身边那些看到?了?自己名字的都在高?兴地笑,而那些没考上的均是一脸沮丧。


    不说别?的,护理?培训班只要进去?就可以有钱拿,没考上简直痛失一大笔钱!


    而待到?太医院学徒试的榜贴上去?后,人群就更加热闹了?——护理?班才招五十人,太医院学生可是整整招三百人!


    莫惊春也挤了?进来,还带着刚到?的高?禹和沈永安。


    高?禹和沈永安还是互相看不顺眼。


    刘若贤三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正和斗鸡眼似的。不过看到?了?女孩子,两个人都略微收敛了?一下表情,互相偏过头去?。


    莫惊春对着她扯了?扯嘴角,显然也很无奈:“在这儿争谁会?是第一名呢。”


    刘若贤:“……”


    幼稚!可是她也想好要有这样幼稚的资格啊!


    刘若贤不觉得高?禹和沈永安两人是自视甚高?,去?年在姑苏时的比试他们的水平就遭到?了?一众名医们的赞扬,想必一年后他们的医术会?更加的精湛。


    自己也不能落后才是!她与莫惊春对看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决心。


    待到?招生考的榜单贴出来后,高?禹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榜单的前排,结果……


    莫惊春和刘若贤对沈永安拱手道:“恭喜恭喜!”


    榜首赫然就是沈永安!高?禹只排在了?第二。


    他俩与沈永安在太医院里也相处了?那么久,时不时就能遇到?还一起?救治过病患,也算有些交情,这声恭喜还是有必要的。


    沈永安宛如尾巴翘起?来的孔雀,一下子变得趾高?气昂起?来,对着高?禹道:“如何?你输了?!”


    上次在姑苏他输给?高?禹,如今可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高?禹是个单纯的人,他只是看不惯沈永安的倨傲,但看到?这次他排在了?自己前面,也是服气的。


    他坦率道:“你的确是很厉害。”


    沈永安原本?还想着要和他互怼一番,但没想到?对方却如此?说,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沈永安的脸竟然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清了?清嗓子,轻哼一声:“……你也不错。”


    刘若贤和阿软在旁边看得偷笑。


    莫惊春找到?了?自己和刘若贤的名字:“师姐,你是二十八名,我是八十五名。”


    他有些遗憾,自己最熟悉的是药材,医书也学得尚可,但是在实际诊断上的经?验还是太弱了?,拖了?后腿。


    刘若贤对自己排在二十八名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但一想到?高?禹和沈永安的名次,立刻就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她撑着腰,不服气道:“你们等着吧,等结业的时候我一定会?是第一名。”


    郭敏君在旁边看着她自信的样子,有些羡慕也有些崇拜。原来,女子也可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而且并不会?让人觉得不体?面不好看。


    高?禹谦虚道:“刘娘子,你们的长处在外科,这次考试涉及到?的内容相对比较少。相信若是改为外科考,你与莫兄肯定会?名列前茅。”


    挤在另一边的侯远道与林大夫也正在密密麻麻的几百人的名字里找自己的。


    林大夫忽然欣喜地喊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他排在第一百八十九名。


    侯远道没有答话,他聚精会?神,内心有些焦灼,找到?了?两百多名了?,但至今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没考上吧?自己第一场考试的确是考得很差,很多题都答不出来……


    “在这儿,在这儿!”身边的林大夫兴奋的扯着他的袖子,指着榜单上一个名字,“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侯远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二百九十七名!


    他愣住了?。


    居然真的考上了?!而且,只需要再往后掉三个名次,自己就要落榜了?。!一股巨大的惊喜从心底涌了?上来,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候,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两场考试我都回答得不错!”


    两人循声望去?,却是公孙大夫。他正站在榜前,脸色发青,看上去?情绪还有些激动。


    不少人认识他,而且这几天也回过神了?。


    当即就有人嘲笑道:“怎的?不是公孙兄说这个考试也不值得人重视吗?现?在却又这般反应?”


    “对呀,按道理?讲,公孙兄现?在应该不会?在意的嘛,反正进去?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公孙大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恼羞成怒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侯远道与林大夫,心中火气更是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侯远道这小子居然考上了?!


    在长安认识的这几个人里面,他最鄙夷的就是侯远道。没钱不说,而且还是草头医,连医书都没读过几本?就颠颠地跑到?长安来说要考太医院。


    谁给?他的勇气?


    可偏偏,他的运气却很好。在开颅术的赌局上挣到?了?一大笔钱不说,居然自己还不要,把钱捐到?了?寺庙里的悲田院。真是傻子!


    公孙大夫本?来就因为输了?一笔钱,看侯远道极为不顺眼。如今看到?他竟然考上了?,而自己却落榜了?,心中的妒忌之火越烧越旺。


    他大步冲到?侯远道面前,脸色有些狰狞,指着他对那张榜的吏卒道:“他,不过是一介草头医,连医书都没有看过几本?,却偏偏榜上有名!”


    “我我怀疑这场考试有黑幕!必然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顶替掉其他人的位置!”


    公孙大夫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那句不过是一介草头医让围观的那些同样草头医出身的考生们心中十分不爽,但最后那句却又成功的拉拢了?一部分落榜的考生。


    对啊,若是这考试有黑幕呢?说不定自己就排在三百零一名,是被人用不公平的手段给?挤下来的!


    于是,便有一小群人目光炯炯地盯住了?侯远道。


    侯远道气得双唇抖动。


    林大夫皱起?眉头:“公孙兄,你此?言却是偏颇了?。侯兄虽然医书看得不多,但是有丰富的出诊经?验。说不定是他第二场考试的分数高?呢?”


    侯远道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但他天性淳厚,不善言辞,尤其是这种吵架的时候。


    “你,你血口?喷人!” 他脸色胀得通红,对着周围的人解释,“我没做过!相信我,我真的没做过!”


    但是已经?被公孙大夫煽动起?了?的那一小波人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开始变得激愤起?来。


    “要求太医院彻查!”


    “我们要去?御史台请命!”


    刘若贤等人在不远处看着,不由得都皱起?了?眉。


    刘若贤皱起?眉头:“太过分了?!”


    她与莫惊春几人不约而同地挤了?过去?。


    刘若贤提高?声音:“你们在这里质疑他的成绩有问题,你们有证据吗?难不成就觉得他是草头医出身,所以就不可能考高?分?”


    被她这么一说,其他围了?过来的草头医们也很不爽地附和:


    “就是!凭什么我们草头医考上了?就要被质疑?证据呢?”


    “拿出证据来!别?只知道在这里瞎嚷嚷!”


    公孙大夫看到?这么多人支持自己很是得意,若是放在之前以他的脑子必然会?发现?其中所蕴藏着的危险,但现?在妒火蒙蔽了?他的头脑,他不假思?索道:


    “那就让太医院彻查,让御史台彻查,若是最后他的成绩没有问题,在下自然会?向他赔礼道歉!”


    “对,彻查!”


    “还我们一个公道!”


    侯远道气得牙齿在咯咯响,全身都抖了?起?来:“我不稀罕你的道歉!”


    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赔礼道歉?你的道歉值几个钱?”


    刘若贤惊喜极了?:“老师!”


    跟着吏卒一起?前来的正是徐清麦与欧阳大夫。他们今日负责来监督张榜事宜,本?来在考试院中休憩,但没想到?刚坐下连茶都还来得及喝就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看到?是两位太医前来,大家都安静了?起?来,纷纷闪避让出了?一条路。


    徐清麦来到?公孙大夫身前,眉眼凌厉:“你可知你无端的污蔑能让人身败名裂?若是没问题,你所付出的代价便只是赔礼道歉吗?这是不是也太不要脸了?一些?!”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是啊,一个人付出的是名誉的代价,而另一个人却只是轻飘飘的道歉,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等。


    公孙大夫其实在看到?两个太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清醒了?几分。


    他心生退缩之意,语气便弱了?几分:“小的也不过是心中激愤,一时没有忍住而已。且,若是他的成绩没问题,自然是不怕查的。”


    欧阳大夫冷哼一声:“他为什么要查?凭什么你一句不信他就要查?你是质疑太医院的公正还是要质疑考官的公正?而且,你这就不是质疑,是污蔑是诬陷!”


    公孙大夫顿时手脚发凉。


    “你叫侯远道?”徐清麦转向侯远道,她在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吏卒说了?。


    侯远道心情激动:“徐太医,正是在下。”


    “你的第一场考试的确是回答得不怎么样,可第二场考试中表现?得却非常的不错。”徐清麦温和对他道,然后环视一下四周,“每一个在榜上的成绩都是如实的,经?过了?太医院考官们的核查。谁若是对此?有怀疑,掌握了?证据,便堂堂正正的去?太医院去?礼部去?御史台告发!而不是没有任何证据就在这里煽风点火,颠倒黑白!


    有了?徐清麦的背书,刚刚那些质疑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原来真的是第二场考得好啊!


    徐清麦没有再说什么,她原本?就不需要再做解释,多说几句只是觉得侯远道可怜,担心他被人误解。


    “考上了?的,按照通知时间来太医院报道。没考上的,自己回去?多努力?,别?在这儿愤世嫉俗的觉得自己没考上就是考试和别?的考生们有问题。有这功夫,多看一两本?医书不好吗?”


    她心中有气,冷冷说完,脸上也不再是往常的温和模样,看上去?颇具威严。和她眼神接触的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徐清麦不再理?会?,对侯远道等人点了?点头,便甩袖离去?了?。


    刘若贤和阿软几个小的也立刻跟了?上去?。


    公孙大夫目光闪烁,看大势已去?,低头便想要从另一边遁走?,但很快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太医院的吏卒冷笑道:“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便想要走??”


    欧阳大夫负手站在后面,淡淡道:“将?他送到?衙门去?,既然有胆子污蔑人那便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让衙门来查!有问题的话太医院负全责,没问题的话你负全责!届时,衙门的处理?结果也会?在这里一并贴出!”


    “走?!”


    脸色雪白的公孙大夫被吏卒拖下去?了?,剩下一小群人在后面叫好。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林大夫有些唏嘘,他拍了?拍侯远道的肩膀,“你放心吧,徐太医已经?替你解释过了?,大家都会?明白的。”


    侯远道苦笑,十分后怕:“差点儿在下的一生清誉便要在此?毁于一旦了?!”


    他刚刚手脚发凉,只觉得委屈又愤怒。若是没有徐太医的出现?,自己真是百口?难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大胆问了?一句:“侯兄,不知你第二场考试是如何作答的?”


    侯远道定了?定神:“是这样的,在下遇到?的是……”


    当一小波人的极端情绪散去?之后,这里也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开始友好的讨论起?学术问题。


    回家的马车上,徐清麦的脸色有些严肃。


    这样剖开肚子看看到?底吃了?几碗粉的事情,无论是放在什么情境下都是很恶心的。这也让她想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却是类似的。所以,她难免会?有些感同深受。


    “老师……” 刘若贤小心翼翼地喊她。


    徐清麦回过神来,看到?她与莫惊春和阿软担心的神色,露出一抹笑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别?担心,我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对了?,你们这几个都考得不错,这样吧,待我邀请姚太医和钱太医,让他们带上沈永安和高?禹一起?来家里吃顿饭,给?你们好好庆祝庆祝!”


    她可是很认真的在当老师。


    刘若贤几人高?兴极了?,主要不是因为庆祝,而是因为老师说他们考得不错,嘿嘿。


    侯远道的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而徐清麦所遭遇的流言事件也在一两天后转向了?一个大家都想象不到?的方向——


    京城中忽然又有了?一个新的传言。


    传言的主角正是刚刚才下葬的封德彝,这个传言自从问世后就以爆炸的姿态立刻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毕竟内容比之前的那个要更耸动多了?。”听说了?没?”


    “封相公的事情?”


    “对!真是想不到?啊,他看上去?对陛下那么忠心耿耿的,结果居然是隐太子的人!”


    第145章 第 145 章


    太医院内。


    徐清麦直起身来, 惊讶地看着给她带来新消息的严雪文?:“此话当真?”


    午膳时间,薛嫂子派人给她送来了饭, 徐清麦、严雪文?和姚明镜三位便占据了药园子旁的凉亭在一起用膳。最近正是春季转暖的季节,在户外非常的舒适。长安人民?都挎着小篮子出城踏青了。


    渭水河畔也全在举行各种赏春宴、游宴。男人们玩蹴鞠,女人们打秋千,靖恭坊的马球场里球赛一场接一场。百姓们则提着篮子乐呵呵地去?挖野菜,也算是大家各有各的乐趣。


    不过这样的热闹与?今年?的太医院无关。招生考试总算是忙完了,接下?来有带教任务的要准备教材和教案,徐清麦这几天都在伏案编撰教材,所以竟然?错过了城中最新的流言。


    还是用膳时,严雪文?告诉她的。说是有人传,封德彝竟然?是隐太子的人, 而且传得有鼻子有眼。


    “他是细作??”徐清麦震惊地张大嘴, “是隐太子派他在陛下?身边当细作?吗?”


    “应该不是, 从现在的流言来看,恐怕是他投机取消, 首尾两端。”严雪文?道。


    徐清麦恍然?大悟:“懂了。”


    就是两边下?注呗, 这样不管是谁在皇位之争上赢了,自己?都是妥妥的获利者?。这样的人不少, 但是却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华夏对于忠诚是很看重的, 事?关品格。


    就好比魏徵,之前也是隐太子的人,但是对隐太子忠心耿耿,陛下?反倒因此而高?看他一眼, 予以重任。


    姚明镜抿嘴一笑, 略微有那么些幸灾乐祸:“反正,现在封家估计是在焦头烂额呢, 肯定没心思再来害你了。”


    徐清麦哼了一声:“我清者?自清!”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徐清麦又好奇地问:“陛下?知道了此事?吗?”


    “都闹得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严雪文?的一手按摩术在后宫以及各大重臣权贵之家很受欢迎,因此消息也灵通,“只?是现在暂时还没反应罢了!”


    事?实上,李世民?也并不是没有反应,而是还沉浸在被人背叛的痛苦与?愤怒之中。


    他在丽正殿里不停地踱步,捏紧拳头:“我那么相信于他!甚至尊他为师长!他却如此待朕!”


    李世民?身边的大臣们都是比他年?纪要长的,在他还没有登基前甚至还没有成为名震天下?的秦王之前,他与?这些人的相处便如后辈与?师长一般。


    师长对出色的后辈欣赏并爱护,后辈对师长尊敬照顾即使是现在,李世民?对身边的几位老臣们,态度和之前相差得也不多。


    封德彝一开始并不是天策府的人,他是跟着李渊的,原本和裴寂一样是李渊的朋友,也是李家的姻亲。李世民?可以说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后来他才成为了天策府的属官。


    对天策府这群人,李世民?一向都非常信任。


    他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对自己?无比忠心的亲密的师长和下?属,竟然?是一个在两边投机取巧的人!


    这让李世民?感到了痛苦。


    他怎敢?!


    长孙皇后明白他的这种痛苦,牵着他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封相公才刚走就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是不是有人谣传?二哥,您可以问清楚才行。可别?伤了老臣们的心呐!”


    李世民?听了她这句颇有深意的话,这才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恢复了帝王的本能?。


    “你说得对,或许是有人在传谣”他拍了拍她的手,沉思了一会儿后做出决断,“来人,传魏徵进宫。”


    魏徵当时是大哥的心腹,封德彝若是真是大哥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魏徵很快就进宫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阴沉,但魏徵面色却依然?如常,显然?已经知道皇帝召他来是为了什么。


    “陛下?!”


    李世民?沉声道:“魏卿,外间关于封公的传言可为真?”


    魏徵不疾不徐道:“陛下?,身为天子岂可将注意力放在流言上?上行下?效,您今日若是重视了流言,那日后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伪装成流言传入您的耳中。”


    李世民?脸一僵:“魏卿说得是!”


    “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魏徵道,“陛下?有什么事?情,大可直接问微臣。”


    李世民?刚才还在心中因为他的批评而感到烦躁,觉得这人有时没完没了也是挺讨人嫌的。但此刻,他听了这句话之后愣了一下,面色变得肃然?起来,神情也认真了起来:


    “魏卿此话颇有道理,朕会好好想一想。不过,今日召你前来却有其他事,望魏卿能?够为我解惑。”魏徵既如此说,李世民?便直接开口问了,“前几年?,封德彝可是与我大哥来往密切?”


    魏徵叹口气?,颔首道:“微臣的确在东宫见过封公。”


    李世民?气?得一拍案几:“你却为何不与?朕说?!”


    “陛下?,您已经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而封公代表着朝中一众老臣。天下?人的眼睛都望着您,看您要如何处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魏徵俯下?首去?,“微臣并不认为,在那时候揭发封公,能?对天下?和朝廷产生什么益处。”


    封德彝此人品行不端但善于伪装,魏徵也鄙薄他两面下?注的行为,但他认为在那时将封德彝拉下?马来,利大于弊。


    李世民?闭上眼睛,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终归有些意难平。


    “当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父皇真打算立我为太子?”


