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和方世杰在南郊找了片荒地,给银铄喂了点水和营养液苟着。
一时死不了的话,就先放放吧。
两人坐了下来。
陈姝将拍下的那一张档案给方世杰看,并讲诉了自己的见闻。
方世杰被震撼的整个人陷入虚无。
一个打黑拳的地方,有警方做保护伞完全可以理解,可一个以黑拳做幌子的基因实验室,这保护伞就不是警方这么简单了。
“往大了说,帝国高层每个人都可能有嫌疑,或者说分裂成了不同党派,国王的政/权摇摇欲坠,已经漏成了筛子。”陈姝说得相当直白,直接撕开了帝国和平的假象。
曾经她以为政/事离自己这种底层小民遥不可及,连刮风下雨都抵挡不住要感冒发烧,就别操心人祸了。
作为老百姓,当然是直接等一个结果,要么死,要么接受一个新的领导。
可现在,这件事偏偏就叫她摊上了。
“才赶走了虫族,我们就又要迎来内战了吗…”方世杰眉头紧紧皱起,“难道以后我们进入部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队,然后去打自己的同胞?”
每个进入军校的学生,不说怀揣着多崇高的理想和远大志向,至少也不会是为了能拿着激光枪爆切校友。
他就更不是。
如果是切水果的狂热爱好者,从远古游戏网上直接扒链接,随便投影到哪儿,多少水果都能切。
而且还有人给这游戏进行了升级,衍生出切异种,切虫族,连接全息舱还可以拥有身临其境的汁水四溅体验。
方世杰觉得,这和自己想要的方向大相径庭。
他一开始只是迎合父母,来水个‘帝国军校毕业生’头衔的啊!
“那些是未来的事了。”陈姝关上光脑,拿起水瓶子狠狠吨了两口,轻飘飘抛出了地雷:“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还能不能活到未来。”
“?”方世杰像脖子生了锈一样,迟缓地转动向陈姝。
“我一直在想,虽然那个厕所设计很变态,但实验室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可以一拉就开?咱宿舍门还尚且需要刷一下光脑,他们不需要工作人员识别?”
虽然成功逃了出来,却始终被不安笼罩,好像她根本没有走出那间实验室。
“这么重要的地方,按理说,总应该有监控设备和警报设备,一开始我担心被发现,现在想想,我都进到那么里面了,能触碰到档案的程度,没被人发现才是最奇怪的。”
方世杰听得已经手脚冰凉。
“还有银铄,她参与做小白鼠,难道不需要签什么保密协议?总得防止亡命徒的鱼死网破吧。”陈姝继续分析着:“而且实验就是要持续监测,虽然他们已经在准备新方案,那之前的实验体,死了的处理掉,没死的要怎么办?银铄真的摆脱得掉那里吗?”
“总不能追杀吧。”方世杰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但现在还有第三个问题。”事儿大到一定程度,人身上就会散发着等死一般的淡定,甚至可能还会自嘲的笑出来,陈姝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还有?”他已经觉得危险够大了,怎么还有!
“第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能把银铄送医院。她体内的东西一旦检查出来,好心的医护人员选择上报,就会被卷进来,很难说会不会一并被灭口处理;对方如果不上报,那我们的处境就更危险,这意味着对方可能与这件事相关,属于内部人员。同样的道理,我们甚至不能求助老师,因为我们求助谁,就是给谁带去一份危险,而如果向上找,又不能确定,找到的那个人有没有参与基因实验,或许歪打正着,那个人就正好是基因实验的知情者呢?无异于自投罗网。”
说完陈姝笑了一下,被倒霉笑了。
他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什么都难做。
“…”
方世杰面部肌肉细微地抽搐,呼吸下沉,到最后也轻轻地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听了会叫人后悔听到的消息。”
一字一句变得很重。
陈姝认真地望向方世杰:“抱歉让你知道这么沉重的事,但好在,现在你还没搅进来,你还有机会远离。”
如果方世杰选择自保,她完全不会怪罪方世杰。
“那老大你和银铄打算怎么办?”方世杰问。
“先把她塞进修复仓吧。”陈姝看了银铄一眼。
她还没考虑后面的,也必须度过了当下才能想以后。
“那我们回学校。”方世杰站起身,将银铄重新扛回了自己肩上。
“啊?”
