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幸福小区(4)
宋葬拿起照片, 反复检查着这张薄薄的硬卡纸,凑近闻了闻味道。
这是一张又新又旧的照片。油墨气息极为浓郁,血色墨迹尚未彻底干涸, 陷入纸张的笔触末尾, 坠着湿漉漉的红意。
但画面里的叶小溪,只有十五六岁, 正是青春年少时。
问题在于, 被选入无限游戏的玩家, 全部都是成年人。
如今叶小溪再是年轻,也至少过了十八岁生日。
宋葬感觉很微妙。
他在拆开这把刀之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也许菜刀就是一坨毫无用处的废铁,也许菜刀里藏着某种恐怖强大的恶意,结果……叶小溪的照片又是几个意思?
为什么是叶小溪?
那一行心理状态不正常的“自我坦白”,究竟是她本人的真实想法, 还是被强加在她心中的概念?
宋葬收起照片, 决定先暗中观察。
他没有贸然提起这一发现,目光静静投向客厅中抱头痛哭的两人。
她头顶上的【玩家】标识,依然萦绕着亮眼夺目的蓝光。
陈景生与她也没有任何过界的举动, 只是帮叶小溪处理了脖颈的伤口。
两人在努力互相安抚彼此的情绪,强忍泪意低声聊了许久, 最终决定, 要将悲伤化为生存的动力。
没错,他们开始帮宋葬打扫卫生。
过惯苦日子的人,干起活来总是格外手脚麻利。他俩分工合作, 拖地扫地、收拾餐桌灶台, 随后又堂而皇之闯入邻居壮汉的屋子,努力将那邋遢狗窝打扫得干干净净。
陈景生向宋葬借了几床过季被褥, 和叶小溪商量着,干脆直接住进壮汉的家里。
反正那个npc已经死了,留着空房子,不住白不住。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
身为新手玩家的他们,没有任何游戏经验和应对鬼怪的手段。如果住所离宋葬太远,随时有可能像叶小河那样横遭不测,死得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所以宋葬欣然赞同,只提醒他们平日多留意邻居的动向,千万别理会李婶的叩门声。
壮汉家里脏污太多,两人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清理垃圾,就连拖把洗出来的泥水都有好几大桶。
太累的时候,谁也顾不上悲伤。
大扫除没过多久,先前被陈景生打晕的女玩家,自个儿慢悠悠地清醒过来。
她与林遥并排躺在沙发上,一扭头,被警官浓艳而诡异的妆容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她只是脑袋肿了个大包,脖颈周围残留着青痕淤血,一时半会死不了。
陈景生第一时间与她道歉,表示用擀面杖打她也是无奈之举。
她捂着冰袋敷肿包,嗓音嘶哑:“没事,嘎嘎……妈呀我的声音好像小老头子,哈哈哈嘎。”
原来她叫萧笑笑,名字取自笑口常开的父母心愿。
人如其名,萧笑笑的性格活泼开朗,身体也非常健康。
由于长时间缺氧与头部重击带来的损伤,她的大脑在自我保护中进入失忆模式,关于之前遭遇的那些恐怖经历,萧笑笑几乎都毫无印象。
很幸运,她根本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对副本里的一切都感到颇为好奇,参与交流讨论时更是颇为积极。
宋葬看在眼里,松了口气。
他真的没能力去安抚一连串的创伤后应激患者。
既然不需要安慰,那就都来帮他干活好了。
宋葬收起菜刀残骸,挑选好今晚要吃的火锅底料,安排玩家们帮忙切菜备菜。
爆炒过后的牛油底料,在铁锅里爆发出浓郁强烈的香辣气息。
拥挤厨房里顷刻间烟火缭绕,众人被宋葬随心所欲地支使得团团转,莫名其妙就忙不过来了。
起初还有一丝压抑的气氛,也渐渐变得轻松愉快。
见萧笑笑在熟稔地与叶小溪说笑,宋葬趁势套话,问起她们遇险之前的行动轨迹。
“我俩开局就见到面啦!”
萧笑笑兴奋地回答。宋葬这才得知,原来叶小溪和她是最早相认的一对玩家。
她们被游戏系统安排为了合租室友,共同租住在幸福小区B栋-1101。房东是一名已定居农村的老奶奶,奶奶心善事少,收的租金也特别便宜。
俩姑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着通关任务也是一头雾水,决定赶快和玩家大部队会合。
为寻找陈景生和叶小溪,她们循着高空抛物的新闻线索,结伴一起来了A栋,却在一楼等电梯时突然失去意识。
当然,在一楼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清楚。她们也可能像陈景生那样被诡异力量所操纵,浑浑噩噩失去了中间的行动记忆。
总之再次醒来时,两人已整整齐齐躺在陌生人家的厨房里,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手足。叶小溪在用刀自杀,萧笑笑在亲手勒喉……场面格外惊险。
而林警官的遭遇更加离奇。
据叶小溪回忆,她是独自前来排查【高空抛物】嫌疑人的。
当时陈景生不知所踪,唯有林遥一个人在,她按下门铃,大门便诡异地自动为她打开。
最离谱的是,林遥对眼前发生的异常毫无察觉,彻底忽视躺在厨房里的两人。
她主动对着空气出示自己的证件,并与空气有模有样地交流了一段时间,仿佛房间里还有“看不见的人”。
直到叶小溪崩溃哭着大声呼救,林遥才蓦地如梦初醒,脸色煞白。
身为刑警的本能让林遥瞬间行动起来,她没有被灵异事件所吓退,毫不犹豫冲向厨房想要救人。
后续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看不见的人”确实存在,它狠狠拽着林遥的双腿,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将她拉进卧室里,挣扎厮打的剧烈声响持续了许久,最终由一声重击脑部的闷响而终结。
那场面太过恐怖,迄今回忆起来,叶小溪都不由嗓音轻颤。
林遥依然昏迷不醒,没人知道她为何被打扮得如此艳丽,想要找到真相,只能从那对失踪的夫妻身上下手。
“陈景生,你身份最方便,用派出所的渠道去找,一定会有端倪。他们只要没死,就算举家搬离也会存在痕迹。”
“好,我现在就回去调查,以免误事,”陈景生披上警服外套,顿了顿,“麻烦宋哥帮我照看一下小溪。她年纪小不懂事……”
宋葬勾了勾唇,漆黑眸子里藏着些意味深长的笑,语气又好似漫不经心:“嗯,我会照看她的。”
临走前,陈景生谨慎地带了一把匕首防身。他不能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特别稳定,其实随时都有被再次控制的风险。
但是一直藏在幸福小区里,同样算不得安全。主动出击,反而有机会引来更多线索。
与此同时,打火锅的食材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最后一名失散的新手玩家,仍然不知所踪。
挨家挨户寻人也不是个办法,只能盼着那人聪明些,自己循着监控室爆炸的消息找上宋葬。
毕竟宋葬可是电梯井坠落案的另一名受害者。他甚至穿着血迹斑斑、挂满烂肉的风衣,与警察同志一起被看热闹的人围观了半天。
这么刺激的命案咨询,谁也不想错过。不出半日,遛弯的老爷老太就会把这消息传遍小区。到那时候,有心之人绝对可以轻易找到宋葬的个人资料。
宋葬很期待,说不定还能更多钓出心怀恶意的家伙,主动上门袭击。
往火锅里扔了一碗最难煮熟的冰冻牛肉丸,宋葬盖上锅盖,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端着冰可乐窝进豆袋沙发里。
他懒洋洋地佯装摆烂,不动声色观察着叶小溪的行为。
陈景生离开以后,叶小溪便有些局促,但她其实并不是怯懦内敛的性子,先前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为了找点事情做以防尴尬,在征得宋葬同意后,叶小溪拿着湿巾半蹲在沙发前,开始专心致志给林遥卸妆。
“宋哥宋哥!”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萧笑笑的喊声。
宋葬动都不动,咬着吸管微微偏头:“怎么了?”
萧笑笑推着一块立式白板走进来,这是她从壮汉家里翻出来的旧物。
她兴致勃勃将白板擦干净,主动提议:“宋哥,要不我们先做个思维导图吧?”
“可以。”
而叶小溪闻言一顿,疑惑地抬起脑袋:“思维导图是什么?”
“咦,小溪你不知道吗?”
“对啊,我根本没读过书,”叶小溪晃了晃自己五彩缤纷的脑袋,“我是混社会的小太妹~”
“谁说你是小太妹的,彩色头发特别酷!稍等片刻哈,等我写完你就懂我意思啦。”
萧笑笑说着摆正白板,提起马克笔,将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全都记录下来。
【钢水爆炸案】
——死亡人数突破30大关,暂时还在等待详细职工名单。
【毒杀流浪猫狗案,幼童误食百草枯,大型网络虐猫组织】
——A栋2403,壮汉李雄。(疑似已被2401的李婶杀害,处于分尸状态。)
【恶意藏匿无头猫尸,猫肉排骨、人肉筒骨汤】
——A栋2401,李婶。(生死不明,精神状态不明,极度可疑。)
【叶小河坠楼案】
——安宁派出所,刑警陈景生。(神志不清,记忆缺失。)
【美少女被迫自残,刑警队长被袭休克、化上浓妆】
——A栋1502,鬼魂?(业主张大强、杨梅,处于失踪状态。)
……
萧笑笑动作很快,一口气写满了整张白板。
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扭头笑道:“呼……怎么样,是不是显得特别条理清晰?
“马克笔就放在这里哈。如果大家发现哪些案件之间有关联,随时可以自行连线、补充信息,推理出更多可能性和线索,不会漏掉关键细节。”
叶小溪恍然大悟:“笑笑,你好聪明!”
“那是~”
宋葬看了眼手机,挑眉:“新线索这就来了,再写几个名字,都是钢铁厂的遇难者。”
陈景生的行动效率果然很高,一回办公室,他就拉出表格把钢铁厂名单发了过来。
幸福小区的三栋楼里都有钢铁厂员工,其中五人死在了爆炸案里。
而这五人之中,竟有三名是没签合同的车间临时工,今早家属报案失踪,派出所才得知情况。
如此看来,死于钢水爆炸的必然不止三十余人。这个大型钢铁厂,为了消减开支而大肆雇佣临时工,压榨劳动人民的基础保障待遇……做到这一步,恐怕还会有其他严重的内部问题。
宋葬留了个心眼,记下钢铁厂长与各部门领导的名字,随后开电脑查了查副厂长的家庭背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副厂长体检查出不孕不育,老婆想借种生个孩子,居然找上厂长偷情,还被副厂长当场抓奸。
这事儿在工厂内部闹得很大,社交媒体上有不少员工偷偷八卦,被厂长王铁柱想办法压了下去,没演变成什么大新闻。
而副厂长居然也忍住憋屈没离婚,咬碎牙往肚子里咽,谁曾想……居然又凄惨死在了钢水爆炸里。
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吗?
宋葬赶紧发消息问了陈景生,接下来收到的一连串信息,更加令他震撼。
副厂长家里三套房,其中一套留给丈母娘养老的房子,恰好位于幸福小区。
——A栋2401,业主李桂华。
宋葬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没错,他的邻居李婶,居然就是副厂长的丈母娘!
她丈夫早逝,拉扯一儿一女长大成家。
女儿嫁给钢铁厂副厂长,没有生育。
儿子娶了钢铁厂的财务部会计,育有一女,在上小学三年级。
而在昨日,副厂长和财务部会计,全都死于钢水爆炸,尸骨无存。
……她儿女两人的配偶,居然一起死了?!
宋葬瞳孔地震,吃到大瓜的好奇心直接攀至顶峰。
他让叶小溪两人先保持安静,把土豆排骨和筒骨汤全部倒进自家碗里。
洗干净李婶送来的白瓷碗后,宋葬马不停蹄冲了出去。
“叮咚——”
门铃响起,屋门紧接着被瞬间打开,一股强烈的食物香气迎面而出。
李婶热情洋溢的笑脸怼了上来,仿佛午后出现的那丝不愉快,从未发生。
“小宋来啦,晚饭吃了没?”她接过碗,拉着宋葬的胳膊就往里走,“来,尝尝婶子炸的卤串儿!”
“我……”
“来来来,先吃口热乎的!”
多年勤于做家事的人,果然都锻炼出了一把子力气。李婶铁钳般的手指格外有劲,死死抓着宋葬手臂,越来越用力。
颇有种不吃就绝不让他离开的架势。
宋葬很配合她,颤着眼睫露出一丝仓促惶然,还顺势假装踉跄了两步,柔弱无助地被拽入家门。
这是今天第三次投食了,李婶可真是执着。
炸串原材料,又会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产物呢?宋葬非常好奇,垂眸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着痕迹扫视过这间屋子。
李婶如今独居,养的猫也已经死了,家里很干净。
干净得有些过分。
瓷砖地板无比光滑,弥漫着淡淡的84消毒水味,布艺沙发上找不到一根头发。所有日常用品都摆得板板正正,没有任何发霉污点。
唯一混乱的只有餐桌。
摆着满满几大盆丰盛的肉类食物,丸子炸串五花肉,香煎“牛仔骨”,肥厚的肘子溢出酱汁,斑驳洒在白色镂空的花纹桌布上。
他闻了闻,有些肉是人肉,有些肉……他不认识。
只要不是人肉和猫狗,宋葬什么怪物都敢吃,包括这一盆色泽五彩斑斓、好似蔬菜血肉大融合的炸串。
可宋葬努力分辨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认识。
这到底会是什么肉?
顺着李婶诡异的炙热目光,宋葬也不由升起好奇之心,轻轻咬下炸串酥香的外皮。
【你食用了幸福小区的血肉,抗性+100】
宋葬手腕一颤。
一口下去,抗性直接多了一百?!
宋葬脑袋有些发晕,呼吸蓦地沉重几分,沉默着低头生吞了一整根炸串,甚至根本没有咀嚼。
他白皙脸颊不受控制地浮起潮红,幽黑如墨的双眸深处,悄然浮动着汹涌的欲望,直勾勾锁定了李婶的面庞。
“小、小宋?怎么样,好吃吗?”李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笑意。
宋葬摸遍全身口袋,将所有零钱都摊在桌上,低笑着抱紧了装满炸串的瓷盆,神经质般碎碎念起来:“谢谢李婶,我可以把炸串全部带回家吗?多少钱都行。李婶你给我,我要吃,我要,李婶你给我,给我,给我吃……”
“你……怎么会这样?”
见宋葬不仅活蹦乱跳,甚至还愈发癫狂,李婶明显不敢置信地白了脸。
她惊愕地后退一步,而宋葬抱着瓷盆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撞开椅子冲向她,嗓音哑而疯狂:“我要更多,给我,全部给我吃,我都要……”
“都给你!拿走拿走我不要钱!别过来!!离我远点!”李婶被他吓得跌落在地,直着身子惊恐后退。
“可是怎么办呢,你以后还会给我做吗?”宋葬居高临下弯着唇,眸底溢出的渴望和疯狂格外扭曲,接连不断地发疯质问,“如果你不给我,我会吃光你全家人,怎么办呢?我好饿啊,我好痛苦……你害死女婿儿媳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是被逼无奈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招惹你了你去找他们吧!求求你了宋葬,我儿女随便你吃!!放过我的孙女!”
“那你呢?”宋葬呼吸加重,态度愈发咄咄逼人,“李婶你死了吗?我能吃你吗?你死了吗?”
“我只是个被奴役的饿死鬼,我没办法不害你啊!求你了,我以后真的什么都不敢做了!放过我孙……”
就在李婶被吓得主动揭露真身时,房间里突然猛地一静。
某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蓦然笼罩于客厅之中,宋葬呼吸困难,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视野里的桌椅家具嘎吱作响着泛起重重残影,像是吃了毒蘑菇般精神亢奋,可敏锐的大脑又忍不住警铃大作起来。
“啊——!!”
宋葬本能地停住脚步不再靠近,晃晃悠悠试图站稳,紧接着就见李婶满眼绝望地惨叫了一声,凄惨而尖锐。
“咕叽咕叽……”
湿润黏腻的咀嚼声随之响起,宋葬唇角弧度弯得越发夸张,轻笑着低声喃喃:“活该,你活该。”
她被吃掉了。
李婶被她的房子吃掉了。
宋葬看得一清二楚,她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吞吃咀嚼着。
从脑袋开始,一口一口、一寸一寸地撕咬拧断。
李婶果然早就已经死了。被房子里看不见的大嘴啃食殆尽,却没有流出一丝鲜活血液。
唯有青白发黑的冰冷肉沫散了一地,又慢慢被吸入雪白的瓷砖缝隙之中。
而宋葬只是抱紧了炸串盆,双眸发亮,继续神经质地喃喃:“太好了,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像个入室盗窃的贼,在得逞后慌不择路地带着赃物跑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将门一把带上。
“砰——”
宋葬冲回家中,在萧笑笑好奇的注视下反手锁门,一言不发将炸串全部冷冻起来,转头就进了浴室。
刺骨冷水从头浇到尾,宋葬贴着浴室墙砖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物理降温。
他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感受到脸颊滚烫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没点本事的人,千万不能吃自己不认识的东西。
一开始,其实全是演出来的。
那幅前言不搭后语的神经质状态,当然是宋葬故意演的。
他想要吓唬吓唬李婶,也许能刺激到她,另辟蹊径探查出新的线索。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主动发疯以后,事态居然会如此激烈地陷入失控局面。
宋葬在自我反省。
他真不该为了演戏,直接生吞掉一整串炸肉。
只吃一口,以宋葬的抗性强度能够轻松负担,但一整串的效果……确实和毒蘑菇毫无区别。
数据面板上的抗性问号疯狂闪烁,他脑海里涌现出大量不可描述的奇怪画面。
宋葬的眼睛还在看李婶,大脑却自顾自地看见了他自己。
曾经的自己,站在无边黑暗中,撕扯切割着自己脸上的血肉。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怪诞电流声,而宋葬将自己薄薄的半张皮肤撕下来,连带着滚烫的鲜血一起,包裹在一块色泽斑斓、又软又硬的……非牛顿流体之上?
宋葬根本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那画面之荒谬,就像他有过严重的精神分裂问题,导致幻觉大爆发了开始疯狂自残。
站在那片黑暗无边的世界里,宋葬还听见了殷臣的声音。
殷臣说他是个坏人,并扬言以后一定要砍死他、报复他,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宋葬气得想直接骂回去,结果正欲开口,殷臣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不敢和他争吵似的逃窜离开。
在如此奇异又混沌的精神状态下,宋葬真的用尽了此生最大毅力,反复咬紧舌头才能确保自己没有露出端倪,继续在李婶面前似真似假地扮演神经病。
当时的宋葬,若是表现出哪怕一丝脆弱、无措的【正常人反应】,那个吃了李婶的无形之物,就有极大可能紧接着追过来纠缠于他。
和空气打架,经历过,没什么问题。
问题仅仅在于,宋葬的精神状态实在不适合激烈战斗,因为他的大脑在放烟花……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还好,他完美装成彻底神志不清的样子,才无比顺利地溜了出来。
——好刺激的一次试探。
李婶说自己是饿死鬼。丈夫去世,能把李婶饿死的,只有她的儿女。
李婶的儿女皆可被归类为某种反派,动机不明,但钢铁厂命案的背后,多半有大量人为因素,且与两人有一定关联。
幸福小区这一存在本身,很可能拥有自我意识,以及袭击人类、操纵神智的诡异能力。
将这些到手的信息梳理了一遍。宋葬认为自己收获颇丰。
虽然他差点真发癫了,但还是带着线索顺利归来,而且血赚一盆炸串。
吃一口就是一百抗性,简直举世无双,恰好能被他带在身边充当抗性补剂,日后慢慢享用。
如今悬而未决的谜团仍有两个。
他脑海里的怪诞画面究竟是发狂幻觉,还是曾经失去的记忆碎片?
很难说。
以及,殷臣到底有没有趁机跑出来骂他坏人呢?那也是幻觉吗?
回想了一下殷臣阴恻恻的寻仇语气,宋葬感觉……殷臣心情真的很幽怨,不太像演的。
为什么?
他也不想和殷臣分开的,为什么把怨气撒在他头上!
宋葬静静冲着冷水,百思不得其解。
可恶。心中越是疑惑,宋葬就越是想念殷臣……但他又还在生气。
气得他想狠狠咬一口殷臣的屁股。
*
接下来的一晚上,风平浪静。
林遥依然未醒,但至少幸福小区内,没有再出现扰人清闲的命案。
陈景生糊弄好了领导,将监控室火灾的案子也转交给同事。但张大强夫妻的行踪,他一时间没有头绪。
于是他去看了看叶小河的尸体。
很丑,像团烂泥。
由于找不到死者家属,在结案之前,这具破碎尸身,会被暂时保存于法医的停尸间里。
陈景生给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他回宋葬家吃火锅,吃了很多,睡得很好。
谁也没想到,翌日清早,陈景生还会想再扇自己一巴掌。
昨天重新调取电梯监控的警察们,在下班以后集体自杀了。
原因不明,无一生还。
第122章 幸福小区(5)
事情在凌晨就闹得很大, 安宁派出所里的刑警几乎全军覆没,情况惨烈。
有人用菜刀割喉,有人卧轨腰斩, 有人溺毙于浴缸, 有人从高楼坠亡……
除了陈景生和林遥,只有昨日在一楼与陈景生搭过话的警察, 目前还活着。
那可怜的npc什么也不知道, 还朝气满满地起床上班呢。结果刚走进派出所里, 就迎来了这一记惨剧重击,差点没晕过去。
市里公安局得知消息,迅速派下专人进行调查,可调查组在每个命案现场收集到的信息,都很奇怪。
法医表示,从死者的面部表情与身体状态分析, 他们在生前都经历过巨大的恐惧。
但从案发现场的具体情况判断, 结合所有证据,基本能排除一切疑似他杀的因素。
他们的死因就是自杀,根本就没有外人插手的条件。
但是连傻子也看得出来, 整个派出所的刑警,在同一天夜里集体自杀……这背后的问题实在大了去了。
无论如何, 这都绝不可能是某种惨烈的意外巧合。
特别调查组的人皆是精英, 思维敏捷,很快就发现了最为突兀的端倪。
虽然几名警察的自杀方法各不相同,但他们全都做过同一件事情。
——看完了物业在云端备份的电梯监控录像。
没错, 就是那份没有被殷臣中途打断的、最为完整的监控版本。
如今是早上七点半, 幸福物业公司的当值保安、法人和技术人员已经全部被警方传唤,正在轮流接受调查。
陈景生不敢置信, 翻着派出所内部的初步调查通报看了又看。
他好像又毫无必要地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陈景生顶着略微苍白的脸,将这一消息告知所有玩家,然后沉默着“吨吨吨”狂喝咖啡,不想说话。
因为他真的不能理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力量,才能一次性控制如此多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使他们被迫残忍自杀、无法挣脱……
唯一可能知道更多的林遥,至今尚未苏醒。
她安安静静在宋葬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犹如脑死亡的植物人,甚至需要别人帮忙翻身照料、喂水喂饭。
叶小溪主动担下了这份任务。她曾经做过临终关怀医院的临时护工,身材看着纤瘦,其实力气不小,而且照顾人很有经验。
宋葬也放心让她去做,正好可以继续观察叶小溪的品行如何。
他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林遥住进医院,也许就不止是长期昏迷那么简单了。说不准明天就会成为……1502号房的新娘。
相比起陈景生的自责与迷茫,萧笑笑的关注点更专注于监控视频本身。
昨天中午,当林遥独自走入1502号房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但是监控视频里,陈景生和林遥居然并肩出现,从15楼的电梯厅门走入轿厢。这很奇怪。
不仅如此,在电梯下降至14楼的过程中,陈景生疑似被特殊力量控制,展现出了各种扭曲抽搐的诡异状态。然而身为刑警队长的林遥,却好似对此一无所觉。
这两个异常点都格外可疑。
“有没有一种可能,监控展现出的影像都是完全虚假的?我看过很多恐怖电影,媒体介质最有概率被邪恶的力量附着,用于蛊惑人心、隐瞒真相,甚至有可能伴随着诅咒……”
宋葬挑眉:“看了就会死的恐怖录像带?”
萧笑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幸好你们没能看完,否则可能也会被诅咒缠身,遭遇我们昨天经历的危险!”
宋葬陷入沉思。他们没能在监控室看完视频,纯粹是因为殷臣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显示器里。
殷臣用某种手段,附身于陈景生的影像中和他吵了一架,还害得监控室的播放设备集体罢工,不堪重负后电线短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陈景生,我有个想法。”
“……宋哥你说?”
“我对象肯定很清楚,如果我们看完这份监控,就有可能在半夜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被迫自杀。
“所以他是特意来救我的。但他神经病,哪怕为了我好,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非要气得我和他吵架,”宋葬扯了扯唇角,恹恹道,“好烦啊,好想把他嘴巴缝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凶我。”
“谁凶你了?”