    在这些流言里,有一桩事?最让李世民?介意。那就是当时他功高?盖主?,名声威震天下?之际,李渊曾经想过要不要改立他为太子。但据说是封德彝极力劝阻了李渊,于是李渊便打消了念头。


    魏徵垂下?眼帘:“微臣并未真实听到太上皇与?封德彝的对话,但那段时间,东宫的确向他送出了厚礼。”


    “他为什么?”李世民?只?觉不可思议,他捏紧了拳头,重重砸向案几。


    那张木制的案几抖了几下?,上面的茶具飞起又跌落下?来,可见帝王之怒。


    假如假如当时封德彝站在自己?这边,那是不是他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而不用在玄武门?前射出那一箭?


    “微臣也不知封公是如何想的。”魏徵道,他抬起头看向李世民?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陛下?。现在重要的是您要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


    他要如何对待封家?


    所有人都在看着。


    那陛下?是要将封德彝挫骨扬灰还是要将封家削官去?爵甚至抄家流放?


    李世民?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颓然?,显然?还沉浸在巨大情绪的冲击中。


    魏徵见状,想了一下?,温声道:“陛下?无需再拘泥于往事?,而应该向前看。封公阴持两端,只?能?证明他自己?品德有亏。而您今日在此,则证明了您才是将让大唐变得辉煌的天选之主?。


    “既如此,何必因为那些短视小人而感到难过呢?”


    李世民?长长舒出一口气?,情绪依然?低沉,但显然?理智已经回来了:


    “朕知晓了。


    “魏卿放心,朕不会冲动行事?的。”


    当魏徵走出皇宫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戌时。


    贴身老仆提了一盏灯在门?口等他,恭谨道:“阿郎,王郎君正在茶室等您。”


    魏徵的身形怔了一下?,随即接过灯:“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他提着灯朝着茶室而去?。魏府也是李世民?即位后所赠,挺大的,但是装修简朴,连个正儿八经的正堂都没有,人也不多,一到晚上非常安静。


    到了茶室,便看到王珪跪坐在矮榻上,认真的研磨着茶饼。


    “你怎么晚上来了?”魏徵将灯放于桌上。


    王珪淡笑道:“知道你被陛下?召入宫中,便想来等一下?消息。”


    魏徵接过他递来的茶,眼睛似乎被热气?氤氲得有些不真实:“陛下?的确震怒无比,不过应该被我劝下?了。”


    王珪点点头,一叹:“其实我很能?理解陛下?的心情,可惜现在的确不宜再生事?端。”


    封德彝已死,除非太上皇愿意站出来,否则此事?死无对证。但李渊显然?不会。


    魏徵颔首:“然?也。”


    王珪饮了那杯茶,看着他的面容,忽然?笑起来:“天下?人谁能?知道,竟然?是素来耿直忠正的魏左丞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的呢?”


    所有人都在追寻这个流言的源头,尤其是封家人,但任他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魏徵着人传出去?的。当然?,王珪其实也有份参与?。


    魏徵苦笑:“逝者?已矣,此事?的确违背我一向做事?的原则。”


    王珪轻哼一声:“我倒觉得你这次做得挺对的。”


    他重重放下?杯子,显然?是有些生气?的:“仅仅因为在朝堂上政见不合,吵了几句,封家人就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待朝臣!怎么,是觉得他们封家权势滔天,甚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谏官都不允许有不同意见吗?”


    王珪自己?就是谏议大夫,自然?对此很是愤怒。


    哪个谏官在朝上不和人吵架?吵起架的时候嘴巴毒的人也多得是,怕惹事?那就不会来当谏官!在他看来,徐清麦怼封德彝的那几句虽然?有些刺耳,但完全称不上是恶毒。这就是一个政见不合的正常的辩论,不过是封德彝自己?小肚鸡肠罢了。


    若是此时封家人的卑劣手段得逞了,那岂不是日后谏官得要人人自危了?


    所以,在魏徵找到他的时候,王珪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他们都是昔日东宫旧人,对封德彝和李建成之间的事?儿熟悉得很。


    魏徵给他斟茶,悠悠道:“还是叔玠懂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愿意广开言路的明主?,朝堂一扫往日阿谀风气?,岂能?让封家人因为一己?私怨来破坏它?”


    这也是他思索了两个晚上,毅然?决定要将封德彝之事?捅出来的原因。


    魏徵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看到大唐成就太平盛世,在朝着这个前进的道路上,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它。


    两人对目前的事?情走势都挺满意的,聊了几句也放松下?来。


    王珪好奇问:“那周十三郎与?徐四?娘,你就如此看重?”


    他心里暗自觉得,假使这幢事?情的主?角换了另外的人,自己?的这位老友恐怕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上心。


    “待你接触过你就知道,”魏徵的嘴角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们是能?给大唐带来新东西的人。”


    而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毁在一些卑劣的手段之下?。


    王珪点了点头:“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想必的确是很出色。”


    他很期待日后能?与?这对夫妻在朝堂上多多相处。


    魏徵与?王珪的密会无人知晓,所有的人关注的都是封德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虽然?玄武门?事?变清洗掉了一批人,但还是有很多当时经常出入太极宫以及依附于隐太子的人依然?还活跃在长安的政治舞台上。他们对封德彝双面下?注的事?情早有耳闻甚至亲眼目睹,只?不过之前封家势大,没必要站出来闹个你死我活罢了。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那说一说也是可以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细节在各种宴会以及交头接耳中被隐秘的传播开来,大家对封德彝阴持两端一事?也从之前的怀疑变成了笃定。


    事?情的聚焦点就变成了,封家人到底会受到什么惩罚?


    似乎是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先是有谏官在朝会上痛斥封家人传播谣言,诬陷朝廷命官,破坏如今的谏议国策;然?后又有不少的人将封德彝生前的一些事?情挑了出来。比如他在隋炀帝当政期间,与?内饰侍郎虞世基狼狈为奸,败坏国家根基等等等等


    而封言道赶到东宫,长跪不起又痛哭流涕一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没人知道李世民?和他聊了些什么,但据说封言道出宫之时,形容异常狼狈。


    过了几日,朝会上终于传下?了陛下?的敕令,也是经由尚书、中书、门?下?以及御史台等等共同讨论得出的对封德彝的处置——他被追封的司空之职被剥夺了,谥号则由原本的“明”改成了“缪”。


    名与?实爽,曰缪。


    这可不是一个好听的字眼。


    密国公的爵位虽然?没有收回,但是往下?削三级,由国公变成了县侯,且收回了所有的食邑,相当于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名头。


    “听说,当今的密国公,哦不,密县侯在接到旨意之后就直接晕倒了。”酒坊中有人笑道。


    旁人端着酒杯笑道:“哎哟,那可别?又赖在徐太医身上。”


    这话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比起那个遥远的密国公,长安城中的人肯定还是对徐太医更熟悉一些,也更有好感一些。之前那个传言出来的时候,几乎大半个长安城的民?众都是站在徐清麦这一边。


    宋国公府。


    萧瑀之子好奇地问自己?阿耶:“那封言道往后该何去?何从?”


    “我若是他,便带了家人回老家!”萧瑀哼声道,“难不成还有脸待在这长安城吗?”


    生性耿直的他完全没想到还有封德彝这种操作?,简直让人不齿!


    “他正在丁忧,起复是不用想了。他若是能?沉得住气?,在家守着祖产和爵位,待到了儿孙那一辈,陛下?的怒气?淡去?,甚至是等到新帝,或许还有些希望。”


    萧瑀说完后摇摇头:“只?是,看他也不像个能?踏踏实实、修身养性来教养儿子的,还不是个聪明的。难咯!”


    果然?,萧瑀一语成谶。


    在给封德彝做完水陆道场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封言道便以回乡守孝为名,扶了封德彝的棺,带上家小回去?了自己?的老家。


    从此,威风显赫的封家在长安城中消失无踪。


    当然?,这是后话。


    知道封德彝被剥夺了食邑、谥号和爵位等等之后,徐清麦简直目瞪口呆。


    不是,这冥冥之中真的没有人在帮她吗?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前几天她还在愤愤地给周自衡写信,表示自己?要忍辱负重,要卧薪尝胆,等到自己?有力量之后再来收拾这群恶心人。没想到,这才睡了几觉,就有人来替她收拾了,而且还是绝无后顾之忧的那种收拾。


    到底是哪路神仙在帮她?!


    薛嫂子在一旁笑道:“娘子平时行善积德,这种时候自然?就会有人看不过去?。”


    徐清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就叫做是攒人品。”


    这时候,阿软愁容满面的进来,徐清麦和薛嫂子都觉得有些奇怪。阿软这孩子平时心大,从来都是乐天派,笑呵呵的,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周天涯跑过去?抱住阿软的腿,她和阿软最亲昵,阿软是从小陪她最多的人。


    阿软将她抱起来,还有些强颜欢笑。


    “你这是怎么了?”徐清麦问道,然?后开玩笑,“马上就要开学了,莫非是不想去?上学?”


    阿软摇了摇头,她向来不愿意思考那些太过复杂的东西,索性便询问自己?最信任的娘子和薛嫂子:“是这样的,我在考试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娘子”


    她将自己?与?郭敏君认识的过程向两人讲述了一遍,然?后道:“那日放榜,我和她约好昨日去?西市买一些上学要用到的东西,但昨日我在西市等她许久,却没有等到她。”


    原本阿软觉得只?是郭敏君忘记了或者?是家中临时有事?,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买了东西就回来了。但晚上睡觉前忽然?想到,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住的地方好像不是很太平”阿软皱眉道,“她曾和我说过,她家当时为了能?贴补家用,将自家院子分出了一半赁了出去?。原本那家人看着还挺好的,但自从她父母和哥哥在战乱中过世后,家里只?剩下?她和一个阿嬷,那家人的面目就露出来了,租金动辄不交也就算了,还时常欺负她和她阿嬷。”


    徐清麦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你担心她是在家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虽与?她接触少,但感觉她并非无故爽约之人。”阿软点点头:“我想去?看看,但我不知道她家地址。”


    “这个简单,”徐清麦想了想,“她既然?参加了护理考试还通过了,那太医院那边肯定会有留档。这样,我现在就进宫去?查一下?,你在家里等着。薛嫂子,你挑几个护卫陪我一同去?。”


    众人连忙应下?。


    既然?怀疑是出了事?,那就不要再耽搁,徐清麦匆匆换了衣服便骑马去?了太医院。今日本是休沐,但太医院中有值班的太医与?医工们,她很快就找到了护理考试班的录取名簿,抄下?郭敏君档案上的地址,又匆匆地赶出了宫。


    不过半个多时辰,一行人迅速的朝永和坊扑了去?。


    永和坊。


    牛婶子出门?倒水,然?后遇到了隔壁巷口的邻居。


    那邻居与?她唠了几句,然?后疑惑问道:“怎么这两天没看到你们院子里的敏君?她不是说考上太医院了吗?这可是咱们这条巷子里的头一份儿!怎地却不见出来?”


    牛婶子的脸在一瞬间有些僵,然?后睁大眼睛道:“你听那丫头胡说!她没考上,这是想去?想疯了,得了癔症呢!”


    邻居大惊:“当真?当日我见她回来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呢。”


    “就是骗人的。”牛婶子说得言之凿凿,脸上飘起愁容,“这可不就是犯癔症了?她阿嬷这几天都愁死了,只?能?将她绑在了房间里。”


    那邻居担忧道:“那我随你一去?看看她。”


    牛婶子立刻道:“可别?!现在大夫都还没来看,谁知道这疯病会不会传人?”


    邻居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夸张,讪讪道:“你说得对。那这样我就暂时先不去?了,你回去?好好照顾她吧。要我说,还好你们住在了那院子里,不然?她们这一老一小还不知道该怎么过活呢。”


    “可不是”牛婶子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当时她那父母对我家也是有恩的。”


    待到和那邻居分开,牛婶子提着自己?刚从城外采来的野菜篮子回到了院子里。刚进门?,挂着的笑容就落下?去?了,扯了扯嘴角,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在院中放下?篮子,走到了另一边,敲了敲窗户,里面似乎响起了两声不真切的撞击声,但是很小,并不足以传到院子外去?。


    牛婶子满意了,她低声对里边道:“别?费心了,老实给我待着吧。待我今晚就让你与?我家大宝成亲,到时候自然?会把你放出来。”


    里面似乎响起了两声愤怒的闷哼声。


    牛婶子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别?指望你那当衙役的叔叔会来救你,反正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他还觉得甩掉了一个包袱呢。”


    说完后,牛婶子便用木头抵住窗户,拍了拍手,施施然?回到了屋内。


    没过多久,她听得院子外似乎是有人在敲门?:


    “有人吗?郭敏君,你在家吗?”


    第146章 第 146 章


    在?昏暗的房间?里, 被绑住了手脚然后又塞住了嘴巴的郭敏君无助地流着眼泪。


    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不应该在?一回来就得意忘形地告诉所有?人她考上了。郭敏君原以为这会?让牛婶子更加顾忌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这反倒刺激出了她的歹毒心肠。


    和阿软约好去西市买东西的前一天晚上, 她与?阿嬷正睡得好好的,结果被牛婶子和她的那?个傻儿子猝不及防地从床上拖了下来。没有?丝毫准备之下,她和阿嬷想要放声尖叫,大力挣扎。但?牛婶子事先早有?准备,拿破布捂住了她们的嘴,而她那?个傻儿子又有?一把子蛮力。


    郭敏君最后只能?一边哭一边看着他们将阿嬷拖了出去。


    要不是自己剧烈挣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恐怕当天晚上她就要被牛婶子塞给她那?个傻儿子。


    “别挣扎了,行,看在?住了你们家这么久房子的份儿上, 我就给你一份体面。”牛婶子看着她, 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但?却更让郭敏君打心眼里觉得可怖,“待我准备一下, 过两日就让你和大宝成亲。以后咱们俩正正经经的就是一家人, 继续和和气气住在?这儿,好不好?”


    郭敏君想要呐喊出声, 但?在?牛婶子看来她只是哼了两声。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老实?在?房间?里待着吧, 你老实?点儿,你那?阿嬷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郭敏君继续挣扎。


    牛婶子没耐心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怎么?还在?想你那?叔叔?别想了, 你没看人家已经很?长时间?都不来了吗?人家也是有?家小的, 早就烦你们了。”


    “行了,别哭了, 丧气!”


    说完之后,牛婶子便转头将她关在?了房间?里,连饭菜都没送过来一次。郭敏君被关了两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身体丝毫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挣扎和逃跑了。


    适才,牛婶子隔着窗户和她说话?,她只能?奋力地用脚来蹬墙。但?如牛婶子所说,没用。这边太靠里了,又是独门独户的小院,根本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郭敏君绝望了。


    她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飘过了许多想法?。等到?了“成亲”那?一天,牛婶子肯定会?松开她,她发誓到?时候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与?这娘俩同归于?尽。


    只是,不知道阿嬷到?底怎么样了


    牛婶子离开之后,便开始找自己那?傻儿子。


    “大宝,大宝!”她喊道。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看上去面相有?些痴傻凶恶的男孩儿从柴房里冒了出来,身上邋邋遢遢:“娘!”


    牛婶子怜惜地给他整理身上的稻草和灰尘:“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讲究。别去玩你那?些恶心的虫子了,来,洗洗手,咱娘俩把你床上的被子给收拾收拾。”


    要成亲了,房间?里可不能?总是乱糟糟的。


    大宝愤怒地喊:“不恶心!”


    牛婶子点点头:“好好好,不恶心,不恶心,是娘说错话?了。”


    她有?些怜惜地看向大宝,眼中闪过一抹幽暗。她的阿宝啊,这么傻,十六岁还是和别人六岁的小孩子一样。也怪她,当时生他的时候让他伤了脑子,所以她怎么着也要给他寻摸一门能?够照顾他的好媳妇儿。


    那?郭敏君就不错。


    牛婶子早就看上去了郭敏君,这小娘子好啊!父母和哥哥都死?了,只剩下她和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老婆子生活,而且还有?间?院子。只要让大宝娶了她,这院子不就顺理成章变成她大宝的吗?


    牛婶子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当然,郭敏君这小娘子心气高,肯定不会?答应。那?也没事,不需要她答应,生米做成熟饭后,再?给她生下个孙子来,就妥了。


    可她没想到?,郭敏君居然想到?去考什?么太医院的护理培训班!而且还居然真的考上了!


    牛婶子一下子慌了神,这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谁能?不急?


    索性,牛婶子便豁出去了。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忽然觉得连天地都宽了不少?——这也不难啊,而且根本不会?有?人给这祖孙俩出头,自己早就该这样干了!


    牛婶子柔声问大宝:“将郭小娘子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大宝眼睛都亮了:“好,漂亮!”


    牛婶子摸了摸他的头,喜滋滋的:“我们家大宝长大了,都知道小娘子长得漂亮了。可是,那?老婆子不让她孙女嫁给你,可咋办?”


    大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往地上狠狠跺了一脚:“踩!踩死!”


    他的那些小虫子,不喜欢就踩死?。


    牛婶子笑道:“不行,还不能?踩死?,还得等你们成完亲呢。”


    母子俩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这时候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敏君!郭敏君,你在?家吗?”


    牛婶子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没有?回答,又对自己儿子打了个手势。


    但?外面的人显然没有?放弃,还在?继续喊:“敏君,是我啊,阿软,你在?家吗?”


    这时候她听得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难不成是我们找错了?你去那?边找个邻居问问。”


    牛婶子一听没办法?,只能?走了出去,开了门,但?也只开一个细细的缝:“你们找谁?是什?么人?”


