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林雨泠想原地去世。
“你讲话一直都这么直球吗?”他心跳超速地就快要窒息。
快别看什么《生命之树》了,她最应该看的是《语言的艺术》!
闻言,陈姝挠了挠头,将发丝抓得有些毛躁,歉意地笑道:“对不住啊学长,是不是我问得太冒犯了?”
“但是学长,你上次说覃老师喊你有事先走一步的借口太烂了,因为出了历史文化教室,向左去的话,是死路,只有一个abo厕所来着。”
陈姝说得是实话。
“…”更直了。
林雨泠又被噎了一下。
他绷着嘴角,长长地睫毛像蝴蝶翅膀般不安地颤动。
陈姝呆是呆了点,却还不至于傻,她以为林雨泠是那种可以大大方方打直球交流的人,才会这样讲话,但显然她好像踩雷了。
“如果是我哪里让学长不舒服,学长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就不——”
“不是那样。”林雨泠抬起了头。
他打断了陈姝接下来的话。
这原本就不是她的问题,不应该她退让。
两人再次四目相接,林雨泠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这样,过分的清澈,让别人无处可逃。
“学长不想解释可以不解释,我并不是非得刨根问底,这样学长会不会轻松一些?我们可以聊点别的,不聊也行。”陈姝将选择权交到了林雨泠手里。
林雨泠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与对方敞开心扉地展开一次探讨。
他其实对陈姝的印象还不错,但对于性别这种敏感的话题,如果对方突然口出什么狂言,他会加深地觉得,alpha果然就是从根里烂掉了。
他并不希望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人,突然剖开人皮,流淌出一堆垃圾给他看。
但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烂人的话,避免交友不慎,果然还是早点知道更好?
如果她嘴贱的话,那就也打一顿。
嗯,见一次,打一次。
陈姝并不知道这一会儿工夫林雨泠脑袋里就转了这么多东西,更不知道对方已经做好了拳头落在她脸上的准备,只是见他终于有了开口的迹象感到开心。
林雨泠举起手里的书本,露出书名给她看:“你瞧,这是一本几千年前的古籍,那时候人类还只有男女两个性别,女性所承受的,正是现在omega的处境。”
“《厌女》”陈姝将书名读了出来。
几千年前女性居然等同于现在的omega吗?
她好奇地将书本接过,翻开了一页。
林雨泠见她对这本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于是缓缓说起自己的心事:“这本书里写到,‘厌女症的表现形式在男女身上并不对称,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则表现为自我厌恶’。”
“换成现在的ao之间来说,就是,omega也会同样不自觉地轻视自己,比如怨怪、羡慕‘我要是个alpha就好了’,比如感情出现第三者,主流做法都是去打那个omega,而不忠的alpha在事件里完美隐身。比如omega们源源不断的容貌焦虑,审美被上位者塑造,将评价的标准掌握在alpha的手中。”
“又或者,omega为了显示自己能融入alpha控权的社会,就会对‘传统形象’里的omega表现出排斥,厌恶,而当自己身上拥有了‘传统形象’这种特质时,也会产生厌恶。”
而他这三天就是因为这个在痛苦。
说到这儿,林雨泠还是暂停住了,他想要听一听陈姝的看法,再决定是否暴露自己。
警惕的大猫不会轻易就翻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他需要感到足够的安全,或者确保只要自己亮爪就可以安全。
“嗯…”陈姝会意,一边嚼着他说的话,一边思考。
眉头因为过于认真而拧起,顿了许久,她才说道:“前段时间,我看光脑上弹出过一则新闻。大概是,一个omega长期遭遇家暴,omega联合组织的人得知后,试图解救那个omega,可那个omega却责怪omega联合组织多管闲事,破坏他们的感情,并表示,如果因为他们的掺合,自己的丈夫不要自己了,她一定会告omega协会的。”
“长久的驯化会使动物失去野外生存的能力,如果放生,将遇到更多困难;因为不能适应,已被驯化的动物无比痛苦,甚至可能出去就遇到危险而死亡;而依附驯兽者,顶多时不时挨一挨鞭打,和谩骂,而那些鞭打谩骂已经形成了习惯,已知的痛苦化作麻木,总比未知的困难好接受。”
“换成学长所提到的这个话题来说,其实当代omega如果选择继续依附,或许是最轻松也获利最大的方式,毕竟掌权者还是alpha,alpha愿意从指缝里施舍一点恩惠的话,总比自己去开拓,碰壁,吃苦,要得到的多得多。”
陈姝的思维总是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递进。
她很喜欢这个过程,因为越剥下去自己也越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指腹轻轻摩挲过封面上的‘厌’字,不知道是不是图书馆的灯光有些暗了,漆黑的字,红色的底,有种吃人的感觉。
但不管是‘男性控权’还是‘alpha控权’,权利的背后当然都是吃人的。弱小的一方,当手里那点权利流失的差不多时,就会被当做盘中餐端上桌。
小片刻。
“我不认为omega应该选择这样的一条道路。”陈姝郑重得出了她的结论。
“我作为一个alpha,从小受到的教育,或者说环境,就会让我们明白,权利不能靠别人给,而是要靠争,靠抢,只有越抢得到的才越多。”
“比如我在贫民区,如果靠当狗一样的舔别人,求别人的施舍,那么别人心情好的时候给我一口,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仅不给,还可以打我一顿,久而久之,没有施舍的时候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但如果我靠拳头跟别人抢,打架很痛,头破血流的代价也很大,但我越强,别人越不敢惹,我能得到的就越多,久而久之就会有别人来抱我的大腿,求我施舍,那么我就可以心情好了给别人一口,心情不好了打别人一顿。”