一道对宋葬而言熟悉至极的声音,带着些嘲弄,透过音箱幽幽响起。
被众人无视的电视节目上,在播报天气预报的男主持人忽然抬头,直勾勾盯向了宋葬。
宋葬惊疑不定地循声看去,就见这男主持人的面相都瞬间变了。
狭长凤眸轻挑着,眼神阴沉,薄唇扬起漂亮的弧度。
“宋葬,你在别人面前也这么爱演戏?我什么时候和你吵了?造谣我有意思吗?”殷臣不紧不慢地质问着。
他努力表现得漫不经心,但冰冷嗓音里怨气几乎冲破了屏幕,将宋葬牢牢包裹。
宋葬闭了闭眼。有过前几次的教训后,他不想再隔着“介质”和殷臣争论,这是浪费时间。
所以宋葬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轻声说:“殷臣,我喜欢你,我想你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好久没做了,你不想亲亲我吗?”
电视里的殷臣,听完这些话后反应古怪。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陡然一僵,慵懒坐姿瞬间消失,脊背绷得笔直,耳尖泛着微不可察的晕红。
那双情绪翻涌的凤眸深处,更是透出了丝丝无措和疑惑的情绪。
宋葬一直在集中精神观察殷臣,将那点细微转变看得一清二楚,忽然也立刻想通了很多事情。
殷臣确实被他这番直白之言给镇住了,而且内心绝对在偷偷高兴着,但是……
高兴归高兴,殷臣好像没怎么听懂。
是的,殷臣根本就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那个与宋葬同床共枕的殷臣,那个说过“我们试试”、拉着宋葬的手伸进衬衫里的殷臣,那个想和他日夜缠绵于床笫的殷臣……绝不可能是这个反应。
但与此同时,宋葬也能无比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殷臣本尊,决非某种邪恶力量所假扮的怪物。
宋葬对自己的认知极有信心,殷臣很特殊,殷臣是无法被模仿的。
这个凶巴巴的笨蛋殷臣,分明也是他喜欢的殷臣。
对比了这几次殷臣出现时的怪异态度,宋葬有理由展开进一步的大胆推测。
——殷臣的记忆有点混乱。
大部分时间,他像是回到了两人关系缓和、逐渐暧昧之前的状态。
事到如今,宋葬回想起往事,甚至有点想笑。
其实在他们互相试探彼此的僵持阶段,殷臣就已经占有欲大爆发过很多次了。
那时的殷臣对他态度时好时坏,态度阴晴不定,口口声声想砍死他,却又恨不得时刻将他锁在身边。莫名其妙的,矛盾极了。
他完全不擅长与人沟通,只会特意阴恻恻地威胁宋葬,绝不许拒绝组队申请。
所以当殷臣发现宋葬“擅自”违约跑路,没有和他组队进副本,心情必然会变得格外糟糕。
破案了破案了,没有后续记忆的殷臣,会被气得特意闯进新手副本里凶他一顿,好像真的很正常耶?
宋葬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神清气爽。
他不再生殷臣的气了,但他必须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陷入呆滞的玩家们,全都被宋葬无情赶出家门。
随后他红着脸走近几步,白皙指腹贴上微微发烫的电视屏幕,轻柔又暧昧地滑过殷臣好看的唇。
“宝宝,你失忆了,我们已经在一起好久了。你对我特别好,每次都会特意挑选能护住我的角色,我什么都知道……”
电视机后传来“滋啦”的火花电流声,像是难以负荷殷臣的涌动心绪,苦苦支撑。
殷臣不太自在,幽深凤眸里溢出更多疑惑与怔然,薄红的唇轻抿着。他有些动摇,但还是强硬地继续反驳:“不,你不知道。”
“你,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宋葬眼圈蓦地红了,他泫然欲泣,委屈地用力戳了戳屏幕。
殷臣一怔,不知所措地沉默半晌,见宋葬漆黑如鸦羽的睫毛颤抖着渐渐湿润,他只好笨拙安抚:“别哭。”
好笨,那时殷臣真的一点也不会哄人。
宋葬垂下眼帘,强忍笑意,晕红眼尾坠着晶莹泪珠,反倒显得格外悲伤无助。
他将掌心贴在屏幕之上,一字一句摆出事实,紧接着幽怨控诉:“殷臣,你的皮囊今年两岁,你说你不是人,你说无限游戏在针对我……你每天都要和我同床共枕,你记得吗?
“我们结过两次婚,你把我全身上下都摸遍了,如今记忆缺失,就不想负责是吗?”
殷臣安静听完,哑口无言,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驳。他必须承认,宋葬说的几乎全都是事实,全都是若非关系亲近,他绝无可能对外透露的事实。
可殷臣不记得。
他的潜意识隐约知晓,自己好像与宋葬组队过很多次,好像也曾亲密无间到……甚至可以随便脱衣服说荤话的地步。
可他越想回忆,就越是难以记起那些本该真切而清晰的画面,
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悄然干扰他,总会于关键时刻偷偷阻拦、切断他的后续思路。
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没有被宋葬点破,殷臣将会对自我的认知非常自信。
以他的性格,很难在短时间内快速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居然有所异常,被如此夸张地切割、扰乱过。
“宋葬,我真的和你做了,而且真的和你结过两次婚,是吗?”殷臣眸光凝重,再次与宋葬确认一遍,嗓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温和几分。
“不然呢?你拿了我的清白,还要问我是真是假?殷臣,你没良心。”宋葬哀怨地说。
殷臣表情空白了一瞬,干巴巴道:“我不……”
宋葬没给殷臣继续发呆的机会,他怕殷臣又跑了。
他流着眼泪瞪向殷臣,湿漉漉的眸子被水雾彻底笼罩,委屈极了:“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要躲在我碰不到的地方?出来,我才不管你记不记得,我现在就想抱抱你!”
“我会吓到你的,你确定?”
殷臣有些犹豫,也有些动摇。因为他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与宋葬走到了哪一步。
但天气预报节目即将结束,男主持人低头收拾台本,殷臣的样貌正在逐渐消散。
宋葬深吸一口气,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愈发幽怨:“臣哥,别把我当傻子行吗?
“我早就猜到那是你了。你偷喝我献祭给地母娘娘的血,把我家里最贵的白衬衫烧穿了一个小洞,你缠着我,欺负我,吓唬我……这样恶劣的事情,一看就是你做的!别再废话,给我出来!”
——又被宋葬凶了。
宋葬以前才不会对他这样凶。
殷臣心情复杂又微妙,但宋葬真的很凶……
所以他本能地没有回嘴,只轻抿着薄唇,敛眸低“嗯”一声。
下一瞬间,天气预报正式结束,电视画面切换至旅游广告,与此同时,殷臣倏然没了踪迹。
电流声随之一起消失,滚烫的屏幕终于恢复到了正常温度。
宋葬倒是不心急,因为殷臣已经答应了,那就一定会主动出现的。
他说过会做的事情,基本从未反悔,每句话都值得信赖。这是殷臣的最大优点之一。
宋葬慢悠悠地擦干眼泪,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确认眸底不再有丝毫泪意,宋葬才重新打开防盗门,让堆在走廊上探头探脑的玩家们都赶紧回来。
“宋哥,吃包子不?我刚才在楼下小摊买的,有鲜肉包、小笼包和煎饺。”
香气扑面而来,萧笑笑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一大包塑料袋,气喘吁吁。
“鲜肉吧,谢谢。”
宋葬从她手里接过包子,顿了顿,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他谨慎地没有直接下嘴。
肉□□薄馅厚,闻起来就滚烫诱人。隔着塑料袋,宋葬轻轻撕开一层雪白面皮,油光发亮的鲜肉内馅映入眼帘,还拌着新鲜的细碎小葱。
宋葬只闻了那么一下,眼神便陡然冷冽起来:“有谁已经吃了包子?”
被他阴沉的视线冷冷扫过,叶小溪有些不知所措,躲在陈景生身后壮着胆子开口:“只有我。宋哥,我吃了两口。”
“这是人肉,馅料里可能还有其他不好的东西,你马上去隔壁催吐。”
“什,什么?!”
叶小溪脸色煞白,捂着嘴夺门而出,差点就忍不住吐在了壮汉家的客厅里。
陈景生本想陪她一起,却被宋葬叫住:“萧笑笑盯着就行,你带上你的警官证,我们直接下去抓人。”
“好的,证件都在口袋里,我先去按电梯。”陈景生迅速扣好警服,表情格外严肃。
宋葬披上外套,顺手拿了一把匕首塞进口袋,有备无患。
虽然A栋只有一台电梯,但好在幸福小区偏向老龄化,上班族不算很多。他们只等了两三分钟,便顺利随着人流下楼。
小区外停着两辆警车与一台黑色轿车,看着像是上头派来的特别调查组。叶小河的坠楼案,如今也被转给他们一起调查。
而陈景生和林遥,明面上还在忙着高空抛物的案子,倒是暂时落得清闲,至少没有引来什么怀疑。
靠近幸福小区的路边早餐摊,只有一个,由三轮拖车和一路排开的塑料桌椅组成。
夫妻档,有粉有面有包子,品类丰富,除了面点外皆是现煮的高汤美食。
热气腾腾的鲜香味在微凉秋风中肆意扩散,疯狂勾引着所有过路人的馋虫。
怪不得他们能独霸一整条街的早餐生意,真香,确实有点东西。
面相憨厚的老板戴着围裙,沉默寡言躲在拖车灶台之后,用铁锅大火翻炒着客人点的鲜肉炒面。
而老板娘是一名干练瘦削的中年妇女,负责招呼客人、收拾碗筷,性格也更加外向。
她甚至敢对着警车招手,热情地喊话:“警察同志辛苦啦,要不要坐着喝碗热汤?现熬牛骨高汤,可香了,免费送一大碗!”
片刻后,一名年轻民警从黑色轿车的副驾下来,眼底馋意几乎难以遮掩。
“好香啊!老板,来两碗牛肉粉,三笼小笼包。大包子有辣口的吗?”
老板娘笑着摆手:“辣的没有,咱家早餐主打一个新鲜现做、口感鲜美。同志您瞧,这可都是最嫩最鲜的好牛肉,一下锅就能滚熟。”
陈景生眼神一凝,快步掏出证件,将正欲付钱的民警拦下。
“警察,不许动!”
他从口袋掏出手铐,单手扣着老板娘的胳膊熟练向后掰去,“咔哒”一声直接拷牢。
“啊,嘶……”
老板娘疼得浑身一抖,直接腿软着坐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陈景生没再管她,紧接着立刻转身,飞起一脚踹倒了想偷偷逃跑的老板,膝盖猛地顶着老板后背将人,死死压在地上。
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哒”,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民警目瞪口呆。
“……兄弟,他俩犯什么事了?”
陈景生满面凶光:“这俩畜生,卖的是人肉包子。”
“我靠?!”
夫妻两人都被拷在拖车旁,陈景生揉揉手腕,在一大堆的预制食材和面粉袋里,翻出了个体户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
法定代表人:杨梅。
陈景生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若无其事般抬头呵斥:“别装聋子,谁是杨梅?”
“我,我是杨梅……”
老板娘白着脸,表情惊恐地连连颤声说:“警察同志,我们绝不可能卖人肉的,牛肉猪肉都是我老公赶早割来的新鲜好肉,老老实实的小本生意,谁敢做着丧良心的事儿,不可能不可能……警察同志您搞错了吧?”
陈景生冷着脸:“你老公是张大强?”
“对对,我俩就住在幸福小区A栋,咋可能卖人肉啊,我的老天啊听着都吓死人了。”
陈景生冷笑:“那他刚才跑什么?”
“这,他……”杨梅蒙了一瞬,随即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丈夫,无语道,“对啊你个张大强,发神经啊,咱俩卖个早餐又没犯法,你跑什么?!”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陈景生并未找错嫌犯,这早餐摊子上全是新鲜人肉。
只是被特意切成了细细薄片,被绞成了一大盆血红的肉沫馅料……
陈景生确实认不出煮熟的鲜肉包子,但他也曾见识过境外恐怖分子那丧心病狂的虐杀场面,对于骨头筋膜与血肉肌理,多少有着分辨经验。
只需凑近一瞧,他就知道宋葬没认错,这他娘的根本不可能是牛肉猪肉,大骨高汤也不是牛骨,全部是人!
张大强一直没有吭声。
“肉是你买的?”陈景生踹他一脚。
张大强闭了闭眼,沉默点头。
“那就给老子蹲好,手伸出来,指着!”
见张大强还算配合,陈景生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点。
他扭头看向震惊的民警,语气稍微友善几分:“兄弟,我是安宁街区的,所里实在没人了,你帮忙拍个现场照,行不?”
“啊?当然当然,你就是幸存的三人之一吧?我的天,辛苦你了。”
民警顿时面露同情,拿起手机指挥着夫妻二人,快速拍下足以将他们紧急拘留的指认照片。
“谢谢兄弟,我叫陈景生,你也是特派调查组的?能借用警车不?”陈景生收了照片,熟络地跟他打起交道。
“嗐,我哪有这本事,陈老哥,我是林秀区过来的,负责给那群精英当司机跑腿,你叫我小孙就行……”
孙民警对安宁派出所的惨案很是了解,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陈景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特意表现得欢快些:“警车随便用,钥匙你拿去,但那辆华牌的可碰不得,据说人家是精英中的精英,背景深厚,特殊人才。”
陈景生若有所思,看向暂时无人的黑色轿车:“特殊人才?希望能有点用。”
“老哥你放心,领导连夜指示过了,这事就是全省全国的头等大案,优先度比钢铁厂还高。一周内必须查出点东西,否则谁也别想回新城区上班,死都要破案。”
陈景生叹了口气:“谢了,你们也千万注意安全。”
他拿着孙民警给的钥匙,在警车后备箱里翻了翻,熟练找出拖车挂钩,勾在了那辆装满人肉的三轮车上。
随后他拽着夫妻二人,粗暴塞进上了锁的警车后座。
孙民警跑去另一条路上买早餐了,而宋葬早已不动声色坐上副驾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驶向派出所的一路上,杨梅都在喊冤。
陈景生不理她,她就转头去怪张大强,平常就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怎么坐上警车还是像个哑巴。也不知道偷摸着买了什么烂肉,居然害得他俩被狼狈逮捕。
她实在是冤,根本闹不明白,好端端的卖个早餐,自己咋就成犯罪嫌疑人了。
陈景生听得心烦,抬眸看了眼后视镜,正欲呵斥,却恰好与沉默的张大强对上视线。
下一瞬间,这个憨厚老实的干瘦男人,倏然扬起笑脸,嘴角几乎咧至耳根,露出两排坑坑洼洼的褐黄牙齿。
长满溃疡的血红牙龈之下,全是蛀坑的烂牙缝隙之间,竟挂满了湿漉漉的生肉血丝。
他的笑容很夸张,但是眼睛没笑,依然是那副麻木死寂的浑浊状态,好似迟暮老人般僵硬呆板。
杨梅被吓得哑了声,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缩在另一侧。
“宋哥?”陈景生攥紧方向盘,冷静地匀速松开油门。
他不敢擅自行动,眼神转向宋葬寻求意见。
宋葬勾起唇,歪头看向后视镜里狰狞的男人,白皙脸颊浮起氤氲红晕,弯着亮晶晶的漂亮黑眸,露出一个同样诡异的笑。
“……宋哥?”
“宝宝,他吓唬我们,你弄死他。”
话落瞬间,挂在三轮车旁的煤气罐晃了晃,燃起一簇诡谲的森白青火。
殷臣来了。
第123章 幸福小区(6)
殷臣在煤气罐里藏了很久。
他承认, 出于某种微妙又幼稚的心态,他本来是想耍个帅的。
计划如下。
——提前蹲守在有问题的npc身边,等到宋葬遭遇危险, 被吓得泪眼朦胧、瑟瑟发抖时, 他便化作一道绚丽炙热的恐怖烈焰,闪亮登场。
将npc烤成凄惨焦黑的人棍, 再强势温暖宋葬湿润冰冷的脸颊, 还能偷偷舔两口。
英雄救美, 真是潇洒。
但很快,殷臣被迫放弃了这个念头。
宋葬不仅早就发现他藏在煤气罐里,而且……宋葬红着脸盯向他时,勾唇展露的那个灿烂笑容,太奇怪了。
很漂亮,很好看, 没错。
但就是莫名的有些诡异, 还有些变态。
殷臣被盯得心头发毛。
他感觉宋葬想吃了自己。
宋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记忆究竟缺失了什么关键信息,他们到底变成了什么关系?
当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殷臣, 最终还是耍帅成功了。
他心情烦躁地钻入警车内,蓦然变为一团阴森诡谲的狰狞青火, 牢牢包裹住陡然色变的张大强, 不给他半点逃离之机。
血液沸腾,肉香焦糊,诡谲地一层层溶烂于无形火焰里, 视觉效果格外震撼。
在杨梅惊恐凄厉的尖叫声中, 殷臣将这人烧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几十颗裹着血丝的大黄牙齿,“哗啦啦”临空散落于皮质座椅之上。
作为重案关键嫌犯的张大强, 就这样窝囊死了。
不,应该说,他早就死了。
一股无人察觉邪恶的力量,长期藏匿在他腐烂恶臭的脑仁里,寄生于上千亿个密密麻麻的神经元上,操控着他的一言一行。
这力量不强,尤其是对活人而言。
就像扰人清静的苍蝇蚊子,也许会传染点腹泻病毒,也许会蛰几个瘙痒的肿包……但只要精神状态保持稳定,它的存在无伤大雅。
不过殷臣很清楚,从玩家角度来看,处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捣乱玩意儿,最是麻烦。
他干脆把它彻底绞杀,以免无形的力量趁机逃逸、另寻出路,继续寄生于旁人的脑中胡作非为。
“好帅……”
尘埃落定,听到宋葬在轻声感慨,殷臣心头的暴躁一扫而空。
他立刻缩小身形,变成通体雪白的眼镜蛇幼崽,“啪嗒”落在宋葬掌心。
他记得宋葬很喜欢这个形象。
纤细冰凉的蛇尾缠上宋葬手腕,紧贴着细嫩皮肉轻蹭、摩挲,动作非常熟练。殷臣惬意地眯了眯猩红竖瞳。
谁曾想就在下一瞬间,宋葬的反应便让殷臣陡然陷入呆滞。
宋葬脸颊泛红,捏着小蛇的脑袋一路向下反复抚摸,控制不住地疯狂盘他。
“宝宝,你好可爱……”
宋葬兴奋极了,呼吸微沉,声音刻意压得轻软,变态行径却是毫不遮掩,几乎将这条冷血动物盘得浑身滚烫。
“宝宝宝宝,白白软软的漂亮小蛇,天啊我好想一口咬死你。”
——宋葬果然想吃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臣大受震撼。宋葬这样频繁的触碰,给他带来了一种格外微妙的酥麻感,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放松一些,甚至是放弃对身体的掌控,任由宋葬把玩。
习惯成自然,本能的信赖反应。殷臣不敢置信地想着,下意识蜷起了蛇身,可很快又被宋葬强势掰开,柔软指腹压着雪白蛇鳞狠狠碾磨……
他被盘得尾巴紧绷,露出尖利毒牙轻轻扎进宋葬虎口,意图威胁一番,但很显然,反抗无效。
宋葬完全不怕他,还笑眯眯地让他多咬几下,夸他真可爱真漂亮,连毒牙也特别萌。
毒牙哪里可爱了?殷臣浑身发软,腹背受敌,最终只能生无可恋地瘫倒在宋葬掌心,默默发呆……任由宋葬盘个过瘾再说。
没办法,宋葬是真的很想他。
雪白光滑的小毒蛇,也是真的很可爱。
宋葬理直气壮。可爱侵犯,是一种人人都有的心理现象,他无法抵抗可爱版的殷臣,无比正常!
当然,陈景生和杨梅都不这么认为。
因为除了宋葬以外,谁也看不到殷臣的存在。
从头到尾,陈景生只感受到无形的恐怖热浪吞没了警车,眼睁睁看着张大强的血肉快速融烂,因温度太高而灰飞烟灭、凭空蒸发。
陈景生热得满头大汗,眼睛也被汗水洇得酸涩,正想问问宋葬这是什么情况,结果扭头一看……
宋葬满脸潮红,唇角弧度有些瘆人,漆黑眸底闪烁着诡异而兴奋的光。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反复摆弄着空气,还在不停地轻声与空气说话,不知是在与谁交流。
陈景生看得两眼一黑,很想就地昏死。表情凝重地攥紧方向盘,以免自己失控把全车人都掀翻出去。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信号灯,低声试探问:“宋哥,你还好吗?”
宋葬微微偏头,笑容灿烂:“没事了,我家宝宝来找我了。”
“……电视上那位?”陈景生一愣。
“没错,张大强就是他弄死的。绿灯亮了,别发呆,咱们早去早回。”宋葬心情愉悦,捏捏小蛇的漂亮尾巴,勾着唇催促道。
陈景生稍微松了口气。
他生怕宋葬也莫名其妙跟着发疯,届时玩家离团灭就不远了。
眼见为实,电视上的诡异男人是真实出现过的,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决非宋葬神智错乱后的臆想……太好了,宋葬没疯就行。
陈景生收敛起心中担忧,一脚踩下油门,加速驶向目的地。
*
安宁派出所,规模不大不小。
内部设施翻新过很多次,该有的条件应有尽有,建筑外观却隐约泛着岁月的风霜痕迹。
内部专用停车场里,停满了外省牌照的警车和轿车,还有几辆实在放不下的,只能整齐停靠在马路街边。这么大阵仗,看得出上头对自杀案有多么重视。
杨梅已经被吓呆了,被陈景生扣着胳膊拉出警车,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她现在宁愿住在拘留所里,也不想独自回去,白着脸慌乱无措道:“警察同志,你看到了吧,有鬼,真的有鬼。你们车上有鬼……”
宋葬趁机将后座上的牙齿收集起来,塞进口袋。
他戴着口罩,遮掩自己有些吸睛的漂亮脸蛋,安静跟在陈景生身后,一并走入安宁派出所。
所里人满为患,新派来的调查组在反反复复开会讨论,临时分过来的民警在处理居民报案,对工作环境又不太熟悉,手忙脚乱、热火朝天。
陈景生趁机避开视线,把宋葬带进了林遥的办公室里。
“宋哥,你先喝口水。我带杨梅登记一下,审讯室就在办公室隔壁,单面玻璃,可以在外边旁听。”
“好。”
陈景生转头也假装出一幅很忙的样子,走路风风火火。
他匆忙招呼检验科的,赶紧去处理尸体肉块、寻找比对死者信息,随后拉上一个新来的临时片警,帮他做笔录。
宋葬没有喝水。他坐在林遥的位置上,破解了电脑密码,调出特别调查组的成员名单,快速扫视一遍个人信息。
他有预感,接下来自己还会和这帮人打上交道。
殷臣默默跳上电脑桌,尾巴缠住袖珍的蓝牙音箱,竖着冰凉猩红的竖瞳盯向宋葬。
“嘶!”
小蛇吐着细细的血红信子,用尾巴拍了拍扩音器,似乎想与他说点什么。
宝宝可爱死了。宋葬露出笑容,从善如流地拿起音箱,贴在耳边。
下一瞬,“滋啦”的电流声从音箱里窜了出来。
反复调整好频率后,殷臣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他语速很快:“宋葬,操纵张大强的无形力量,不是个例。它就像一种寄生虫形态的大脑病毒,却有一定神智,而且来去自由。你的玩家小朋友们,随时都有被寄生的风险。
“但你别想靠我解决,我只会直接杀人,不会治病。”
“滋啦——”
他刚说完,蓝牙音箱就承受不住短路了,冒出一阵淡淡黑烟,险些爆炸在宋葬耳边。
宋葬意味深长地捏捏小蛇脑袋,将滚烫报废的音箱放回原位。
“知道啦,你放心。”
他当然不会全然依赖于殷臣,关于那些看不见的力量,宋葬一直心里有数。
只是宋葬更喜欢……守株待兔而已。
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宋葬转手打开系统面板,点进昨夜创建的玩家群聊。
【宋葬:@萧笑笑@叶小溪,你们怎么样?林遥醒了吗?】
【叶小溪:嘻嘻嘻,嘿嘿嘿……救我嘻嘻!】
【宋葬:@萧笑笑,人呢?】
【萧笑笑:林遥醒了!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宋哥你快回来!她把自己当成了新娘!】
【宋葬:别慌,你先配合她演戏,临场发挥一下。叫她杨梅,她的老公是张大强,就是15楼的那对夫妻,记住了。】
【宋葬:如果实在演不下去,砍死她。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厨房里的刀我都磨得很锋利,直接往死里砍。】
【宋葬:有补充线索,我会随时告诉你。】
【萧笑笑:好!我可以!】
……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叶小溪趴在马桶边,吐出了几大块血淋淋的生肉。
越吐越多,越吐越多,越吐越多。
喉咙食道被源源不断的生肉所占据,她根本没吃过这些东西,可泛着腥膻的冷肉却疯狂从胃袋里反涌而起。
叶小溪吐得满眼血丝,被酸水腐蚀的声带虚弱而嘶哑,脑袋失重昏沉,心底升起无穷无尽的惧怕与强烈恐慌。
萧笑笑慌乱无措地站在一旁,给她倒水擦汗,问她有没有事……却无法真的帮上她什么。
叶小溪的脑海中,倏然冒出了难以抑制的扭曲恶念。
如果景生哥在就好了。
如果景生哥在,他会抱着她、安慰她,替她拍背顺气,用最好最快的办法帮她止住呕吐。
而不是递上一张毫无用处的毛巾,一杯可能把她呛死的温水。
叶小溪红着眼睛,哑声嘲讽:“你想看我死在这里,对不对?宋葬要和我抢他,你也要和我抢他?”