    她透过细缝看过去,却是一个极为美貌还穿着浅绿官服的女子,带着一个和郭敏君一般大小的小娘子,另外有?两个持刀的护卫站在?两人身后,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牛婶子的心立刻咯噔一声。


    徐清麦仔细打量她,这妇人眼中带着警惕还有?些心虚,看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便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傲气,淡淡道:“我乃太医院博士徐四娘,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太医为七品官,在?大唐,民见官不拜,却是要被问罪的。


    牛婶子咬了咬牙,收起了原本见她是女子就有?些侥幸的心,松开扶着门的手拜了下去:


    “民妇见过徐太医!”


    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个太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


    徐清麦已经趁着她松手的间?隙将门推开了,牛婶子差点喊出来但?一想到?她是官又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只能?假笑着看着她带着那?几人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郭敏君不在?吗?”徐清麦问她,“本官有?事找她。”


    牛婶子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她去了一个亲戚家里,现在?不在?呢。”


    徐清麦的到?来是她意料之外的,牛婶子完全没有?时间?来想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这样啊。”徐清麦环视了一下四周,“那?我便在?这里等她回来好了。”


    牛婶子:“她那?亲戚家在?城外,恐怕今日是回不来了呢。太医您看,这院子又小又脏,哪儿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徐清麦找了个小胡凳就坐了下来,也没管自己的衣裳下摆脱到?地上,她不以为然的对牛婶子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就在?这里等。”


    徐清麦她们敲门的时候,郭敏君在?房间?里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是阿软!是徐太医!


    郭敏君一下子想到?可能?是阿软那?日在?西市没看到?自己所以起了怀疑,不过她没想到?阿软竟然会?带着徐太医直接找到?了这里。


    她喜极而泣,听了牛婶子的谎言之后又变得愤怒了起来。


    “不行,要引起她们的注意才好。”


    郭敏君的手脚被绑着,但?是她可以像个虫子一样挪动。她使出自己身上仅有?的力气将整个人移到?了墙边,然后开始哐哐地用自己的脑袋砸墙。


    “咚!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去。


    阿软疑惑望去:“什?么声音? ”


    牛婶子一下子手脚发凉。


    她含糊道:“是鸡,我刚刚正想要杀鸡,许是它在?里面扑腾吧。”


    这些人赶紧走吧!


    郭敏君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墙,鲜血从她的额角流淌了下来,咚咚咚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


    徐清麦站起来,犀利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扫向牛婶子:“真的是鸡吗?”


    她打了个手势,跟在?身后的两个护卫立刻向前踏了一步,准备进屋子去查看。牛婶子见状,立刻哭天喊地叫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当官的就可以私闯民宅吗?”


    徐清麦看她的反应立刻断定了这里面必然是有?问题,她双手笼于?袖中,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注视着她。


    一个护卫直接将牛婶子的手扭到?了背后,这时候从另一边的房间?里冲出了大宝,他骂骂咧咧地扑了上去:“不准欺负我娘!”


    不过,徐清麦的护卫都是李孝恭送过来的,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都有?一身过硬的好功夫,岂会?被一个空有?力气的傻子给拦住?


    两人合力制住了母子俩,阿软立刻噔噔噔跑过去开门。


    “敏君!”


    郭敏君声音虚弱:“快快去救我阿嬷,她被关在?了地窖里。”


    徐清麦愤怒地看向牛婶子:“你们这是蓄意绑架,意图杀人!”


    牛婶子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


    最终,祖孙俩都被成功的救了出来,而牛婶子和她的傻儿子也被扭送去了长安县县衙。


    徐清麦将郭敏君和她的阿嬷带回了家,先给她们处理了一下伤口。郭敏君的伤看上去吓人,血流满面,不过只是一些毛细血管破裂,只需要包扎一下就好。


    阿嬷被关在?地窖里,每天只吃了一点东西,又忧心孙女的遭遇,差点闭过气去。好在?及时救了出来,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间?也能?恢复。徐清麦给她开了一个安神的汤方,又让人送来了肉粥。


    回来后的刘若贤与?莫惊春听说了她们这几日的遭遇后都大为气愤。


    “若是我在?场,一定狠狠揍她们一顿。”刘若贤气得牙痒痒。


    “有?点疼,别动。”徐清麦正在?用生理盐水清洗郭敏君额头上的伤口,又安慰她,“这两日你便在?我这儿住下。待你入学了,悲田院那?边会?提供寝舍,我觉得你搬过去住会?更好。”


    郭敏君有?些着急:“可我不放心阿嬷一个人住在?那?儿。”


    徐清麦沉吟了一下:“我倒是建议你别回去那?院子住了,如果你担心你阿嬷,不如在?悲田院附近赁个其他的房子给她住。”


    牛婶子和她那?傻儿子虽然肯定要坐牢的,但?她那?傻儿子却不一定需要坐很?久。徐清麦瞧着他像是唐氏儿,又被养歪了,有?一定的暴力倾向,说话?也说不通。若是被他找回去,这样的人可不是郭敏君和她阿嬷能?够对付的。


    “卖了吧,或者是租出去,找个厉害点的人家。而且永和坊离悲田院太远了,到?时候你上课和上工都不方便。”


    徐清麦又给她涂了一层碘伏,然后包上纱布,大功告成。


    “可以啦!”她拍了拍郭敏君的肩膀,安慰道:“你是个勇敢的小娘子,若不是你今日奋力自救,我们可能?真的等一会?儿后就会?打道回府了。”


    郭敏君眼中含泪,便要跪下来:“多谢徐太医相救!”


    “以后我便是你们的老师,学生有?事情,老师自然是要出面的。”徐清麦笑道:“你真要谢便谢阿软吧,是她最开始发现不对。”


    阿软嘿嘿一笑,对着她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们是朋友嘛。若不是你之前信任我,告诉了我一些家中的事情,我也想不到?这一层。”


    郭敏君泪眼朦胧间?,又露出笑容。


    她觉得自己能?够心思一动去考太医院的护理培训班,又认识了阿软实?在?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郭敏君和她阿嬷在?布政坊住了两天之后便和阿软一起搬去了太医院给护理班提供的寝舍,阿嬷自己一个人待在?周宅不胜惶恐,徐清麦怕她处处小心翼翼,反倒不利于?康复,便索性让她先回去永和坊,然后包好了一个疗程的汤方给她。


    很?快,太医院的护理培训班和学徒班便要开始授课了。


    这两个班的授课工作都在?悲田院所在?的升道坊进行。


    升道坊位于?长安城东侧,挨着延兴门。


    这个里坊如今已经和以往的模样大不相同。半个里坊都被清空了,然后规划成了几个区域。最前面的区域就是悲田院,后面的区域左侧是办公教学区,悲田院的医工和医师们在?此地办公,新入学的学徒们以及护理班的学生也在?这里上课。右侧为生活居住区,学徒们的寝舍,以及医工医师们的寝舍。


    现在?最前面的悲田院还在?工部的主持下进行着建造,但?后面的教舍和寝舍已经建好了一部分,只待学生们开课。


    相比于?男寝,女寝的条件要宽松一些,因为人更少?,所以基本都是双人间?。男寝那?边大部分是三人间?和四人间?,于?是很?多长安本地的或者是家里条件本身就不错的根本没住在?这儿,而是选择了在?外赁房子住。更有?豪气者选择了在?附近的里坊置产。


    听闻这几日附近里坊的中人们都赚了一笔。


    郭敏君自然而然的与?阿软住了同一间?。


    两个小姑娘在?寝室里睡着,根本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高兴和激动,反倒都觉得不适应和紧张。


    阿软愁眉苦脸:“也不知道小娘子现在?在?家怎么样了她往常都要我哄着睡觉的。”


    郭敏君也辗转反侧:“不知道阿嬷在?家怎么样了。还有?,明天就要上课了,会?不会?很?难啊?”


    她生怕自己跟不上进度。


    这一点阿软倒是明白:“咱们护理班的课程都是娘子定的。娘子和我讲过,最前面一个月没有?太专业的课程,主要是教认字。等到?一个月后才会?教护理知识。”


    郭敏君有?些自惭形秽:“那?我可能?是班上认字最少?的。”


    像阿软都可以自己看书了,而且听说班级里有?很?多同学都是从小就读书写字的,还有?一些家里有?医学背景。郭敏君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垫底的那?个。


    “没关系的,”阿软安慰她,“到?时候我也可以教你。”


    郭敏君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快乐的泡泡。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郭敏君过得安心极了。


    第二日,徐清麦早早的就醒来了。


    她看着身边的周天涯,小朋友还在?呼呼大睡。但?昨天晚上因为找不到?阿软,这小家伙可是折磨她到?很?晚才终于?因为自己撑不住睡着。


    “今天你就会?有?玩伴咯。”徐清麦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之前她是让薛嫂子去给周天涯找几个四五岁的小娘子给她当玩伴,今天终于?到?位了。本来柳氏是想送几个家生子过来,但?徐清麦觉得周宅那?边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她并不认为柳氏会?有?坏心,可架不住其他人或许会?从中插一脚,便婉拒了。


    柳氏因为这件事老大不高兴。


    不过徐清麦也不和她一起住,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反正她每旬休沐时去那?边转一圈,陪她吃个饭就行了,这个并不难。


    她今日起这么早是因为护理培训班今天第一天上课。


    第一节课是她上。


    在?筹建“医学院”的时候,徐清麦给巢明提了许多建议,很?多基本是照搬后世大学的。比如医学生们先放在?一起学两年基础医学以及其他的一些人文知识,到?了大三才分科,比如给每个班配一个专门的“带教”,相当于?后世的辅导员,比如大课小课选修课等等。


    大部分建议都被巢明和几位太医丞们采纳了,还夸赞她想得实?在?是周到?,让徐清麦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由于?新入学的医学生们不用学外科,徐清麦只需要给他们上一门“生理学”的主课,主要内容为人体基础知识,关于?人体各器官系统的功能?与?调节机制——其实?她很?想把病理学也列进去,但?想想还是作罢。首先是自己背不出课本,再?有?就是这些理论?一抛出来,光是要与?太医院以及杏林中人辩论?以及确认恐怕都要好几年。


    还不是时候。


    医学生的教学,太医院有?先例,老师也多,不用太头疼,而且也轮不到?她来头疼。反倒是护理培训班,大家根本没有?任何经验,于?是就甩给了徐清麦来安排。


    巢明:“反正是你提议要这个的,自然你负责。”


    徐清麦:“”


    所以这几日晚上,她都在?绞尽脑汁的回忆当时和护士阿姨姐姐们的聊天,回忆她们曾经透露过自己上过的课程,然后做了一个大致的课程计划。


    最开始,先把认字量给提升起来,然后学一点人文知识和基础算术等,免得到?时候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不行。然后就是生理学、临床护理、药材课等等。


    生理学自己授课,药材课找了一位药师来授课,而临床护理她打算直接到?时候实?操,在?实?习中摸索着进步。


    徐清麦觉得,最后培养出来的可能?是小半个现代护士与?药童的结合体。


    她到?达悲田院教舍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欧阳大夫与?钱浏阳。他俩今日要对医学生们上第一堂课。


    钱浏阳环视了一下四周,乐呵呵道:“这儿不错,看到?这么多年轻人,感觉老夫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他觉得这里比太医院可有?意思多了。


    朝气蓬勃。


    聊了几句,徐清麦告别了两人,下了马朝着另一边的院子走去。整个医学院的教舍是拿之前一个空置的富商宅邸改的,医学生们和护理生们不在?一个院子。


    还没靠近,就听到?教室中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她不由得怔住了,几乎是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求学生涯。也是这样,在?老师没有?来之前和同学们在?教室里打打闹闹,然后老师进来后立刻安静。


    徐清麦推开门,教舍里的声音也在?一刹那?就消失,安静极了。


    不同时空似乎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她的嘴角忍不住绽开一个微笑。


    真好啊,新的开始


    江南。


    周自衡与?孙思邈正待在?玻璃作坊的后院,看着萨曼用长长的烧火棍将玻璃窑炉上的一扇小门打开。


    橙红明亮的颜色让人瞬间?闭眼,生怕要被晃瞎。滚滚的热浪通过这扇门扑腾而来,让人仿佛置身于?盛夏正午。


    周自衡不喜热,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孙思邈与?刘神威恰恰相反,他们对炉火非常熟悉,和萨曼一样,一看这火焰颜色就知道温度应该是达到?了。


    “不错,不错。”萨曼搓了搓手,拿起一旁的铲子将早就配好的原料投入到?了玻璃窑炉中。


    周自衡喃喃自语:“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刻要到?了。”


    萨曼嘿嘿笑道:“奇迹?的确是奇迹,不过要三四个时辰后才能?看到?了。”


    到?了下午,窑炉小门被打开,萨曼用一根空心铁棍伸进去,不停地搅动,待到?他拿出来后,铁棍的一端已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液。


    萨曼擅长的便是吹玻璃。


    那?些橙红色的玻璃液在?他的神奇手法?下,变成了一样一样形状各异的玻璃器皿,有?杯子、花瓶、碟子。


    孙思邈啧啧称奇:“不过是几样石头和砂砾,就可以变成如此美丽的器物,真是奇妙。”


    他痴迷于?这个过程。


    萨曼本以为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东西会?让自己的新东家赞叹不已,没想到?他只是赞扬了一句之后就开始审视着这些美丽的东西,然后问道:


    “颜色还是有?点偏绿了,可以再?白一点吗?不要有?杂质的那?种白,要透亮的那?种白。”


    萨曼皱起眉:“完全透明的白?那?可一点都不好看!”


    他看了看新东家的脸色,举起手:“您说了算。我看看再?调整一下配方。孙道长,”他转向孙思邈,“您可要帮我!”


    孙思邈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也正好在?对这个感兴趣的时候,这几天都没碰麻沸散,全在?和这些矿物打交道。


    一个月后,周自衡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可以与?水晶媲美的花瓶,惊喜地扬起了眉:


    “对,就是要这么白!那?可以做成平板吗?”


    萨曼:“”


    好气啊!做成平板有?什?么好看的?


    周自衡继续提意见:“或许,在?锡板上或者是水银上试试。”


    他不懂如何制作玻璃,但?大概知道一些要点。


    孙思邈陷入了沉思:“锡和汞吗?”


    这俩矿物他恰巧都熟,炼丹的时候没少?接触。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新鲜有?趣,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试验一下看看是什?么效果。


    他拉着萨曼就走:“走走走,去玻璃工坊。”


    萨曼心中一片苦涩:他还没有?拿到?自己的赏赐和美酒呢!要不要这么拼?!


    又一个月后,周自衡收到?了孙思邈送来的口信,让他来东山渡一趟,有?惊喜。


    周自衡碰巧在?甲字屯,随即对送信的护卫道:“知道了,你去对孙道长说,我下午就过去。”


    第147章 第 147 章


    周自衡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甲字屯查看这一季新长出来的水稻, 几乎所有屯户和来江宁县培训的吏卒们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踩在田里查看一小片倒伏的水稻。


    现在已经到了抽穗的时候, 可偏偏有几户人?家的稻田里出现了水稻倒伏的现象,让他们心?疼得要死。


    “别再想着把它们给扶起来了。”周自衡站起来摇摇头道,“你?们要是想着把它扶起来扎把,可能会破坏它本身稻穗的自然分布。这个倒伏程度还比较轻,先观察两天,看看它会不会自己翘起来。


    “等到如果它自己翘不起来了,再扶起来扎把。不过,这一小片肯定?收成不会如其他的高了。”


    那屯户哭丧着脸,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头:“都怪我,之?前烤田烤得不够。”


    “是, 烤田一定?要彻底, 不然覆土的时候就会土质松软, 水稻的根系扎不牢,自然就容易发生倒伏。不过, ”周自衡拍拍他, 笑道,“你?也别这么自责。你?其他的水稻都长得不错的, 今年的收成肯定?要比去年好。”


    今年他在春耕前着重给甲字屯的稻田改良了一下土壤, 让他们上山割了不少的茅草,然后烧成草木灰,按照比例混了一点磨碎的石灰石,洒在了土壤里, 然后才进行了播种。


    这样, 土壤里的磷、钾等微量元素会变得更丰富,都是水稻生长喜欢吃的东西。


    现在甲字屯成了江宁县的标杆, 旁边的农户们都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依葫芦画瓢,甚至有几十公里外的农户赶过来学?的。所以周自衡敢说,以甲字屯为核心?,整个江宁县这一片的农田,今年的土壤质地都会要更好。


    听到他这样说了,屯户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在后面听着的吏卒们有些会写字的,唰唰的拿着碳笔在本子上记录,这些可都是重要的知识。


    “之?前我还觉得周寺丞种个水稻都那么讲究,实在是没?必要。”一位从越州来的吏卒对身边人?嘀咕道,“可现在看来,每一个要讲究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不重视可能就会在后面发生问题。


    处处皆学?问呐!


    那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那吏卒本来听来后很无?语的,但一想却又笑了出来,“用?在这里倒也贴切。”


    这时候,林十五带着人?从另一边赶过来,气喘吁吁:“寺丞,那边的水稻田生了虫子!”