陈姝第一次没跟上方世杰的脑回路。
她坐在枯草地上,抬头去瞧他。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方世杰金色的碎发上,镀了一层柔光。
“不能去医院,不能接触医生,我们能接触到的医疗设备就只有私人医生和医务室。私人医生也是个不确定因素,这件事最好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所以支开安冉老师,潜入医务室,是最简单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冲着陈姝笑弯了眉眼:“走啊老大,我们一起。”
那表情,那语气,就好像喊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样。
小狗还是小狗,但夕阳下,将他身姿拉得好长。陈姝突然觉得,他块头还挺大的,肩膀原来也能扛起朋友的重量。
于是后知后觉,他其实已经撑了很久很久,就这样一直背着银铄,还能给她要小药箱,忙前又忙后。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想再确认一遍。
“你没必要为了义气,就将自己置身危险,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万一…”
万一真的连累方世杰出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老大。”方世杰拦住了陈姝的话:“活着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是总有比仅仅活着更加重要的东西。”
“战争爆发的时候,有无数士兵,他们不是什么将领,能做的,就是往前冲,然后像肉盾一样死去。”
“嘿,老大,你有没有看到古书上写的,在几千年前,人们教育孩子,问‘你知道第一高的山叫什么吗?’孩子会回答,珠穆朗玛峰,又问,‘那你知道第二第三第四…,那些山叫什么吗?’孩子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个世界上,能记住的,往往只有最顶尖的东西。所以报道里,大家记住的,也往往是那些将领。”
“那些普通士兵难道不知道自己是炮灰吗?但明知自己力量微弱,却仍愿意用肉身做胜利的阶梯,哪怕世界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这条阶梯,却始终有他们的血肉。大家能活得好好的,就是他们心中的愿景,而大家真的在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就是他们舍生的意义。”
“而这次,我也想勇敢一次,就像那些普通士兵一样。可能我会死,但至少,我跟我的朋友在一起,至少,我也在这层阶梯里面。我做了,不是为了对得起别人,是对得起自己。”
“所以老大,我们一起面对。”
他伸出手掌,如同银铄曾经向他伸出手掌一样。
他也想牢牢拽住她们。
陈姝愣了很久,想起安冉讲的,关于覃老师的故事。
覃老师为了大义,牺牲了小家,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
大概就像方世杰说得这样。
只要后世的人民终于走出了那段至暗的岁月,活在阳光下,享受和平与美满,就是舍生的意义。
“…”
三人坐上了悬浮车。
方世杰打开药箱,一人脑门上包了圈纱布。
“是这么包的吗?太难看了,我又不是脑袋被泥头车创了。”
陈姝对着玻璃窗照着自己:“我们俩现在看起来像俩粽子。”
“你就说血止没止住吧!”方世杰叉腰。
走出悬浮车站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穿云高的大厦灯火通明,闪亮的广告牌投映下七彩的光辉,店里放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流行歌,飘出食物的香气。
青春洋溢的少年人与步履蹒跚的老年人擦肩而过,交汇着不同的时代。
方世杰喘着气,一边吐槽银铄要减肥,一边对陈姝开玩笑:“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个老头子?”
“像啊,方老头子。”陈姝笑着点头,调侃着拍了拍自己肩膀“把她给我背会儿吧,别把你这老头子的腰压断了。”
方世杰也没再逞强,将银铄换到了陈姝的背上。
“现在你是陈老太太了!”
“哈?那我也是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两人穿过繁华的市区,人烟渐渐消失在身后。
距离学校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静,静得人脑袋很累,心脏很累,四肢也累。
方世杰也终于学会了地狱笑话,问:“她还有气儿吗?”
陈姝故意将手指放在银铄鼻子下面,然后说:“没气了,埋了吧。”
银铄这会儿多少恢复了一些,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死,眼皮子抖得十分厉害。
方世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还好今天周六,学生们大多都回家了,值班老师也走得早,只剩保安会来回巡逻,医务室应该没有人用。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确认过再过去。
“那老大你先带着她躲一下,我去医务室瞧瞧还有没有人,我们光脑联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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