“……小溪,你在说什么?”
“呵,听不懂就算了。”
萧笑笑一脸茫然,眨了眨眼,忽然惊喜道:“哎呀,你终于不吐了!宋哥家里有胃药,走走走,我们先回去吃两颗,你躺着好好休息。”
她没心没肺扶着叶小溪回了宋家,却在玄关处愕然地停了脚步。
林遥醒了。
不知何时,她已自顾自沙发上坐起来,穿着女士拖鞋,蹙眉打量着宋葬家里的家具摆设。
“这就是我们的婚房吗?为什么那么小?”
“窗帘是亚麻浅绿加白纱?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吧”
顶着浓妆艳抹的新娘妆,林遥在客厅里慢慢晃悠,偏头与看不见的人高声抱怨,眼里露出几丝娇俏的笑意。
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谁给她化的妆?
萧笑笑拉着昏昏沉沉的叶小溪,压低声音:“别过去,我们跑……”
话未说完,叶小溪竟然一把甩开她的手,将萧笑笑推进屋内,自己转身从屋外用力关上防盗门,跑了。
萧笑笑目瞪口呆。
“你是谁?设计师吗?”林遥蓦地转头。
萧笑笑赶紧找宋葬求助,硬着头皮回答:“我、我是。”
而林遥已经开始生气了,颐指气使地训斥:“你这客厅怎么设计的,墙上连婚纱照都放不下,也没有儿童房,以后生孩子了娃娃住哪儿?!”
“哗啦——”
窗帘无风自动,在那厚重古早的睫毛膏与惨白粉底之下,林遥燃起怒火的眼神陡然间格外狰狞诡谲,透着昭然若揭的杀意。
好似一言不合,她就要行凶杀人。
萧笑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反而不再害怕。
她大着胆子靠近,不着痕迹慢慢向厨房挪动:“不好意思啊,杨女士,具体细节我们还可以协商……”
“叫我张夫人!”
“好的张夫人,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请问您想要怎样的婴儿房风格?张先生他在前期设计中,没有与我们对接过这一方面的需求。”
“什么?!张大强你要死啊!”
祸水东引,萧笑笑顺利站在旁边看戏,偷偷给宋葬发了消息报平安。
宋葬并不意外,他早已有所猜测。
在他面前,叶小溪永远不会露出恶意与端倪,甚至连林遥也可能不会醒。
唯有等他离开,才更加可能出现一连串的变故。
因为那些藏于暗处的危险存在,显然拥有一定的自我神智。
而宋葬太强了,他有碾压性的实力优势。
除了【幸福小区】的本体以外,他有自信,所有怪物只要胆敢冒头,都能被他独自杀死。
所以让萧笑笑和叶小溪单独相处,以作诱饵,最是合适。
毕竟这只是新手副本。
遇到危险,新玩家们完全可以直接使用武器反击,也可以用最快速度拔腿就跑。
亦或是……顺应各种不为人知的规则,借力打力。
保命方法很多,如果连这里的怪物都对付不了,即便被宋葬保护着通关游戏,等到正式副本,他们还是会死得无比凄惨。
萧笑笑还是挺有能力的,她一边和林遥周旋,一边继续给宋葬同步发消息,颇有余裕。
宋葬站在审讯室外,看着不断更新的群聊,分心去听陈景生的审讯过程。
陈景生没有纠结于生肉的详细来源,他将关注重点,全部放在这对夫妻的过往经历之上。
“你和张大强为什么五年没有回家?”
杨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冷不丁问这事儿,犹豫许久才颤声回答:“张大强不愿意,他说家里闹鬼,必须搬走。”
“闹鬼?有证据吗?”
“没,没有。他说只要我们搬家离开,不住在幸福小区里,他就什么都依着我,就算在小区旁边摆摊也行……但如果我多说一句房子的事情,他就会下死手揍我,狠狠地揍。”
这话听起来很荒谬。
陈景生疑惑问:“张大强有家暴史,精神也不稳定,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杨梅笑了笑:“他会干活、能赚钱啊!”
陈景生不太相信,瞪着眼凶巴巴一拍桌子,怒吼:“给老子说实话!”
杨梅被吓得一抖。
“……我逃不掉的,他很传统,一辈子只找我一个女人。只要我动了离开他的心思,他就会找上门来,继续狠狠揍我。”
杨梅卷起袖子,展示自己胳膊上青黑交错的伤痕,有新有旧。不止手上有,她全身被衣服包裹的地方都被打过一遍,有次连腿都给打断了,她实在不敢报警,自个儿怎么也逃不脱。
她吸了吸鼻子,无可奈何地强颜欢笑:“但警察同志,您真要我说实话,我也确实是为了钱。您不知道,张大强他可能赚钱了,从早到晚不眠不休地给我赚钱,我就打算一并攒着,以后给孩子买房呢。”
陈景生定了定神,慢慢问出了更多详细信息。
原来张大强夫妻两人,放着好好的楼房不住,一直居住于钢铁厂的临时工窝棚,就是城中村里胡乱搭建的简陋屋子。
他俩的工作也很辛苦,到处摆摊。早上在幸福小区旁卖现煮早餐,中午在窝棚卖工人盒饭,晚上去夜市卖提前腌制的卤味和凤爪,忙得团团转,倒是收入颇丰。
食材货源都由张大强负责沟通准备,饭菜也由他来掌勺。
杨梅唯一的工作就是招揽客人,端菜收盘,收钱数钱。
只要不提到幸福小区,也不主动逃跑,张大强在平日里对杨梅都很放任。
任打任骂,钱款上交,埋头干活,说出去甚至是一个较为理想的丈夫角色。
当然,这段关系里不仅张大强有严重问题,杨梅也一样怪异。
陈景生反复确认了她的个人信息,随后状似无意般问:“你们没有孩子,你的年龄也快到绝经的时候了。到底什么时候备孕?你现在攒钱到底想给谁买房子?”
他越说越有些咄咄逼人,但效果显著。
“……谁说的,我有孩子!我有孩子!我有孩子!”
杨梅突然发疯了一般大喊三声,表情扭曲,不等陈景生开口又歇斯底里地继续喊:“新江市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郭建春主任,就是她给我接生的!!!是她!她能作证!”
手铐桌被她摇晃得哐哐作响,很是瘆人。
“陈哥,”做笔录的小片警顿了顿,“嫌疑人情绪不稳定,您看……”
陈景生没说话,视线飘向单向玻璃窗外。
【别停,继续。她伤害不了你。】
宋葬盘着小蛇尾巴,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陈景生垂眸扫过,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他定定看向杨梅通红的眼睛:“从你的病历单中可以看出,你早在二十五岁就被查出不孕不育,年轻时曾有心理因素导致的假孕问题,在精神科的咨询辅导中服药好转。
“杨梅,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再回精神科复查过?你又犯病了,而且,你从来没有怀过孩子。”
“啊啊啊!啊!去死!!郭建春你给我去死!!”
杨梅彻底失了神智,再也无法正常回答任何讯问。
她用头捶打着桌子,反反复复念叨强调那两件事。
——她有孩子,她真的生了一个孩子。
——她恨妇产科主任郭建春,并恶毒地诅咒此人去死。
被抓来做笔录的小片警都被吓坏了,连忙提议陈景生联系精神医生。
“可以,你直接去查三医院的职工,诊断她假孕的精神科医生是谁,把他和郭建春一起带过来。”
“是!”
收到命令,片警迫不及待地溜了,倒是陈景生依然坐在原位,不紧不慢挑拨着杨梅脆弱的神经,想趁机再挖出些不同的线索。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与孙民警一起走进了安宁派出所。
他的出现,让派出所里倏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男人勾着唇摆摆手,在半路便与孙民警分开,一路向深处走去。
他站在林遥办公室门口,停了停,又慢慢悠悠走到宋葬身边。
“你是谁?”他双手插兜,歪头问道。
宋葬循声扭头,与男人对上视线。
凤眸上挑,唇如点朱,优越高挺的鼻梁在冷白脸侧洒落一片阴霾。
好一个无可挑剔的俊美男人,而且又是殷臣那个类型。
宋葬有些应激,瞬间便想起了徐命那个变态神经病。
说起来……殷臣忽然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有没有可能,也和徐命有点关系?
思路的分支立刻就被打通了,宋葬忽然觉得徐命最有嫌疑。
因为徐命是一个活物。
但他被强行放进了殷臣的储物空间里。
这本该是不可能出现的,违反游戏规则的。
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将活生生的npc角色带出副本,绝对存在着许多后患。
可惜殷臣从未提起过,宋葬也没经验,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宋葬很想现在就回家,和殷臣好好探讨他失忆的可能性。
但是……他被眼前的男人缠上了。
——徐情,隶属林省重案组,特殊保密部门第一大队,队长。
徐情的老家就在新江市,出生地恰好也是幸福小区。
他的年龄才二十出头,曾在未成年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但后来经过医生复查,又表示那是误诊。
徐情性格怪异、不好相处,但是在破案这一块天赋异禀,好似有如神助。
十岁时,抓出过校园连环杀人犯,判了死刑。
十五岁时,抓出过老城区连环杀人犯,判了死刑。
大学时期,抓出过几个跨市跨省的连环杀人犯,判了死刑。
由他经手破获的案件,都是大案要案,且犯人全都被判了死立执,迄今无一在世。
宋葬在林遥办公室里就特意查过,在公职人员内部,都说他有最美华夏屠夫之称。
他与徐命的姓氏相同,经历也如此浓墨重彩,宋葬自然不敢大意。
宋葬一声不吭,熟练动用【假面】第三技能,正好试探一下是不是他。
男人瞳孔紧缩,轻声道:“你是谁?我要成为你的追求者。”
宋葬:……
手腕被殷臣咬了一口,好疼。
第124章 幸福小区(7)
宋葬定了定神, 保持镇定,没有露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
他的预感果然未曾出错。
什么重案组特殊部门,什么连环凶杀破案高手, 宋葬一点也不买账。他真没看出徐情有多少正义感。
这个俊美散漫的高挑男人, 比起天才探长,更像泰德·邦迪。
那辆低调优雅的黑色轿车, 后备箱里, 指不定藏过几个被他分尸的受害者。
宋葬很庆幸自己提前把殷臣逼了出来, 带在身边,算是有个照应。
他可不想再独自面对这种……心性扭曲的危险角色。
毕竟现在的他有殷臣了,当然要学会与其他种类的变态保持距离。
手腕上的小白蛇竖起脑袋吐着信子,“嘶嘶”哈气,冰凉尾巴蓦地燃起一簇阴森青火,滚烫灼人。
殷臣好像真的很生气。
他气呼呼冒火的样子, 有点像电子游戏里的宠物小精灵。
特别特别可爱。
宋葬心底微软, 努力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垂眸安抚地摸摸小蛇脑袋。
紧接着,他掀起眼帘, 冷淡视线从徐情脸上一扫而过,又毫无波澜地收了回来。
“我是宋葬, 我有对象了。”
宋葬直接摆明了不感兴趣的态度, 压根不想与徐情对视,目光投向审讯室里嚎啕大哭的杨梅。
徐情依然歪着头,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若有所思:“陈景生?体力好, 身材不错,肌肉结块……不, 你不会喜欢厚实的大块头,你更喜欢我的样子,对不对?”
“我有对象了。”宋葬平静复读。
“唔,好吧,你的男朋友是谁?让我杀了他,好不好?那样他就不会和我抢了。”
徐情似笑非笑,大胆提议,慵懒腔调拖曳着昭然若揭的傲慢。
宋葬听得默然无语,死死按着缠在手腕间大力扭动、试图把野男人一口毒死的殷臣。
真是委屈殷臣了,但没办法,他还得让殷臣再生气一段时间……这个人暂时不能弄死。
宋葬想了想,决定多说点殷臣会喜欢听的话。
他盯着杨梅疯疯癫癫的诡异笑容,目不转睛:“我和我对象感情很好,我很喜欢他。如果你再说出任何冒犯他的言论,我会拒绝与你再次交流。
“身为人民公仆,你在警察局里作出此类发言,我会怀疑你的职业道德、精神状态和真实业务水平。”
宋葬的话毫不留情面,但徐情并不生气。
“有理有据,是我的问题。”
他笑意不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斜斜倚靠在玻璃窗前,与宋葬正面相对。
徐情看都没看杨梅一眼,只直勾勾盯着宋葬,诱哄般温声开口:“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如果与连环杀人案有关,我可以为你提供免费咨询,做你的私家侦探,怎么样?”
他主动提到了正事,那宋葬自然不会和他客气。
“她与丈夫在幸福小区外摆摊,售卖人肉早餐。你怎么看?”
徐情勾起唇,目光若有若无划过了宋葬泛红的手腕,不紧不慢:“钢水爆炸案的死亡名单,有大问题。很多人也许早就死了。
“他们被绞成细细的碎肉,裹入馅料中,卖给一无所知的过路人……被胃液消化后排泄于下水道里,结局相同,没有证据,尸骨无存。”
宋葬怔了怔:“你的意思是,钢水爆炸并非意外事故,而是为了掩盖大量凶杀案的真相?那凶手是谁?”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呢,”徐情故作苦恼,“雇佣我吧,我帮你查。”
宋葬没同意也没反对。
他盘着滚烫的小蛇,直接转移话题,继续光明正大地地索取信息:“杨梅说她生过孩子,但警局调取的病历资料显示,她从未怀孕,只有假孕的精神病史。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徐情微微偏头,语气意味深长:“我认为,她真的怀孕了。只是诞下的孩子,被人强行盗走,本该一清二楚的事实,也被人指鹿为马。
“有精神科与妇产科的联合证言在前,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说的话。毕竟,医生才是权威角色,医生总有道理。”
“……好阴暗的猜测。”宋葬轻声感叹,却没有立即否定这种可能性。
“爱而不得的男人,内心当然很阴暗,”徐情似笑非笑地贴近一步,继续自我推销,“让我当小三怎么样?我会变得阳光开朗。”
太恶俗了!
宋葬沉默片刻,无视他深情脉脉的视线,敛眸问道:“所以,堂堂三甲医院的主治医生,为什么要故意加害于杨梅,伪造她的病历?偷走孩子,是拐卖儿童产业链的一环,还是另有用处?”
“我会查的。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当你的情人。”
“私家侦探可以,情人不行。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自己查。”宋葬态度坚定,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抬脚就要离开。
徐情笑意渐浓,一把拽住宋葬的大衣领子,反手将冷漠的宋葬压在窗前,收拢于双臂之间。
温柔的利益诱惑行不通,那就只有威胁这一条路了。
“但是宋葬,你到底是谁呢?你无权进入刑警队长的办公室,也无权查阅公安内网系统。你不是非公职人员,谁允许你旁听犯罪嫌疑人的审讯过程?”
修长冷白的手按在防弹玻璃窗上,稍一发力,便无声而诡谲地压出了丝丝裂纹。它离宋葬脖颈仅有咫尺之遥,随时可以锁喉致命。
黑色风衣下摆轻晃,一把冰凉的□□手枪在碰撞间发出轻响,悄然贴在宋葬腰侧,暧昧地蹭了蹭。
徐情垂头凑近,狭长眸子流转着恶意幽光,殷红薄唇附在宋葬耳侧,好似调情:“我有权将你就地逮捕,也可以将你当场击毙。宋葬,你选哪一个?”
“扑嗤——”
一把精致袖珍的匕首,蓦然捅入徐情心口。宋葬下手很黑,几乎将刀柄也彻底埋入他肋骨之内。
男人溢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似是不可置信地抿着唇,怔然立在原地,随即被宋葬一把推开。
宋葬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浅浅弯起唇:“好好说话。”
浅驼色大衣将宋葬衬得安静柔软,白净又无害,却压不住他藏于假面之下的恶劣心态。
好久没有捅过活人心脏了,手感格外美妙。
“……嗯,我会好好说话。谢谢你的管教。”
与此同时,感觉到宋葬诡异的心潮澎湃,原本还算平静的殷臣,忽然感到一阵怒意上涌。
凭什么宋葬喜欢用刀捅别人的心脏,却不先来捅他的?
他的心脏可以被贯穿成百上千次,还能掏出来捏着玩,为什么宋葬要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毫无道理的暴躁怒意彻底占据大脑,横冲直撞掀翻一切理智禁锢与阻挠的力量,滚烫而极端。紧接着下一瞬间,殷臣剧烈翻涌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许多破碎片段。
他看见了一个古装丞相打扮的老头。他听见了一道熟悉而令人作呕的冰冷声音。
——“你爱的,集合体会带走。你恨的,集合体会奉上。你拥有的一切,集合体都会复刻。分割体01,你在历史与时空的长河之中,从不独特。”
没有前后铺垫,没有前因后果,但殷臣几乎无需多加思索,他从这没头没尾的威胁中,迅速抓到真正的关键重点。
有人要抢走他的宋葬。
不止一个人,是源源不断的人,任何世界的人,所有符合条件的人。
他们都想抢走宋葬,他们不可能放弃。集合体在达成目标之前,绝不收手,永无止境。
殷臣掀起猩红竖瞳,阴鸷眸光冷冷扫过徐情那张酷似于他的脸,那件被血浸湿的黑色衬衫,那若隐若现的紧致腰腹轮廓……
可笑的手段,殷臣想。他和宋葬的关系是最特殊的,独一无二,举世仅有,谁都无法取代,谁也不能复刻。
但宋葬不知道这些。
殷臣记不清很多事,可殷臣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宋葬。殷臣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就算他们有了实质性的身体关系,就算他们曾接吻相拥、日夜缠绵……但是,但是,但是!
宋葬依然没有记起他的来历,宋葬依然不知道曾经特殊的过往。
什么喜欢不喜欢,在殷臣眼里其实全都无关紧要。他们之间的关联,从不是这种人类随意挂在嘴边、浮于表面的感情。
宋葬只能属于他,哪怕去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这才是有始有终的循环,这才是宋葬理应给他的交代。
但宋葬不知道这些。
殷臣恨恨地收紧蛇尾,尖牙刺破宋葬细嫩的皮肉,毫不留情地又咬了他一大口。濡湿潮红的分叉蛇信紧紧贴在咬伤处,摩挲舔舐,压着柔韧漂亮的静脉不断吮吸。
鲜活滚烫的血液犹如甘霖蜂蜜,安抚着殷臣难以自抑的暴虐情绪。殷臣一滴也不曾浪费,甚至舍不得让它们暴露于空气,便尽数被血红舌尖卷入口中,细细品味。
他很生气,不太想直接搭理宋葬,自己喝点血爽一爽。
冷不丁被殷臣咬开手腕,宋葬微沉的呼吸顿了顿,亲手捅人刀子的兴奋情绪陡然一滞,随后,变得更加兴奋了。
宋葬不太理解,殷臣为什么要突然做如此色情的举动……但是他很喜欢。
尤其是在正气凛然的派出所里,任由殷臣做这样暧昧的坏事,有种背着全世界偷情的刺激感。
徐情给他带来的那丝不愉快,彻底被他抛在脑后。
宋葬勾着唇,将湿漉漉的小刀粗暴而残忍地拔下来,随手扔进林遥办公室的垃圾箱里。
徐情又发出了一声喑哑隐忍的闷哼,有些魂不守舍地按紧胸口伤处,鲜血顺着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蔓延、滑落,亦步亦趋跟在宋葬身后。
有点像在故意示弱,露着脆弱的脖颈勾引他呢。
宋葬掀起眼帘,目光扫过徐情泛白的薄唇,心绪却全被殷臣冰凉的尖牙吸引而去。
他丝毫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给出条件:“你想现在就死,还是被我利用干净以后,再去死?”
被宋葬当成垃圾看待,徐情似乎真的没有一丝不满。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宋葬的不同寻常,威逼利诱的手段,顷刻间也变得毫无意义。
徐情不再多说废话,黏稠幽黑的眸色深深,不着痕迹落在宋葬手腕:“好,我会成为你的私家侦探。”
两人全程不再有任何交流,宋葬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远程指导萧笑笑的演绎工作。
徐情取来医疗箱,在他眼前脱掉上衣,亲手给自己缝了五针。
那件被血浸染的黑色衬衫,徐情也刻意没有换掉,湿漉漉地贴在胸肌轮廓上,□□的意图昭然若揭。
害得宋葬又被殷臣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滋味儿挺美。
*
人肉早餐案事关重大,警察不敢耽搁,两名医生很快就被传唤入所。
陈景生把两人的资料打印好,率先交给宋葬查阅,同时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徐情。
“徐队长,您这是……”陈景生语气试探,带着丝丝警惕。
毕竟徐情身上的铁锈味儿非常新鲜,有点经验的人都能闻得出来,在场必然有大量出血。
“他是我的免费侦探,别管他。”
宋葬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眸光戏谑,成功让陈景生惊恐地止住猜测,连带着看向徐情的视线,也变成了默默的同情。
警方的背景调查极尽详细。
新江市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主任郭建春,今年五十八岁。
她已经退休,返聘回医院继续上班,看着是个富态微胖的女人。前几年员工体检时,郭建春查出了二型糖尿病早期,自此每月都会花费重金,购买大量二甲双胍,家底殷实。
而那名为杨梅做出假孕诊断的医生,名叫何涛,今年五十五岁。
虽然未到退休年龄,但何涛早已不在医院上班。
某一天深夜的回家路上,何涛被曾经治疗过的病人暗中跟踪,围堵着打成双腿残疾。自那以后,他此生只能借助轮椅行动。
何涛没有立刻报警,而是灰溜溜地辞掉正职,换了一份网络心理咨询的居家工作,销声匿迹。
相比起圆润富态的郭建春,何涛看上去格外苍老、干瘦。
他接到警方电话后,居然是独自推着轮椅坐公车来的,坐在拘留室外低垂着脑袋,眼神虚浮躲闪,怎么也不敢和杨梅对视。
被病人报复性地打断双腿,这本来该是社会强烈谴责的医闹事件,但就何涛当下的怪异反应来看……他的行医生涯,似乎并不算是问心无愧。
“怪不得他没有报警。”宋葬挑眉。
徐情倚在门边,歪头轻笑:“精神科的都是骗子,最擅长操纵人心,打压欺辱无辜之人。将患者逼至精神崩溃,再装出道貌岸然的模样,从中套取利益。”
宋葬不解地看了徐情一眼,联想到他曾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的过往经历,若有所思。看来这人也有个不幸的童年。
“徐情,你被不公正地对待过,不代表所有精神医生都是恶人。”
“可是,我好可怜。”徐情低声说。
这话听着像求安慰,就不适合由宋葬回答了。
宋葬悄然低头,与竖瞳阴森森的殷臣对视一眼,没再理他。简单的交流自此终结。
两名医生与杨梅之间,隔着拘留室的铁栅栏,很安全。
杨梅的情绪稍有稳定,但双手仍然被紧紧拷于桌子两侧,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人。
相比起明显心虚的精神科医生,郭建春主任不仅理直气壮,甚至有些盛气凌人。
她拎着自己精致的鳄鱼皮挎包,抹了抹鬓角碎发,顺势露出手上价格不菲的翡翠镯子,以及黄灿灿的大金戒指。
察觉到杨梅陡然紧绷的眼神,郭建春嗤笑一声:“我记得你,杨梅,好一个心比天高的败家媳妇。
“你这种仗着自己有孕,就敢在病房里成天闹脾气,对婆婆丈夫非打即骂、惹是生非的女人……没了母凭子贵的地位,现在日子不好过吧,活不下去了吧?不下蛋的鸡,呵。”
“啊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你给我去死!你去死!”