    周自衡锁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若说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那就是生虫。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传播出去,发生大规模的虫害,而现在又没?有农药可以打。不过说起来,这东西似乎也是相辅相成的,古代没?有农药,但相对虫害也不如后世?那种多种多样。


    就好像大家都在进化。这边道高一尺,那边便魔高一丈。


    一边想着,周自衡一边来到了林十五所发现的那片农田里。那片农田里,有一小片水稻的叶子已经被啃食干净,虫子躲在叶片里,将里面的叶肉都啃食干净了,留下了一道一道白色的表皮,像是条斑。


    “这个叫稻纵卷叶螟。”周自衡对这虫子熟悉得很,南方?水稻田的主要害虫之?一,后世?没?少打交道。


    他看了看四周,“还好,现在还没?扩散开。”


    屯户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这个虫我们认识的,我们叫白叶虫。”


    “沾上就麻烦咯,结的谷子都全是空壳。”


    “肯定?是你?之?前田埂上的草没?除干净!”


    那屯户沮丧极了:“我明明除干净了!之?前有虫卵的时候,我还都去捉了的!”


    “这虫子躲得隐蔽,可能没?抓干净”


    周自衡又跑周边的田里看了看,有几株零零散散的水稻上也出现了这样的白色条斑。


    他沉吟了一下,对林十五道:“去找一下县丞,他肯定?认识周边养蜂的人?,问他借一些赤眼蜂来,赤眼蜂喜欢吃这种卷叶螟。”


    林十五立刻应了下来。


    他看向周自衡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崇拜。他觉得周寺丞懂得可真?多啊,不管是农事还是其他


    周自衡把所有的农田都看了一遍,将其中出现的小问题都一一的指了出来,又嘱咐吏卒们将这些问题都记了下来。


    “你?们马上就要进行春巡了。”周自衡对他们道,“到时候到了田里露了怯,不仅考核成绩会受到影响,排名也会靠后,丢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你们屯的脸面,明白吗?”


    那些从各处屯过来的吏卒兴奋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声?喊道:“明白!”


    “放心?吧,寺丞,今年我们屯肯定会是前三!”


    周自衡之前给他们定下了考核,排在前面的有奖励,而且还会在润州屯内张榜,并且给他们所在的屯送喜讯。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奖品,但这种扬名的事情反倒更能刺激他们。


    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就希望能夺得头筹。


    周自衡含笑看着他们:“有这份心?气就很好。”


    这边的事了,他便准备去东山渡。在水渠边上脱掉了专门用?来下田的鞋,将腿脚上的泥土冲掉,然后脱去了头上戴着的斗笠,换上了玉冠,洗了把脸,便从农人?模样恢复成了过往长身玉立的清雅形象。


    唯有跟在一旁的随喜哀叹道:“郎君都晒黑了!”


    周自衡忍不住照了照水渠:“有吗?”


    “有,都黑了一层!”随喜心?痛至极。


    周自衡哈哈大笑,不以为意道:“黑就黑点吧,无?所谓了。”


    说完后,他翻身上马。


    随喜紧跟其后,心?想道:“肯定?是因?为娘子不在这里,郎君都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了!”


    两人?离开了甲字屯,朝东山渡而去。


    今日惠风和畅,周自衡骑在马上,难得有些闲暇心?思可以好好看看风景。远山含黛,刚下了一阵毛毛细雨,但可能山中雨势更大,山顶云蒸雾绕,看上去仙意飘飘。


    道路两边的水稻田被雨丝洗涤后更显得青翠欲滴,他坐得高看得远,可以看到稻田之?间沟渠纵横,阡陌交错。这也是这段时间他与李崇义一直在做的事情,他负责屯田,李崇义负责民?田,教导和督促农人?们多挖沟渠。他还定?了一大批陶管,方?便沟渠排水。


    他下来查看了一下这些沟渠的情况,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能不能把水泥弄出来,这东西可以兴建水利的大杀器啊!


    然后,到时候再在稻田里放养一点草鱼,简直就是原生态美味!而且还能给农户们增加点收入,给饭桌上添道菜也行。


    他站起身,再往远处看过去,可以看到两三座水车立在河边,正在水波的推动下缓缓的流转,将水从河里搬运到水渠里。这一带的水车越来越多了。


    田里有农人?看到他,忙热情的过来见?礼:“周寺丞!”


    周自衡停下马,笑眯眯问道:“老伯,最近田里庄稼长得怎么样?”


    “长得可好!”那老伯的田就挨着甲字屯不远,经常过来取经,听他一问笑得嘴都合不拢,“寺丞浸种之?法的确是好。还有那水车,省了不少的力?气!今年想必收成大好啊,这可都是寺丞和李县令的功劳!”


    周自衡忙谦虚道:“我们不过只?是出些言语上的力?气,可当不起这样的功劳,还是你?们自己种得好。”


    又聊了几句家常,周自衡这才继续前行。一路遇到的人?纷纷见?礼,尤其是东山渡那一带的农人?更是热情,拉着他就要去家里吃饭,周自衡连忙推却,最后只?有加快了马匹速度,跑起来才脱身。


    从渡口?下来的行商纳闷问:“这又是哪位贵人??看着极年轻的郎君,怎么大家都如此尊敬他?”


    “这可是周寺丞!”拉着周自衡要去吃饭那人?骄傲地道,“你?可别看他年轻,咱们东山渡呐,可多亏了他!不然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行商惯是喜欢和当地人?闲聊的,从聊天里可以发现很多信息,于是也不急,索性请那人?喝了一碗茶坐下来慢慢说。


    那人?一边诉说一边也在感慨,也就一年的事情。


    一年前,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


    看看现在,铁锅炒菜有了,瓦屋房子也有了,水车也有了,磨坊也有了,更重要的是,粮食还越来越多了。这生活品质简直跨越了一个台阶。


    “这些都是周寺丞做的呀!哦,李县令也有份儿?。”


    行商听得十分入迷,陡然问他:“这么说,这边岂不是有很多工坊?我听着,现在烧窑的、制陶的、打铁的,这不都有了?”


    “可不是!”那人?得意扬起头,“你?别看我们东山渡小小的,但是靠着水,大家都喜欢把作坊开在这儿?。现在开作坊的可多了。”


    铁锅、农具都需要铁匠、木匠,还有砖窑作坊、刚建起来的一个大的手工皂作坊,这一带的各种作坊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来往的人?和十里八乡找过来做工的人?也越来越多。


    人?一多,各种食肆酒坊什么的也就多了起来。


    行商感慨:“难怪我在船上时就看到这里异常热闹,和姑苏扬州这样的大城相比也是不差的。”


    他这话纯属恭维,但当地人?听了心?中肯定?受用?。


    “可不是,扬州那边的行脚商们也经常过来这边。”


    行商笑了笑,自然知道这些行脚商是为了什么而来——手工皂!这东西现在可紧俏行销得很,但凡家里有点小钱的都要备上这么一小块,说出去都极有面子。


    只?是可惜,这手工皂似乎不对外卖,据他所知只?有江南的陆家和长安的康氏商行有得卖。他这次过来便是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陆家的手里订到一些货。


    但现在,行商却觉得,或许不用?把眼光过于拘泥在手工皂身上,这江宁县,似乎在其他的地方?也大有可为啊!


    周自衡带着随喜进了自家的园子,在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几位东山渡镇子上住着的百姓。


    “周寺丞!”百姓们见?到他之?后都恭敬见?礼,发自内心?。


    “来磨麦子吗?”周自衡看了看他们提着的桶,上面还盖了一块布,应该是刚从磨坊那边过来。


    “对!”百姓高兴答道,“您这磨坊磨出来的麦粉特别好,特别细。还是来这里磨更划算。”


    东山渡百姓现在日子好过了,在这些小细节上就大方?了一些。这几个月,园子里挨着水车的部分建起了一家磨坊,对外营业,按照重量来收费,一般一次也就几文钱。


    百姓们一开始是好奇观望,但后来看到磨出来的麦粉和米粉比家里面自己舂的可要干净细腻很多,即使再抠的人?也会选择来这里磨一些放在家里备用?。


    除了稻谷和麦子之?外,还可以磨大豆,现在江宁县的豆腐行业如火如荼,城中都开了好几家豆腐坊,他们同样是磨坊的忠实顾客。


    几家开得比较早的豆腐坊,知道这东西是从周自衡这里传出来的,每隔几天都会送新鲜的豆腐和各种豆干制品过来,而且死活不要钱。周自衡便吩咐让磨坊给他们最低的优惠价格。


    如今东山渡这边的人?已经离不开磨坊了,还有农人?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用?板车推着粮食,就是为了来磨坊磨米磨面。


    周自衡看着磨坊里逐渐变多的人?,寻思着在靠河的那一边给磨坊开一个专门的小道和门,这样也更安全。


    “的确是该这样。”正巧在东山渡的李崇义看到他骑马过来便也跟过来了,此刻正在把玩着玻璃作坊里那些精妙的瓶瓶罐罐,“你?是不知道,这样一套玻璃器皿在长安可是能换到不少钱的。”


    周十三那脑子,不仅会众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会赚钱。


    “不过,长安和洛阳的人?可不喜欢这样素白素白的色儿?。”李崇义看着眼前毫无?花样的玻璃器皿,摇了摇头,看向周自衡素净的穿着,忍不住叹口?气,“你?如果想要做这门生意,那还是得做得花哨一些才行。”


    周自衡忍俊不禁:“放心?吧,我有数。这些只?是实验用?。”


    玻璃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许多胡商们从西域还有更远的新月之?地运来的奢侈物品里就经常有玻璃,带有阿拉伯风格的器皿非常华丽,也很符合大唐人?的审美。


    “不过,若是再透亮一下,再干净一些”他大概猜到了萨曼这次有什么惊喜给到自己,“然后做成平板,再用?在窗户上,会不会受欢迎?”


    李崇义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瓶,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时“嘶”的一声?:“那可真?是太奢侈了!”


    但是,让人?向往。


    既可以解决光照问题,也可以解决保暖问题。


    周自衡挑起眉:“那就看今日萨曼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会是平板玻璃吗?


    让周自衡没?有想到的是,萨曼给的惊喜还超出了这个范畴。


    他推来一张盖了布的桌子,笑嘻嘻地问周自衡:“郎君,您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周自衡:“成功做出平板玻璃了?”


    萨曼摇摇头,他也是个急性子,不再卖关子,将布往下一扯,语气中带着一丝狂热:“这绝对会是稀世?奇珍!所有的贵人?都会为了得到它而花大价钱!”


    周自衡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瞬间睁大了瞳孔。


    “这这是镜子?!”李崇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桌子上赫然立着一面小小的玻璃镜子,大约两本书大小,明晃晃的,照得对面的人?和物纤毫毕现,十分清晰。清晰到让李崇义为之?震惊。


    萨曼狐疑看向周自衡:“郎君不觉得惊喜? ”


    他本想让自家郎君吓一跳,期待看到他欣喜若狂的震惊表情,但怎么感觉他还挺淡定?的?


    周自衡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


    “惊喜!当然惊喜!没?想到你?们竟然做出了这么厉害的镜子!”


    水银镜啊,在这个时候可是个稀罕物。自己之?前对他们说用?汞试试,就是存了让他们做出水银镜的心?思,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只?是这镜子一点点大,对于他这样喜欢大落地镜的来说还是小了些。


    “汞是有毒之?物,你?们在制作的时候可要戴好口?罩,保持通风。”


    萨曼笑道:“郎君放心?,孙道长都提醒了。”


    周自衡走过去一看,却发现在镜子旁边还放着两样东西,因?为是平放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其中一样正是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平板玻璃!


    他这下是真?的惊喜了。


    他拿起那块和镜子大小差不多的玻璃放到自己眼前细看,可以看到里面还是有轻微的杂质比如一些气泡之?类,而且透亮度肯定?还比不上后世?的成熟工业制成品。


    但是!它的的确确是一块平板玻璃。


    他喜不胜喜,握着萨曼的肩膀:“萨曼!你?真?的将它做出来了!”


    萨曼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孙思邈,无?奈地耸耸肩。


    “十三郎也是傻了,既然能做出镜子那自然也能做出平板玻璃。”孙思邈笑道。


    “是是是,是我傻了。”周自衡抚额道,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终于可以换上玻璃窗了!天知道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


    李崇义还沉浸在玻璃镜子所带来的冲击里,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长成什么样,连眼睛中的红血丝还有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听到旁边周自衡的惊呼声?,他这才将视线转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块平板玻璃,同样眼前一亮: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做窗户的玻璃?的确是奇思妙想!”他看向萨曼,啧啧两声?,“你?这匠人?,倒是比长安和洛阳城里的那些玻璃工匠还要更厉害一些。”


    萨曼连忙摆手,用?有点蹩脚的官话道,“不是小的厉害,是郎君厉害!要不是郎君提点的那几句,小的也想不到还能这样做。


    “还有孙道长,也厉害!”


    即使在新月之?地,烧玻璃也是一项被十分重视和保密的家族技艺,每一个玻璃工匠的秘法基本都是世?代相传。萨曼原本对自己所掌握的技术是很骄傲的,来到江南后他还曾经想着要在周自衡面前露两手,震一震他,这样自己的地位想必会更高。


    但很快,周自衡还有孙道长就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孙道长对每种矿石的特性都很熟悉,总是能找到新的配方?来改进问题,而周自衡也总是能够在关键之?处冒出一两个奇思妙想。


    比如这一次,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可以在透明玻璃背后涂上一层水银,然后就能变成镜子的呢?还有让玻璃在锡板上成型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这俩还都不是玻璃工匠!


    于是萨曼很快就老实了,待在这个园子里乖乖地试验着各种配方?。然后做到最后,他兴奋地发现,烧玻璃这项事业或许能在他的手上变得更加伟大更加传奇,干劲也就更足了。


    李崇义正色对周自衡道:


    “我再给你?调一队人?马过来,我觉得你?这儿?需要看守得更严密一点。”


    周自衡沉吟一下:“先不急,如果要做这个生意的话,肯定?不在我这儿?生产。现在过于隆重对待反倒让人?起疑。”


    不管是萨曼之?前拿手的玻璃器皿,还是他们在这儿?研制出来的新东西,镜子、平板玻璃都是能赚大钱的!这些卖出去绝对不是如手工皂的小打小闹。


    这桩生意必然要慎重对待。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管生产,事情太多了。那最好的办法还是和手工皂作坊一样,找几个合作伙伴技术入股,自己等着拿分红就行。所以,这里并不会成为量产的工坊,最多就是一个技术实验室。


    至于是找谁合作?


    康家?陆家?


    他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这两人?的确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康有德。萨曼是他找来的,玻璃工坊的利润他必然要分一杯羹。但是鸡蛋不能摆在一个篮子里,他希望能引进一些新的合作伙伴。


    不过,谈何容易?


    算了,慢慢来。


    这边,孙思邈见?他们似乎把注意力?都给停在了平板玻璃和镜子上,急切道:


    “这儿?还有一个呢,十三郎,你?拿起来看看。”


    周自衡这才发现,在那桌上还有一个东西,因?为体积比较小然后又被刚刚掀开的布给遮住了一角,所以他才没?有发现。


    他好奇地拿起来一看,这一看不得了,只?一眼他就定?住了,惊喜脱口?而出:


    “这是放大镜!”


    第148章 第 148 章


    放在孙思?邈手上的俨然是?两块透镜, 一块中间厚边缘薄,一块中间薄边缘厚。


    当?然它们?整体看上去没有后世的那些透明那么规整那么精致, 但是?看到它们?之后,周自衡已经想到了?眼镜、望远镜、显微镜等等一系列应用。


    这可?比他看到镜子的时候要激动多了?。


    “道长是?如何想到做这个的?”周自衡问孙思?邈。


    他原本是?想等到时机成熟再?来做这些小玩意儿,没想到孙思?邈竟然自己就做出了?一个初版,而且看上去还不错。


    孙思?邈抚须,眼睛闪着愉悦的光芒:“上次十三郎不是?说?了?磨玻璃吗?老道就想要先试试,没想到真的磨出了?两个小玩意儿。”


    显微镜才是?孙思?邈最向?往的,其?他的镜子啊平板玻璃啊他并不放在心上。


    周自衡拿起那块中间厚边缘薄的:“这叫凸透镜。”


    又拿起那块中间薄边缘厚的:“这叫凹透镜。”


    “凹凸凹凸,”李崇义拿过来感受了?一下,又疑惑地问,“可?这两个小玩意儿又有什么用?”


    怎么这两人如此激动?


