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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从半掩的门迤去视线, 窗外浓夜,书房内灰朦胧明,一扇墙通顶的檀木书柜。


    书脊排列, 烫金字体反着光,弯腰半人高的位置, 被抓得格外凌乱, 书掉了一地。


    靠窗的那张书桌却空无一物,湿渍在月光下熠熠,桌腿底下,横七竖八的文件夹, 白衬衣、法兰绒质地的马甲、黑缎西裤……


    危敏因一直以为, 他哥是?台机器, 为学习工作、继承家业而生, 每件齿轮必须完美转动。


    他可以摈弃自己的爱好,什么贝斯、拉丁, 花时间精力学过, 也拿过奖,在他眼底好像也就那样。


    他生来是?继承者?, 这些岔枝注定被砍断,他也没什么不舍, 打小冰冷无欲。


    一个衬衫永远熨帖,扣子一丝不苟的人,竟有这么一天, 眸色朦胧, 声嗓损伤, 清躯糜烂,后头?掩着不歇停的, 是?始作俑者?。


    这个角度,哪怕只有一秒,也足够一览无余,浊浑狼藉的茶几后边,小写的十一不停打直,快把支撑着的拱门舂碎了,仿佛工厂门口路面的液压升降柱,出了故障似的,不知?疲倦,疾速升降,卷起地底不明的碎白沫子。


    没兴趣窥探他哥如何颠覆往日清冷。


    只一眼,颇为嫌恶地敛走目光。


    路过书房,遥控轮椅,继续朝深处的房间去。


    思绪飘零的脑海,蒋溯望着门口,想提醒,缓一缓,可一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


    有一瞬间,自暴自弃地想,让他看?好了,让敏因看?看?,谁在被殷松梦弄。


    就算殷松梦亲口说?喜欢敏因,和他有过一段,甚至有合照,又怎样。


    现在,疯狂被弄着的人是?他。


    他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忿嫉怂恿,什么底线都抛得一干二?净了,牙关启出缝隙,毫不克制喉咙深处的喟叹。


    “呃呃……”


    文件底下,什么来电都不管不顾。


    可小腿的酸沉,令他有些软簌簌地后倒,反手支不住沙发靠背,响起殷松梦一声润亮的不满,抬高点啊。


    话音一落,他神?思陡然回笼——


    她说?过,敏因醒了,他们就结束。


    他们绝不能见面。


    幸而殷松梦被掩在他身?后,彼此?谁也没看?见谁。


    然而,殷松梦不知?这一切,愈发不管不顾起来。


    只觉视野剧烈一坠,茶几的一道道浑脏,在他瞳孔越放越大?,整个人一俯,刺骨的凉,淋出去的又糊回他身?上,无比糟乱。


    意料外的变换,会令殷松梦曝露在门口的视线里。


    她的裙边又轧进?去了。


    可他分不出神?在意这些。


    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被看?见,敏因不能出声喊她姐姐,她不能抬头?看?门口。


    茶几是?产自蒙特卡洛的天然大?理石切割而成,质地温润细腻,有一定重量很难搬动,可茶几腿却在地板上剐蹭出“吱吱”的刺耳声。


    等等啊啊……面颊紧贴茶几面,哑声艰难道。


    话音被罔顾,屋檐化了一夜的雪水还?在不停砸向窗台。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神?经极限绷着,假使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事态又会演变成怎样。


    敏因哭着、娇着喊她姐姐,勾起她的愧疚。


    殷松梦会怎么选,抛弃自己,慢慢原谅他?


    不行。


    可后颈被擒,他甚至没力气抬头?看?一眼门口。


    满冬的雪,沿着瓦楞,化成百重泉,风一吹,斜打上白玻璃,啪啪啪啪啪啪……水唧声不止。


    他只剩声嗓嘶竭。


    支吾着让她等会儿。


    可回答他的,只有和窗外雪水拍打白玻相较的噪声。


    蓦地,大?理石茶几轰然往前?倒塌,电光火石间,十指连掌心,结实撑了一下地毯。


    羊绒地毯被抓成废纸般变形。


    坠着的脑袋,渐渐充血,视野颠倒,衣帽间沙发凳的记忆重回脑海。


    他看?到倒塌的茶几,以及,自己已然悬空的腿。


    仿佛块飘零的布晃来晃去。


    斜支着的茶几面,大?理石倒映着半掩的门。


    没有轮椅,也没有敏因在那。


    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敏因不在那,证明他没有看?见殷松梦,也是?,他没道理旁观他哥做这档事,或许瞥了一眼就走了。


    想见殷松梦,偷跑来华城?


