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铄的外婆去世了。
不是因为变异种,不是因为没钱救治,就只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外面正飘着雪,她早上拜托医院帮忙买橘子,说要留给孩子们,中午橘子买来,人就已经静悄悄没了呼吸。
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安详,仿佛不过是在打盹。光线柔和地洒在脸上,映照出岁月的痕迹和无尽的慈祥。墙面上银铄的证书和奖章静静悬挂,那是她引以为傲的荣誉。
通讯打来时,银铄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吐槽食堂阿姨手抖。
没有戏剧化的漏接。
所以在听到通知的那一刻,银铄反复地问,反复地问。
直到真的确认,外婆并非意外去世。
1202四个去申请了假条,答应校方回来后会自行隔离七天。
然后就一起坐上了出租车。
尽管疫情和变异种都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但百姓经不起耗,没有工作没有钱,在病死之前就会先饿死。
温饱都不能保证,谁又还顾得上危险不危险。
于是除了一些聚集的娱乐场所,各行各业已经陆续解封,只是出行必须佩戴防护措施,严格配合检查。
到医院时,原本的床位上已经空了,被子是焕然一新的,证书和奖状被撤下,和那袋橘子一起放在前台。
“我外婆她,现在是,在…,太平间?”
银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张开的嘴巴,看着熟悉的医护人员,熟悉的走廊,熟悉的一切,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护士长点了点头。
这么长时间,她也将银铄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看,瞧着她又是只有几个同学陪着,就这么来处理外婆的后事,不免心里难受,就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安慰道:“小铄,你要坚强。你外婆最希望的就是你能过得好,能快乐。”
“嗯…”银铄稀里糊涂应着,等回过神时已经跟着人往太平间方向走了。
陈姝三个就随在她身边,陪她去见外婆的遗体。
直到冰柜门被拉开,银铄被‘叮当’地声音惊了一下,堪堪回神。
老太太被从冰柜里拉出来。
她站了一会儿。
陈姝以为她要哭,但银铄没有,她看完外婆的遗容,就去利索地签字,办理死亡证明。
转身的时候还带着歉疚的笑,对他们说:“哎呀,我忘了买寿衣了。”
她当然没准备寿衣,她压根没想着要准备寿衣。
她现在有钱了,她脑袋里正计划给外婆买这个买那个呢,怎么会想得到寿衣。
方世杰磕磕巴巴说:“我们,我们现在去找找…”
四个人就走出了医院。
穿梭在人群中,啼哭就在耳边响彻,银铄显得格外冷静。
医院附近是不缺这种店的,三步一家。
“您看这件怎么样,红紫色大气,子孙后代家宅兴旺。”
店员熟练地向银铄介绍着。
银铄也挑得认真:“有点太‘沉’了,能不能显得,嗯…,年轻点?”
于是店员又换了一件:“那您看这件呢,深灰色,质朴高雅,寓意也好,身着一身清廉,不带走一丝遗憾。”
陈姝听得都有点佩服他的口才了,要是她脑袋里能装这么多词,文化课高低能再提两分。
这时候银铄笑了出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那不和脑袋撞色了吗!”
三人就齐齐地将目光投向她。
这好像不是个玩笑的时刻,他们连话都不敢说,但银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比来的时候还要好。
她挑了店里最贵的一件,花掉了大半赔偿,是件蓝底黄花的刺绣款,滚着银丝边。
很符合她什么元素都想要点的审美。
然后她就抱着寿衣大步地往医院走,仿佛是满怀着什么期待,像要给外婆献宝一样。直到又回到太平间的长廊里,她才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但她留给大家的只是背影,所以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换好衣服后,就是去办最后一道手续,将遗体转移,恰好她父母也从外地赶来回来。
这是三人第一次见到她父母,虽然听过不少故事,但还是十分尊重地打了招呼。
“谢谢你们照顾小铄啊…”女alpha的面容十分憔悴,但仍能看出母女俩长得很像,就好像银铄一下子加速到了五十岁。
殡仪馆的车将老人遗体带走,原本应该在第三天上午火化,但疫情中的葬礼不能大操大办,他们也没时间拖,就定了第二天早上火化。
晚上1202的四个人挤在了银铄家,搞得她父母两个都只能在外面找酒店。
四人也不是为了休息,只是为了陪银铄。
他们都很担心银铄的情绪。
银铄好笑地望着他们:“干嘛呀你们?”
“我们睡不着。”陈姝学着她的模样,爬上她的床,跟她硬挤在一起。
银铄“害!”了一声,抬手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一摞卡牌:“玩吗?我这还有骰子。”
于是罗斯装作自然地将卡牌接过,倒了一床开始洗。
“玩啊,你可不能耍赖皮。”
银铄抬脚踹过去:“我靠,我银铄堂堂正正,怎么可能耍赖皮!”