    孙思?邈指向?周自衡:“那这就要问十三郎了?, 他曾经说?过假如能有玻璃, 将其?磨到这样的样子, 便可?以发挥出巨大作用。还能让人看到微小的物?体。”


    周自衡向?几人招手:“随我来。”


    他带着几人到了?院子外,下午的阳光十分耀眼。周自衡搬来一个小架子, 又将凸透镜置于?其?上, 然后调整了?几次角度,终于?可?以看到地面出现了?一小块光斑。


    他让萨曼找来了?一些晒干的茅草放在光斑的位置。


    “等着罢。”


    这是?他小时候做过的第一个物?理小实验。


    不过, 待到茅草燃起来还需要时间, 周自衡拿起凹透镜:“这个却是?制作眼镜的材料。道长应该遇到过很多视物?模糊的患者,只需要佩戴此物?,便能视物?清晰。”


    凹透镜通常用来做近视眼镜。


    孙道长一怔:“的确是?有不少这样的患者,视物?不清, 大部分不能用药物?恢复。”


    “戴个眼镜就好了?。”周自衡轻松道, “如果是?年纪大了?,就会出现老花。这时候就需要用到凸透镜了?。”


    孙思?邈自己就有点老花, 只是?没有其?他老人来得严重,他看向?那个正在聚焦茅草的凸透镜:“老道的确是?发现它有放大的作用”


    李崇义看了?看这两个镜子,感叹格物?学的神?奇:“若是?真能解决这些问题,恐怕有许多人要感激你了?。”


    他身边就有几个视物?不清的患者,生活起来是?真不方便。


    几人正聊着,忽然就见地上的那一堆茅草开始冒起青烟,然后在大家的炯炯注视下燃起了?火苗。火苗一下子便席卷了?茅草,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李崇义瞠目结舌:“此物?居然可?以点火!”


    就连孙思?邈都觉得惊奇不已。


    “因为凸透镜是?可?以聚光的。”周自衡得意地扬起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自己玩这个去震惊其?他小伙伴的场面。


    “不过你不用指望它可?以替代火折子和?打火石,毕竟售价不菲而且需要强烈阳光的环境才行。”他收起那凸透镜:“最主要的还是?它的放大功能。”


    他让随喜去拿一本书来,然后将凸透镜递给周自衡。孙思?邈早已经发现了?这个,笑吟吟在一旁看着。


    李崇义接过来,将其?放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视线通过凸透镜望过去,发现原本如蝇一般的小子倏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放大,忍不住向?后退了?半个身位,嗬了?一声。


    “这个好玩。”


    “你别光想着好玩!”周自衡看不下去了?,诱导道,“你想一想,若是?他能再?放大一点,让远处的东西看得更清楚,那用在什么地方最合适?”


    李崇义又不是?榆木脑袋,被他一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斥候!”


    对啊,这简直就是?打仗时斥候的利器!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行,我得立刻给长安写信!这个可?否让我寄到长安去?”


    周自衡沉吟片刻:“要不等望远镜做出来之后你再?写信吧?到时候我直接让人带几个望远镜过去。”


    李崇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重重点头:“听?你的!”


    若是?这东西真的可?以用于?战场,那周十三与孙道长就立下大功了?!


    周自衡将手中的透镜把玩了?一番:“不过,这个看得还是?不够大不够远可能将边缘磨薄一点会更好?”


    孙思?邈细细思?索:“是?不是?磨得更薄,就能看得更细?四娘曾经提到过的显微镜是不是这样做出来的?”


    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到细菌和?病毒了??这才是?他最关?注的。


    周自衡:“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四娘和?我说?过,她的老师曾认识一个人专门磨制这个东西,后来的确是成功地制造出了?显微镜。或许我们?应该试试。”


    他说?的当?然是?发明了?显微镜的列文虎克。


    孙思?邈听?了?后搓了?搓手,恨不得现在就再去磨几个出来。


    萨曼在一旁懵逼的听?着周自衡与他们?几人的讨论,意识到了?这两个奇怪的镜子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磨玻璃他也会啊!想要磨成什么样的都行。


    周自衡让随喜去找赵阿眉,送来纸笔。


    他在纸上画了?眼镜、放大镜、玻璃窗框等物?的样子,吩咐萨曼和?赵阿眉:“你们?去找木匠或者是?其?他工匠,将这些东西做出来。现在玻璃作坊不需要做其?他的玻璃器皿,只研究这几样。”


    “等等”他又画了?烧瓶、培养皿、试管这样的东西,“再?烧几套这些东西,要透明度高?的,不要任何装饰,到时候送去长安。娘子或许会用到。”


    “匠人们?要签死契。”


    这样的东西,还是?必须要先做好保密工作。


    赵阿眉接了?过来,看了?看上面这些自己看不懂的造型怪异的东西,默了?默。


    算了?,郎君这样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一方已经带上了?酒和?商队坐船去了?蜀地,现在赵阿眉便是?酒坊和?玻璃作坊的管事,而齐玉也去了?磨坊,各自管着一摊子事。


    赵阿眉将纸收好,又从怀中拿出几封刚到的书信:“郎君,娘子从长安写了?信来,给您和?孙道长的。”


    李崇义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些书信真是?厚厚一沓,和?一堆书一样。


    周自衡挑起眉:“怎么?羡慕我们?夫妻恩爱?”


    李崇义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的确羡慕。”


    周十三和?徐四娘是?他见过的感情最好的夫妻,他俩之间似乎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默契,水泼不进,针插不进。而且周自衡身边既无侍妾也无通房,还从不去青楼瓦肆之地,简直可?称得上守身如玉。


    周自衡见他坦然承认,得意笑了?笑,将孙思?邈的信给他。


    他要回去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看她写给自己的信。


    李崇义趁着这个机会又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既然你们?如此恩爱,却又为何要分隔两地?我相信,若是?你提出来,陛下不会不放徐娘子来江南。”


    周自衡失笑,这的确是?如今大唐社会的固有思?维,尤其?是?在上层社会,是?默认的做法。那就是?当?夫君外派的时候,妻子自然是?要与之同行。如果因为照顾家中长辈而无法同行,那这个角色便变成了?妾室。


    “自然是?因为我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周自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看向?李崇义,神?色认真,“传授给你一个夫妻恩爱的小技巧,那就是?尊重她,将她看做一个独立的人去尊重。


    “她会有自己的想法,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会有自己对世界的观点。而不是?一味让她顺从你。”


    李崇义一开始想要反驳——作为一个接受了?良好教育且人品靠谱的贵族青年,自然明白该如何尊重女人,可?见这一条并不是?夫妻恩爱的关?键。但听?到后面,他却陷入到了?沉思?。


    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尊重吗?还是?仅仅只是?给予其?地位金钱以及温和?的态度?


    “我想想”他喃喃道。


    他也有一个早就缔结了?婚约的未婚妻,只是?因为这几年一直都跟随着父亲征战,还未成婚。这两年回长安应该就要办喜事了?。


    周自衡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在角落里喁喁私语,另一边,孙思?邈已经拆开了?徐清麦的来信,看了?会儿后脸上浮现起喜色,惊呼出声:“针刺麻醉!不愧是?姚菩提!”


    这和?自己的麻沸散完全是?两条路子。但医术高?深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两者是?不是?可?以结合起来一起用?


    嘶~~~得好好想想


    他又往下看去,看到了?悲田院的建造进度,看到了?太医院招生考试的进度,每一条都在展现如今太医院的朝气蓬勃,与他过往记忆中的迥然不同。


    然后,徐清麦在信中盛情邀请他早日?前来长安:


    “去年去姑苏论道前,您与我说?,要打破杏林的格局就要站得更高?,才能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一半!”


    “道长对我报以如此大的冀望,四娘绝不敢辜负。但高?处孤寒,四娘希望道长能够再?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长不喜长安门阀世家,官宦权贵们?的腐朽作风。但如今的长安,不敢说?清明如白雪皑皑,但也风气为之一新。悲田院马上就要对城中百姓开放,而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年轻人们?也集聚于?此,渴望获得更多的知?识。”


    “他们?才是?大唐杏林的希望。”


    “您可?还记得姑苏的侯远道?当?日?他曾在姑苏手术的外场和?其?他籍籍无名的草头医们?一起等候,只因为对医道的热忱。如今,身为草头医的他也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太医院。世家医、山林医、草头医,这样的门第与阶级之间的藩篱日?后必然会因为知?识的传播而变弱。”


    “后续,或许会有更多的悲田院与医学堂在天下各道各州建立起来。”


    “您所希望看到的世界正在慢慢变为现实。道长何不亲眼来看看呢?您在这儿可?以和?姚大夫一起研究麻醉一事,也可?以和?学生们?做更多的接触,对他们?灌输您的思?想,您的观念,影响他们?就是?影响大唐医学界的未来”


    这封信言辞恳切,看得孙思?邈动容无比。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和?徐清麦通信,通过这些信他对都城的不喜正在慢慢淡去,早就不排斥去长安了?。原本孙思?邈就打算待麻沸散一事落定后就启程,但现在又有了?姚菩提的针刺麻醉


    孙思?邈抓起那两枚透镜就风风火火地往工坊内室走。


    “老道再?去研究研究”他返回来又把萨曼给拖走了?,“来来来,咱们?再?烧一炉。”


    若是?他去长安的时候能够带上一枚显微镜,那可?就太好了?!


    宁静夜晚,周自衡在书房里打开了?徐清麦的信。


    相比于?自己,她写的信更零散,这儿一段,那儿一段。周自衡都能想象,她或许是?在做着什么事情,忽然想起来便赶到书房提笔写一段的场面。


    这里面有描述,有吐槽有感慨,很多话语他甚至都能模拟出徐清麦当?时的语气和?表情,甚是?可?爱。


    周自衡看得脸上一直挂着迷之微笑。


    不过,在看到封家人的所做作为时,他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惊怒又担忧,好在下一张纸上又写了?事情平息于?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又坐了?下去。


    心脏差点都要被吓出来了?。


    周自衡张开纸,开始提笔写回信。


    第二日?一早,他带着随喜精神?抖擞地出了?宅子。


    随喜吩咐护卫和?门房:“这两日?郎君会去润州城,晚上不回。你们?定要守好家里,别遭了?贼,知?道吗?”


    “明白。”护卫与门房应下。


    待到几人骑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时候,护卫忽然感慨道:“郎君也真不容易,孤身一人在外,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


    言下之意,娘子善妒,居然都不给郎君安排一个身边人来照顾。


    门房是?去年就在的老人,斜了?一眼这个今年才来的新人护卫,慢条斯理道:“我劝你呐,管好你的这张嘴,可?别当?着郎君的面说?这个。咱们?娘子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江宁县人的眼里,徐四娘可?是?菩萨座下的仙子转世。


    但显然,和?这位护卫持有同样想法的显然大有人在。在润州都督为周自衡接风洗尘的筵席上,他就半醉着指着下面载歌载舞的舞姬道:


    “周寺丞孤身在江南,为朝廷尽心尽力,身边岂可?没有嘘寒问暖之人?今日?,本都督就让她陪你!寺丞若是?看上了?,便送你又何妨!”


    周自衡连忙推辞:“岂敢夺都督心头所爱?且在下平日?事务繁忙,连后院都少去,恐怕要辜负都督的一番美意了?。”


    润州都督以为他是?惧怕同样在朝为官的妻子,武将出身的他一拍大腿:“周寺丞无需担忧,徐太医知?书达理,想必是?贤惠之人,怎么会因为一个舞姬而生气?若是?到时候她生气了?,本都督愿亲自去向?她解释!”


    周自衡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都要挂不住了?,恼火地在心中道:“这是?没完没了?了?,听?不懂人说?话吗?”


    若不是?今日?来此是?要让润州都督配合征发收稻子后的徭役,他恐怕早就摆出黑脸了?。


    “都督,”他只能使出杀手锏,正色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劝都督一劝。”


    润州都督:“你说?!本都督听?着。”


    “陛下自登基以来,国库空虚,陛下体恤百姓,不愿再?加税赋,便自己缩衣节食,连往日?惯例的宫廷筵席都取消了?几回。都督虽然远离长安,也应该听?过才是?。”


    润州都督拿着酒盏的手顿了?一顿。


    周自衡颇有深意的看了?一圈乐师与舞姬和?周围华丽的布置,暗示完后道,“都督为在下接风洗尘,本是?公事,但在下就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变了?模样”


    润州都督反应过来,连身体都坐直了?不少。


    他看向?周自衡,发现他眼中的确透着真诚的担忧,哈哈一笑,挥手让舞姬与乐师下去了?:“周寺丞说?得对!如今正是?需要我等当?臣子的为陛下为朝廷分忧解难之际。其?实本都督也已经很少举办筵席了?,今日?不过是?见到了?寺丞前来,心里高?兴呐!”


    周自衡十分感动:“多谢都督!在下亦与都督一见如故。”


    两个人又你吹我捧地聊了?几句,便顺其?自然的将话题转到了?徭役上。原本一场纸醉金迷的筵席也瞬间变成了?公务会谈。


    周自衡在润州城待了?两日?便敲定了?徭役的细节。


    这场徭役主要是?他想在江宁县的耕地聚集之地连通所有沟渠,然后在河流的上游修建陂塘,再?设置吐纳水流的水门——其?实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小型水库。周自衡前段时间在姑苏考察时发现已经有了?水门技术,欣喜若狂,回来后便与江南道的水利使一起定了?这个计划。


    话说?,能成功请动水利使靠的还是?自家工坊里酿出来的美酒以及做出来的几罐子油辣椒酱。


    此乃题外话。


    一旦陂塘与沟渠全都建造而成,那江宁县的河道便可?连成一片水网,真正起到灌溉与调节水利的作用。


    润州都督将针对江宁县所在地区征发一场徭役,时间定在秋收之后,期限三个月。这场徭役的性质是?杂徭,也就是?正处于?服役期的百姓可?以自己选择是?参加还是?不参加,并非强制性质。


    但若是?服役超过二十天,便可?转为正役,从而免去今年所有徭役。


    周自衡决定让李崇义看看能不能从县衙中抽出一笔钱来,把伙食弄好点儿,甚至是?每日?发点工钱,这样可?以吸引更多人来服役。至于?屯田那边的,自然是?由司农寺来负责。


    他哂笑几声,朝廷都快发不起官员工资了?,这笔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最后少不得要劫富济贫,找当?地的世家豪族们?捐献一点。修建水利同样有利于?他们?的田庄,到时候再?在陂塘边立个碑,恩威并施之下,想必这些人会愿意掏出一些钱来。


    事情落定,周自衡便启程准备回江宁。


    结果,润州都督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之前的舞姬背着包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寺丞,我家都督说?,此女便赠予周寺丞,日?后要打要杀,任凭寺丞处置。”那送人的管事说?完后,翻身上马就疾驰而去,留下周自衡瞠目结舌。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疼不已,心里将润州都督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舞姬见他黑着脸,直接跪了?下去:“求寺丞不要将奴送回去。若是?送回去,都督必然不会给奴好果子吃。”


    她双目含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周自衡叹口气。


    他知?这些舞姬也是?可?怜人,与其?说?是?舞姬,不如说?是?家伎。都督府来了?重要的客人,她们?便要上前来陪酒甚至是?陪人过夜,去处也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经常被主人家送来送去。


    润州都督武将出身,对下人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自己若是?真将她送回去,恐怕她的下场真会不怎么好。


    可?若是?自己收了?她,日?后被徐清麦误会那可?就糟了?!


    周自衡忍不住又将润州都督骂了?一通,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安置的法子,对那舞姬道:“你先随我回江宁县,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去处。”


    他决定把她扔给赵阿眉,将她送去磨坊和?齐玉作伴吧,反正那边业务繁忙,还缺人手。虽然她看着弱不禁风的,但只要磨炼一段时间应该也能行。而且赵阿眉和?齐玉都是?徐清麦的人,交给她们?,他也放心。


    “就这样吧。”


    周自衡为了?避嫌,索性带着随喜先走一步。可?万万不敢传出什么谣言来,不然自己就死定了?


    转眼,便到了?流火的七月。


    西市人潮攒动,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而一片热闹中,又能听?到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


    “前面是?干什么?”


    “好像是?有新铺子开张。”


    旁边人听?到后笑道:“的确是?有新铺子开张,而且这铺子还挺独特的,叫徐氏药饮子铺。”


    那人好奇道:“药饮子铺?卖什么的?”


    “好像是?各种消暑的药饮子,还有各种熬好的成品汤方之类,这不是?大家都觉得新鲜嘛,而且还请了?百戏呢,所以这不都围着在看。”


    “的确有趣,那咱们?也去看看。”


    于?是?,新开业的“徐氏药饮子铺”的门口人越来越多,站在里面的徐二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149章 第 149 章


    徐二娘站在药饮子铺里面, 看着外面人头攒动的场面,颇有些百感交集。


    这半年来她几?乎将?大半的心神都?扑在了药饮子铺上?。


    公婆曾经觉得不解, 这家里有地还?不好吗?只要把家里的几?百亩地种?好了,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长安城里倒腾商铺?虽说铺子是徐太医提供,但自家也是需要投钱进去的。


    徐二娘却不那么?认为,她对自家夫君苏大郎说道:“如果现在还?是乱世,那守着那几?百亩地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可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长安城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铺子和房子也会越来越贵。


    “既然现在四娘愿意提供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那咱们为什么?不抓住?


    “家里那几?百亩地,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弟, 到?时候要是分家, 到?咱手上?的可就少了。而且, 絮儿聪明,我倒是觉得日后可以?给他在长安城里找个好的夫子去读书, 要是有钱了, 咱们再买个院子,这难道不比一辈子窝在村里来得好?”


    苏大郎被她这样逐条一分析, 便也觉得这条路似乎可行。


    别人在城中?没关系尚且要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而自家在城中?有熟人有亲戚,却怎么?反而畏畏缩缩起来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大郎便一力支持徐二娘忙铺子的事情。徐二娘除了春耕的时候回去帮了忙,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长安。苏大郎也隔三差五的会过来帮忙。


    还?有徐子呈和安氏, 基本?都?在, 一家人齐心协力,也花了三四个月时间, 终于把铺子给开起来了。


    徐二娘其实还?有一点?没和其他人说,那就是她知道这个铺子其实是四娘要给家里人谋个生计。既然她都?有这个心意,那自己何必疏远拒绝?