杨梅瞬间崩溃得大声尖叫起来,歇斯底里摇晃着固定焊丝的桌椅,哐哐作响。
不光是她崩溃,在场全员也听得目瞪口呆。
单看郭建春这张圆润光滑的鹅蛋脸,这花开富贵的大气长相,谁也没想到她讲话居然能这么尖酸刻薄。
片警赶紧站出来维持秩序,而坐在电脑旁的陈景生轻咳一声,拿着两沓新资料来到宋葬身边。
他凑在宋葬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查到了更多东西。郭建春这个人很有问题,她丈夫非常有钱,算是新江市的豪门,郭建春从高中时就和他在一起,被包养的。读医学院的学费也是她丈夫赞助的。”
“大学时她休学两年,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一举得了双胞胎儿子才被娶回家。她生孩子耽误的学业事业,丈夫稍微走动一下关系,就全部被弥补回来了。”
怪不得郭建春的履历表如此漂亮,升迁也那么顺利,原来是生儿子的奖励。
宋葬好奇地翻看资料,发现郭建春分明嫁入豪门,但工作还是极其拼命,就算在怀孕期间也挺着大肚子坚持上班。
不仅如此,她还会每隔五年就生一个儿子,直到身体自然绝经为止。
在外人看来,身为一名妇产科领头人,郭建春自己就生了那么多儿子,而且从未出过医疗意外,身体健康、精神饱满……她在医院里自然很有名望,极受产妇欢迎。
越是如此,才越是可疑。
陈景生没有当面点破任何事,他态度自然地坐回原位,敲敲桌子:“何涛,头抬起来,你现在也坚持当年假孕的诊断?”
“……是,假想妊娠是由于心理因素、自我暗示等原因导致的生理现象,假孕患者会展示出孕吐、胎动和腹部肿胀等妊娠表现。当年我被产科邀请会诊时,曾仔细看过杨女士的B超,我可以负责任地判断,她那时确实没有怀孕。”
何涛没有抬头,垂着脑袋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听起来像早有准备,毫无卡顿。
但陈景生也必须承认,这是很合理的解释。从妇科B超记录中没有看见胎儿存在的证据,也确实算是何涛确诊的最有效证据。
郭建春从头到尾表情未变,姿态松散地坐在靠椅上,朝着疯疯癫癫的杨梅翻了几个白眼,神态中的讽刺意味十分浓郁。
她就是维护封建思想,她就是特别看杨梅不爽,而且在警察面前对此毫不心虚。
徐情似笑非笑地扫了郭建春一眼,随后学着陈景生那样微微躬身,想凑在宋葬耳边说话……却被宋葬直接躲开。
他倒也不介意,转头找上陈景生,慢悠悠压低嗓音:“把郭建春生的那几个儿子都带回来,马上做紧急亲子鉴定。我怀疑,这些小孩都不是她亲生的。”
陈景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扯平唇角,严肃地点了点头。
当警察时他需要明确证据,但是玩家们并不需要。找到任何有嫌疑的苗头,赶紧顺着这件事继续向外探索下去,才是关键。
“宋哥,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小溪她……我不太放心。”
宋葬单手拿着资料站起身,左手轻轻一勾,状似随意地摘下了徐情藏在风衣里的黑色手枪。
他将枪扔进陈景生怀里,与对方心照不宣地对视片刻,轻声道:“我现在回去。”
徐情的呼吸声有一瞬沉重,很快又恢复如初。他抬手接过那沓厚重纸张,温和邀请:“坐我的车,我送你?”
宋葬脚步微顿,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只能盘着小蛇敷衍颔首:“可以。”
作为保密部门的特殊人才,徐情出入都会让司机安排接送,很有牌面。
正因如此,看见徐情居然落后了半个身位,笑意微妙地抱着文件跟在宋葬旁边……孙民警的表情格外古怪。
宋葬从头到尾都戴着口罩,孙民警偷偷观察他半天,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眉眼过分精致的男生。
亲娘欸,看久了他都有些喘不过气。真他大爷的漂亮,简直不像活人。
安宁派出所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的?不可能,绝对没有!
但无论孙民警有再多的疑惑,只要徐情没说话,他也不敢吭声。
他按照惯例打开后车门,让徐情坐在司机座位后方,全车最安全的位置。
而宋葬根本不打算与徐情并排而坐,主动坐上副驾驶,以免殷臣真被气昏头了,直接烧车杀人。
轿车里没什么怪味,只弥漫着淡淡的陈皮精油香,舒心养神。宋葬系好安全带,视线快速掠过周身环境。
上锁的副驾驶抽屉里有枪,挂挡杆子后的储物盒也藏着枪,司机左手边的储物格还放着一颗手雷。徐情这人可真是……肆无忌惮,武装齐全。
“去幸福小区。”
徐情支着脑袋倚在车窗旁,透过后视镜一眨不眨盯向宋葬,黑沉凤眸里翻涌着病态的迷恋,以及一丝难以解释的自我迷茫。
宋葬很清楚他在迷茫些什么。天之骄子莫名其妙爱上路人甲,爱得发癫,这种不讲道理的怪事,必然会让人自我怀疑。
但谁让他是Boss角色之一,而且与殷臣的秘密有所关联呢?
如果徐情没有主动配合,那把匕首贯穿的就不会只是心脏,还有脆弱薄软的太阳穴,鲜活的颈前大筋与动脉血管,以及一切足以快速弄死徐情的致命之处。
掌心的小蛇忽然安分了一些,轻轻舔着宋葬腕间微不可察的细小咬痕,带出酥酥麻麻的舒服痒意。
宝宝真可爱……宋葬将脑海中的血腥画面抛之脑后,沉迷盘蛇。
车里一片寂静,宋葬心情愉悦,徐情却不太满意了。
察觉到宋葬的注意力彻底从他身上转移,徐情眯了眯眼。
他屈指敲敲车窗玻璃,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宋葬,你幸福吗?我不信。”
宋葬一怔:“什么意思?”
“幸福小区里,根本没有幸福的人。”
第125章 幸福小区(8)
宋葬不会被故弄玄虚的话语唬住。
他看了眼如履薄冰的孙警官, 扬了扬唇:“有证据吗?”
徐情眸光微深,落在宋葬毫无波澜的脸上,笑意古怪。
“宋葬, 我有一个怪癖, 窥私癖。当我抵达一座崭新的城市,我会放任自己, 沉浸于窥探的快感中, 捕捉藏在平静日常之下的罪恶, 探索美满家庭里不为人知的病态……
“我会死死盯着这座城市隐秘的黑暗,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恶意揣测,火上浇油,直到彻底了如指掌、失去兴趣。”
宋葬有点听明白了。徐情的行为动力,以强烈而阴湿的个人兴趣为主导。
所以在未成年时, 他便将新江市的罪恶悄然摸索透彻, 窥探他人隐私,屡屡破获大案。
怪不得,自从进入林省重案组后, 徐情再也没有回过新江市。那时候他已然对新江市没有任何兴趣。
直到热乎乎的刑警集体自杀案,一夜之间陡然出现, 才把徐情重新“勾引”回久违的故乡。
“继续说, 你在幸福小区都查到了什么?”宋葬歪了歪头,故作好奇。
感受到宋葬的关注,徐情肉眼可见地愉悦几分, 他坐直身子, 右手隔着衬衫按了按胸前的刀伤处,很用力。
他压低嗓音, 却压不住怪异的兴奋情绪:“你家楼下的女人有双相情感障碍,她在躁狂期间,大量购买便宜的杂牌猫狗,带回家中残忍虐待。
“其中有一只母猫怀孕产子,诞下三只幼猫,被她徒手碾烂,做成鲜肉条喂给它们的母亲。”
所以幸福小区里的虐猫团伙,不止一人。
宋葬反手就拿出手机发消息,直接找陈景生举报她,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吗?”
“当然,还有C栋2501的业主,小学体育老师,他是同性恋兼恋童癖。在几十年的教师生涯里,胆子越来越大。
“迄今为止,他已经以各种方式杀害过十几个小男孩,与化学老师合作进行分尸、肢解与抛尸工作。最近几年的尸体更好处理,都被卖给张大强,做成了一烫就熟的鲜嫩牛肉粉。”
这可真是……令人生理不适的消息。孙警官差点没把稳方向盘,气得太阳穴都暴起了青筋。
举报,统统举报!
宋葬划拉着手机,没有在徐情面前表露出过于鲜活的情绪。
他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幸福小区里,还有很多犯罪者与精神病患,做出过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数不胜数。你其实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对吗?”
后视镜里,那双凝在他脸上的凤眸泛起幽光。
“对,宋葬,你说得对。”
徐情勾着薄唇,嗓音喑哑,冷白面容不知何时晕出陶醉淡红,泛着昭然若揭的诡谲恶意:“幸福小区,正是这世上最痛苦的所在,所有人都求而不得,所有人都在日渐压抑的生活中扭曲变态,像阴沟里的臭虫般见不得光,腐烂潮湿,痛苦一生……”
他话好多。
简而言之,幸福小区里,根本没有幸福的人。
宋葬听着徐情疯狂的发言,回过头将他最初说那句话细细品味了一遍。
从普通人角度来看,这件事令人绝望。但对新手玩家而言……其实挺好的,处处都是调查机会,眼前皆为破局线索。
幸福小区里痛苦绝望的家庭太多,却正好可以侧面说明,玩家们并不需要解决所有人的痛苦。
“开发商建造幸福小区的时候,是不是打生桩了?”宋葬不由得恶意揣测。
“不只是普通的生桩,是项目负责组每一个人,都要贡献出一位家庭成员,打入地基之中。”
“嘎吱——”
孙民警毫不犹豫踩了刹车,尖利无比的急刹车声从车底传来,车轮在沥青路面上摩擦出道道火星。
“徐队长,您说得可都是真的?”他表情严肃,“咱们刑警队被害的兄弟,和这些过往有没有关系?”
徐情唇角扯平,倏然间面无表情:“开车,先送宋葬回家。案情进展细节是保密信息,你没有资格旁听。”
“可是徐队……”
“咔哒——”
下一瞬,清脆的上膛声在车里回荡。
黑洞洞的冰冷枪口,径直贴在孙警官紧绷的太阳穴上。
徐情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扳机,语气有些跃跃欲试。
“闭嘴,开车。现在我很想杀了你,很想,很想……”
被枪指着,死亡威胁,孙民警不服气也不行。他闭上嘴巴狠狠一踩油门,轿车猝不及防飞驰而出。
徐情“虚弱”地落回后座上,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似笑非笑,描摹着孙民警因愤怒而发红的脸,杀意凛然。
这小警官的性格有点冲动,初生牛犊不怕虎。宋葬很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没被后坐力拽着前后摇晃。
车里氛围一时变得死寂而冷凝,宋葬不太喜欢,无奈地揉揉眉骨:“徐情,枪放下。”
“好。”
徐情很听话地收了枪,唇角重新挂上一抹淡淡的笑。
宋葬可没有打算参合警察内部的争斗,这事情适合由陈景生负责。他只想继续之前尚未说完的话题。
“话说回来,你今早凌晨才坐飞机抵达新江市,为什么会立刻知晓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你到底是怎么调查的?”
徐情意味深长地勾着唇:“不需要查,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好。”
“……说人话。”
“宋葬,你知道吗?痛苦是一种能量。当太多太多强烈而浓郁的能量聚集于一处,就会形成循环的稳定力场。我的大脑也被裹挟其中,我很痛苦,一直很痛苦,所以我能感觉得到那些力量,你也是。”
怎么还是没说人话。
宋葬捏捏殷臣的尾巴尖儿,挑眉:“我很痛苦?”
“当我看向你,我能看见你心脏里有两个幽黑的大洞。左边写着疯狂,右边写着失去,”徐情笑容怪异,捂着心口缓缓摩挲,“宋葬,你失去了什么?你想找回什么?
“向温馨的幸福小区许个愿吧,疯狂地许愿,散发你埋藏于心底的所有情绪,无所不用其极……你想要的都会回来,你绝不会受到伤害。有我在,我护着你。”
他什么意思?向幸福小区许个愿?
听起来很怪异,像某种不知名的邪///教组织,正在招收信徒。
徐情越是意图以言辞蛊惑,宋葬的手腕就被小蛇缠得越紧。
宋葬垂眸,对殷臣露出一个乖巧的浅笑,语气却是冰冷:“不,我拒绝。”
“我知道你会拒绝。”
徐情毫不气馁,神色反而愈发愉悦,连正在开车的执法人员,他也视若无睹:“宋葬,你很独特,你的苦痛也藏得太深,我好想吃了你的心脏,一定很甜美……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宋葬:……
神经病。
快到家了,他全程保持沉默,完全没有再回应徐情粗劣的诱惑。
如果幸福小区真的有打生桩历史,那么宋葬绝不会利用这种能量达成任何心愿。
这般极近扭曲的歪门邪道,绝无可能真的让他成功复活小白、找回记忆。与其寄托于副本世界的虚幻邪异,不如老老实实攒积分玩游戏。
就算无限游戏世界很危险,分配机制有意无意针对着他,但是最终该给宋葬的好处,从来少不了。
是MVP就会有奖励,通关了就会有积分,系统结算过程,基本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这次进入副本之前,系统还提示过他切勿消极游戏、展望美好明天呢。
说真的,宋葬实在不能理解,徐情怎么敢光靠一张嘴巴说好听的话,就想借此蛊惑于他……他真不至于轻易就被说动。
直至接下来遇到的一连串事情,让宋葬蓦地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自己抗性太高了,能免疫90%的魔法攻击。
而除了宋葬以外的新手玩家,其实都很容易被陌生的力量所影响认知、撼动情绪。
黑色轿车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A栋电梯口外,摆着三台高耸的塑料垃圾箱。
宋葬一眼就瞧见了叶小溪狼狈的背影。
她垫着脚尖抱紧垃圾桶,浑身虚汗,剧烈颤抖着狂吐不止。若有似无的酸水血腥气,新鲜人肉特有的某种怪异味道,正迅速透过车门缝隙弥漫而入。
怎么回事,他都从派出所一来一回了,叶小溪居然还在吐?
宋葬眸光微凝,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朝她走去。
而与此同时,徐情抬手绕过司机靠椅,压着孙民警的脖颈轻轻一按,正欲下车的小警察便翻着白眼陷入晕厥。
徐情目光流连在他触手可及的脖颈上,幽幽感叹:“他不会想让我杀了你的。孙凌云,你真好命。”
宋葬没工夫去管身后的事,闻到垃圾箱里日积月累的酸臭发酵味儿,他不由停下脚步,刻意离了些距离:“叶小溪,你怎么回事?”
叶小溪动作一顿,扭过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死死凝在宋葬脸上。
她的情绪很激动,嘶哑嗓音干涩又尖利,无处发泄的恶意一股脑向宋葬身上倾斜而去。
“景生哥呢?景生哥呢?你把我的哥哥抢去哪里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宋葬面无表情:“他在上班,你……”
“他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啊?!是你干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她转身嘶吼着朝宋葬……走来。
没错,就是“走来”。
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叶小溪似乎根本没有奔跑冲刺的力气,身形无比单薄,好像把自己的内脏都全部吐完了似的。
她只能摇摇晃晃地艰难迈着步子,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表情凶狠而狰狞。
宋葬凝神细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在老旧停车场昏暗幽沉的灯光下,叶小溪的左手,竟逐渐呈现出半透明的透光状态。
她的胳膊比她本人可怕多了,只有薄薄一层苍白皮肤包裹着骨头,残存在皮肤上的毛细血管不断破裂,爆开了大块大块淤青痕迹。可叶小溪自己毫无察觉。
她的肉去哪了?也许就在垃圾箱里。
如果再继续不停呕吐下去,叶小溪一定会莫名其妙把自己吐死。
这是一种格外残忍又荒诞的死亡方式。
而如果连叶小溪也死了……陈景生又会如何?
一连失去两位极其重要的朋友,还是以如此不体面的可怕状态。
宋葬可以想象,陈景生恐怕这一辈子也无法再感到完整的幸福。
这个副本对他的恶意很大。
结合徐情的描述来看,是幸福小区针对人类的恶意,在这一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葬不慌不忙拿出手机,快捷键拨出陈景生的电话,直接开了免提。
陈景生接得很快,张口就自觉地开始报告:“宋哥,有什么事吗?杨梅被打上镇静剂了,睡着呢,状态稳定。
“我把那俩医生强行扣住了,DNA比对今晚就能有消息。现在何涛是突破口,我刚刚揍完他一顿,准备等他缓过来了就继续拉回去审……”
叶小溪那僵尸般的步伐蓦然一停,小心翼翼地侧耳倾听,甚至露出了如饥似渴的怪异表情。
宋葬打断了陈景生的汇报,扬起唇:“陈景生,你爱叶小溪吗?”
“……当然。”
叶小溪瞪大眼睛,彻底站住不动了。
“是男女之情的爱,对不对?”
宋葬说着顿了顿,在陈景生开口回答之前,压低声音继续补充:“你如果不说好听点,我会用小勺子把你的脑浆一点点挖出来,搅散打匀了,做成粉粉嫩嫩的香草慕斯,喂给叶小溪。”
宋葬认为自己的态度还算和缓,嗓音也非常轻柔,只是画面感比较强烈。
但陈景生还是沉默了足足十来秒,连呼吸都被吓得情不自禁暂停片刻。
直到叶小溪的情绪开始波澜起浮,眼里的猩红光泽再次闪烁起来,陈景生才狠了狠心,咬牙大声道:“没错,我就是爱叶小溪!我想把她娶回家!
“我是个畜牲!我要给她买金链子金手镯,买一麻袋大金坨坨当嫁妆,土死全世界!”
叶小溪沉默半晌,眼睛没红,脸蛋红了一片。
“景、景生哥,你是认真的吗?”
陈景生呼吸沉重:“对不起小溪,我是禽兽。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你了,可我不敢说,我这种违法犯罪、滥杀无辜的罪人也配不上你。你哥知道……会气疯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也喜欢你,我也杀过好多人的!我打工时遇到的坏男人没有失踪,他们全被我杀死了,我和你一样坏!”
叶小溪眼含热泪,毫不介意地自揭底细:“哥哥已经没了,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家人。陈景生,我要嫁给你,你听清楚了吗?!”
“好!等我们一起通关新手副本,我就马上娶你回家!”
叶小溪惨白的脸上,洋溢着惊喜又幸福的笑。
她眉眼深处扭曲的疯狂之色,被更为强烈的情绪瞬间覆盖,如潮水般冲刷褪去。
宋葬确认她的理智开始回归,为防意外,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嘶……”
重新掌控身体的每一处感知,对此刻的叶小溪而言,是一个极为恐怖且难以接受的过程。
叶小溪原本挺直的腰板,立刻就被血肉缺失的剧痛给轰然压垮。
“我,我的手……怎么……”
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袭卷,叶小溪表情似笑似哭,最终还是痛得忍不住哭出声音。她惊恐看着脱力透明的残废左臂,弯下腰又长长地“呕——”了一声。
残留在食道喉管间的烂肉,终于被彻底吐了个一干二净。
宋葬稍微放心几分。她还活着,没有继续吐下去,就是好事。
徐情倚靠在轿车旁,一言不发看完全程,大致了解完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听着叶小溪几乎难以压抑的崩溃哭泣,他迈步来到宋葬身边,似笑非笑地凑近宋葬耳侧:“电梯井坠落案的受害者,叶小河,是她哥哥?”
“对,”宋葬看他一眼,“说说你的看法。”
徐情轻笑起来:“受害者是被陈景生推下去的,毋庸置疑。幸福小区,帮陈景生打开电梯的厅门,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额外的选择,仅此而已。
“杀死叶小河,绝不是旁人强加于他的念头。陈景生在潜意识里,必然也想过杀死那个男人,以达成心中迎娶叶小溪的目标。
“他被勾出了恶念,他自己做出了选择,并不算无辜呢。宋葬……你不觉得我比他更坦诚些吗?”
“徐情,如果我被勾出恶念,我也会杀了你。”
宋葬偏过头微微一笑,徐情怔然片刻,被死亡威胁却羞赧地红了耳尖。
……神经病!
宋葬不再理他,转头对叶小溪说:“能自己走路吗?先和我回去。你还没顺利嫁给他,别死在半路上了。”
叶小溪一愣,紧接着如梦初醒般止住哭声,本能的求生欲瞬间占据上风。
她带着空荡荡的左臂,亦步亦趋跟在宋葬身后,小声道歉:“对不起宋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后我会努力保持情绪稳定的。”
宋葬点点头,按下24层的电梯按钮,随口鼓励了一句:“你和你景生哥,经历了同样的事。苦命鸳鸯才能互相理解彼此的心情,这是绝配。”
“谢、谢谢宋哥,”叶小溪脸红了红,“我真的长教训了,真的。”
宋葬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目光持续落在蓝色光屏之上。
自从叶小溪告白成功,支线任务的进度条就在快速上涨。
叶小溪是游戏玩家,但在副本里,她还有另一重身份。
——幸福小区的居民。
所以“让他们得到幸福”,其实是让幸福小区的居民得到幸福?
那这支线任务,未免太麻烦了一点。
宋葬宁愿让所有人都享受到死亡的幸福,也不想挨家挨户解决他们的个人问题。
算了,如今也只能先从肉眼可见的线索入手。
*
回到家中,走入玄关,叶小溪终于支撑不住软了腿,气喘吁吁地坐在换鞋凳上。她如今身体太虚弱,实在走不动了。
而出乎宋葬意料的是,他家里居然没人。
唯独林遥的姿势一如昨日,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顶着漂亮秾丽的新娘妆,睡相安宁。
宋葬心里漫出些不祥的预感。他打开头顶的玄关柜门,拿出陈景生专门带回来的紧急医疗包。
里面有两瓶医用葡萄糖和几种类型的消炎水,还藏着一张小便签。
【宋哥,小溪对头孢过敏。】
……陈景生,原来你真的超爱。
宋葬哭笑不得,把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挂在柜子高处,快速给叶小溪消毒打针,让她吊着水消炎、补充能量。
虽然她胳膊活生生缺了一大块肉,但宋葬也没办法帮她塞回去,只能当作严重的内伤来临时处理。
“你先坐在这,休息一会,有问题随时在群里喊我。”
“好,谢谢宋哥。”
宋葬确认她一时半会儿死不掉,进厨房找了把刀,转身打开防盗门。
他准备去找萧笑笑。
而被禁止入内的徐情,此时正站在走廊中段,笑容诡异地看着他。
“宋葬,隔壁有很浓郁的血腥味哦,是新鲜的命案。”
“闻到了。”
壮汉家的门没有上锁,虚掩着,隐约传出女人沉重的呼吸声。
宋葬神色微凛,拎着刀推门而入,客厅里大片大片的血红色泽,陡然映入眼帘。
萧笑笑坐在血潭中,表情空白。
一名陌生男人俯身趴在她身侧,后背上深深扎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将白大褂浸染得湿润鲜红。
灰色的【玩家】标识,在他头顶飘荡。
萧笑笑居然杀了一个玩家。下手挺狠的,刀尖恰好贯穿心脏,早已药石无医。
听见宋葬的脚步,她的目光仍然未曾聚焦,捏紧破破烂烂的连衣裙摆,口中念念有词。
宋葬留神去听,发现萧笑笑精神状态居然还不错,并没有说疯话。
她只是正在反复给自己强加心理暗示。
“妈妈爱我,爸爸爱我。我能回家,我要回家。我在正当防卫,我是正确的,我是正义的,我没有错。”
“很好,这样想就对了,你没有错。”宋葬语气赞赏。
徐情凑过来打量了一圈:“从搏斗痕迹来看,她是明显的自卫反击,确实没有任何错处,但是她被……”
话未说完,萧笑笑蓦然抬头,眼神凶狠地盯向徐情:“你是谁?”
徐情似笑非笑,狭长凤眸里闪过一丝深意:“你好,我是宋葬忠诚的追求者。”
萧笑笑瞬间对他失去兴趣,低下头,继续揉捻破碎的裙摆。
但宋葬见此情形,表情却不由严肃起来:“她被怎么样了?说清楚。”
“……宋哥,我自己说。”
事情很简单,萧笑笑在与林遥周旋的过程中,这位消失一天的新玩家,按响门铃,不请自来。
他是个妇产科医生,叫张铭。
张铭恰好穿着白大褂,用角色扮演的方式哄骗着林遥,说她怀孕了,现在必须要好好睡觉,才能养胎。
林遥对医生的话深信不疑,迫不及待地躺下睡觉,怎么摇都摇不醒。
情况安稳,萧笑笑本以为尘埃落定……直到她领着张铭,介绍隔壁壮汉家的住房环境。
猝不及防间,张铭从宽敞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狞笑着朝萧笑笑捅去,口口声声说,她肚子里怀了野男人的种。
萧笑笑根本不曾怀有身孕,但张铭好像突然就疯了,完全听不懂人话。
她实在无奈,提刀将张铭就地反杀。
“你做得很对,”宋葬捏捏腕间小蛇,若有所思,“但是,仅此而已吗?”