太阳一点点降了下去,屋里变得昏暗不清,方世杰摁开了灯,四人的游戏玩得正是热火朝天。
不一会儿:“快过来让我打一拳头!”“呃啊啊啊,我不!”“银铄你又耍赖皮!”
“…”
最后四个人在小小的房间里扯了一整夜头发,还把地上放置的柜式书架给撞倒了。
书本摆件散了一地,银铄却拽着他们继续玩,就没人再去管。
早上,她父母的电话来了,车就在楼下停着。
银铄笑着,往床下跑得时候踉跄了一下,一边捂头一边说:“好了好了,不玩了,去送她老人家呢。”
三人又一道陪着去了火葬场。
在画了个入殓妆后,老人的状态看起来更好了,跟没生过病一样,脸也肉了点,穿那身寿衣还真的挺显年轻。
“你们老说我审美暴发户,怎么样,这次我挑得还行吧?”银铄得意地问三人。
三人也难得捧她场子:“挺好的,上身效果比挂在店里强。”
“特别精神,很显气色。”
“你眼光进步了。”
三人说着话,就已经在哀乐下绕着遗体走了一整圈,后面就是亲属们去看火化了。
银铄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三个人止步。
方世杰压低了声音,终于敢讨论:“她到底有事没事?”
陈姝摇头:“不好说。”
罗斯也道:“就先顺着她来吧。”
于是过了一会儿,就在三人冷得搓手跺脚,银铄捧了罐子出来。
“嘿。”她笑了一下,抱紧手里的瓷罐,有些地狱笑话地说:“我外婆热乎乎的,揣手里可暖和了。”
罗斯就跟了一句:“那让我也暖和暖和?”
“好啊,那你也抱抱。”银铄把罐子给他,又问:“是不是很暖和?”
罗斯哪成想她真敢把骨灰罐给他,接的时候比捧手/雷还小心翼翼,瞪着眼,讷讷地“嗯”了一声。
“…”陈姝记得,银铄以前听她嘲笑自家没有门时一脸的不理解,完全笑不出来。
但到了这时候,银铄居然也学会了讲地狱笑话。
一路上银铄都没有崩溃的迹象,捧着骨灰罐回到家,就找了个稳稳的桌子放了上去。
现在到处都是变异种,陵园不好找。说不定会不会前脚埋后脚就遭挖坟掘墓,更怕前脚埋后脚骨灰破开罐子,不仅又凝聚成型地爬起来了,再多个三头六臂,那才是不得安宁。
所以大家都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洒哪儿都像给变异种投喂,干脆还是搁家里算了。
阳光透进来,粉尘慢悠悠地飘着,各种针织套散发着一股洗涤过的味道。
银铄看着卧室倒下的书柜,这才走进去捡。
她蹲下来,将柜子扶正,一本本复回原位,安静的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做家务的声响,做完这些又顺手地将被子抱去了阳台。
懒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自己晒被子还不太熟练,她笨拙地调试着晾衣架,然后将被子一股脑搭了上去,用力地拍了拍。
直到这一刻,银铄忽然明白了覃老师家里为什么没有扫地机器人。
时间好像真的被无尽拉长,充满了平凡的期待,有种日复一日不曾更改的错觉。
电梯运行上来的每一次动静,走廊上来回走过得每一个脚步,都好像在说,快到时间了吗?外婆是不是要回来了?现在她走到哪儿了?应该正路过那堆老头老太太聚集在一起打麻将的地方吧,还是已经过了菜市场?
之前提到想吃的水果,外婆肯定会拎回来一袋子的,说不定还又买了很多老式糕点,不过那些老式糕点干巴巴的,不怎么好吃…,算啦,泡泡牛奶吃也可以。
邻居家的饭香通过排风系统溢了出来,锅铲划过炝锅的声音。
快了,就快回来了。
银铄转过身,看到了静静‘坐’在桌子上的瓷罐子,走上前轻轻用掌心拍了两下。
“我们要回学校了外婆,橘子就拎走啦~”
说着,就真的将那袋橘子一人分一把的揣在了兜里。
路上四个人剥着手里的橘子,有点掩耳盗铃的从防护面罩下面塞进嘴巴里。
“有点酸。”银铄皱了皱眉。
“外婆这次买橘子被人坑了。”
她吐槽着,突然想起,啊,不是,这次的橘子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帮忙买的。
“…”外婆死在了医院里,没能最后再走过那条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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