    看?来,文件底下熄了又亮的电话应该是?南舟打来的,要汇报的估计就是?敏因失踪的事。


    敏因小时候在这住过,想必会在他原来的房间过夜。


    就在书房斜对面。


    他迫切想把书房门关上。


    撑着单只手,够了一下,还?差五米。


    “要关门?”殷松梦问。


    两手一捞,仿佛把着自行辅助轮,嗓音如灼:“那去关吧。”


    这五米,蒋溯是?辆车尾交由她的自行车,肌体挨挨擦擦,肘端挪挪停停。


    金质幽凉的门把手,在他仰起的视野里,成了另种?诱惑。


    不知?多久,总算近了,撑着,手臂如枝干伸展,指梢还?差毫厘时,树躯干突遇狂风骤雨,晃不停,被毫无章法轧着,连根拔起。


    视野彻底颠倒,脖颈以种?扭曲的弧度,贴在踢脚线位置,背椎骨倒打在门板上,倒是?终把门给掩紧。


    “咔哒”一声,锁芯合上。


    倘若门外有人,静站在那,细辨,门内有人挨着门板在打架似的闷响。


    倚门倒悬的视野,蒋溯才知?道,书房的乱,仿佛遭浩劫。


    血液往头?顶汇涌,斜上方视野里,殷松梦的手抟挼着。


    她缓缓说?:“上学期去澳洲梵西牧场参观的时候,还?学习过怎么给马匹挤奶呢。”


    牧场师傅教她技巧,像捋挂面似的,顺着面粉袋一样,从上到下,用巧劲。


    话完,又问他,像么?


    他哪知?道,屈折着颈子本就难受,眸子干脆瞥向月亮东升的窗牖。


    月亮在看?,殷松梦面向墙壁,仿佛在一次又一次扎马步。


    蒋溯背倒抵墙,双腿折落,前?趾掌抵地。


    倒流的唾液呛进?气管,激起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啊啊呃……”


    侧颊旁的羊绒地毯,被淋得打撮儿,有一撇甚至敷在嘴角。


    “嗒”一声轻响,殷松梦解开了暗扣。


    工具拎手里退了开。


    蒋溯的尾骨沿墙根滑落,凌乱侧躺在墙角,是?月光沙滩上缺氧的鱼,一翕一翕颤动,洩流着珍珠白。


    清晨。


    殷松梦早早离开庄园,去俱乐部障碍场地训练。


    书房窗畔,视线目送那辆别克从地库驶出,沿着绿径,驶向大?门。


    门不期被推开,危敏因坐在轮椅上,视线打向窗畔的蒋溯,裹了件睡袍,脖颈咬痕醒目。


    又扫了圈书房尚且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地毯湿淋淋,纸巾盒空了,用过的四处可见。


    “哥,昨晚很激烈啊。”


    他黑眸纯澈,坦荡的一句调侃。


    “你不该自己跑出来。”蒋溯回身?,嗓音残余着竭力后的喑哑。


    危敏因扯唇,手在卫衣兜里揣着,摩挲着。


    “昨天我生日。”


    蒋溯一愣。


    “抱歉,我忘了。”


    前?阵老管家问过他,敏因的生日该怎么操办,他借口公?事忙,要他操持。


    一方面嫉忿,一方面惭恧。


    两头?煎熬,索性逃离南舟。


    “谢谢哥的大?礼了。”危敏因抬脸。


    蒋溯抬眉:“什么?”


    “我是?说?,哥满足我一个愿望吧。”他挤出浅笑。


    昨夜的事,加之忘记他生日,蒋溯心头?有愧:“你说?。”


    “把阿波聘回来跟我。”


    “他工作失职。”蒋溯拾起一枚掉在梨木椅缝隙里的发圈,捏在手里把玩,怪不得临走时殷松梦说?找不见。


    “是?么……”危敏因同样盯着他指尖的杏色发圈,喃喃,“那哥又算什么,失德?”


    话落,蒋溯指尖一顿,从那种?眷恋的情绪里挣脱。


    抬眸向他,才发现危敏因眼底晕着淡青。


    不禁问:“你昨晚——”


    话被打断:“昨晚我生日,哥竟然不回家。”


    “我只好偷跑出来找你,结果看?到你被/干个半死。”


    “我回房一晚上没睡,你也不来找我,你是?不是?失德?”


    “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年年都陪我过生日的。”


    危敏因控诉他,眼底噙泪。


    蒋溯心湖起褶。


    反问自己,这么做,难道要割舍手足么?