徐情紧贴在宋葬身后,变戏法般摸出新的手枪,装弹上膛。
“不,当然不仅如此。宋葬,我们杀了她,好吗?她被冤死的婴灵和小鬼同时缠住了,很危……”
“咔嚓——”
话音未落,冰冷手枪被暴力碾压至支离破碎,燃起无形的阴森青焰。
徐情满手鲜血止不住,唇色顷刻间苍白如纸。
殷臣得意地“嘶”了一声,慵懒落在宋葬肩头。
想把宋葬永远困在副本里?
想得美。
第126章 幸福小区(9)
转眼已是正午时分。
温暖日光落在阳台窗沿, 家家户户的厨房飘出烟火香气。
热意攀着碎金般的阳光上升、聚拢,悠悠盘旋于居民楼高处。
本该是一派温馨祥和的画面,却像极了择人欲嗜的无形大口, 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永无解脱之日。
宋葬家里重归宁静。
餐桌旁,没吃完的火锅放在电磁炉中, “咕嘟嘟”冒着热气。
而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思维导图, 多了几行新线索。
【钢水爆炸案】——人为, 用于掩盖已死之人的生活轨迹,洗脱自身凶杀嫌疑。
【毒杀流浪猫狗案】——嫌犯远远不止一人。
【人肉菜肴】——饿死鬼李婶,张大强(已死)夫妻的早餐摊——背后也许有联系?
【被迫自残&林遥的新娘妆】——杨梅的婚姻不幸福,她有某种执念?
宋葬收起马克笔,转头再次细看林遥脸上的秾丽妆容。
结合两夫妻结婚的时代背景,如此打扮, 非常合理。
林遥那张素净而轮廓分明的脸, 被涂抹至漂亮又面目全非以后,对比着结婚照上的杨梅,确实有那么几分相像。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显。
杨梅在怀孕待产后期, 由于身体不适、即将生产,被紧急送往第三医院妇产科, 进行保胎治疗。
她连夜产下的儿子, 被同样“怀孕”的郭建春主任暗中偷走养着,瞒天过海变成了郭建春自己生的孩子。
杨梅一觉醒来便是晴天霹雳。
孩子没了,怀孕时建立的档案突然就不存在了, 还被精神科医生扣上假孕臆想的诊断。
她很清楚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偷走的, 但谁也不肯相信她,谁也不会给她作证。
闹到最后, 医院甚至扔给了她一张不孕不育的检测报告,让她彻底失去家里人对她的最后一层信任。
她所有的抗争化作笑话,她崩溃的尊严被按进泥里,她痛失爱子的歇斯底里被判为精神疾病。
从那天起,张大强和杨梅的关系激烈恶化,再也回不到曾经新婚燕尔的美好状态。
两人这段苦涩的婚姻,也受到男方家中的强烈反对。
只要杨梅一提起自己有过孩子,就会被婆婆扯着头发疯狂大骂,说她不下蛋就算了还患上失心疯。拖累张大强一辈子,合该去死。
观念传统的张大强坚决不肯离婚,也不敢对母亲态度强硬。他很无能,护不住妻子,安抚不了妈妈,被夹在中间心力憔悴。
直到两人家的长辈在近些年接连去世,张大强和杨梅才得以安稳下来,准备不再计较当年旧事,好好过日子。
然而,就在这生活一点一点转好的档口……张大强突然疯了。他拼了命也要远离自己居住半辈子的房子,坚决不再踏入幸福小区,还变成不讲道理的家暴狂魔。
如此一波三折的命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老天爷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张大强不知是何时死的,但杨梅……也许她早就疯了。
查到的过往细节越多,陈景生的心情越是沉重,狠下心要尽快搞个水落石出。
他是雇佣兵出身,在这方面的经验格外丰富,非常擅长各种不见血的严刑逼供。尤其是针对普通人时,效果拔群。
当郭建春还在冷笑着嘴硬、打电话催丈夫来接她时,精神科医生何涛,已经完全没了反抗的心思。
他佝偻着身子坐在轮椅上,颓然承认,杨梅没有生病。
当年在郭建春及其家庭背景势力的压迫下,何涛实在被逼无奈,同意协助郭建春进行造假,伪造出杨梅的精神疾病诊断。
就连所谓被“患者”寻仇打断腿的恶性事件,其实也是郭建春找人干的,只为威胁他安分闭嘴,否则日后必死无疑。
何涛根本不敢报警,还反过来劝告陈景生,有些真相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千万别像愣头青似的,主动去招惹新江市的大人物。
——例如郭建春的丈夫,江家大儿子。
新江市,就是独属于江家人的新江市。
过江龙是永远敌不过地头蛇的。
哪怕是倍受国家重视的特殊人才,林省重案组的徐情徐队长,当年会主动离开新江市,再也不回来……恐怕也有被江家恶意驱逐、打压于他的因素。
无论事实究竟如何,至少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宋葬拉开椅子坐下,从沸腾火锅里捞出几枚热乎乎的牛肉丸,又转手往锅里扔了一大条红薯粉。
他一边认真吃午餐,一边翻阅陈景生直播发来的调查资料,若有所思地问了句:“徐情,你真的被江家人打压过?”
“嗯,确有其事。”
徐情终于被允许踏进家门了。
他曲着长腿坐在落地窗边,按紧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嗓音有些虚弱。
“我的精神分裂病史,不是医生无意误诊,而是提前蓄谋的恶意构陷。因为……全市数学竞赛,我的成绩排在江家所有人前面。江家的小辈嫉妒我太优秀,想设计我被学校劝退,再也读不了书。”
宋葬蹙眉:“就因为一个数学竞赛?”
“嗯,仅此而已。宋葬,我只是普通人,无依无靠,没有任何背景,”徐情低垂着好看的眉眼,轻轻笑了笑,“饶了我吧。宋葬,我好疼。”
普通人?
普通人被一刀捅穿心脏之后,还能坐在这儿委屈诉苦?
宋葬眼睛都没抬,专心致志咬着汁水饱满的牛肉丸,完全不打算帮忙处理徐情的伤口。
因为是殷臣把他烧成这样的。
殷臣已经忍了那么久,却会在那一刻主动攻击徐情,只能说明,徐情绝对有值得被攻击的理由。
徐情想让萧笑笑立刻去死,但殷臣不希望萧笑笑就此死去。
两人截然相反的态度一对比,宋葬心里顿时就有了把握。
——萧笑笑身上绝对有婴灵和小鬼,或许它们很危险,但也必然是解决主线任务的关键。
但有趣的是,此时此刻,家里唯一完好无损、行动自如的玩家……只剩下宋葬一人。
新玩家开局就被捅死,而叶小溪和萧笑笑都受了伤,又实在太过疲累。
在确认身边环境足够安全之后,她们绷紧的心弦蓦然松开,很快就不由自主昏睡了过去。
当然,对于抗性太低的玩家来说,被看不见的危机笼罩时,陷入昏睡其实不算什么坏事。至少可以避开精神错乱的潜在风险。
没了碍手碍脚的新玩家,让宋葬独自处理那些看不见的家伙,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虽然他同样看不见鬼,但办法永远都比困难更多。
唔,先吃饱饭再说。
吃完满满一大锅香辣红薯粉,宋葬擦了擦泛红的唇角,神清气爽。
他没让徐情帮忙,慢悠悠洗锅刷碗,擦拭灶台,将餐桌清理到干净整洁的初始状态。
宋葬卷起袖子,拿起马克笔,墨水浓郁的笔尖深深压在白蜡木桌上,整齐写下二十六个英文字母,0-9的罗马数字,以及大写的YES和NO。
这是十九世纪流行通灵术、红极一时的Ouija Board,也叫灵应盘或通灵板。游玩方式类似于传统的笔仙,性质也相差不大。
在民间传说中,使用灵应板可以与灵界生物沟通,解答心中疑惑,展望未来命运……当然,同时也有被邪恶灵体附身、被撒旦恶意蒙骗的风险。
于现实世界里使用它,只能算是用于助兴的派对游戏之一。
但若是放在有真实灵体存在的世界,效果就会格外不同。
宋葬已经试验过很多次,每次都能碰上新鲜的小玩意儿,而且吸引邪恶灵体的概率,比传统笔仙还要高出不少。
他就是要找到那些心思不纯的坏东西。
为了让灵应版招魂的效果更为显著,宋葬甚至没有写下那行最为关键的【GOOD BYE】。
这代表宋葬根本不打算好聚好散,既不给自己留下安全后路,也绝对不会让任何被他招来的灵体,轻易离他而去。
殷臣睁着一双猩红竖瞳,表情凝重地立在宋葬肩头。
宋葬拿出一枚椭三角形的金属吉他拨片,放于粗制滥造的灵应板之上,闭眼深呼吸,平心静气。
他将白皙食指轻轻按在拨片中间,轻声开口:“你好。”
本就冰凉的金属触感,蓦然在感官中变得强烈起来,带起一阵犹如电流的刺痛感。宋葬尽可能放松对右手的掌控,任由拨片自行拖曳着朝左上角挪动。
——【YES】
“你是小鬼,还是婴灵?”宋葬轻声问。
餐桌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
——【BOTH】
两者皆是?宋葬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若有所思。
小鬼的本体,来自于诞生后又不幸夭折的婴儿,由大师进行精细饲养,逐渐转化为可被操控的怪物。
虽然小鬼也存在失控风险,但只要保持长期充足的鲜血供奉,饲养人与小鬼之间会形成紧密的羁绊,关系非常牢固,犹如一对病态扭曲的母子。
但婴灵……却是从未顺利诞生的胎儿,在种种不甘与怨念中形成的独立灵体,无须供奉饲养便已然足够强大,且通常偏向邪性。
若放任婴灵自由存活在人世间,它们将会怀揣着恶意随便残害他人,尤其倾向于针对孕期女子。
所以在理论上,小鬼与婴灵,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体系。
它俩是怎么和谐相处的?
宋葬好奇地捻了捻金属拨片,歪头问:“你幸福吗?”
“轰隆——”
话音刚落,四腿餐桌莫名其妙塌了一角,突兀得令人猝不及防,就像在故意恐吓宋葬一样。
宋葬重心稍有些不稳,但依然紧紧按着剧烈颤抖的金属片。
白皙指腹间蔓延起滚烫的热意,浅色金属逐渐被烧得火红,宋葬却未曾松手,照样面不改色。
相比起殷臣那簇青白火焰的恐怖威能,这一丁点滚烫的感觉对宋葬来说……唔,与泡温泉毫无区别。
宋葬没被吓跑,金属片尚未脱手,他遵守了规则。灵应板的另一边,也只能被迫遵守规矩,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NO】
不,它当然不会感到幸福。
“让我帮你获得幸福,好吗?”
——【NO】
不好吗?
宋葬缓缓勾起唇角,漆黑眸底浮现出些许恶趣味的愉悦。
“如果你拒绝了我,你将永远无法从我身边逃离,永远被困在我的灵魂身边,再也没有自由的可能。你真的确定,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砰砰砰!砰砰砰!”
餐桌里又响起了拳打脚踢般的愤怒声音。桌案上墨迹分明的字母,变得浑浊而混沌,氤氲出层层叠叠腥臭血红的不详污痕。
宋葬笑意不改,右手仍然一动不动压在漫起血污的餐桌上,在与无形之力的对抗中碾压出一道又一道狰狞裂痕。
餐桌报废了,灵应板也不会报废。小孩子叛逆闹脾气,完全没关系,用绝对的抗性碾压就好了。
两相僵持片刻,宋葬继续微笑着施加筹码。他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串冰冷的怪异炸串,垂眸盯着颤抖滚烫的金属拨片,直接咬了一大口,吞入腹中。
——【AHHHHHH!FUCK YOU!】
系统提示与灵体的回应同时出现。
手臂被拨片带动着左右快速滑动,桌板被手肘撞击得哐哐作响,房间里分明没有人在说话,宋葬却能从文字里清晰感受到,小朋友近乎崩溃的愤怒尖叫。
宋葬呼吸微沉,愈发愉悦地轻笑出声。
每次食用幸福小区的血肉,他就会变得格外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无论你遭遇过何等不公,我都有能力为你报仇。听明白了吗?你的愿望是什么?你要怎样才能获得幸福?
“别害怕,告诉我,我会帮你,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再离开我……我就算死也不会放手的,我把灵应板绑在腿上、随身携带,你的能量就是伤不到我,未来的你又能怎么办呢?
“违反规则的一定是你,遭受反噬的也一定是你,听话。”
金属片深深陷入餐桌之中,血水蔓延得越来越多,摩擦出令人牙酸的怪异响声。
但无论如何,那两个暴躁的小朋友还是选择了妥协。
——【KILL THEM ALL】
“杀了谁?说清楚,我要名字。”宋葬愉悦地歪了歪头。
……
十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殷臣化作青白火焰的诡谲形态,被宋葬支使着飞来飞去,把餐桌烧得一干二净。
金属拨片也被他熔炼为柔软的液体,一并冲入下水道里。烧完以后,殷臣瞬间变回雪色小蛇的模样,黏黏糊糊贴回宋葬身边。
他很清楚,宋葬最喜欢这条小毒蛇了,怎么摸都摸不够。
殷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特别享受被宋葬摸遍全身的感觉。这与他在天海之旅时的心态不太相同,就好像……宋葬曾经也这样摸过他完整的皮囊。
一想到那种过分亲密的画面可能存在过,殷臣心里就升起些酥酥麻麻的痒意。
可恶,他全都不记得。
殷臣恨恨地轻咬宋葬一口,将脑袋贴在宋葬微凉的皮肤上蹭了又蹭,借此缓解心底酝酿多时的暴躁情绪。
这一回,徐情还算安分守己。
他曲着腿坐在一旁,抿唇看完了灵应板沟通的全过程,安安静静地捂着右手,没有任何意图干涉的念头。
直到宋葬懒洋洋地窝进豆袋沙发里,发消息让陈景生帮忙杀几个人,徐情才终于有所行动。
他冷白的面容泛起微红,凤眸直勾勾凝在宋葬的手腕之上,语气裹挟着浓郁的兴奋:“宋葬,你用了什么魔法?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能量体系……它很美妙。”
宋葬心情不错,盘着殷臣冰冰凉凉的尾巴,歪头看他:“你问的是我对象,还是招魂用的灵应板?”
才刚问完,宋葬又被殷臣偷偷咬了一下。
但是他咬得很轻很轻,和调情的力度简直毫无区别。好暧昧哦。
当然,宋葬也不是迟钝的人,他发现殷臣对徐情的不满之意,似乎比今早还更加明显几分。
那双漂亮的竖瞳里,漫出丝丝缕缕昭然若揭的杀意,蛇尾鳞片像炸毛般立起又蛰伏,压抑着跃跃欲试的恶意。仿佛只要等到徐情的价值被彻底榨干,殷臣便会毫不犹豫拧断他的脖子,让他死得支离破碎、极尽凄惨。
这样看来,难道杀死萧笑笑的负面连锁反应,会非常严重?
宋葬若有所思,对徐情的警惕即刻又多了一层。
“灵应板?原来它叫灵应板……”
而徐情的态度同样怪异,他完全忽视了宋葬有对象的事实,选择性只听到后半句话,眸底的兴奋之意翻涌如潮。
“宋葬,你知道吗?你已经彻底无敌了。利用它的力量,你和我联手,可以彻底摧毁这个恶心的世界,弄死所有坏人,所有对不起你的家伙。”
唔,很遗憾,灵应板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用的。
宋葬敢利用它的规则之力,是因为他已经恢复了绝大多数在内测版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解剖、钻研过许多Boss的能量原理,借此衍生出了无数保命的底牌,以及各种各样方便他行事的钻空子技巧。
没错,只方便宋葬一个人,别人都特别容易死翘翘。
要么是在大量污染涌入脑海的瞬间,被炸成人形烤脑花,要么是在无意间违反规则,被恐怖的力量强行抹杀。更惨烈的死法也不是没有。
宋葬甚至怀疑,内测版的某些神祇也许过于强大,已经可以做到跨时空、跨副本杀人。只不过,当年几乎从未有玩家想过深入探究。
即便是有心想探究的,以内测版的死亡率来估计,他们多半都死在寻找真相的路上了。
所以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宋葬都不可能把底细透露给任何人。
除非……他就是想让别人自寻死路。
宋葬眯了眯眼,对待徐情的态度,陡然间从无视变成了尖锐的抵触。
他冷着脸坐直身子,唇角扯平,丝毫不打算回应徐情粗劣的诱惑:“我让你进我家门,是因为你想当我的私家侦探。如果你再说废话,我们就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了,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刚说完,徐情本就不稳的呼吸蓦然沉了沉,简直像有点被骂爽了。
“好,我都听你的。别生气,我只是有些激动了……你还想查谁?我什么都能查到。”他温声说,凤眸仍直勾勾盯着宋葬,隐忍又讨好地扬起薄唇。
他右手烧伤仍未愈合,鲜血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腕缓缓蜿蜒而下,落入黑色风衣中,再也看不真切。这可怜又诡异的画面,不仅没有让宋葬感到一丝心疼,反而更凸显出了徐情性格里暗含的偏执。
宋葬移开目光,轻声说:“关于新江钢铁厂的厂长,王铁柱,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了解王铁柱,他不但与副厂长的妻子刘昭偷情,与刘昭的弟弟刘阳也有同性恋关系,三人互相理解,互相爱慕,私生活非常和谐。”
“什么,啊?”宋葬大受震撼,正在盘蛇的手都不由顿了顿,“你说真的?”
“嗯,他们认为自己拥有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真挚感情,为了日后能‘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徐情说着微微一叹,遗憾地垂下眼帘:“王铁柱在几年之前,就设计杀死了他怀有身孕的结发妻子。我一直很清楚,可惜……我还没能找到足够充分的、能将他绳之以法的证据。”
很显然,死在钢水爆炸案里的副厂长与财务部会计,也是这三人追求幸福的绊脚石。
他们的死因迄今未知,尸体却一次性融化在滚烫绝望的深渊中,再也无法暴露更多藏于暗处的隐秘阴私。
宋葬也没和徐情客气,幽幽点破真相:“其实你就是想等到连环杀人案再次出现,然后假装神兵天降、逮捕王铁柱,扮演所有人眼中的破案英雄。别把自己标榜得太过正义。”
“……嗯,对不起,我很下贱吧?”徐情露出隐忍的笑,“但是,刘昭和刘阳比我还要下贱,我只是想静静欣赏他们凄惨死去,让邪恶的家伙自相残杀狗咬狗,这样也不可以吗?”
好怪的一番话。
宋葬挑眉:“你口中的下贱,是指他们故意害死了李婶?据我所知,李婶是被活活饿死的,而且必然与她的一双子女有关,对吧?”
“没错,因为姐弟两人都想继承幸福小区的房产,可李桂华说她宁愿留给福利院,也不会留给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杀死李桂华,房产即可由两人共同继承。”
宋葬发现,徐情描述这仨母子纠葛时的口吻,无比笃定,而且充满不为人知的细节。就好像……他本人也在现场围观一样。
有可能吗?
也许真有可能。
宋葬意味深长地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下贱,狼心狗……”
“徐情,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为什么非要得到这栋房产?这对姐弟都不缺财产,区区一栋老旧的民居,值得他们将生母残忍虐杀?”
徐情沉默良久,低声回答:“也许,和打生桩的往事有关,具体缘由我也在查。目前我只知道,有人隐瞒了李桂华的死,插手阻止继承程序,无论他们有何意图,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这正是你所期望的未来吧?”宋葬黑眸泛冷,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细微表情,“毕竟你才说过,想要联手毁灭这个恶心的世界。”
“宋葬,我只希望这世界由你来毁灭。”
“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徐情的声线,似有一瞬非人般的僵冷,转眼又化作黏腻痴情。
宋葬听得一清二楚,没有漏掉这丝怪异差别。
他怀疑徐情的灵魂有大问题,跨时空、跨副本的大问题。
【通关要求:你必须要让它们感到幸福(1/3)】
与此同时,陈景生杀死了郭建春的丈夫和婆母。
第127章 幸福小区(10)
身为经验丰富的雇佣兵, 陈景生非常擅长偷偷潜入别人家中。
像江家这种能让陌生人迷路的大型豪宅,更是最适合杀人放火。
隔音墙质量太好,站在三楼卧室大喊几声, 在一楼也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闷响。
陈景生几乎无需花费力气去遮掩。他悄无声息弄死这母子俩之后, 厨房里的阿姨仍然一无所知,还在哼着歌悠哉做饭呢。
毕竟, 郭建春的丈夫江川, 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普通男人, 甚至还挺细皮嫩肉的。他在同龄中年男人中算是保养得很不错了,看起来像特意做过昂贵医美。
但他眼睑下挂着俩黑眼圈,身上闻着有股老人味儿,表面光鲜,内里却是虚得很。
陈景生只试探着狠狠抡了一拳头过去,江川居然就直挺挺地昏死倒地, 再也没有清醒的机会。
连老夫人都没他那样孱弱, 好歹还拄着拐杖多跑了两步,才挣扎着成为陈景生的刀下亡魂。
陈景生用抹布擦了擦匕首,再抹干净手腕间滑落的血, 脚步无声地来到二楼阶梯上,眯眼打量厨房的细节。
他要冷静地评估这位住家保姆, 是否也值得一刀封喉的命运。
灶台上炖着金银老鸭汤, 一锅软烂浓稠的佛跳墙,江川点名的酸汤肥牛煲,还有一盘红白相间的精致甜点, 是专门用来补气血的……阿胶雪莲燕窝膏?
给谁补气血呢?