    她已?经接受了妹妹回不来了的这个现实,那现在的四娘便是自己新?的妹妹。


    徐二娘很清楚的知道,徐家现在最大的倚仗便是四娘。她希望能够借着药饮子铺的那个连接,让母亲与弟弟和四娘多多接触,毕竟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这时候,铺子前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原来是刚才的锣鼓声已?经停了下来,现在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伴随着琵琶声翩翩起舞的是一位手执利剑的剑舞者,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徐子呈在一旁高兴道:“还?是四姐聪慧,虽然这些人请来要花钱,但是吸引来的人却更?多。”


    徐二娘认同的点?头:“花钱不打钱,一上?来就夺人眼?球才是最要紧的。行了行了,百戏都?快要结束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没?咱们也要迎客了。”


    徐子呈拍拍胸脯:“你就放心吧,有我和阿娘在,什么?都?备好了。对了,今天四姐不过来吗?”


    “她要过来也要等休市的时候来。”徐二娘想到?什么?,严厉提醒他,“你嘴巴给我牢一点?,可别到?处打着四娘的名声去说。不然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我就剥了你的皮!知道了没有?”


    原本?徐清麦是想要把药饮子铺用自己的名声来宣传出去的,但徐二娘想了想之后却觉得不妥。毕竟这是个入口的东西?,她在朝堂上?本?身处境也不够稳,若是到?时候有人借药饮子店来搞点?事来攻讦她,反倒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们纵然在朝堂上?帮不了她的忙,也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当时徐清麦认真对她道:“你们并不是拖累。”


    是软肋。


    徐二娘笑了笑,温声道:“你能这样认为,我们便很高兴了。你放心,纵使是不打你的招牌,我也能把这家铺子给做起来。”


    徐清麦便不再坚持这桩事。


    “知道,知道,你都?提醒过多少遍了!”徐子呈的话将?徐二娘从回忆中?唤醒,他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有这一个妹妹呢。”


    哼,难道他就不是她的弟弟吗?


    徐二娘愣了一下,嘴角向上?迅速勾起,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曲线。


    是啊,她现在不是只有一个妹妹了


    堂前的琵琶声和舞剑声戛然而止,然后响起了一阵阵叫好声和打赏的声音。两位百戏人对着围观者鞠了一躬便通过侧边的通道回到?了后堂。


    药饮子铺找来的店小二这才上?前,对着大家笑嘻嘻拱手道:“各位客官,各位贵人,今日我们药饮子铺开张,还?请各位多多帮衬。今日铺内所有药饮子都?半价出售!三日后便恢复原价,机会难得,大家可不要错过了!”


    既然看了人家请来的百戏,厚道人自然也会上?前去帮衬一下生意,而且药饮子铺属实是个新?鲜事物,很多人本?来就好奇他们卖的到?底是什么?,因此走掉的人并不多,许多人围了过来。


    “掌柜,你们这药饮子到?底是啥东西??”


    “药吗?难不成是只卖给病人不成?”


    徐二娘守在柜台里,不慌不忙道:“并不是卖给病人,这药饮子其实是我家从名医处购来的秘方,根据四季节气?,天时气候的调养方子,喝了对身体好的。”


    她揭开柜台里一个巨大的敞口陶罐,从里面舀出一碗浅琥珀色的液体出来:“你们看,比如这碗乌梅饮,其中?就放了乌梅、薄荷和石蜜,还?有几?味其他的药材,夏季喝了不仅能止渴生津,而且还?能预防瘴热兼痢,可是好东西。”


    徐二娘让徐子呈拿来几?个小碗,每个碗里舀了一小勺,笑道:“今日开张,便请大家先?尝尝味道。”


    她随机选了冲到?最前面的几?位,将?试吃的小碗递了过去。


    当头的那人端起来,将?信将?疑的喝了下去。乌梅饮本?就是一个杏林中?常见的消暑汤方,徐清麦又删掉了其中?几?味药性大且喝多了容易伤肺腑的药材,让它变得更?加适口,也更?加接近凉茶的性质。


    那人喝下去,只觉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自己的味蕾上?炸开,然后还?带着一丝苦意,是独属于汤药的味道。但是待他吞下去之后,那一丝丝的苦意便转化为了清凉,让原本?因为觉得天热而有些疲乏的他都不由得精神为之一震。


    他忍不住将?碗递了过去:“不够喝,再来一碗。”


    徐二娘笑吟吟道:“承惠,五文。”


    那客人一怔,这才想起来刚才是试吃,而现在已?经却是要买了。不过这里面的确是放了药材,而且味道好,五文并不是很贵的价格。


    他当即数了五文递过去:“那就再来一碗!”


    徐子呈和店小二忙将?他请进去:“客人里边儿请!”


    铺子里边放置了造型别致小巧的桌椅,让人眼?前一亮,可以?坐下来喝。但因为坐具小巧,所以?喝完了也不会让人产生久待的欲望,喝完就走。


    另外的人也尝出了滋味,都?想要花钱买一份。除了乌梅饮,店内还?有薄荷饮、豆蔻饮、金银花饮等等别的药饮子。徐清麦从钱家找来了一名熟知药材特性的学徒,主管每日配方子和药材,另外还?可以?根据客人的身体需求给她推荐合适的药饮。


    而且,除了可以?让人堂食之外,徐清麦还?建议徐二娘开发外带业务,最好是能让人买了后直接拿在手上?可以?边走边喝。


    “住在附近的可以?拿自家的碗来打,这个没问题。”徐二娘有些为难,“可让人拿在手上?边走边喝却有些难了。我总不能把陶碗送给他们吧?”


    这东西?也不便宜呢。


    后来还?是徐清麦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用竹筒?江南那边,都?喜欢用竹筒接了水带在身上?。”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竹子在这边很常见,便找了竹匠,做了一大批小竹筒,如果没时间坐下来喝,想要带走或者是路上?喝的,可以?加五文钱再选购一个竹筒装着药饮子带走。


    徐清麦原本?还?想在竹筒上?做上?“徐氏药饮”的标记,但因为成本?太高只能作罢。


    徐氏药饮子铺的开张极为红火。名医秘方、世家富豪们养生也爱喝它这样的宣传语一打出去,没有人能拒绝。而且它又卖得不贵,味道还?好,那一丝丝药味儿是实打实放了药材的,一些懂行的药行伙计一品就知道,这方子和用的药材品质的确是不错。


    看到?他们也来买,其他百姓们就更?放心了。一时之间,拿着竹筒在西?市边喝边逛的人都?多了不少。


    不远处,徐清麦将?帷帽上?的纱幕放下来,对身边的刘若贤道:“走吧,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我操心了。”


    二姐真是能干!


    刘若贤道:“老师配好的药饮子味道的确是让人难忘,受欢迎也是正常的。”


    徐清麦露出笑意,还?带点?怀念,谁会不喜欢喝点?带味道的饮料呢?唯一遗憾的就是少了点?冰,夏日吃点?冰冰凉凉的才叫真正的透心凉。


    她与刘若贤来到?了平阳公主府。


    门房对她笑脸相迎:“徐太医来了?赶紧里面请,公主已?经在内院等您了。”


    公主府从上?到?下对她都?很客气?很重视,这也与平阳在一个月前已?经开始康复训练有关。她的脑疾已?经解决,运动区的功能也在逐渐恢复,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手脚开始能感觉到?力气?了,虽然还?不大。


    公主府里面有一间专门为她而建设的房间,里面有栏杆等器械和辅助设备,此刻她就正在严雪文的盯视下用手扶着栏杆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动。


    这个姿势,更?像是用身体拖着自己的腿在走。


    姚明镜站在严雪文身边,皱着眉看着平阳的腿,低声对其道:“等待会儿我再给她扎一次针,感觉右腿的恢复程度有点?拖后腿。”


    “行。”严雪文点?点?头,和她一起评估着平阳的状况。


    平阳用手撑着固定在地上?的铁制栏杆,一步一步极慢地走到?了末端,到?达了终点?,然后才常常舒出口气?。在一旁的绿翘连忙过来扶她坐下。


    “待会儿我再走一遍,我觉得我可以?。”她充满信心道。


    “您可别勉强自己。”绿翘不赞同道,然后就看到?了进来的徐清麦,眼?睛一亮,“徐太医,您可得劝劝公主,过犹不及啊。”


    徐清麦笑道:“无妨,我刚看公主的状态其实是还?有余力的,多练一遍应该也可以?。不过,公主,欲速则不达,若是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一定不要强撑,否则反倒容易伤到?神经和肌肉。”


    平阳笑道:“自然,我有数。”


    她也不是莽夫。


    徐清麦与严雪文还?有姚明镜三人给平阳做了一次全面的会诊。


    徐清麦:“恭喜您,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以?开始留长发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如果头部有任何的不适,立刻派人来太医院找我。”


    之前因为伤口不能碰水,平阳一直保持着寸头的造型,配上?她出色的浓颜五官,并不觉得怪异,反倒有了一种?更?加张扬的美,徐清麦觉得简直男女通杀。


    严雪文:“您的肌肉已?经逐渐在恢复了,现在就是右腿的恢复稍慢一些,所以?明天开始我与姚助教将?主要针对您的右腿来做复健。”


    姚明镜:“扎针在这一旬内先?改为一日一次。”


    严雪文:“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两个月,您应该就不用扶着栏杆了。”


    平阳长公主神采飞扬,大手一挥:“没问题,我都?听你们。”


    她现在对这个三人治疗小组充分信任。不单单是徐清麦的开颅手术,严雪文的复健和按摩,还?有姚明镜的针灸,她能感觉到?少了哪一样自己都?不可能恢复到?现在这样的程度。


    “你的复健可是有不少人托人来问过我了。”平阳对严雪文道,“你若是有空,我便让他们来找你。”


    这里面有几?个都?是曾经在战场上?受了伤,有不同程度的行为障碍。


    严雪文自然是高兴的。按摩科虽然受欢迎,但是在太医院各科之间却地位最低。大家将?其归于享受一类,认为和治病没有太大干系。但通过这次复健,不少人对按摩科也有所改观。


    但她也有些犹豫。


    严雪文看了一眼?徐清麦之后,才对平阳长公主道:“我是怕每个人的情况不同,适合您的不一定适合他们。”


    徐清麦知道她的顾虑,鼓励她道:“但你现在是整个大唐对这个最有经验的了,如果你都?不可以?,那别人更?不行。”


    平阳也颔首:“那几?位都?是武将?,皮糙肉厚,你尽管折腾。我也和他们说过了,这个事情看运气?,运气?不好说不定时间会很长,甚至没有明显进展。他们都?觉得没问题。”


    既然如此,严雪文欣然答应下来:“那我便去试试。”


    几?个人又聊到?过几?日徐清麦的公开解剖演示上?。


    年前,朝廷关于太医院的解剖教学工作定下了严格的章程,首先?是规定了一年用于解剖的尸体不能超过十具,需要提前向大理寺申请,然后再上?疏给几?位重臣与国子学博士组成的伦理委员会。必须要他们批准之后才能够进行。


    要求不可谓不严苛。


    于是,在医学院授课已?经几?个月后,终于获得了第一次解剖的机会。


    严雪文道:“除了几?个当天要值守的,以?及少数害怕血腥的之外,整个太医院的医师和博士们都?会在场。”


    徐清麦无奈道:“是,一下子变成了大场面。”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平阳明显有些好奇和蠢蠢欲动:“若不是还?走不了,我也想去看看。”


    那次手术后她见过自己从脑子里取出来的瘤子,因为整场手术她是昏迷的,所以?现在对于脑子里到?底长了些什么?东西?十分好奇。


    徐清麦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她还?是更?希望这样的公开解剖只限于医学院内部来交流,来作为教学素材。不过想也知道,这次是第一场合乎程序和法理的解剖,势必会有一些对此好奇和感兴趣的人想要来瞅一眼?。


    不过,前期这样来自于非专业人士的围观对于人体知识的传播,以?及反迷信活动有益处,所以?徐清麦对这一类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绝不能演变为像是十七八世纪的欧洲那样,市民们还?可以?付费去参观,让公开解剖成为了一种?戏剧表演。


    从公主府出来后,徐清麦去了升道坊,她今日有一节生理学的课要上?。


    “上?一节课我们讲了消化系统,这一节课我们主要来讲消化系统里的一个重要器官,那就是肝脏。”


    徐清麦在黑色的板子上?写下“肝脏”这两个大字。


    她在开学前就让匠人做了黑色的板子,然后用石灰粉压制出了粉笔,目前这两个教具已?经风靡了整个太医院,据说已?经有扩散到?了宫外的迹象。大家都?觉得好用。


    学生们也觉得好用,以?往老师们上?课都?是用嘴巴说,往往要很注意听,一不留神可能就错过了知识点?。但现在有了黑板,老师会写下重点?内容,就方便记录。


    徐清麦还?贴了一张大幅的人体内脏图在黑板上?。关于这幅图还?有个小趣事——因为教材需要,太医院找来画工批量的描绘,结果画工画了那么?多之后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了,负责找人的太医监不得不多付了两倍的钱作为赔偿。


    “在《史记·淮阴侯列传》中?出现了一个成语,叫‘肝胆相照’,意思?是两个人之间真心相见,互相坦诚。”徐清麦对下面的学生们讲了史记里的这个故事,和韩信有关,“这就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她用教鞭点?了点?人体结构图上?的肝和胆:“说明,其实在汉朝的时候人们就知道肝和胆是相连的。在《黄帝内经》里,也有关于肝和胆位置的描述,有谁可以?背诵出来?”


    下面的学生纷纷举手。


    徐清麦忽略掉刘若贤等熟人,最终点?了一位大概二十来岁的学生。


    他是第一个点?名的,看上?去有点?兴奋:“《黄帝内经八十一难·四十二难》中?有写,‘胆在肝之短叶间,重三两三铢,盛精汁三合。’”


    徐清麦颔首,示意他坐下。


    “所以?显然,我们的先?祖们也是有解剖过人体的,不然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可能是解剖得还?不够多,这段描述里有一些内容并不够精准”


    她顺着这个话题开始将?肝胆之间的肝胆之间的一些不同功能与分工合作,娓娓道来,下面的学生都?听得很仔细。也有从小就学医,奉《黄帝内经》为圭臬的学生,对她所讲的内容会有些疑问,往往他们便会直接举手——这也是徐清麦允许的。她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有问题有疑问不要憋着,直接举手,她会在讲课完成后留一刻钟专门做解答。


    她希望培养更?多“质疑权威”的独立思?考精神,而不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到?答疑结束,这堂课便也进入到?尾声了。


    这时候就有学生忽然起身问道:“徐太医,您几?日后是不是有一堂解剖?”


    徐清麦挑起眉,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可以?参加吗?”那学生大胆提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们上?人体结构课已?经上?了八堂课了,但却从未真正的见过真正的人体结构。”


    “对,我们也想要去看!”


    “您就让我们也一起去看吧!”


    接触了几?个月,学生们知道她虽然在课业上?严厉,但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


    徐清麦沉吟了一下。她原本?是没打算让学生参加的,还?不到?时候,按照之前的设计,这些学生在第三年选择了外科,才会接触到?人体解剖。


    但现在既然他们这么?要求


    “这一次的场地肯定不够让你们所有的人都?去。”她用手势示意让大家安静下来,“那这样吧,我之前每堂课都?有布置作业,我会将?前七次作业的分数加起来,排在前十的有资格前往。”


    有人欢呼起来,显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也有人沮丧无比,早知道做作业的时候就更?用心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大理寺的牢狱。


    从狭窄的门一直沿着窄小仅供两人通行的阶梯一直往下走,通过几?道燃着火把的关卡之后,便来到?了牢狱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光线,只有微弱的油灯在黑暗里跃动着,但也仅仅只能照亮方圆半米不到?的地方。在亮光之外,有的是无数老鼠、蚂蚁、蟑螂以?及污血等物。


    偶尔可以?听到?锁链的声音和几?声沉/吟声。


    这里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进到?这里的囚犯,十之八九是要死的,区别只是如何死。


    狱卒举着火把走到?了最里面,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


    “杨武,跟我来。”


    第150章 第 150 章


    杨武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 跟随着狱卒走?到最?前面的审讯处。


    这里是每个囚犯都害怕的地方,四周的墙壁上油灯泛着惨淡的光, 映照着整齐排列着的刑具。墙壁上和地上还?有积年?存留下来的血迹,发黑的、鲜红的,混合在一起。


    有狱卒正在用水桶冲刷地面,显然这里之前发生了点什么?。


    杨武被唤了进来。


    牢头正靠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拿着大的蒲扇正在悠闲的扇着风。这牢里面其实?不热,但就是空气不流通。看?到杨武来了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


    杨武有些惊讶,不过他向来豪爽不羁,即使是进了这牢狱也没要死要活,坦然的一屁股就坐下了。


    “牢头唤我前来所为何?事?”他讥诮道, “可是我砍头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牢头点了点头:“是定下来了, 就在三日后。”


    杨武心里咯噔一声,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轻松了一瞬。他颔首道:“也好, 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牢头看?向他, 忽然道:“但也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从砍头变成绞刑, 留个全尸, 你可愿意?”