    在殷松梦之前?,敏因是?他贫瘠精神?世界的唯一寄托,他外出学习,唯一企盼是?回家见他,听?他喊哥哥;


    寒假赴英,在蒋氏集团历练,也是?想将来撑起兄弟俩的生活。


    敏因是?父母感情失和破裂后,他二?十多年来不可多得的光亮。


    无形纽带相系,他一抛泪,总能勾起心门深处的柔软。


    “哥给你补过生日,还?是?先煮一碗长寿面好不好?”他在轮椅前?弯腰,重拾旧日温情。


    危敏因点头?,不着痕迹掠过他袍领边流露的吻痕,眨眼:“还?有阿波的事。”


    “都答应敏因。”蒋溯难得勾浮抹淡笑。


    只要不是?殷松梦,满足他好了。


    至于将来,他如果还?念念不忘要见姐姐……


    大?不了,就断只手。


    蒋溯冒出疯念。


    推着轮椅步出狼藉不堪的书房-


    马术场地障碍总决赛在维罗纳举行。


    选手是?各洲的翘楚,这段时间,殷松梦训练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对奖杯的渴求,泰半是?源自奖金。


    冠军六千万,亚军三?千万,季军一千万。


    蒋溯说?过要去维罗纳看?她比赛,订的也是?同趟航班、同家酒店。


    不过却始终未现身?,信息也未回。


    直至比赛开始,前?排贵宾席的一个座位依旧无人入座。


    她排在法国骑手后边,场上忽地爆出雷鸣掌声,中央屏幕上跳出法国骑士成绩:0罚分,41.24秒。


    赛况全球直播,解说?室里,也对这成绩发出感慨:“这对后面选手压力非常大?啊!”


    “下面出场是?中国骑手,殷松梦,和她搭档的这匹马叫占雪。”


    殷松梦迅速沉浸在比赛里,法国骑手成绩斐然,说?没有压力是?假的。


    已经出场的马术运动员,或多或少都打落了横木,或者?拒跳、踩水障,出现了罚分,哪怕零罚分的,用时也远远比法国骑手长。


    她高踞马背,身?姿矫健,仿佛箭镝入云,跨越过第一道单横木。


    “漂亮!顶住压力完成了第一跳!”解说?室振奋着,“非常小的角度回转过来,保持着很好的动力。”


    “哇斜跳一米六!路线选择没有一点调整的余地了,看?来殷松梦选手奔着冠军去的啊!”


    马蹄着陆,殷松梦刚以刁钻的角度完成了双横木障碍。


    接下来的横木双连跳,马匹动力依旧充足,动作精准。


    解说?持续:“弯道回转速度非常快!”


    镜头?里,压弯时,马腿抖了一下。


    速度出现卡顿。


    “他们全力以赴,飞一样的速度,接近终点了!哦呦!殷松梦选手的马匹好像出了点状况,前?蹄打滑了,太惊险了。”


    是?殷松梦弯道回转太死,导致马蹄在沙砾中打滑,她也第一时间察觉并调整了,接下来的两个弯道稳健许多。


    马蹄轻巧单薄,倘若一味追求速度夺冠,折伤马腿,她反而觉得顾此?失彼,占雪陪她一路赛过来,身?价早已不能用夺冠的金钱衡量。


    越过终点线,观众席欢呼阵阵。


    她无暇顾及,翻下马,第一时间俯身?检查马腿情况。


    好在没有崴伤。


    她最终以0罚分,41.55秒的成绩夺得了亚军。法国骑手以领先她0.31秒的微弱优势卫冕冠军。


    殷松梦从领奖台下来时,心绪激扬,亚军也好,她在马术这条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说?技术,抗压的心态肯定还?需磨砺,法国骑手经验老道,夺冠实至名归,她也由衷祝福对方。


    唯一可惜是?,奖金只有三?千万,不够还?蒋溯的六千万。


    说?起来,蒋溯是?不是?没来看?比赛?


    她扭头?望向观众席,逡巡无果,敛回视线,往更衣室去。


    却在更衣室门口猛地滞住脚步。


    危敏因一身?漆黑卫衣,微卷的黑发尾耷进?领口,衬得肤透瓷白,身?形羸瘦立在那,怀拥一束丹麦紫风铃,饱满欲滴。


    人透着病气,却甜甜喊她:“姐姐……”


    第 42 章


    殷松梦和危敏因分手, 闹得很难堪。


    刷卡手机支付正盛行,危敏因却习惯用现金,后备箱成箱成箱的钞票。


    他说过?, 因为钞票是红的,好看啊。


    鹅雪似的扬散。


    “你哥哥知道你这么做么?”她听?芝姨说, 是他哥哥管教他。


    其实她隐约猜测, 他用现金的话,他哥就不能轻易得知用钱去?向。


    可一提他哥,他情绪便要激动,也?没多问。


    这次提及, 纯粹想让他有道警戒线, 别惹事。


    危敏因住南舟顶富的游豫园, 里边别墅面积不一, 数字越靠后价格翻番地涨,他住最后一幢, 拾捌号。


    梁谊柔和她的新婚丈夫刚搬到贰号, 只知道拾捌幢有个小少爷


    她曾问,拾捌幢是不是有个哥哥?