陈景生若有所思, 继续观察,眼睁睁看着这保姆偷吃了两只肥美鲍鱼, 美滋滋地喝几勺清亮鲜美的老鸭汤,又用手搜刮起养生甜品的碎渣块子。
她面色红润又饱满,眼底炯炯有神,身体强健,随手端起一大口砂锅也毫不费力。
看来江家这养生的吃法,确实有些讲究与道理,而且首先就喂饱了家中厨子。
吃饱喝足的保姆将饭菜摆在保温盘上,又用快餐盒打包了几只海参鲍鱼,这才哼着歌摘了围裙,扭头高高兴兴地回屋去了。
陈景生站在原地,目送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决定放过这个快乐的人。
他在游戏世界里当警察,只坐班短短半天,就见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但江家保姆,是唯一一个真正快乐的人。
陈景生羡慕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回到三楼,继续搜寻江家作恶的线索。
他撬开紧锁的书房门,从保险柜中找到几份时代久远的地产项目合同。
——幸福小区的建设工程,由江家主导出资策划。
合同条款清晰明确,利润分成更加偏向当年的合伙人与设计开发团队,反而是江家这边,让利颇多……堪称是故意做慈善的无本生意。
当年小区楼盘正式开始预售时,正是房地产生意最为红火的时期,全国房价都在高涨飙升,随便卖个破房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江家这一纸慈善合同,不仅包括幸福小区,还有好几座市中心商圈楼盘的连锁开发,直接把合作伙伴都推上了省级巨富的位置,让他们自此一飞冲天。
现在新江市的经济中心,早已挪向新城区方向,以工业生产为主的老城区不复辉煌。但吃到肥肉后起飞的商人,万万没有落回泥地的道理,他们越有钱,就越是能赚更多的钱。
联想到宋葬今早告诉他的打生桩之事,陈景生盯着合同,心底一阵发寒。
事到如今,这些生意发达的合伙人和项目组高管们,家中无一美满完整,不是丧妻就是丧子……
世人八卦时,只以为豪门争斗夺权、水深火热。
但谁也不会想到,早在他们成为商业新贵之前,就主动卖掉了家中亲人一条性命,才得以借助江家的强力托举,站在时代的风口上牟取暴利。
陈景生收起合同,沉默着把整个保险箱都塞进储物空间里,除了开发合同,还有许多可以利用的罪证。
就算没有主线任务的要求,他也想要弄死这一家子变态玩意。
陈景生没有就此收手,硬是将江家的大别墅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朝天。工作日的江家空空荡荡,大小孩子们要么在公司,要么就是在上学,倒方便了陈景生的搜寻过程。
他最终从郭建春的化妆桌里,找出一份二十年前的体检报告。
江川居然患有精子异常症,不仅极难使人受孕,且最大问题出现在染色体之上。
他体内携带X性染色体的精子,比携带Y性染色体的要多出无数倍,正常受孕情况下,几乎百分之百只能生出女儿。
哪怕做试管,大概率也找不到几个活性可用的精子。江川这辈子就是没有儿子命。
这份检测报告被藏得很深,纸张已然泛黄,却格外干净平整,没几个人碰过。
郭建春应该从未将这件事告诉江川,但她自己心里恐怕无比清楚,现实有多么残酷。
新江市的江家,确实算得上有皇位要继承。在这种封建观念严苛至极的家庭里,她若是想要坐稳儿媳的位置,让丈夫顺利继承江家的产业,他们两人必须生出儿子来。
而且绝不能只有一个,生得越多越好。
郭建春是妇产科主任,地位稳固,大权在握,背景深厚。
她有充分的动机偷盗新生儿,也有能力去实施如此恶毒的计划,将无数家庭搅合得支离破碎,自己隐于幕后、全身而退。
更夸张的是,陈景生逐渐发现,江家根本没有年轻女性的生活痕迹。
家庭日常照片和艺术照相册中,从未有过小姑娘的身影,只有逐渐增加的男孩子,被郭建春或江川抱在怀里,养得精细。
外面的人说江家这两名大女儿早已出国深造,但陈景生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
郭建春出身平凡,原本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大学生。她敢做事如此不择手段,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
而站在她背后隐匿无声的人,为了达成利益,只会比她更加聪明而残忍。即便事情没有摊开在明面上,江川也绝对知晓她的目的,不可能有丝毫无辜。
陈景生的心情在探索中越来越郁结,并于地下室里达到顶峰。
江家别墅有两层地下室。第一层是漂亮干净的红酒仓库,第二层却已经常年没人打理,伸手不见五指。
不同于干爽秋季的宜人温度,地下二层的体感极为幽冷阴森,泛着淡淡的灰尘霉气。
陈景生绷紧肌肉,拎出配枪,不由自主想到了宋葬提醒他的话。
——莫名其妙感觉很冷,说明有鬼来过,或者鬼在身边。
但他很幸运,地下室里暂时没有鬼怪,只有一张造型简陋的小供桌。
发霉的木桌上供着两张牌位。也许是太过疏于打理,香炉里的陈灰渐渐生出虫卵,流干的红烛化作几条虬结疤痕,狰狞丑陋地依附在开裂木纹之上。
放在牌位前的果盘,更是不堪入目,苹果萎缩成干巴巴的黑黄色,橘子外皮彻底腐烂,连视觉效果极为悚然的青色霉菌,也在日积月累中露出干裂的色泽。
陈景生用抹布抱着手,拉开供桌底下的两边抽屉。
左边藏着婴儿用的小包被,崭新又陈旧的婴儿奶嘴,从未开封的纸尿裤。
右边只放着一尊面容稚嫩的金童塑像,从头到脚都是纯金,唯独那双葡萄般圆润的大眼睛格外逼真。
黑漆漆的瞳眸与陈景生视线相接,好似活物。
“咣当——”
下一瞬间,响亮的碰撞声回荡于地下室内,吓得陈景生险些就抬枪扫射。
陈朽供桌在被他挪动时终于支撑不住,断了一条腿,抽屉底部彻底崩裂。
香炉倾倒,灰尘四起,小金童随之沉重摔落在地,“咕噜噜”滚出好几米远。
陈景生按住自己微颤的手腕,立在原地努力深呼吸,强压住心中惧意。
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不去担忧,拿起桌上牌位细细打量,果然……两张牌位都来自郭建春的亲生女儿。
郭建春曾经应该也算爱过她们,爱得不多,但至少有过。
然而穷奢极欲的豪门生活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享受权力的滋味也太过美妙,令人上瘾。
起初精心设计的牌位供桌,都在无人打理的岁月间化为腐朽。最终连她们的亲生母亲,也逐渐淡忘了女儿遭遇的不公与苦痛。
陈景生特意让自己感性地沉湎于悲哀里,刺入骨髓的不安恐惧,反倒慢慢淡了几分。
他捻了捻僵硬冰冷的手指,再次集中精力思考眼前的线索。
按牌位所雕刻的年份来看,其实她们早就死了,而且多半不是善终。宋葬所说的婴灵和小鬼,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她们两人。
大女儿顺产出生,后续不到两岁便“意外”夭折。
若是他们先前推测的为真,那么大女儿的尸骨,此刻其实就装在金童塑像之中。她被大师仔细处理过,用鲜血日夜浇灌饲养,炼制成可由主人信念操控的小鬼。
小女儿的死因,更是蹊跷且暗含深意。
在陈景生查到的资料中,当郭建春怀上二胎已有七个月时,终于与江家进入初步的谈婚论嫁阶段。
订婚前,她与当年还是男友的江川,曾携手前往香江旅游。
对比二女儿的具体死亡日期,陈景生不由眯了眯眼。
原来如此,其实郭建春在香江游玩不过三天后,孩子便已胎死腹中。这姑娘早在被生下来之前,就完全没了胎心。
什么狗屁旅游?他俩是特意去香江检测孩子性别的。
恐怕一查到是女胎,就干脆不生了,直接注射让胎心停跳的药物。丧心病狂,她不仅对孩子不负责任,对她自己的身体也不负责任。
横死于母亲腹中的胎儿,与流产几乎无异,在任何定义中都算不得人,连被炼制成小鬼的资格都没有。
但她明明已经七个月了,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生命了,就算剖开肚子取出来也能直接存活,却被活生生药死在子宫之内。
心怀怨恨,不甘枉死,化作阴毒婴灵……合情合理。
继承人玩得太花,在婚前就弄死了两个孩子,这么大的事足以影响股价,当然不能随意暴露出去。
江家把这些“意外”都隐瞒得太好,在医院系统内部也有人接应、篡改病历,哪怕是身为警察的陈景生,也只能靠暴力入室的办法探清真相,更遑论他人?
江川那不知从谁家偷来的大儿子,今年还评上了全国优秀青年企业家的名头,上电视上杂志,接受各种媒体采访,被美化包装成梦幻的太子爷形象,为江家疯狂捞金……
这世道,可真是荒谬。
陈景生将配枪放回腰间,拿起手机,仔细拍了几张照片给宋葬发过去。
【陈sir:宋哥,麻烦了。请问——金童塑像可以直接摧毁吗?现在鬼魂还缠着你们吗?晚上我买菜回去就行,小溪状态还好吗?】
【宋葬:小鬼像有阴气,你别上手随便碰,带回来,最好用郭建春的睡衣包住它。】
【宋葬:……你老婆死不了,买点冰淇淋。】
【陈sir:收到!】
得知叶小溪没有生命危险,紧绷大半天的陈景生彻底松弛下来。哼着歌打晕保姆阿姨,把江川和他妈的尸体埋进了后花园里,重新盖上草皮,整理得毫无破绽。
处理完鞋印指纹的痕迹,陈景生躲开豪宅监控,背着格外沉重的小鬼像与陈旧婴儿用品……开开心心,买菜回家。
*
“你说,陷入热恋的人,是不是看起来都特有毛病?”
宋葬懒洋洋地盘腿坐在沙发一侧,支着下巴和萧笑笑闲聊。
被恋爱的酸臭味包裹,宋葬是忍不住感慨了这一句。
如今叶小溪身负重伤,就剩下一只胳膊能用。身体状态凄惨至此,挂着吊瓶,她居然还满脸甜蜜地单手打字,只为给陈景生多发几条废话消息。
当然,徐情也很夸张,他右手的烧伤无法自行痊愈,风衣下摆被逐渐浸染得潮湿又沉重。由于失血过多,他那殷红漂亮的薄唇,也可怜地泛起了病弱的苍白色泽。
但……宋葬不相信他的话,也不相信他的真心,还骂他中二病。
所以为了向宋葬证明自己的诚意,徐情决定,提前中断自己的连环杀手养育计划。
他要亲自将王铁柱抓回幸福小区,交给宋葬随意处置。
宋葬没拦着他,挥挥手顺势把人赶了出去。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徐情变得很奇怪,也很陌生。
他看似孱弱的身体里,弥漫出一股无比恐怖的强大气息,狭长凤眸也陡然有所异变,好似角色加载bug般的扭曲重瞳,透着不可直视的扭曲幽光。
就像某些不可名状的、黏腻又诡谲的怪诞生物,哪怕这既视感真的转瞬即逝,也令宋葬有种近乎炸毛的本能危机反应。
不知是因为一口炸串的威力太大,还是徐情本身对他展开了魔法攻击,宋葬在一刹那间,居然眼前发黑,脑海画面再次闪回那个黑暗无光的奇异世界。
他又看见了举手投足犹如疯子的……他自己。唇齿鼻尖流淌着属于自己的血肉碎屑,呼吸通道被铁锈味封堵着近乎窒息,冰凉指腹湿漉漉浸着温热液体,捏起自己脸皮的一角,蓦然撕扯开来。
但也多亏有徐情的刺激,宋葬才敢真正确定,那个世界绝不可能是他精神错乱的幻象,就是他的亲身经历。
——尘封的记忆在攻击他!
宋葬心中警觉,也不由惊喜。他完全不怕任何意义上的精神攻击,疯就疯了,又不是死了……他只担心自己再也无法找回记忆。
尤其是与殷臣有关的那些记忆。
所以等到徐情离开,宋葬仍处于脑袋发热状态,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抱着紧绷的殷臣猛亲两口,黏黏糊糊地喊他宝宝,让他变个身给自己看看。
毕竟殷臣说过他不是人。宋葬真的很想知道,殷臣也变回【本体】时会是何种模样。
虽然什么样子宋葬都喜欢,但最好是视觉效果震撼一些,能使劲吓唬吓唬他,指定对恢复记忆的效果拔群。
而殷臣被亲懵了,一个字没听进去。
同样缺少大量记忆的他,根本不习惯宋葬突如其来的亲吻,他甚至从未体验过……微凉唇瓣轻碰皮肤的酥麻触感。
他本就紧绷的蛇尾愈发僵硬,像根柔韧的金属条似的牢牢捆在宋葬腕间,不断缩紧。
体温悄然升高,雪白鳞片也随之漫起一层淡淡的粉,特别漂亮。
殷臣难得有这样害羞的一面,宋葬喜欢得不行,故意软着嗓音调戏了他好半天……直到屋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死寂。
他与殷臣交流感情的动静太大,把家里这两个因伤陷入昏睡的玩家都吵醒了。
叶小溪一脸害怕地缩在玄关处,萧笑笑面无表情地缩在沙发上,两人都安静瞪着大眼睛,和宋葬面面相觑。
也许在她俩眼里,宋葬就像个神经病,莫名其妙反复亲吻自己手腕,还笑容诡异地不停和空气说话。
但让宋葬说实话……萧笑笑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看起来比他吓人多了。
她半张脸都是黑色的,非人非鬼的诡异青黑,像极了狰狞胎记,又好似小孩胎死腹中后浑身残存的恐怖瘀伤。
青黑瘀伤表面,泛着若有似无的森森阴气,将她原本明艳生动的漂亮脸蛋,拉扯得五官扭曲。
她习惯性微微扬起的嘴角,此时正苦涩怨毒地向下撇着,单边眼睛无神而空洞,眼尾也怪异地低垂下来……活像有一位格外恶趣味的神灵,故意将半只女鬼与无辜少女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萧笑笑对脸上的异变一无所知,她只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瘫软在沙发上麻木躺着,手脚冰凉,要多缓一会儿才能变好。
叶小溪见宋葬装作没看到,更不敢明说什么。她白着脸偷偷摸出手机,找陈景生寻求安慰,很快就被安抚得笑逐颜开。
空气中冷肃的凝滞感,就这样一点一点变回了恋爱的酸臭味。
萧笑笑也率先回过神来,顶着半张笑意嫣然的脸,压低声音:“宋哥,小溪妹妹才多大,这可是她的初恋呢,黏糊一点也很正常。”
“有道理。其实在你们被吵醒之前,我也在和我初恋聊天。”宋葬窝在沙发另一侧,捏着暖乎乎的小蛇,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以前我从没想过我会整天叫他宝宝,他特别凶特别坏,和宝宝一点也不沾边……”
“哇哦!”萧笑笑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听得津津有味,“宋哥会说就多说点,我的尸斑都淡了。”
“以前我被他吓哭过,气哭过,还差点被他一刀砍了脑袋……后来哭的人变成了他,而我每天都想亲死他。在别人眼里他是怪物,可我却觉得他好可爱,软软的一小团,硬邦邦的一大只,天生就该被我吞进肚子里,永远不再和我分开。”
宋葬耳尖微红,满口都是虎狼之词,语气暧昧又骄傲。
殷臣蜷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浑身烫得灼人,开始拙劣装死。而萧笑笑也红了脸,摇头感叹:“健康关系固然美好,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她有些兴奋,表情鲜活起来,且情绪波动的性质全部偏于正向,弥漫于她侧脸的森冷阴气,竟也缓缓跟着消散不少。
尸斑都淡了,可不仅是一句夸张的修辞形容,在怪力乱说的副本世界里,随时可能照进现实。
宋葬就是故意让她愉快起来的。
怨鬼缠身,自救最有效果。
抗性并不是一个僵硬固化的呆板基础数值。人的大脑随时在变,数据也会随着精神状态的波动,而出现小幅度的临时升降情况。
新手副本的鬼怪威力不会太大,像陈景生那种阳气旺盛者,几乎不足为惧。它们主打的袭击方法,就是从精神方面削弱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出其不意钻空子,最终趁虚而入。
受惊体弱的年轻女性,最容易受其危害……
宋葬很清楚,萧笑笑会遭此厄运,纯属婴灵作乱。
——杀死郭建春的丈夫和婆婆,为郭建春与自身所遭受过的苦难报仇雪恨,其实只能满足小鬼的诉求。
但那个在极致怨恨中诞生的不幸婴灵,心中仍有强烈执念,而且姐妹俩对于幸福的观念……恐怕从未统一过。
她们根本不会有与彼此融合的可能性,宋葬在与灵应板沟通时,早已感觉到了两种力量的混乱拉扯。
婴灵所怨恨的,可不止是江家老小,同时也包括她的同胞姐姐。
在宋葬与两者斡旋之时,它便曾偷偷拽着金属拨片,蛊惑宋葬把即将迎来幸福的小鬼赶紧杀死。
她会这样怨恨姐姐,理由也很简单明了。
至少姐姐得以顺利诞生,幸运地成为正儿八经的人类之躯,与人世间的大好河山,也曾有过惊鸿一面。
至少姐姐喝过母亲的哺乳,享受了母亲的些许呵护,甚至能得到母亲的鲜血饲养。
没错,就算姐姐也被母亲杀死,被当作强大的武器来操纵使唤,但她同时害被供为小鬼,住在精细漂亮的金童塑像里。这是妹妹想都不敢想的“偏心”待遇。
除了那张可笑的供桌,发霉的贡果,市价低廉的婴儿服……妹妹什么也没有。
在婴灵眼里,姐姐就是比她更为幸运。
为了争夺这点可笑的母爱和偏爱,而不惜同室操戈,说明婴灵的性格与认知早已极近扭曲。
宋葬有点理解。
也许正因为从未拥有,她才会格外渴望,近乎疯魔。
如果不影响到任务,婴灵疯狂杀人也无所谓。可她却纠缠在一无所知的新玩家,死了一个张铭还不够,又来伤害萧笑笑。
宋葬决定,在婴灵最幸福的一刹那,直接让殷臣把她吃了。
或者他亲自吃掉也行。
宋葬还真没尝过鬼下锅的滋味。
“宝宝,你想吃吗?”
小蛇一动不动。
而殷臣不太自在的喑哑声音,从宋葬发烫的手机里传来。
“徐情把钢铁厂炸了,他有神经病。处理掉他,否则别再叫我宝宝。”
好凶噢。
第128章 幸福小区(11)
此时天色尚早, 金秋日光明媚。
凉爽微风卷着落叶飘过,推着层层薄云笼罩天际,吹走了几分正午残存的燥热。
有钱有闲的新江市民, 大多都在户外享受秋意。
架炉烧烤, 煮茶野营,好不自在。连小学生的秋游队伍, 也正值愉快的返校途中。
钢铁厂二次爆炸带来的恐怖动静, 就是在如此悠哉闲适的时刻, 蓦然贯穿全城。
一朵饱满漂亮的厚重蘑菇云,裹挟着铁屑钢粉与炙热烈焰,直冲而起。
殷臣那阴恻恻的话音刚落,远方翻滚涌来的庞然气浪,便已径直闯入幸福小区,化作不详的“嗡嗡”低鸣盘旋在宋葬耳侧。
落地窗因无形的冲击而悄然振颤着, 发出令人不安的细微怪声, 铺天盖地的呛人烟尘色泽浓重而阴翳,将人一点一点拖进了末日将临的灾难片现场。
二十四楼的视野极佳,宋葬扭头眯眼眺望, 发现天边清透的薄云,早已被烧得炙烈血红。
他手机上很快出现了连续几条横幅推送。
新江市本地的电视新闻频道, 也开始了紧急节目直播报道, 主持人在大声提醒,催促靠近事故现场的市民迅速撤离,寻找掩体, 联系救援……
宋葬把滚烫的手机捏在手中, 指挥着萧笑笑一起帮忙关门关窗。
不仅是他家,包括隔壁壮汉和李婶家的门窗, 也必须要确保关得严实。
将含有大量金属碎片的粉尘吸入呼吸道,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个新玩家都是伤员,身体本来就虚弱,如果再添上什么伤病,宋葬是真顾不过来那么多了。
现如今他们三人苟在家里,用湿毛巾堵紧门缝,躺着悠哉游哉看电视……才是上上之策。
忙前忙后折腾了五六分钟,宋葬把电梯旁的楼道消防门也牢牢关上。
A栋24楼,就这样变成了与世隔绝的清新小窝。
至少空气非常清新。
看着气喘吁吁的萧笑笑,宋葬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她青黑侧脸之上。
好像又淡了些,挺有效果的。
突如其来的爆炸事件,外加一定量的体力劳动,让萧笑笑的心神开始放空,没有时间去回想自己亲手杀死的男玩家,更无心反复内耗于自责恐惧中。
“宋哥,现在我们怎么办?”萧笑笑歪头欣赏着窗外的震撼蘑菇云,她卷起袖子擦了擦汗,好像还有点小兴奋。
“家里蹲,现在跑出去只会更危险,”宋葬说着顿了顿,冷不丁开口问道,“萧笑笑,你会烘焙吗?”
“唔?当然啦,我还会做奶油蛋糕呢。”
“那行,厨房有面粉和烤盘,其他材料在冰箱,你去做点巧克力曲奇,”宋葬不动声色挡在落地窗前,以免她忽然在玻璃倒影中发现侧脸的异常,语气淡淡地直接安排,“咱们今晚一起吃,顺便看个恐怖电影。”
“收到!这时候看恐怖电影也太有氛围感了,宋哥你好懂!”
被安排了新的做饭任务,萧笑笑依然非常兴奋。心态天生积极的人,果然很难被鬼怪侵蚀神智,这就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
萧笑笑将袖子卷得更高,兴致勃勃地忙着做饼干去了,宋葬又转头看了一眼叶小溪。
这妹妹居然完全不在乎外界噪音,还在盯着手机打字聊天,满脸专注……很好,看来陈景生完全没被爆炸波及。
暂时没什么让人操心的事,宋葬脱下外套扔进洗衣篓里,回卧室换上了舒适的短袖家居服。
他说要家里蹲,可不是为了哄骗萧笑笑。
宋葬真不打算现在就出去。只要不随便乱逛,呆在幸福小区里其实……还挺安全的。
如果他独自离开,留在家里这俩姑娘反而会危险,更有可能撞上小区里深藏不露的变态居民。
更何况,截至目前为止,通往主线任务的几条潜在路线,线索都已经足够清晰了。他们完全不需要再招惹更多变态,那相当于自找麻烦。
钢铁厂长王铁柱,显然不像简单角色。让玩家们贸然上门抓他,人生地不熟的,有很多潜在的风险隐患。
倒不如先任由徐情闹个大乱子出来,提前替他们试一试水。
要是徐情无法帮他解决主线任务,那宋葬也可以直接解决徐情。
毕竟……这世上必然会有几只鬼怪,沉默藏在黑暗处,激烈渴望着徐情的死亡。
这就叫条条大路通罗马。
宋葬收敛心神,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一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后颈。
想着想着,他软着身子向后一倒,整个人摔落在宽阔的床垫之上,弹了弹。
柔软床单与肌肤接触,带起丝丝缕缕的秋季凉意。
宋葬惬意地翻了个身,抱着手机一拉被子,用最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包裹起来。
“宝宝,你换个设备和我说话吧,现在我手机超级烫,它真的快要报废了,”宋葬小声对着手机说,“用我电脑怎么样?正好让我看看你的脸。”
殷臣不太配合,幽怨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蔓延而出,故作冷漠:“宋葬,你不理我。”
而宋葬有点想笑,他很清楚殷臣就是在吃醋,而且殷臣心底的情绪起伏,比语气中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数倍。
这手机揣在怀里,犹如一枚阴晴不定的危险炸弹,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可爱死了。
宋葬努力压了压唇角弧度,再一次耐心地认真教他:“殷臣,以后你不喜欢我做任何事,都可以直接告诉我,和我沟通协商,好不好?
“如果你吃醋了,只要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就好。我一定会根据你的心情,去调整我与他人之间的距离,因为我在乎你。
“但是,你不可以用伤害我的方式来表达情绪。”
“宋葬,我什么时候伤害……”
殷臣硬邦邦的话未说完,宋葬便举起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似笑非笑地对着手机晃了晃。
宋葬的自愈能力向来变态,被小蛇撕咬吸血的腕间伤口,如今几乎都快看不出来了,细嫩皮肉上只残留着些许浅浅的齿痕。
可即便是齿痕,本也不该存在。
殷臣沉默半晌,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不耽误正事,其实我挺喜欢的。”
“……你挺喜欢?喜欢什么?”殷臣顿了顿,有些没听懂。
宋葬将脸埋进被子里,佯装羞涩,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狂野直白:“你喜欢喝我的血,是一件特别可爱、特别色情的事,我会有点小兴奋,真的兴奋。
“如果以后你想咬我,随时可以多咬几口。只要伤口最终能恢复就行,在合理范围内,你必须对我为所欲为!”
殷臣听得呆滞,不由自主再次陷入沉默。
他实在无法理解宋葬的怪异癖好,宋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而且……什么叫特别可爱?
可爱在哪?
若说宋葬长得可爱还差不多,但殷臣从未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过,没有半点关联。
仔细想想,这两天相处起来,他总有些不自在,宋葬却比曾经自然熟稔得多。
殷臣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交流模式,他想,也许是失忆前的自己,在宋葬面前做过很可爱的事。
想得多了,他藏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忍不住冒出一角。
“宋葬,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我?”
宋葬闻言一愣,屈指“梆梆”地捶了几下手机屏幕,严肃道:“当然是你的全部。从头到尾,从古至今,几百亿年前还是一粒宇宙分子的你,我也会喜欢。不许质疑我的感情。”
“我不是宇……”
殷臣说到一半,忽然蓦地刹住了车,连手机温度也随之降低几分。
在宋葬“单纯茫然”的注视中,殷臣默默转移阵地,从电脑扬声器里发出声音,略显心虚。
“我在这里。”
这可真是一次破绽百出的停顿。
宋葬挣扎着坐起身,把电脑抱进怀中,重新躺回被窝里,随便点开网页里一张帅气男人的脸。
眼看着这张脸的五官越来越像殷臣,宋葬幽幽盯紧了他,若有所思。
难道殷臣不仅不是人,甚至连分子结构也无法定义他?
联想到迟烟提起过的代号X,宋葬心中的猜测蔓延得更远。
可惜每次提到这事儿,殷臣就像被强力胶封住了嘴巴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
可恶!
宋葬心里升起些烦躁,干脆理直气壮地借题发挥起来:“殷臣,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屏幕上的殷臣蓦地一怔,完全不明白宋葬的结论从何得出。
他无措地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我不信,”宋葬眸子泛红,嗓音轻颤,好似转眼就能落下泪来,“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以前那个没有失忆的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欺骗我的感情还要倒打一耙,你怎么能这么坏?”