“书上说,这叫丛林法则。所以学长你看,什么都离不开撕咬,争抢,竞争。”
“omega想要真正活得好,就要从alpha手里夺权。至于学长刚刚说到的,alpha出轨,主流做法里只打omega,我觉得这是omega生存环境被压缩的结果;当alpha的爱,成为了omega活下去的全部的时候,爱这个东西,就脱离了‘爱’本身,成为了alpha施舍给omega的残羹冷饭,而omega能拥有的就这么点东西,目光自然就只放在这一点,因此不断向内挤压,着重于同性竞争。omega必须丢下对残羹冷饭的执着,去撕咬到更大的权利,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放弃权利一定是很蠢的事,为了一时轻松,将自身的命运推向火坑,这等于慢性自杀,是注定没有未来的。”
陈姝说完这些,自己后背也是一身的冷汗。
如果林雨泠不向她提起这个话题,其实她根本不会对ao地位有这么多的思考。
即便她在alpha里处于下位者,却是alpha控权下的得益者,这注定她不会感知到omega原来会有这么多困境,只会对自己得益到的理所当然。
这场对话令陈姝有种被敲了一棍子的感觉。
林雨泠听着她的话,眼中流露出淡淡地笑意。
他的眉眼终于变得柔软,就像上一次谈话时那样温和了下来,他向陈姝切入了正题:“事实上,我这两天正因‘自我厌恶’这个概念而筋疲力尽。”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说我从来没有恼恨过自己是一个omega,可是这两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也陷在‘自我厌恶’中,潜藏着对自己性别特质的排斥。”
说着,他眉眼微微下垂,不自觉地又掐起自己的掌心。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陈姝听明白了,于是挪了挪屁股,使自己离林雨泠更近了一些。
她微微向前倾身,趴在自己膝盖上,望向林雨泠:“其实想一想,几千年根深蒂固的‘alpha控权’,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真的有omega能存在不‘自厌’吗?你看,几千年前,这种处境的还是女人呢。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产物,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有着时代的局限性,现在能做出的改变,就已经是对于当下而言最好的了,为什么非要苛责自己?”
“而且,每一次反思也就是一次自我觉醒。刨析它,正视它,改变它,这个过程本来就是又痛苦又羞愧的;能感知到这些是因为你不麻木,你没有被驯化,你正在努力挣脱脖子上的锁链,你又进步了呀。”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盒小饼干,这是她从学校货架上看到的,她钱不多,还要还学校的贷款,买这个纯粹是看健康手册上说甜食会让心情好。
既然买不了贵的,那就买有意义的吧。
“我从健康手册上看到的,说是甜食可以稳定情绪,让心情愉快,这是我给你和周学长买的,感谢你们那天救我,也希望你们能开心。”她将饼干递过去,又补充了一句:“那个猫猫头形状盒子的是给学长你的,因为感觉不管是外形还是口感,都很像学长。”
林雨泠怔怔地听着她的话,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饼干,像是被烫了一下,原本被一根根缕出来的思绪又变成了一团乱毛线。
空间再一次变得静谧,令一切声响都在耳边无限放大。
书页,心跳,呼吸。
图书馆的光确实有些太暗了,暗的视觉被模糊,听觉更敏感。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呆到闭馆,外面又在飘雪,浅浅积在地面上。
陈姝将自己要看的书进行登记后塞进了背包里。
“学长明天见。”她冲他挥了挥手。
林雨泠眨巴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时手已经跟着抬了起来:“明天见。”
ao宿舍中间还隔着b宿舍,是完全不同的路线。
两人一左一右就此分开。
林雨泠哈出一口热气,趁夜深人静小小地在雪地里蹦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常态。
他将自己的饼干盒拿了出来,借着路灯,“咔哒”一声打开了盒子。
明明不喜欢甜食的,脑子里却总想着那句‘因为感觉不管是外形还是口感,都很像学长’,鬼使神差地拆开了一粒。
和他很像?
猫猫头盒子里面的小饼干是各种猫猫形象,圆鼓鼓的,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打量过后,就无情地将‘小猫’一把丢进了口中。
他倒要看看,在她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不会是alpha惯用哄omega的话术吧?
林雨泠一边觉得自己幼稚,一边嚼,于是酥脆的外壳随着咀嚼一点点化开,流出来了甜软的果酱。
这是…,外硬内软的夹心饼干啊…
一阵寒风吹过,雪花片片在灯下起舞。
林雨泠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热红酒的味道了,但这次却不是因为信息素。
仔细想想,陈姝这个人,和她的信息素还挺搭的。
热红酒在煮的过程中,酒精会被挥发掉很多,又因加入各种水果香料,以至于失去原本作为酒的味道,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很适合寒冬里来上一杯,走起来就不冷了。
可它毕竟还是酒,醉意会在不经意间缠上来,等你察觉的时候你已经摄入了太多。
很温吞的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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