    杨武狐疑看?向牢头,淡淡一笑:“牢头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起说?出来?”


    “只需要你在这份文书上画押即可。我知你识字,自己看?吧。”


    杨武拿起那份文书从头开始看?起,却是越看?越惊讶。这份文书乃是一个叫做解剖伦理委员会所出, 只要他愿意在死后捐给?太医院做解剖教学用, 就可以将原本的斩刑改为绞刑。


    太医院也同时出具了一份承诺书。这份承诺书里写道,在解剖教学后太医院将对他的尸体恢复原状, 并且事后安葬在太医院的一块公共墓地里,日后还?会每年?进行统一的祭祀。


    “看?到了吧?最?后还?是全尸下葬,而且太医院每年?还?会给?你上坟供香火,这可比席子一卷给?送到城外的乱葬岗里去好多了。送到那儿,最?后是被野狗吃掉还?是被野狼吃掉那就不得而知了。”牢头用蒲扇指了指那文书,“我劝你呐,就签了吧。这牢里的其他人,我还?不给?他这个机会呢。”


    杨武本是军中一员,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原籍,因为发现村中里正欺压自己的母亲与妻子,让她们?含冤而终。他愤而拿刀去找里正算账。里正和家中人横行霸道惯了,岂会将他放在眼里?最?后的结果就是,杨武杀了里正一家。


    复仇在现在的社会中其实?是被宽容的,但杨武杀红了眼,不仅杀了里正和他的儿子们?,还?杀了里正家中三个才几岁大的孙子孙女?。这下,律法就不能容他了。


    他是自己去县衙里自首的。


    牢头对杨武个人的遭遇是有些同情的,而且他的处刑正符合伦理委员会的需要——那些罪大恶极、恶贯满盈被判了酷刑的,不允许更改处死方式。


    再有很重?要的一点,伦理委员会认为必须要死囚犯自愿才行。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死囚也有人权——现在就没这概念——他们?只是畏惧流言,即便是经过那场辩论,他们?赞同解剖一事于医学有益,于百姓健康有益,也依然隐隐担心自己在历史上落得和王莽一样?的下场。所以尽量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周全一些。


    杨武看?过了这两份文书,皱眉问:“太医院要尸体解剖有何?用?”


    牢头随意回答道:“据说?是了解人体构造,促进医学发展之类。我也没听懂,但就是有用就是了。”


    杨武淡淡一笑,咬破自己的手指,毅然在文书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既然如此,签了又何?妨?我这条烂命还?能有点用,挺好。”


    牢头挑起眉,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最?终只是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


    三日后,杨武在东市口狗脊岭被执行了绞刑。他死后一个时辰,尸首便被解了下来,运去了升道坊。


    半个时辰后,徐清麦将会在这里进行一场解剖演示。


    画师早就来到了现场。


    他的工作是在现场用画笔记录徐清麦的解剖现场,这些画稿将会拿回宫,让李世民与其他重?臣们?阅览。


    早上出门的时候,画师如丧考妣,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破差事儿怎么?又轮到他了?!而且,今天可不是简单的对着画来描摹内脏图,而是要亲眼看?着徐太医解剖一具尸体。


    他很担心自己到时候能不能挺过去。


    画师在解剖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才发现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解剖馆位于医学院内,它由一个教学演示厅以及一个学生解剖教室组成。它的隔壁就是医学院的手术教室,因为结构比较复杂,所以它也是最?晚才改建完工的建筑,基本上只保留了原本建筑的外墙和屋顶。


    演示厅是一个环形的剧场式的设计,窗户十分敞亮,此刻已经全部打开,光线透进来,也很通风。演示厅的中间是低一些的台子,而周围的座位按照从低到高依次分布。这当?然是徐清麦给?到的图纸,据说?给?了工部不少的灵感。他们?正在给?宫里翻新一个看?百戏的小殿,觉得这个设计或者能派得上用场。


    还?有解剖教室与悲田院的各种排水排污的管道设计,徐清麦都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的想法。原本工部对于建造悲田院一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匠人们?也都不怎么?愿意来。但现在却不同了,几位负责建造房屋宫舍的大匠们?都争着来这里,觉得可以看?到更多的新东西。


    此时,太医们?和一些争取到了观看资格的医师们?鱼贯而入,依次落座。


    大家对这个演示厅显然都很好奇。


    针科的博士只觉得眼前一亮:“咱们?上针灸课也可以在这里演示嘛。”


    他的同僚沉默了:“……这上面的台子可是躺死人的。”


    姚菩提在旁边听了,呵呵笑道:“不急,另外的一间公开演示教舍已经正在修了。到时候所有科都可以用。”


    待到所有人都入场之后,有小卒将尸体从里间推到了台子上,场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徐清麦站在台上最?中间的位置,刘若贤与莫惊春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边,他们?将在这场演示中担任她的助手。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手术服,戴着口罩。


    “诸位,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大唐第?一场公开解剖手术。”徐清麦对所有人道,此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皮肤下血管里的一些战栗感,“今日解剖手术的发现与结果,将会验证之前人体解剖构造图的真?伪,也会验证现在所使用的生理课的教材是正确还?是谬误……


    “之前我与一些同僚曾经就其中的一些知识进行过争吵、辩论。但不管结果如何?,任何?科学真?理的真?伪,都不是由一个人主?观说?了算,而是由现实?存在的客观事实?与规律说?了算。


    “我一直认为,检验真?理有三个标准,一为实?践,二为科学实?验,三为准确缜密的逻辑判断、推理和验证。”


    她的话语回荡在这个环形的演示厅内:


    “今日,我们?进行的便是实?践,很荣幸能与诸位一同见证。”


    徐清麦讲完后,在心中为台上躺着的这具尸体默哀了几秒。不管他生前犯了什么?罪,但此刻他正在为大唐医学的进步做贡献。


    “姓名:杨武,年?龄三十七岁,男性,身高……” 她冷静地将?这具尸首的个人信息告知一旁的书记官。


    书记官由一位太医博士担任,他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来抢到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离手术台最?近,可以无阻碍观看?。


    而场中的其他人正在回味着徐清麦刚才的话。


    “实?践、科学实?验、逻辑判断……”有人在心中不住的点头道,“确实?如此。”


    尽管现在并不存在什么?科学世界观,但是太医们?对此的接受度却非常高——他们?均行医多年?,最?清楚什么?叫做客观存在无法改变,那就是病人们?生了什么?病就是什么?病,并不是不承认或者是掩耳盗铃,这个病就不存在或者是会变成其他的病。


    而侯远道和其他几位被挑选出来观看?这次解剖演示的学生们?却又一次陷入到了沉思中。


    “真?理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 他喃喃道。


    另一位学生崇拜看?向徐清麦:“徐太医在课堂上也经常和我们?说?不可迷信权威,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圣人尚且会犯错,更何?况是常人呢。”


    就连好奇溜达到这里的史官也正在奋笔疾书,认真?将刚才那段话记录下来:“有意思……”


    不过,这些小小的窃窃私语在徐清麦划下第?一刀的时候就全然消失了。


    那画师立刻闭上了眼,以为自己会看?到鲜血四溅的血腥场面,但忐忑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顿时心里放下了一颗石头。


    其他人替他问了出来:“为何?没看?到血?”


    “尸体是不会飙血的,只有活人才会。”徐清麦一边进行着解剖一边回答道,今天只需要解剖胸腹,她选择了T字切口,“人死后,血液基本都集中在静脉,动脉是空的。而且,这具尸首已经有几个小时了。所以,血只会平静地流出来,而不会飚出来。”


    这个台子上有水槽,直接通到地下的管道里。


    她指了指尸体上出现的一些斑块:“因为失去了神经内分泌的调控,血液中的一些物?质便会向下渗透到皮下,从而形成尸斑。”


    大理寺过来的一位资深仵作忍不住道:“我听说?一些老仵作可以根据尸斑的深浅来判断受害者死亡的时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徐清麦颔首道:“的确是因为这个道理。我的师门中,有专门配合官府进行案件勘探而解剖尸体的医生,被称为法医。”


    “法医…….”


    “我们?继续。”徐清麦没时间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而是持刀开始了自己的讲解:“我们?在解剖胸腹时遇到的第?一组骨头便是第?一肋骨……”


    她在解剖的过程中,每到一个阶段便会暂停一下,然后喊下面的人组队上前来细看?。这样?以来,时间一直在延长,到了打开胸腔,看?到了心与肺时就已经花了一个多时辰。


    到胸腹全部解剖结束,所有人都依次上前看?到了所有胸腹的内脏分布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刻。


    她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来做这场解剖演示。


    在旁人看?来,她站着全程持刀,面对这具尸体与各种人体内脏器官全无惧意,面对所有人的疑问也往往能够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案,只觉得此女?定非凡人。


    画师一面忍受着对人体的害怕和恐惧一面下笔飞快的在画纸上画出了各种场景和结构,因为时间足够,他甚至还?单独画了一张低头持刀的徐清麦。


    画的时候他佩服不已——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就连山上的母老虎都没她可怕!


    这幅画后来因缘际会流传到了民间,甚至被人当?成可以祛除疾病的菩萨神像给?供了起来,这却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徐清麦的这场公开解剖演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往日那些针对她的人体内脏解剖图以及生理课的质疑在经此一役后全部销声匿迹,大家都认可了她所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甚至有很多大夫埋首在了一些古籍医书里,试图用新的知识来诠释和更改一些传统医学的理论。


    在场的那些太医博士和医师们?都纷纷写信给?自己家族中或者杏林中的朋友。


    对于杏林中来说?,这是一场巨大的声势浩大的地震。很多理论被颠覆,很多新的理论也在被酝酿。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理论什么?的他们?并不懂,他们?感到震撼的是解剖本身——这件事逐渐慢慢地传了出去,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觉得不可接受,但更多的人已经接受了手术和外科,现在想想,解剖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我就问你,你要是病了,现在只能手术,那你到底做不到?” 酒坊中,有两方正在争吵,“你对着佛祖发誓,你到底做不做?”


    那人涨红了脸,他觉得自己到时候估计还?是想要挽救一下的。


    “做手术就做手术,可解剖终究有违天和!这去见了泰山府君,恐怕都不得安宁。”


    “那你敢让一个对人体结构全然不通的大夫来给?你做手术吗?” 支持派战斗力惊人,闻言嗤笑一声,“想必你是不敢的。而且,都是死刑犯了,想必作恶多端,还?想着死后安宁呢,我看?他们?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百姓们?的善恶观念总是如此朴素,这话一说?出来,许多人都叫好。


    “行了,你们?都别争了。又不是所有死刑犯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我和你们?说?,我一个堂哥的舅舅就在太医院,他说?啊…….”有人将太医院对同意将自己尸首捐出去做解剖的死刑犯开的条件一说?,一听又是自愿又是集中安葬和每年?祭祀等等,就没人说?话了。


    现在人的执念就是死后有没有被妥善安葬,有没有人给?自己上坟。显然,这些举措都成功的戳到了他们?,顿时观感就不一样?了。


    刚刚那人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然后就闭嘴了。


    良久之后,有人发出一声感慨:“徐太医……徐太医可真?是…….”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形容词,“实?在是太彪悍了!”


    简直就是猛士!


    这句话顿时又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是啊,太彪悍了,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正在和人一起喝酒的许昂打了一个寒噤,想起了当?时在船上,徐清麦拿着手术刀对着自己的模样?,带着些许醉意嚷嚷道:


    “她可比母老虎厉害多了!泰山府君手下的恶鬼看?了她都得避退三舍!”


    于是,这事情传来传去,竟然以“徐太医是多厉害的一个女?人”作为高潮,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而且事情越传越变样?,传到后面已经变成了徐清麦原本是泰山府君手下的鬼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了,这些一听就是扯淡的话但现在偏远之处的老百姓们?却还?真?能相信。甚至,还?有不少人对周自衡报以同情,觉得他肯定是生活在徐清麦的淫威之下,有苦说?不出来。


    周宅内,柳氏都抖了几抖,一直在想自己之前没有得罪过这个儿媳妇吧,莫名有点恐惧呢。


    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宫中,让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开怀笑了好久。


    “哎哟,我们?青面獠牙的徐太医来了啊。” 李世民看?着来给?长孙皇后看?诊的徐清麦笑道。


    徐清麦无语:“……”


    她的表情让长孙皇后也忍俊不禁起来:“不单单是青面獠牙,还?三头六臂呢。”


    徐清麦幽怨地盯着这帝后俩口子,合伙来找她寻开心了是吧。


    不过,这份幽怨也就是她配合这俩露出来的,实?际上的徐清麦并不在乎这些流言,反而还?高兴得很——百姓们?能把事情重?点放在这个上面,说?明解剖这件事已经没有其他的讨论度了,他们?已经能够如常的接受了。


    特别好。


    李世民笑过之后,恢复原本的表情,威严问徐清麦:“徐卿,真?理不是以某个人说?的算。那朕呢?朕为天子,一言九鼎。朕所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理吗?”


    显然,他也听说?了徐清麦在解剖时的发言。


    徐清麦不卑不亢:“陛下,您所说?的话是敕令,是旨意,甚至可以是律法,却唯独不是真?理。”


    李世民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他久经沙场,又是帝王,在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是很可怕的,百官中的不少都因此而浑身发抖。李世民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让百官们?能够直言,他一般都是以和颜悦色来示人。此时展露威势,原本是想要吓一吓徐清麦,没想到她却丝毫不惧。①


    “陛下,只有客观存在的才能被称为真?理。”徐清麦认真?道,“比如,马就是马,鹿就是鹿。昔日,赵高指鹿为马,但鹿也不会因为赵高的行为而变成马,这就是真?理。陛下若想要违背真?理,自然也可以运用权势,让天下所有人都违心认为鹿就是马。只是,这将付出无比大的代?价。”


    李世民原本只是想要吓吓她,没想到却收到了一通谏言,心里是又开心又懊悔。


    开心是连大唐的太医都是正直劝谏之人,何?愁大唐不兴盛?懊恼则是因为他刚刚才在显德殿听了魏徵和王珪等人的一番劝谏,本来是想要来丽正殿轻松一下,顺便让皇后安慰一下自己的。


    没想到又听了一通……


    长孙皇后含笑看?着他,眼神中的促狭显而易见:让您故意去吓她!


    李世民扶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脑壳疼归脑壳疼,该认的还?是得认的:“徐卿此言让我警醒,切不可如先秦一般,做出指鹿为马,蒙蔽真?理的事来。”


    待到徐清麦回到家后不久,宫里面的赏赐便来了。一个是表彰她第?一次解剖手术,一个便是因为她的直言劝谏。徐清麦表情淡然,实?则心中雀跃。


    没想到劝谏真?的可以收到赏赐诶!


    之前听说?陛下对谏官们?特别大方,左一笔打赏右一笔打赏,从来不含糊。


    拿到赏赐的徐清麦决定下次她还?劝!


    不过,当?她打开系统,看?到知名度从之前的65%一下子上升到了75%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气得咬了咬牙——上次做个开颅手术都只涨了10%!


    可见舆论传播的重?要性。


    不过,涨了终归是好事。


    她估摸着等悲田院开业之后,这个知名度还?能再涨一涨。而且,在悲田院开业前,太医院还?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下乡义诊作为学生们?的实?践活动,如果成功了的话,还?能作为每年?的定期活动。


    总之,这个知名度暂时是不用愁了。


    待到她领完赏赐,送内侍出门后,薛嫂子又告诉了她另外一件喜事,江南送过来的东西到了。


    徐清麦饶有兴趣地去翻看?了一番。


    惯常的那些自然是手工皂、烈酒、还?有周自衡自己做的各种酱料和腌菜类。不常见的有江南的时鲜,比如几个月前晒好的春笋干等等。


    但最?让她惊喜的却是一面玻璃镜子以及一整套的玻璃器皿!


    “他们?做出玻璃来了?”徐清麦脱口而出。


    “这镜子实?在是,世所未见的奇珍!”薛嫂子和刘若贤等人围着镜子啧啧称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徐清麦则是对那套玻璃器皿爱不释手,试管、培养皿、烧瓶、量杯他这是攒了一整套的实?验器材给?自己啊!


    宫中。


    李世民看?着内侍刚呈上来的望远镜,眼中充满了好奇。


    望远镜是和送给?周府的东西坐同一艘航船来的。


    在磨出了镜片之后,孙思邈与萨曼还?有周自衡与齐武四人窝在玻璃作坊里待了几天,萨曼负责烧玻璃,齐武负责木匠的部分,孙思邈和周自衡负责出灵感,居然真?的把望远镜给?折腾出来了!


    李崇义提前给?家里写了信,李孝恭十分重?视,派了专人和护卫在码头上守候着,让码头上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人物?要靠岸。


    一拿到望远镜,他便直接送去了东宫,正好和出宫的徐清麦错过了。


    “这就是周十三郎和崇义在信中所说?的望远镜?”李世民问。


    他们?在信中写了即将进献一种神器,但是却又没有明说?是什么?样?的神器,李世民只当?是年?轻人夸大其词,看?了后也之就是笑了笑,并没有太怎么?放在心上。


    李孝恭却知道得更多一些,他将望远镜的盖子打开,递给?李世民:“陛下去外面看?一看?,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神器了。”


    李世民饶有兴致的把玩这小东西,望远镜,望远镜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可是我想象的那样??”