脆弱的笔记本电脑里,传来几声火花的滋啦响动。
殷臣恨不得冲出屏幕抱着他解释,但如今情况不允许,只能好声好气地哄:“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但是宋葬,我从不说谎……你对我非常重要,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真的?”宋葬委屈地吸吸鼻子,垂眸抹泪。
“真的,宋葬。我应该只是短暂失忆,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有很多恢复的办法。”
宋葬眼睛一亮,顿时也顾不上无理取闹了:“所以你知道该怎么恢复记忆?快点说,我帮你啊。”
“……我目前只能想到两个,让我自己很不爽的方法。”
“说,全都说出来,不然我直接哭死在你面前。”宋葬立刻气呼呼地出言威胁。
殷臣不由低笑一声,目光停留在宋葬微红的鼻尖上,被他催促得同样有些迫切起来。
“我在储物空间里察觉到了一股特殊的力量,它和藏在徐情体内的东西,本质同源。如果能提取出徐情身体里的同源之力,我会恢复得很快……但我不想让你靠近他。”
虽然殷臣说得含糊其辞,宋葬一听就明白,他储物空间里的特殊力量,就是徐命。
徐命,徐情,一连出现两人,而且都是副本中的Boss角色……宋葬不难推测,在他接下来匹配到的副本里,这种怪东西必然还会层出不穷。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联系?除了代号X,宋葬想不到其他可能。
这世上不会有太多如此怪异而强大的同源力量,居然可以干涉无限游戏的副本机制。
这个不知名的遥远存在,出手干涉无限游戏并与其斡旋,所以才会出现破绽,出现可被人类精密仪器捕捉的细微波动……
但宋葬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它们非要刻意模仿殷臣的气质与外貌,学得几乎有六分相似,而且心甘情愿来勾引自己?
就算有【假面】的技能加成,这事儿还是非常离奇。宋葬根本没有被它针对,反而从中获益颇多。
——被针对的只有殷臣。
宋葬深吸了口气,突然怀疑殷臣会短暂失忆,绝对是因为他受伤了,缘由未知。
但说不准就是伤到了脑袋,所以才需要用特殊的力量修复自身。
宋葬狐疑地打量电脑屏幕,看着面色如常且“健康”的殷臣,好似不以为意般继续问:“我记住了,另一个办法呢?”
殷臣凤眸微凛,眼底毫不遮掩地透出丝丝冰冷杀意,语气也陡然变得不爽起来:“毁灭副本世界,就像徐情说的那样。”
“……啊?毁灭世界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宋葬瞳孔地震。
“我可以提取出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只要让我吸收一小部分,百分之百能恢复记忆,”说到这里,殷臣停了一下,表情逐渐严肃,“但这件事不能由你来做,别插手,必须让我自己来。
“摧毁副本世界的游戏玩家,会遭受无限游戏系统的严苛惩罚。”
宋葬听得入神:“什么惩罚?宝宝你说清楚一点。”
“封号,抹杀躯体,抹杀灵魂,降格成为虚拟世界的npc……都有可能,”殷臣看着宋葬,幽幽道,“你的话,最有概率被流放在这个残缺破烂的世界里,失去自我意识,随着世界的修复、测试和运转而无数次回档重启。”
“你的意思是,徐情一直蛊惑我毁灭世界,就是想把我弄进来当npc?永远陪着他?”宋葬怔怔说完,心头霎时一紧。
若真要他经历这样的惩罚,他还不如直接凄惨死去。宋葬宁愿被殷臣分尸吃了,也不想陪着别人虚度光阴。
殷臣神色认真,毫不犹豫说着徐情的坏话,外加几句真心实意的死亡威胁:“没错,他特别坏,口蜜腹剑,病娇变态,丧心病狂,不配当人。
“宋葬,你最好别对他产生任何信任,否则我不如先把你砍死算了,免得你被迫经历一辈子折磨,无法解脱。”
这次的死亡威胁,显得他俩好有默契噢。宋葬红了脸,软着声调:“宝宝,你说得我都害羞了。”
“……嗯?”
殷臣冷冽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他真应付不了宋葬这种诡异的……撒娇。
而宋葬弯起唇,白皙指尖滑过滚烫屏幕,缓缓贴在殷臣脸侧,卷翘长睫可怜地轻垂着,遮掩起眸底若有若无的失落。
羞赧的语调戛然而止,宋葬小声说:“殷臣,你到底是多么厉害的存在?为了治疗短时间的记忆缺失,你居然需要用到世界本源的力量。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我明明这样普通,你凭什么能看得上我?”
殷臣安静片刻,突然被气笑了:“宋葬,虽然我现在完全不记得,我们两个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但我会愿意和你上床,理由只有一个。”
“你看上我的美色了,所以才格外偏爱我?”宋葬又红了脸,轻咬下唇。
“放屁。除了你,没人有资格和我产生亲密关系,我不会随意将任何人看作同等地位的存在,你明白吗?这不是偏爱,是正视。”
正视……
宋葬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却露出几分委屈,控诉般质问:“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能看在眼里的人类,从来没有偏爱过我吗?”
屏幕里的殷臣,忽然抬手揉了揉线条优越的鼻骨。
看着像是对宋葬感到无语,但宋葬太了解他了。这是殷臣感到害羞不自在时,才会无意识做出的小动作。
做完小动作的殷臣掀起凤眸,似笑非笑盯着宋葬,看似自然地反驳道:“我不偏爱你,你能操得了我?”
这,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宋葬听得耳尖一热:“……噢。”
殷臣继续咬牙补充,居然还说起劲儿了:“就算我现在失忆,我也能理解我做出的决定。你太娇气,浑身一碰就红,爱哭还怕疼,心眼比针还小,得罪你一次你就能记我一辈子。如果我真让你不舒服了,最后被折腾着伺候你的,不还是我吗?
“我偏爱你,所以我在想要得到你的同时,也会想让你快乐。但即便没有这份偏爱,如果我就是突然特别想解决生理需求,我也只会找你发展亲密关系,折腾到最后,我为了自己的快乐,也宁愿躺着让你负责出力。
“宋葬,我打心底里认为,你□□一顿很正常,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普通人,明白?”
呜呜呜,他明白了,但他被殷臣当着面说了好多坏话。
宋葬难得体验到“没脸见人”是什么感觉,唇角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把自己热乎乎的脸埋进被子里,窝在床上,沉默着滚来滚去。
“……停下。”
他滚得实在太久,殷臣不得不幽幽出言阻止。
宋葬乖乖停下动作,闷闷的声音从被窝深处传出来:“殷臣,一开始你明明很害羞的,怎么到最后突然就不害羞了呢?”
殷臣叹了口气:“我们在谈心。你教过我的,做错事要道歉,有想法要说出口。我听你的话,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也很喜欢我是不是?我在你眼里也特别特别厉害?”宋葬拉开被子一角,露出黑亮的眼睛,偷偷看他表情。
“不然我随便找个人上床?我有病?我看得上吗?”
宋葬终于满意了,蓦地起身抱紧滚烫的电脑:“宝宝……”
殷臣低“嗯”了声,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阴恻恻道:“松手,不聊了,你电脑真的要炸了。在你杀了徐情之前,别叫我宝宝。我还在吃醋,不想和你腻歪。”
“那叫老婆行不行?”宋葬不舍地将电脑推远了点,歪头看着殷臣,表情无辜。
殷臣表情一滞。
“砰——”
下一瞬间,电脑黑屏了,顶端摄像头旁直接冒起淡淡黑烟。
冰冰凉凉的小蛇落在宋葬手中,雪白蛇尾霸道地缠住他手腕,箍得特别紧。
看来殷臣还是有点害羞了。
宋葬黑眸悄然弯起,不动声色盘着小蛇,试探着按了一下电脑电源。
亮了亮了,居然还勉强能用。虽然屏幕险些彻底报废,但至少能用!
迄今为止,无论心绪如何波澜起伏,殷臣都没有烧坏他家里的任何电子用品。
宝宝真是一个行事有分寸的好宝宝,他好爱……想到这里,宋葬努力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强忍住把殷臣吃掉的冲动,抱着电脑坐在床头,美滋滋地开始打字。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可是有工作的人,每日连载网络小说的任务必须要完成。
总不能直接断更,辜负那些还在追更的npc读者们,只顾自己耽于享乐。宋葬还没那么不道德。
经历过太多精彩纷呈的世界,续写一段古代宅斗小说的新章,对宋葬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
花费半小时写完一万字,宋葬满意点击上传,评论区里“哗啦啦”涌现处一大堆读者评论。
宋葬也想看看别人会如何评价自己,但翻看评论区没多久,他就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有一名忠实读者的用户名,叫作【贵妇一胎十八宝】,订阅的文章全部与各类宅斗有关。
她的ip地址就在新江市,平日打赏极其豪爽。只要有反杀婆婆、令丈夫追悔莫及的情节,她就会随便花个几千上万,甚至有高达几十几百万,只为了“奖励”作者写出让她通体舒畅的巨爽内容。
这位富婆在读者群体里有点小名气,而且她的行为侧写,十分符合玩家们密切关注的郭建春医生。
有很多钱随便花,痛恨手握大权的豪门丈夫和婆婆,自己本身却毫无家庭地位,没有能力在现实进行报复,不得不靠阅读虚拟的爽文小说来缓解内心怨愤……
种种迹象结合起来,实在是太像郭建春的真实生活了。
而此时正值下班放学时间,已经被江家律师领出警局的郭建春,本该赶着回家给丈夫取下领带,伪装成贤惠妻子,哄着家里大大小小的儿子吃饭写作业。
但郭建春居然还在看宅斗小说?
她看完宋葬的手刃渣男剧情,忍不住疯狂打赏,激动地刷着评论。
【贵妇一胎十八宝:杀了他!杀了他!好!PS:作者接受定制文邀约吗?千字一万,剧情没别的要求,但杀死老女人的具体细节,必须按我心意来写。】
【作者回复:接受的亲亲~请问女主要生几个宝宝呢,有具体要求吗~】
【贵妇一胎十八宝:生女儿,两个。大女儿以后当女皇帝,小女儿……小女儿看你心意,我也还没想好。】
破案了。
这位富婆读者绝对是郭建春。
当她最后的评论展示在作者后台时,宋葬忽然感到周身温度骤然降低,慵懒贴着宋葬的小蛇也随之绷紧身体。
浓郁爆发的扭曲怨气,蓦然翻涌在温馨的居民房里。
很显然,郭建春胎死腹中的小女儿,也在偷偷期待母亲的回复。
然后她被成功激怒了。
“叮咚——”
陈景生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按响门铃。
叶小溪兴奋开门,扑进他的怀里。
门外的感应灯坏了。
他们都没发现,徐情安静地站在漆黑走廊中,浑身潮湿,像一只藏于暗处的阴沉毒蛇。
第129章 幸福小区(12)
新鲜出炉的烘焙气息弥漫在客厅里。
绵密浓郁的可可脂泛着细腻微甜, 裹了黄油升温特有的酥香,笼罩在众人鼻尖。
陈景生与叶小溪相拥对视着,满脸通红, 本就香甜的空气愈发旖旎。
确定恋爱关系后, 两人在手机里聊了一下午,但真正见上面却忽然局促起来, 害羞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溪, 你吃过佛跳墙吗?”最终还是陈景生鼓起勇气, 干巴巴率先开口。
叶小溪抿着唇疑惑地摇摇头。
陈景生眼睛一亮,转头拉开自己沉重的黑色背包,露出半个比头还大的砂锅来。随后他像变戏法似的,将一只草莓甜筒塞进叶小溪手中。
“那咱们有现成的佛跳墙吃了,我从江家偷偷打包回来的,”陈景生又晃了晃手里提着的新鲜蔬菜, “我还偷了他们冰柜里的雪花和牛, 今晚一起吃。”
叶小溪越听越兴奋,满脸惊喜:“天啊景生哥,你好厉害!神偷教教我!”
“好, 之前的酒店会开了?下次我教你撬车库锁……”
陈景生没有提起她空荡荡的左臂,没有刻意去看那层薄软如纸、包裹着白骨轮廓的悚然皮囊。
他面上仍挂着少年人般的羞赧和笨拙, 叶小溪装作若无其事, 他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葬无声无息站在两人身后,被迫听完这对小情侣的所有对话,不由唇角一抽。
入室盗窃, 居然也能变成甜甜蜜蜜的小情趣?
不愧是被无限游戏选中的人, 只有玩家才会拥有如此离奇的脑回路。
宋葬之前说得真没错,陷入热恋中的人, 就是特有毛病。
包括他自己,也包括徐情。
钢铁厂的大火尚未扑灭,遥遥点亮了灰沉天际。影影绰绰的火光在窗外闪动,勾勒着徐情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
宋葬有些不解,他目光绕过陈景生,与藏于漆黑角落里的徐情对上视线,顿了顿,又冷淡移开。
婴灵的状态开始不稳定了,宋葬没功夫搭理徐情,既然他想站着,那就让他站着。
宋葬抬步走向厨房,视线漫不经心般扫过一旁的萧笑笑。
事实证明,他采取的转移注意力大法非常成功。萧笑笑精神状态很不错,烤完饼干,又开始继续沉迷于甜品创新事宜。
她用家里仅存的水果食材,做了一道木瓜椰奶冻。才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倒入木瓜里的椰奶与吉利丁已经成型,可以直接用小刀切开,露出内里白橙渐变的漂亮芯子。
宋葬偷吃了一片,口感丝滑细腻,柔软如布丁,又带着木瓜特有清甜的香气,很特别。
“不错啊,你第一次做?”
“嘿嘿,宋哥喜欢就好~”
萧笑笑弯起唇,灿烂笑容里带着些小得意。
她脸上的颜色淡了不少,已不再有那种死寂扭曲的深黑色泽。
只剩下一层不健康的淤青,皮肤里流淌着鲜活生命才特有的血色。好似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半张脸都挂着凄惨的钝击伤。
但是不得不说……看起来像是被人暴揍过一顿,总比看起来像即将被怨鬼夺舍,要幸运百倍。
宋葬稍微放松了些。
亲眼确认过情况,宋葬心里立刻就有数了,只要萧笑笑维护好健康积极的心态,婴灵是绝对呆不久的。
它必然会被萧笑笑彻底驱赶离体,被逼出来大闹一场,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
怪不得这个怨气缠身的小朋友,居然有空悄悄跑来他卧室,偷窥郭建春的网上评论。
品鉴完萧笑笑的甜品新手作,再看看烤盘里冒着热气的饼干,宋葬不由拿起一块尝尝味儿。
果然,饼干也好吃!
宋葬愉悦地咬掉一大半,把剩下半块塞进小蛇嘴里。
其余曲奇被他全部倒进玻璃盘中,端出去放在客厅茶几上,任由众人自行取食。
没办法,宋葬的餐桌被用作临时灵应板,导致阴气太重无法使用,已经被殷臣烧得干干净净。
所以今晚大家只能围着茶几吃饭,凑合凑合。当然,凑合一下其实也很有意思。
打开宽大的投影幕布,关掉最亮的那盏白灯,再点播几部恐怖电影……有窗外火光的衬托,屋里顿时漫起了观影派对的氛围感,别有一番趣味。
至少新玩家们都很享受此刻的闲适,精神状态比较正常。
很好,不发疯就是对宋葬最好的帮助。
宋葬没有刻意打破家中温馨的气氛,他咬着曲奇接过陈景生买的冰淇淋,拿了一支巧克力味的。
余下的冰淇淋库存,暂时塞进没有人肉的那层冰柜里。
“对了,厨房的抽油烟机有点老化,暂时别关大门,透透气。”
“好的宋哥。”
宋葬拆开冰淇淋包装纸,扭头继续给陈景生安排任务:“你先帮萧笑笑做饭去,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做。”
“好的宋哥,其实我厨艺挺不错的。”
陈景生心情愉快极了,笑着一口应下。
他完全没从宋葬的表现中看出丝毫端倪,卷起袖子风风火火就去洗手。今天杀过人,做饭前必须多洗几遍。
叶小溪也红着脸小跑跟了进去,三个人窝在小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有说有笑。
客厅里转眼又只剩宋葬一人。
电视上仍在直播报道钢铁厂的灭火进度,实地记者站在摄像机前,嗓音沙哑,脸被浓烟熏得黝黑。
投影幕布中,宋葬选好的恐怖电影也开始正式播放,面容纯净的年轻修女低头敛眸,掩藏着幽碧瞳孔里氤氲的阴翳。
徐情依旧站在楼道间,没有做出大的动作。唯独老式打火机的黄铜齿轮,悄然滑过他指腹,响起“咔嚓”一声。
他沉默着点了支烟,猩红火星随着呼吸时明时灭,映出冷白俊美的凛冽侧脸。
造型很美观,行为不文明。
身为最具嫌疑的爆炸纵火犯,徐情一句话也不说,拿着疑似凶器的煤油火机,站在别人家门口静静抽烟……这算什么?
他在扮演文艺片的伤感青年?
宋葬不禁蹙眉,踩着棉拖慢悠悠走到玄关处,抱起手臂。
“王铁柱呢?”他问。
“你不在乎我。”
徐情咬着烟笑了笑,狭长眸子透着晦涩不明的阴沉幽光,答非所问。
婴灵的怨气翻涌在两人周身,而徐情的怨气,似乎比鬼还重。
宋葬非常茫然:“……我本来就不在乎你,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你根本不在乎我的诚意。”
“所以你的诚意在哪里,王铁柱呢?”宋葬越听越迷糊。
“我在新江市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那是专门为你而绽放的美景,可你却一眼都没看,连窗也不开……”
徐情狠狠吸了口烟,修长的手蓦然收拢,将滚烫烟蒂碾灭在自己掌心之中。
他轻“嘶”一声,喑哑嗓音泛着苦涩,低笑着继续控诉:“宋葬,你宁愿抱着电脑,和那个连实体也没有的男人聊天、调情,也不愿多花一分心思去想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种自虐式的灭烟行为,让宋葬很不舒服,他会不由联想到殷臣发疯砍人后唇色苍白的样子。那把吸收寿命的雪色长刀,实在很讨人厌。
但徐情又不是殷臣,他再怎么发疯,宋葬也不会有心情劝阻他,保持健康的生活状态。
宋葬只倏然冷下脸,无视了徐情引爆钢铁厂的“浪漫”理由,态度淡漠地质问:“徐情,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偷窥我?”
“你在乎吗?”徐情扯了扯唇,摩挲着口袋里的打火机齿轮,低声反问。
“我当然在乎。”
闻言,徐情却又笑了起来,语气有些讽刺:“宋葬,你先扪心自问,好不好?难道你真的会在乎隐私问题?不,你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你和那电脑里的男人有多么心意相通。
“你根本不在乎受害者的遭遇,也不太在意阴谋诡计背后的真相,更不会花尽所有心思去拯救无辜的人。因为你根本没有共情,你不想当超级英雄,你只在乎那点狗屁不通的爱情。”
宋葬听得微微挑眉,一时间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微妙心情。就很奇怪。
今晚到底是什么情况,殷臣才刚说完他的坏话,现在徐情也来莫名其妙逮着他骂了一顿?
说实话,徐情的指责并非没有道理,但宋葬并不感到心虚。
在一个可被重置的虚拟世界里,寻找过于真实的感情体验,为每一条无辜逝去的生命共情伤怀,为每一件冤案惨案而绞尽脑汁、伸张正义……是精神病行为。
纯粹至极的精神病行为,且无可争议。
情感充沛的大好人,早就死得一干二净了。
当一名熟练通关过无数副本的老玩家,突然表现出了纯善正义、共情力强的精神面貌,只会存在两种解释。
——他要么是在故意演戏,要么就是精神病突然发作,急需治疗。
宋葬捏捏殷臣的尾巴,缠在指尖打了个圈儿。他宁愿自己再坏一点,能狠下心辜负全世界,也不想再产生任何多余的情感。
两人莫名沉默地对峙了一段时间,因为宋葬真没什么想争辩的,懒得开口。
他简直百无聊赖,侧耳听着客厅里的电影渐入佳境,漆黑眸子毫无波澜,犹如浓墨重彩的死水一滩。
也许是他表情实在太过平静,最终还是徐情颤了颤睫毛,率先移开目光。
“说完了?”宋葬歪头。
“对不起,我没有资格指责你。”
“嗯。”宋葬眨眨眼,心中颇为认同。
徐情被他这一声敷衍的回应给气笑了,捏着烟盒里尚未点燃的干燥纸卷,将烟草拧得七零八落。
但宋葬不在乎,他也没办法,只能敛着眸子深呼吸,调整情绪。
“宋葬,你应该也清楚,我很委屈。”
徐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放慢语速,甚至显得有些可怜:“你知道,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任何名分的。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任何可能的未来,连朋友也做不成。你只是在利用我,想榨干我身上的所有价值,对不对?”
宋葬颔首,倒也不想骗他:“没错。”
“既然如此,我凭什么也要在乎呢?”
徐情嗓音沙哑,泛着浓浓的疲惫与涩意:“我的手还在流血,宋葬,爱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从我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止不住,流不尽,把我全身上下全部浇湿,秃鹫在天上盯着我,路边的苍蝇看见了也想来分一杯羹。
“我凭什么狼狈至此,凭什么要被迫感受这些狗屁不通的强烈感情?宋葬,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越听越可怜了。
但是在离开幸福小区之前,徐情的态度分明还很正常……
宋葬眯起眼睛,看着徐情逐渐猩红的眸子,怀疑他在寻找王铁柱的路上,恐怕经历了一些非常特殊的事情,或者遇到了某些格外特殊的存在。
此刻的徐情会莫名其妙心态爆炸,是因为他从“热恋”中幡然醒悟,随即突然发现自己的情感与爱意,根本就来得毫无理由。
当他看待自身行为时采用的思维逻辑,终于凌驾在【假面】技能的系统机制之上……他当然会意识到不对劲,当然会明白他对宋葬的一见钟情,究竟有多么荒谬。
就像被支配的小说角色,在剧本运转的过程中,逐渐走上自我觉醒的道路,发现自己身处于虚拟世界之中。
不仅如此,还在为“深爱之人”鞍前马后的时候,蓦然迎来了彻底觉醒的当头一棒。确实可怜。
从目前看来,徐情虽然有了自我意识,却依旧无法反抗系统机制,心中仍然翻涌着强制性的忠诚与深爱。
所以他才会这般崩溃。
电影里的修女被捆在驱魔床上,发出猛兽般的低沉嘶吼。伴随着压抑诡谲的配乐,宋葬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从未打算把我拉下水,拖着我在这个世界与你共沉沦,也许我不会主动加害于你。但现在的我……”
“就算你不害我,但你对象呢?”徐情忽然冷笑着打断,“他不会让我顺利解脱的,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就算我模仿他的言行到极致,拥有如出一辙的皮囊,你也不会多费心看我一眼。”
这些指控也很有道理,但那又怎样?
但宋葬是一个偏心眼到极致的人,他同样不会对此感到心虚。从小到大,他能彻底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连独立的卧室也几乎从未有过。
他只会牢牢抓住确定属于自己的一切,给予全部的偏爱。
不提小白,在宋葬的偏心眼滤镜中,就连他家的蜘蛛壁虎,也比别人家的眉清目秀。他家的殷臣,自然更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不能取代。
但宋葬从未将自己的这一面暴露于人前。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偏爱和占有欲,都藏得很紧、很小心。
毕竟从过往经验判断,他表现得越是在意,别人就越有可能与他争抢,夺走他心目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徐命和徐情显然也不知道,宋葬到底是怎样的人。
否则在最开始,他们绝不会选择这么一条拙劣的模仿路线。
哪怕这两人男扮女装,非要当他妈妈,宋葬都会更有可能敞开心扉……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宋葬回头看了眼屋内的幕布,没耐心再跟他耗下去,“所以王铁柱到底在哪?”
徐情笑了笑,还在答非所问:“我就喜欢你看不起我的样子,是我太贱。但是宋葬,你有没有好奇过,我被你一刀捅了心脏,被你害得血流不止,为什么还不会死呢?”
“我确实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具皮囊。”徐情勾着唇,笑容逐渐有些诡异。
“……什么意思?”
“我是一具生出了自我意识,所以才有能力去爱你的皮囊。你们都很想杀了我对不对?可等我去死以后,被这具皮囊所束缚的力量将会爆发,届时你能收拾残局吗?你有能力控制它吗?
“它已经把王铁柱吃掉了,还会吃更多人呢。很可怕,也很麻烦。所以让我再活一会儿吧,让我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再多陪陪你。”
又是极具蛊惑性的发言。身为一名业余演戏爱好者,宋葬对徐情的表现一直带有几分警惕。
他也有能力像徐情这般,模仿出卑微爱着渣男的绝望困兽,在无望的爱情里卖乖乞讨……但演到最后,宋葬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他总会有所图谋。
所以在沉吟之后,宋葬只是弯了弯唇,露出一抹天真又残忍的轻笑,软声回答:“但是怎么办呢?我的爱人不喜欢你。”
既然王铁柱被吃了,那他也可以试试看,自己能否顺利杀掉徐情。
如果不用极端手段,光靠物理攻击,也许没办法彻底杀干净,如杀。剩下的部分,就看殷臣想要如何利用了。
宋葬踏入漆黑的楼道间,一言不发,抬手拧断他的脖子,没费太多力气。
因为徐情知晓反抗无用,他的神色灰败而落寞,丝毫不曾打算反抗。
当呼吸道渐渐锁紧,直到濒死窒息的那一刻,他眸底竟罕见流露出几分幸福的情绪。黏糊糊落在宋葬脸上,泛着异样兴奋的幽芒。
其实徐情就是想让束缚于体内的力量爆发出来,才会故意说出反话吧?宋葬若有所思。
但那又怎样?