    李孝恭卖关子:“陛下一看?即知。”


    李世民走?到殿外,略有些焦急的步伐暴露了他的心情,他将望远镜举到自己的眼前,透过望远镜向前看?去。


    不远处宫殿屋顶上的脊售赫然映入他的眼帘,那只蹲着的狻猊活灵活现,如铜铃一般的眼睛似乎正在瞪着自己,他甚至可以看?到它的鬃毛因为风吹日晒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李世民放下了望远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向那个方向看?去。他的眼神不错,但此刻也只能看?到那个方向有蹲着几只脊兽,根本看?不清那些脊兽的表情和细节。


    李世民又举起了望远镜。


    放下,举起,放下,举起


    李孝恭:“陛下?”


    有点玩上瘾的李世民放下望远镜,无比兴奋地对李孝恭道:“神器!真?的是神器!这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必然让我大唐如虎添翼!”


    他都可以想象,大唐的军队出征突厥,斥候人手一只望远镜的场景了。


    打仗讲究的是先机,是掌握信息的全面性,有的时候看?到的提前一点,多一点,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都召入宫来,让他们?见识见识这样?的神器。然后忍不住感叹,刚才给?周府送过去的赏赐还?远远不够。


    “没想到周十三在农事之外,竟然还?能给?到朕这么?大的惊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周自衡给?李世民写了一份奏疏,上面写了望远镜的制作方法,让他交予将作监去制作。当?然,透镜的制作方法并没有交出去,而是从江南运来了一些成品。


    李世民觉得单凭这一条,就足以将他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


    李孝恭摇头道:“陛下,此时并不是封赏他的好时候,臣以为,望远镜一事还?需要暂时保密才好。到时候才能成为出其不意的一招。突厥在长安眼线众多,该防的还?是得防。”


    李世民眯起眼:“堂兄说?得对,的确应该保密。这件事,便交予堂兄来负责,如何??”


    李孝恭:“臣,领旨!”


    李世民欣慰对他道:“这件事崇义做得很好,反馈及时而且安排周到。我听说?他在江宁县做得有模有样?,深得百姓信任。不错!这才是我们?李家的好儿郎!”


    李孝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到时候陛下可别当?着他的面夸他,臣怕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


    周府。


    随着东西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周自衡的一大叠信,徐清麦先将日期最?近的那一封拆开看?了,然后立刻喊来薛嫂子。


    “将最?里面的那个箱笼打开来,那是郎君给?小娘子做的礼物?。”


    待到东西被摆出来后,周天涯也在她的两个小侍女?的陪同下从花园里“探险”回来了。周天涯还?差四个月就要两岁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原本小豆丁的模样?,高了,头发更加浓密,五官也逐渐长开了。


    穿着绣娘给?她做的小小襦裙,扎着两个包包头,一路从花园里跑进了正院。


    她身边的小侍女?焦急地喊:“小娘子,慢点儿!小心摔着!”


    徐清麦轻笑摇头:这小丫头,超级顽皮,可半点没有文静的样?子。不过她觉得挺好,平时也随便她在家中乱跑,严禁薛嫂子等人拘束她,只是让她们?盯着别摔着磕着。


    “娘亲!”周天涯跑到徐清麦的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的小腿,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是谁给?我送礼物?了?是阿耶吗?”


    她说?话早,如今已经可以人顺利交流无障碍了。


    徐清麦看?着她的脸,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这小家伙,完全继承了父母长相优点,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她的亲妈滤镜,只觉得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可爱的孩子。


    她将周天涯抱了起来:“对,是阿耶专门给?你送回来的礼物?,你去看?看?。”


    周天涯立刻便挣扎着要下来去看?自己的礼物?,徐清麦硬是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放她下来,急得她哇啦哇啦大叫。


    周自衡给?女?儿送的玩具多种多样?,一看?就是时不时想起后吩咐木匠去做,然后一样?一样?攒下来的。有木制的全套过家家的工具,小碗小碟小锅小茶具等等,甚至还?有小桌子和小房子、木雕的小狗小羊小兔子等等。又有一套玻璃烧制的棋子,烧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样?式,非常漂亮,大小也刚好合适,不会被小朋友误吞。


    至于其他的小物?件,七巧板、魔方、木制小弓箭和小宝剑等等更是一大堆。


    周天涯看?得眼花缭乱,嘴都合不拢了。


    薛嫂子一边帮周天涯收拾,一边笑道:“郎君可真?是有心了。小娘子,你喜欢小弓箭还?是小兔子?”


    周天涯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她觉得这些东西都很好,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索性张开双臂将所有的东西都揽入到了自己怀里:


    “一定要二选一吗?我都想要”


    徐清麦哈哈笑起来,将东西全都收到了她自己的游戏房里:“这些都是你的,你不需要做选择。既然想要,那就都拿着!”


    她可以喜欢骑马射箭,也可以喜欢过家家刺绣,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己喜欢。


    周天涯高兴极了,在游戏房里玩疯了。一会儿挥着自己的小宝剑,一会儿去玩过家家,端着一个小酒壶和一个小茶杯装成倒茶递给?徐清麦:


    “娘亲,喝茶。”


    徐清麦接过来,仰起头假意喝下:“好喝!再给?娘亲来一杯。”


    周天涯高高兴兴的又跑回去了,徐清麦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享受着难得的母女?相守时光。她有的时候是觉得自己亏欠周天涯的,自己太忙,有的时候两三天都见不到她的面——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走?的时候她还?没醒。


    可是,她依然得到了周天涯完全的爱。


    她会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靠过来,然后摸着她的脸确定了一下是娘亲之后,窝在她怀里继续呼呼大睡;她会像旋风一样?跑过来,说?一句“娘亲,我好爱你”然后用弯成月牙的眼睛看?着她;她会留着自己吃了后觉得很好吃的糕点,化了也要带回来让她尝一尝


    小孩子的爱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


    晚膳时,徐清麦特地让厨房做了周自衡寄回来的粉干。


    这些粉干是周自衡闲暇时让厨房做的,后世南方都爱吃粉,用上好的稻米浸泡然后磨成米浆,再蒸煮、挤压等等工序制成的。他晒得极干,这样?可以保存很久,只是浸泡的时间也需要长一些。


    浸泡软之后,在滚烫的木耳鸡汤里烫一烫,再放点小青菜,爽滑柔软而且吸够了味,周天涯第?一次吃就两眼闪起了小星星。


    “好吃! 这也是阿耶做的吗?”


    “是呀。”


    周天涯完全不吝啬赞美:“阿耶真?厉害!”


    徐清麦莞尔一笑。还?好周自衡教导出了薛嫂子这么?一位优秀学生,薛嫂子又调教了出几位厨娘,否则她一个人留在长安恐怕就连现在的饮食都适应不了。


    现在周家的家宴是有些名气的。就比如隔壁的宋国公萧瑀,平时避嫌不会过来,但是她若是宴请同僚们?在家吃饭时,他必然也会来凑个热闹,有时候还?要搭上欧阳询。


    徐清麦给?自己的碗里挑了两勺周自衡寄过来的香菇肉酱,辣椒的香味喷薄而出,周天涯皱了皱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眼巴巴看?过来。


    “你别想,小孩子暂时还?不能吃辣。”徐清麦断然绝了她的念想。


    周天涯的嘴巴嘟起来,被徐清麦取笑:“可以挂一个油瓶子上去了。”


    周天涯:“真?的吗?那我要试试!”


    徐清麦:闺女?,倒也不必什么?都想着试试。


    母女?俩用完膳,又在游戏房玩了会儿,洗漱完之后就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周天涯小小的身子窝在徐清麦的怀里,看?着床帷外的月光,忽然软软道:“娘亲,我想念阿耶了。”


    徐清麦柔声问她:“你还?记得阿耶吗?”


    周自衡离开长安的时候周天涯才满一岁多一点,现在她都快两岁了。对于这样?大的小朋友,已经是她人生中的一半岁月。


    周天涯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记得样?子了,但是我喜欢阿耶。”


    阿耶会经常给?她带礼物?过来,而且都是她喜欢的,还?会给?她写厚厚的信,她时不时就要翻出来让娘亲念给?她听。


    徐清麦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明天你给?阿耶写信。”


    自从周天涯表达流利了一些之后,徐清麦便让她用口述给?阿耶写信,她来记录,最?后再让周天涯自己拿笔随便画个什么?在上面,或者是摁个小掌印在上面,也算是他们?父女?之间的小乐趣。


    周天涯重?重?点头:“明天我要画朵花花。”


    “行,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徐清麦哄她,“睡吧睡吧,已经不早了。”


    又过了两日,徐清麦便启程要去义诊。


    看?着她收拾行囊,周天涯在一旁哇哇大哭:“我也要去!我不要和阿娘分开!”


    徐清麦有些为难,若是去春游或者是去其他的城市带着她倒是无妨,但是这次是去的地方很偏远,路坎坷而且条件极差,她是不敢带着周天涯一起去的。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处于分离焦虑的阶段,很难哄。


    徐清麦最?后使出了杀招:“这几天你先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住?那边现在正在装水车呢,可好玩了。而且杏子和葡萄也都熟了,麦子也快熟了,又好吃又好看?。上次娘让庄头给?你挖了一个小游泳池,还?可以玩水。


    “你还?可以约着两个小姑姑一起去玩。”


    他们?在城外的那个庄子,因着周自衡不在,今年?在农事上也没有太做什么?折腾,只是和往常一样?种了麦子,然后加种了几畦辣椒。


    自从将手工皂的秘方卖给?康有德和陆存中后,他们?各自的手工皂作坊都轰轰烈烈建了起来。按照之前的约定,每一季拿一次分红,至今为止徐清麦已经拿过了一次分红。因为产量终于上去了,分红数额十分丰厚。


    她现在总算不怎么?缺钱了。


    于是便让徐二娘找人将庄子修葺了一番,打算天热或者天冷的时候可以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远在江南的周自衡通过书信积极地参与到了庄子的改建工程里,并贡献了一部分图纸。现在那庄子像模像样?,尤其是户外建了一个有点类似于阿拉伯花园风格的小游泳池,以及木制的儿童游乐场,别出心裁,但放在什么?风格都有都能见到的大唐,却奇异的并不觉得突兀。


    周天涯上次去的时候还?没有建完,但已经非常向往了。此时一听说?可以去庄子上玩,立刻就不哭了,开始欢呼起来:


    “我要去,我要去!”


    看?这架势,恨不得徐清麦今天就走?,她马上可以带着小姑姑们?去庄子上了。


    徐清麦:这无情无义的小混蛋。


    她收拾好行囊,让人去了一趟兴道坊找柳氏,问问她愿不愿意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去庄子上住。还?是要有个长辈带着更稳妥一些。


    柳氏在长安城待着也觉得闷热,正想着要去哪儿消暑一下,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她问传话的侍女?:“你们?娘子这次又要去多久?”


    侍女?恭敬道:“娘子说?许是半个月左右。”


    “啧,这太医院离了她真?是不能转了。”柳氏哼哼一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你回去和你们?娘子说?,让她收拾好小娘子的行囊,我们?后日便出发。”


    “是。”


    柳氏对夏妈妈道:“她也就是要找我干活了才能记得起我。要不是看?在小天涯实?在可爱的份儿上,我才不搭理她!”


    夏妈妈笑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看?四娘子对您可是尊敬有加,上次您身体有恙,她可是把太医令都请过来了。不过四娘子是朝廷命官,您千万不要像要求其他儿媳这样?要求她。”


    柳氏嘟囔:“朝廷命官,了不起啊!”


    不过,徐清麦也并非柳氏唯一的儿媳,而且终归每个月只见一两次,远香近臭,矛盾也就少了很多。徐清麦的名头在外面也挺能给?她撑面子,所以柳氏嘟囔了几句,便也放下了,开始操心要带什么?衣物?和东西去消暑。


    第?二日,徐清麦早早起了,和刘若贤莫惊春带着行囊赶到了悲田院。


    天还?只是蒙蒙亮,但带队的太医博士基本都到了。升道坊人头攒动,大家对于这一次的义诊都十分兴奋。


    这一次的义诊是徐清麦在院内的集议里提出来的:


    “太医院主?要针对的是皇宫、官员等等,而悲田院针对的则是长安城以及附近城池里的居民,可那些散落在乡镇和山村里的贫苦百姓们?却是没人管的。”


    她很早之前就想要开展义诊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时间。这次正好巢明与钱浏阳等人商议要让医学院里的学生们?更多的参与到实?际诊治中来,徐清麦便顺势建议了。


    一位太医监皱眉道:“可那些本来也不在太医院的诊治范围内。”


    部分人也颔首,对于徐清麦提出的这个建议感到有些讶异:“为何?却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去为这些庶民诊治?”


    徐清麦心中叹口气。阶级之见真?的是如同山一般——问话的这几位太医她平时也有接触过,绝对不是什么?恶人,属于在路上看?到乞儿会扔两枚铜钱,发生天灾了会在自己门口施粥的人。但是在面对“义诊”这件事的时候,依然会表示出不理解。


    因为庶民的医治,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毕生所学的医术在有朝一日会和这些“庶民”发生什么?联系。


    徐清麦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扭转他们?的这种观念。


    她大义凛然道:“自然是为了宣扬陛下和朝廷的仁心仁德。如今陛下实?行以王道教化治世,咱们?太医院也得要跟上才行。咱们?走?出去,给?穷苦百姓们?看?看?病,这便是对朝廷政策最?好的宣传了。”


    说?完后她还?不忘看?看?巢明:“太医令,您说?是吧?”


    巢明眼底深处泛着笑意,点点头道:“徐太医说?得是。如今乱世已过,太平年?间有太平年?间的规矩。陛下对咱们?太医院十分重?视,那咱们?也得拿出本事来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诸人;“有多大的位置就担多大的责任做多少事,但反过来说?,做了多少事便能占多大的位置。与诸君共勉。”


    巢明的话可谓是深意十足,那些原本还?有些不快的人若有所思。


    对啊,陛下既然心怀百姓,那他们?便也心怀百姓。


    不就是义诊吗?简单啊!反正那些学生们?也的确是该走?出去历练历练了,谁在学医的时候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呢?


    还?有几个人了然地看?向巢明和徐清麦:难怪他们?受到陛下宠信呢,这揣摩圣意的本事还?是厉害啊!啧啧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于是,集议上几乎全员赞成了义诊的事情。


    会后,徐清麦和巢明聊到这个事情,巢明忍不住摇头:“医者若是只有一身好医术,却没有悯民之心,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医。”


    依他所见,太医院里的很多人只会投机取巧,逢迎上意,却是愧对自己所学的医道。


    “如今的陛下是贤明之君,逢迎上意尚且能做出一些实?事。可日后呢”巢明与徐清麦也算是很熟悉了,他对其语重?心长轻声道,“若是一位无能昏庸之君呢?”


    徐清麦迅速的看?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才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含着责怪:“太医令,您这也太”


    巢明呵呵笑道:“我自然有分寸。”


    充分表明了对她的信任。


    徐清麦思忖一番,道:“您也不用太过忧心,等到下一代?成长起来了,各处悲田坊也都建立起来了,自然就能者上弱者下了。最?关键的,还?是需要建立起更好的环境。”


    说?不定到时候太医院真?的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演变成“卫生部”了呢。


    巢明看?向她,忽然呵呵一笑:“到时候,这些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咯。”


    徐清麦一怔,一下子就意识到巢明这是将自己作为接班人来说?的这话,一时之间情绪复杂。


    “您还?年?轻着呢。”她并不觉得欣喜若狂,反倒是鼻头一酸。


    巢明笑着摇摇头:“年?轻是不年?轻了,不过再给?你们?撑几年?还?是可以的。”


    夕阳下,一老一小悠悠地走?下了廨舍台阶。


    义诊既然已经通过,便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中书门下的审核,以及李世民的批准。李世民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对太医院夸了又夸。要知道,太医院出去义诊,代?表的可是朝廷!


    对天下百姓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大书大写的事迹!


    而其他重?臣们?也都觉得之前改革太医院制,那么?穷还?给?他们?拨了一笔钱的举动是很值得的——人家是真?干活啊!


    为此,李世民专门从左金吾卫中拨了一队护卫给?到太医院,保障他们?在外面的安全,又从自己的内库里调出了布帛以及金银若干作为赏赐。


    圣旨到达太医院的时候,每个人都开始振奋起来,原本因为觉得辛苦而颇有微词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最?终,太医院决定将三百个医学生以及五十个护理生分为五路,每路由两个太医博士、几个医师和几个医工带领,再搭配一队金吾卫,从不同的方向出长安。


    徐清麦与严雪文作为唯二的女?太医博士,正好可以作为搭档,带领其中一路。


    严雪文表示没问题,平阳长公主?的复健可以暂时交由她的助手负责,只是半个月而已,她走?得开。


    他们?要去的路线是出了长安之后沿着涝水往西南方向走?,去鄠县一带。这一带在去年?的时候已经剿匪结束了,安全有保障,正适合开展义诊。


    升道坊前,徐清麦与严雪文骑在马上,看?着全数到齐的学生,与金吾卫派来的将领点了点头,朝前一挥手: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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