“咔嚓——”
殷臣早已蓄势待发,眨眼间身形放大数百倍,化作一条几乎挤满走廊的庞然巨蟒。
宋葬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巨蟒冰冷诡谲的森白尾部,尚未坐稳,就被恐怖的大尾巴紧紧卷住。
巨蟒张开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裹满黏腻毒液的尖牙闪着幽冷寒光,残忍扎透了徐情的胸腹血肉,将他最后的生机也彻底断绝。
这世上,恐怕不是谁都能有这般机会,近距离聆听蟒蛇吞咽巨物的声音。
脆弱血肉在喉管间溢出汁水,带着令人悚然的崩溃挤压声,搭配骨头被缓缓折断的沉闷凌迟,一点一点滑入深处。死亡近在眼前,永无超生之地。
“宝宝……”
犹如龙首的硕大蛇头缓缓扭转,猩红竖瞳好似血月绽放,雪白鳞片裹着粘稠狰狞的刺目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光滑地砖上,带来极为强烈的感官冲击。
无与伦比的危机感疯狂跳动着宋葬的心神,直觉警兆近乎尖锐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这个状态下的殷臣,绝非最强姿态,却能轻而易举将他碾成烂泥,支离破碎、尸骨无存。他甚至无法长时间看着那双眼睛,会被刺得泪眼氤氲。
太刺激了。
宋葬脸颊滚烫,被殷臣压得有些呼吸困难,仿佛大脑也开始渐渐融烂。他嗓音抑制不住地轻颤:“宝宝,你有泄殖腔吗?”
紧紧缠在他周身的冰冷蛇尾动了动,尾巴尖儿蘸了些新鲜炙热的血,贴在地砖上缓缓作画。
【我可以有。】
“那……那我能用一下吗?”
【?】
【滚去洗澡。】
好凶。
但是他答应了耶。
*
与此同时,新江市另一角的顶级别墅区。
郭建春站在空荡荡的宽敞客厅里,看着餐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抱着几个不知所措的乖巧儿子,心里缓缓滋生出无尽的恐慌。
她打不通丈夫的电话,找不到婆婆的身影,保姆陷入昏迷,车库门锁被轻巧撬开,书房保险柜的东西不翼而飞……
种种迹象都能表明,她的丈夫和婆婆被蓄意绑架了!
藏在保险柜里的秘密已被盗走,这种丑事绝不能透露出去,只要一个处理不好,丈夫的生命危在旦夕。
郭建春心脏狂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儿子尚未正式接管家中产业,主要股份也都被死死攥在婆婆手上,若是露出风声,股价将会随之大跌,她不敢报警,更不能声张。
可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入室绑架呢?金银珠宝都在,他们又会有什么动机?
警察今早说过,加急的DNA比对报告,最早在明天就会得到结果。届时如果找不到得力的内线人员插手,他们这些年来的偷子恶行极有可能被彻底曝光。
郭建春本想赶紧回来与丈夫商讨策略,让婆婆也帮忙主事,出面和公安局长聊几句,用最快速度将这事儿抹平过去。
但一回家她就傻眼了,有能力干涉警方办案的两位关键人物,居然直接被人偷偷绑走,那她明天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谁在害她?
“杨梅……贱女人,敢抢我老公,抢我儿子……”
郭建春按着心口,呼吸急促,圆润脸盘上浮起抑制不住的狰狞杀意,吓得孩子们痛哭流涕。
视线被眼泪晕染模糊,朦朦胧胧间,郭建春忽然看见杨梅了。
郭建春看见那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下等人,从一个野种儿子的躯壳里睁开眼睛,冲着她“嘻嘻”尖笑。
杀了她,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郭建春发疯了一样猛扑上去,掐紧杨梅的脖子用力碾压。
她杀了杨梅。
另一个儿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他表情微顿,歪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凶杀现场,蓦然扯唇一笑。
“嘻嘻……”
杨梅还活着?!
那就继续杀!杀了她!杀了杨梅!
别墅里尸横遍野。
中途苏醒的保姆,看家护院的烈犬,灌木间聒噪的蟋蟀和肥硕的蜗牛……所有胆敢发出动静的活物,尽数被郭建春亲自手刃,用开裂的指甲与菜刀一起撕扯得稀巴烂,徒留满地血色淤泥。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
郭建春瘫坐在地,气喘吁吁,迎来内心久违的平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
就像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嫁入江家。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她现在图什么?
直勾勾盯着满手脏污,郭建春呼吸微顿,脑子猛地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当年不顾一切考进医学院,是因为她的母亲死于羊水栓塞,她的姥姥死于产后感染。
她是为了拯救家人才学医的。
她希望她未来可能会有的女儿,永不再经历她的苦难。
她的女儿去哪了?
第130章 幸福小区(13)
郭建春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 她突然有些心慌意乱,呼吸不稳,总感觉脑子里缺了些什么。
就好像有许多很重要的事情,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数十年来乱七八糟的回忆, 从她脑海中抑制不住地翻涌而上,那些在江家里光鲜亮丽的奢靡生活, 忽然间尽数被拢上一层光怪陆离的灰暗阴霾。
郭建春甚至开始分不清, 到底哪些是虚妄幻想, 哪些才是她真正的记忆。
她看见了自己在大学第一年时的青涩模样。
没有吹弹可破的细腻皮肤,没有油亮乌黑的浓密长发,没有富态雍容的上位气质。
她只是个营养不良的瘦小姑娘,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地摊二十块一件的衣服。她偶尔被大城市的舍友排挤,不敢回寝室, 没日没夜躲在图书馆里闷头学习。
自卑敏感, 沉默寡言,连课业成绩也比不上霸凌她的同学。因为那太过贫瘠的眼界和底蕴,就像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锁, 残忍限制了她的认知上限。
第一年暑假,回家三天, 曾经好赌但还算和善的父亲, 曾经支持她读书高考的父亲……忽然就像变了个人,揭下一层粉饰精致的人皮面具,变得贪婪狰狞、面目可憎。
她被父亲打晕了绑在卧室里, 筹备着卖给找不到媳妇的卖鱼老光棍。售价一共五万块, 后续还会有六千六百六的礼金,直接打在父亲卡上。
因为她已经是大学生了, 人人都说她基因好、随了妈,以后生出的孩子指定也会聪明。
原来父亲的算盘,一直打得那么好。花点小钱供她读书,等到考上大学后再把她卖出去,会比高中学历更加值钱。
他是个赌徒,他几乎就要赌赢了。
直到郭建春将自己的手骨掰得脱臼,拼命逃跑,偷走家里所有现金,坐着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逃回学校。
失败后的愤怒赌徒,彻底切断了以前给予郭建春的经济支持。
郭建春偷来的钱只够在城市里勉强糊口,却交不上医学院的高昂学费,付不起宿舍夏天开空调的均摊电费,连洗澡也只敢用冷水。
眼看着学费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她陷入即将被逼退学的绝望境地,每天遭受冷眼嘲讽,因为险些被卖的遭遇而夜夜噩梦、惊恐发作,惶惶不可终日。
江川正是在这时出现的。
在她最为脆弱无助的那段岁月,江家开始向京城拓展商业版图,豪横地投资了好几栋楼。
那个在校园里被人群簇拥的年轻男人,英俊矜贵,谈吐文雅,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救命之手。
郭建春很爱他,爱得魂牵梦绕。高高在上的王子,主动拯救深陷苦难的灰姑娘,两人共同扶持、克服世俗眼光,举办了一场豪华盛大的婚礼,走向完美的故事结局。
一切都是如此梦幻而美好,恍若童话降临于现实。谁也不敢欺负江川的女人,昔日的冷艳嘲讽全都化作讨好与艳羡,她终于过上了好日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可事到如今,当郭建春再回忆起当年的梦幻镜像,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捂着嘴呕吐不止,恶心得手脚冰凉。
江川哪是什么英俊不凡的豪门王子,他分明是一团扭曲污浊的丑陋怪物,是不可名状的恐怖玩意,披着光鲜亮丽的男人皮囊,一点一点腐蚀着她的身心。
郭建春绝望地抱头尖叫,看着过去的自己为这个怪物而彻底疯狂。
她完全荒废了学业,偏执地收敛一切财物,使尽手段打压江川的其余女伴,整容化妆保养塑形,一个也不能落下……那张普通但坚定的面容,变得越来越美丽娇嫩,也越来越刻薄扭曲。
曾经聪颖灵活的脑袋,怎么就变成了一块光滑平整的嫩豆腐了?
呆板腐烂,僵硬空洞,不可救药。
她怀孕了,她掐死了女儿,她把尸骨交给东南亚的大师,她用鲜血饲养金童。
图什么?
她可以用小鬼帮江川杀人,在暗地里为江川的事业添砖加瓦,隐蔽地做出腌臜丑事,警察绝无可能找到证据。
毕竟金童是她的女儿。与主人血脉相连的小鬼,最是乖巧听话,怨气不深,只要吃饱喝足了,反噬风险其实极小。
等江川享受到使用小鬼的便利以后,他一定会很需要她,再也离不开她,甚至愿意娶她回家。
……只要她能生出儿子来。
郭建春已经不敢再回想,接下来的自己为了男人,为了阶级提升,还做出过多少疯狂丑恶的事情。
嫁入江家后的人生,完美消解了她对金钱权势的渴望与执念,却又让她日夜不安,压抑痛苦。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她的婆婆是一具骨架,她的丈夫是一滩烂肉,偌大江家看似光鲜,实则好似怪异盘桓的恐怖地窟。她日日夜夜住在这地狱般的怪物巢穴里,受尽了腐蚀与折磨,被改造、被同化,最终彻底迷失于繁华深处。
如今回看起来,扒开最外层的华贵皮囊,她那残留在内的丑陋姿容,与她丈夫是如此相似,同样污浊不堪、犹如恶鬼骷髅。
郭建春被自己的回忆恶心得反胃,趴在血污中吐光了午饭,喉咙被酸水烧灼得撕裂疼痛,但很快,她又突然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被刺激得发了一场疯,杀了许多人,她好像终于能看清自己、认清事实。
原来她这一生都获得像个笑话,她从未真正逃离过那个燥热又绝望的大一暑假。
浑浑噩噩被男人骗身骗心,被江家当成骡马使唤磋磨……说到底也不能全怪江川,还是她太贪心。
她遗传了父亲的阴狠毒辣,她是比父亲胆子更大的命运赌徒,她倔强着魔地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从来都不知分寸、不知悔改。
直到往事从她眼前走马观花飘过,郭建春的精神随之时而混乱、时而清醒,才第一次开始感到真正的后悔。
她不后悔今夜发疯杀人,下贱野种们死就死了,关她什么事?反正那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只后悔自己居然眼盲心瞎,非要把亲生女儿当成小鬼饲养,待到江家不再需要小鬼帮忙做事之后,将女儿彻底抛在脑后。
更让她后悔的是,藏在地下室里的小金童,竟也早已不翼而飞。
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把女儿放在心上。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不可理喻,不可置信,丧心病狂。
“妈妈真的错了,你在哪里?”
郭建春哑着嗓子忏悔,带着浑身血污躺在空荡荡的供桌之下,泪流满面。
但哪怕是在忏悔……她心底也只记挂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并只为大女儿而悔恨万分。
毕竟郭建春真不是什么好人,能付出的爱本就不多。区区一个胎死腹中的婴儿,实在难以分走她的心神。
郭建春会如此反复忏悔,也仅是因为精神恍惚、不太稳定罢了。
她迷茫地拿起那把砍死所有“儿子”的菜刀,鬼使神差般将刀刃贴紧脖颈,上下滑动,用力切割着侧颈皮肉,越割越兴奋,越砍越起劲儿。
当强烈的悔恨抵达巅峰之时,做事向来极端的郭建春,自然不会想再继续苟活。
大脑熔断,犹如陷入疯魔,郭建春此刻拼了命也要砍死自己,她已不管不顾江家的一切,情愿立刻下地狱给女儿赎罪。
直到脖子被磨断一半,她断了气。
手臂紧绷的动作逐渐停顿,周身温度蓦然开始迅速下降,皮肤表层泛起了阴冷的森森寒意。
这具尚未彻底死去的身体,被另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强势接管,再次睁开眼睛。
她的眼瞳幽深纯黑,没有一丝眼白痕迹,活像两只黑漆漆的玻璃珠子,僵硬转动着,适应起她崭新的躯壳。
与此同时,新江市第三人民医院,爆发了夜班职工集体自杀事件。
妇产科的当班医护人员,手牵手躺在空旷的手术室内,打开所有储备在库的氧气罐,平静地吸氧过量而死。
每一具尸体面上,都挂着轻松惬意的淡淡笑容。
听说就在半小时后,他们本该开启一台预订好的剖腹产手术,由郭建春主任安排的主治医生负责主刀。
接到突如其来的噩耗,产妇傻眼了,吓得自己就稀里糊涂把孩子生了出来。
是个圆滚滚的大胖儿子,很健康,八斤六两。
*
钢铁厂的大火才堪堪扑灭一半,派出所的惨案尚未有所头绪,谁也没想到,如此荒谬的集体自杀行为,居然会在医务人员内部重新演绎。
妇产科的住院病号和陪床家属数量极大,甚至有人抢在保安到来前率先拍了照,录了视频。
安详又恐怖的尸体照片,如蝗虫般在互联网上疯狂蔓延、发酵,连带着牵扯出警察自杀的“小道消息”,备受关注。
舆情处理中心被迫紧急加班,却再也压不住网民们疯狂而恐慌的转发与好奇。
新江市里一连几天出现多起惊天命案,毫无理由,毫无动机,毫无征兆,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像是整座城市被死神眷顾,彻底乱了套。
普通市民们看着电视直播,刷着社交平台一条接一条爆发的大新闻,都不由感到心中惶惶。
相比起来,位于老城区的幸福小区,反而算是较为平静的伊甸园。因为安居于此的退休老人们,消息滞后,都不擅长玩手机。
宋葬的小居室里,同样非常温馨。
摆上热腾腾的饭菜甜食,拉紧窗帘,开了两盏昏黄小夜灯,蓝牙音箱里流转着诡谲精妙的悚然配乐,氛围感满满。
投影幕布上的恐怖电影情节,也即将抵达第二个小高峰,被恶魔附身的修女盯向神父,歪着头发出一阵“咯咯”轻笑,好似稚嫩婴儿般天真无辜。
萧笑笑特别喜欢恐怖片,她无意识啃着巧克力曲奇,拉了张小马扎坐在最前面,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而叶小溪坐在茶几一侧,拿着筷子想要端起碗喝汤,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左臂早已被挖掉了所有血肉,空荡荡垂在长袖之下,根本没有拿起汤碗的力气。
她愣了下,陷入短暂的怔仲状态,但很快就被陈景生抱着安慰了一番。叶小溪红着脸张开嘴,任由陈景生一勺一勺喂她喝汤,甜蜜极了。
热恋小情侣谈起恋爱,就是如此投入。哪怕身后突然死了个人,他们也不会轻易察觉。
殷臣没有变回小蛇的样子,也没给宋葬立刻去洗澡的机会。
他把宋葬拉到更靠近巨蟒头部的位置,重新卷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他抬起湿漉漉的雪白蛇尾,悄然穿过玄关客厅,撞倒了荒废的座机电话,攀上沙发末端……毫不犹豫拧断了林遥的脖子,将她拉出楼道,寸寸肢解。
绞碎人类的身躯,对他而言,就像揉烂一块松软面包那般简单。
这个早已陷入脑死亡的女人,早就该彻底迎来真正的长眠。
殷臣没别的特殊想法,只是顺手解决了这一隐患。
但宋葬却有些怔然,看着殷臣沾满泥泞肉屑的蛇尾缓缓收回,濡湿鳞片在自己眼前蜷缩蠕动,摩擦张合间弥漫出浓郁强烈的血腥气,愈发呼吸困难。
说实话,他真看不懂殷臣在做什么。
如果林警官不能留着,为何殷臣不早些弄死她,等到现在才一言不发地大肆肢解?
毕竟林遥在幸福小区的不幸遭遇,分明就与徐情毫无关联。殷臣先前根本就没关心过她的死活。
“徐情还活着吗?”宋葬试探着摸摸巨蟒的冰凉脑袋,轻声问,“怎么样,记忆恢复了没?”
他的手并不算小,但贴着硕大蛇首……对比起来,宋葬简直像极了袖珍精致的人偶部件。
即便他把手掌张到最大,尺寸居然也比不上殷臣的半边眼睛,犹如皓月光辉中微不可察的小小夜星。
体型差实在太夸张了,铺天盖地的压抑感令人窒息。
殷臣依然维持着庞然蛇身,挤满宽敞的走廊过道,绝大部分躯体只能略显委屈地蜷曲叠加着,随时可能将钢筋水泥撑得碎裂垮塌。
但殷臣就是没有变回去。
听见宋葬的问话,那双毫无感情的猩红竖瞳蓦地一转,冷冽视线落在宋葬脸上,带了些毫不遮掩的审视,似是在冷静漠然地评估着什么。
宋葬心底猛地抽了抽,浑身阵阵发冷,从未失手的直觉警兆在脑海中嗡嗡作响。
下一瞬间,鳞片迅速收拢着发出刺耳响动,沾满鲜血的蛇尾骤然穿透了宋葬右胸。
划烂柔软轻薄的家居服,几乎刮擦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从他身体另一面探出尖端,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向内收回几寸。
由于伤势太严重,宋葬反而无甚痛感。大脑习以为常地屏蔽了强烈的刺激,只留下异物侵入的怪诞感受,陌生而鲜明。
他不会死的。
蛇尾没有直接捅穿心脏,说明殷臣压根不想杀他,只是故意玩点刺激的……那就行了。
宋葬不禁有些兴奋,咬紧唇瓣,屏住呼吸,白皙手指轻颤着抚摸巨蟒的硕大鳞片,偷偷盘了好几下。
他才不会反抗,乖巧期待殷臣的下一步行动。
蛇尾活动起来非常灵活,轻轻松松拧断了宋葬的肋骨,陷在他滚烫的胸腔里游走,颇有些恶劣地搅合搅合,最后……
莫名其妙掏出一支炸串,送到宋葬嘴边。
宋葬已经被欺负得吐了几口血,情不自禁在极致的亢奋中泪眼模糊。他怔怔盯着那根炸串,不由张嘴咬下一小块,大脑艰难地加速运转。
好像有两件奇怪的事。
第一件事。由于徐情被放进家门,谨慎起见,宋葬早就把炸串盆收进了系统空间。
殷臣是怎么拿到的?
第二件事。宋葬很清楚,他现在压根就没哭,积蓄的眼泪仍萦绕在眼眶里打转。
可直到吃完那口炸串,他才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脸颊会如此滚烫,不仅是因为上头了,太过害羞兴奋,而且居然真是湿漉漉的,大半张脸都覆满液体,沿着脸侧不断淌下粘稠水珠。
就像是不知何时痛哭过一场,偏偏宋葬本人毫无察觉。
宋葬心中微诧,疑惑渐深,连忙抬起手试探着摸摸下巴,动作意外牵扯到胸腔血淋淋的贯穿伤,疼得他忍不住捶了殷臣几下。
殷臣没有任何抗拒反应,随便他怎么捶打都行。
但那阴森冰冷的血色眸光仍凝固在宋葬嘴边,卷着炸串的尾巴也粗鲁地动了动,似乎是在不耐烦地催促,想把炸串连着竹签子一起,囫囵塞进宋葬胃里。
宋葬只好又乖乖咬了几口,随意吞下,借着客厅传来的昏暗光线,定睛观察指间液体。
鲜红一片,裹带着氧化发黑的细小血块。
全是血,他自己的血。
是从他眼睛里莫名其妙流出的血泪!
宋葬如梦初醒般感到眼眸酸涩,一跳一跳的,泛着难以缓解的尖锐刺痛。
他看了眼殷臣,刺痛感顿时随之强烈几分,瞬间恍然大悟:“我抗性太低,被你无意识攻击到了?”
贴在嘴边的炸串又动了动。
殷臣一边沉默催促,一边还在冷静打量着宋葬的状态,并未否认这个猜测。
宋葬只得老老实实被巨蟒裹住,敞着破开大洞的胸口,接受这毫不温柔的投喂。
但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实在无法理解殷臣的行为逻辑。
殷臣想让他补充抗性,以缓解他遭受的精神伤害,本意明明是完全善意的。
在正常情况下,殷臣只需要提醒一声,让宋葬自己拿炸串就好了。
可这家伙居然二话不说,直接用尾巴捅破他的胸口,甚至,甚至……入侵玩家最为私密的储物空间?!
凭什么殷臣可以绕过系统限制,掏出别人藏在储物空间里的东西!这简直丧心病狂,蛮横得完全不讲道理。
以后他在殷臣面前,还能有秘密吗?宋葬脑子钝钝的,说不清自己对此是什么感觉,继续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炸串,沉默思考。
蓝色光屏浮于眼前,【抗性+100】的系统提示接二连三亮了起来,但此时此刻,这些消息的存在感对宋葬而言,却全然比不过殷臣幽亮的眼眸。
他一旦停下咀嚼的动作,就会被殷臣缠得更紧,眼睁睁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处被挤压出更多鲜血,染湿他那可怜残破的薄T恤,落在巨蟒色泽森寒的鳞片上。
宋葬真的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就像被抓回了异性怪物的巢穴中,与凶残猛兽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只能伤痕累累地孱弱依附于他,任他摆弄宰割。
还真别说,这种play其实也挺色情的……可惜殷臣的态度和行为逻辑,明显不是在故意与他调情。
吞噬徐情以后的殷臣,逐渐看起来有些陌生,更有些危险。
而宋葬努力吃完炸串,眨了眨恢复水润的眸子,神清气爽,又被大量抗性冲击得格外亢奋。
他不顾伤势,抬手抱着巨蟒粗壮的身躯蹭了蹭,笑眯眯道::“宝宝,你想吃东西吗?吃我一个人就行了,但是附在电影主角身上的那个婴灵,对我的任务很重要,好不好?你千万别吃,我还想等着她继续捣乱呢。”
殷臣微微颔首,应该算是听进去了,湿漉漉的尾巴蠕动着探向虚空,又掏出了一大堆早已死亡的干瘪虫子。
颜色五彩缤纷,种类五花八门,看着像徐命炼制的万花蛊,不知何时被殷臣偷了那么多。
宋葬:……
“宝宝,我能把它们炸了再吃吗?”
冷酷的巨蟒摇摇脑袋,强烈要求宋葬立刻张嘴。
宋葬的笑意逐渐消失,与他僵持半晌,妥协地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吞了大半。
死虫子的独特气息蔓延在喉道间,几乎要从宋葬断裂的肋骨间纷涌而出。
偏偏宋葬现在头脑清晰,感官过于敏锐,连死虫子滑入他胃部的具体细节都一清二楚。
这可是没炸熟的死虫子!
宋葬不由有些咬牙切齿,戳着雪白鳞片下掩藏的柔软蛇皮,阴恻恻冷笑道:“殷臣你再给我耍帅试试看?大变态,我今晚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在我太阳穴里开个大洞,我也要把你弄死在床上。”
话音未落,宋葬被缠得更紧了些。冰冷蛇尾蘸着他滚烫的鲜血,重新落回瓷砖上,迅速涂抹出两个英文字母。
【OK。】
宋葬扬起的唇角再次一僵。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故意惹我生气吧?”
殷臣缓缓垂下脑袋,像一座巍然小山似的恐怖蟒首,小心翼翼贴在宋葬脸侧,黏糊又吓人地蹭了蹭他。
宋葬感觉自己的脸都被他挤变形了,艰难地移开脑袋,幽幽发问:“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殷臣歪着头追过去,再次紧紧压着他蹭了蹭,态度理所当然又十足暧昧。
“殷臣,你……你有病吧?”
无人应答。
猩红的分叉蛇信却悄然伸了出来,带着冷血动物特有的阴森寒意,剥弄开宋葬上半身破破烂烂的碎布料,抵在他尚未愈合的胸腔血洞上。
舔一舔,再压一压,完美止血。
不等宋葬有所反应,殷臣蓦地张开血盆大口,将宋葬整个人都含进了嘴里。
宋葬眼前天旋地转,转眼跌落在泛着血腥潮气的“洞穴”之中。
头顶悬着一根恐怖粗壮的瘆人毒牙,坠着毒液的锐利尖端微微向内勾起,像极了冬日屋檐下,足以将他瞬间开膛破腹的巨型冰锥,无端泛起丝丝寒意。
宋葬沉默着坐在巨蟒口中,呆滞数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
欸?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脱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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