    梁谊柔摇头不知, 说这家人深居简出?的,来历又打听?不到。


    酒吧小巷回程的途中, 危敏因蜷腿抱膝,靠在车窗旁。


    斑驳的光影像一片一片蝴蝶,擦着飞过?, 他摊开手指去?网。


    听?她提及他哥, 埋过?头去?, 乌漆漆后脑勺向她,一语不发。


    被打的夹克男收了一箱钱, 连医院也?不用去?了,打了右脸,就差把左脸也?腆过?去?问:小少爷还打么?


    临走站在钱堆里,跟送客似的。


    殷松梦哑然。危敏因反倒对这种结局见怪不怪,大概打一顿撒气,再扬钱得到谅解,是他一贯作风。


    车玻璃被街灯漆了层昏黄,窗旁,危敏因单薄的肩膀在颤。


    做坏事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他扭过?脸来,去?扯她衣角:“姐姐,他原谅我了啊。”


    “你是我的,不许和我哥告状。”


    他依赖过?他哥,也?怕他哥。


    “我没有要告状,只是你这么做迟早有一天要坐牢的!”她拂开他的手。


    “还有,我们分手吧。”


    这是她第一次提分手。


    仅仅是被搭讪,危敏因就对人大打出?手,她不敢和他再玩下去?。


    也?开始后悔,从开始就不该沾他。


    消遣可以,她错在没有事先?和危敏因达成消遣的共识,他动真格了。


    一听?分手,呼吸仿佛静止了,一张泪潸潸的脸,被穿梭的街灯映照,珠光闪闪,眼底的亮在凋残。


    那次的分手,以混乱告终。


    危敏因被刺激得肺病犯了,车载的便携氧气瓶起不了作用,一路油门飞驰回游豫园,阿波把他背去?设备齐全的供氧室输氧。


    李芝和一干佣人吓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出?去?还好好的!”李芝见他羸弱,十分揪心。


    私人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疾着脚步一块跟进供氧室。


    “姐姐……”门关那刻,危敏因在阿波背上软趴趴,细如蚊蚋的音量。


    殷松梦被挡在人群外,心脏被这出?变故弄得狂跳。


    她能觉出?李芝对自己的排斥。


    敏因虽体弱,可十八年来到底平安无事,直到她出?现,把人三番两次弄得情绪波动。


    “殷小姐,这到底怎么回事?”李芝询问。


    殷松梦收回焦灼在供氧室的目光,踱动的步伐也?停下来,思忖过?后,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告知了李芝。


    “您的意?思是,敏因少爷指使他的保镖动手打人?”


    她点头。


    李芝看她的眼神纯粹在看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但?顾念她是客,还是把阿波当场叫来对峙。


    阿波瞥她一眼,低头应:“对方先?挑衅,我怕他伤到少爷,挡了下来教训了几句。”


    李芝对于?她把敏因带去?老城区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本就心有微词,全然只信阿波的说辞。


    殷松梦蹙眉:“我只是不想他再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才?多嘴了,信不信由你们。”


    “他醒了,你和他说,我们分手了。”


    李芝目送她:“我会转告。”


    夜深了,她回到游豫园贰号。


    梁谊柔端水果点心上楼,倚床头问她:“和拾捌号的小少爷进展怎么样呀?”


    在游豫园,排前面这些号码的房主,天然觉得拾捌号是身份象征,遥不可及,女儿和拾捌号小少爷在一起,她想趁机和那边长辈走动走动。


    掐丝珐琅盘里的樱桃血红饱满,她捻一颗,塞嘴里,说:“吹了。”


    然而,危敏因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照常来寻她,梁谊柔自然笑盈盈请他进来。


    把困懒觉的殷松梦吓了一跳。


    一睁眼,他坐在床边玩魔方,指尖翻飞。


    “姐姐!”见她醒了,他扑进她怀里。


    绒绒的发梢轻蹭。


    又像犬兽似的仰脸舔/舐着她下巴。


    弄得湿濡濡的,她推开他,很轻易,他实在太?瘦了,也?没什么力气。


    他是想哭的,但?忍住了。


    “是他不好,他和你说话,想抢走你,我才?打他的。”


    他深知自己行为不能被她发现,否则也?不会令阿波把人捂住。


    打人固然有错,他却不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有错,仿佛插旗捍卫领地,容不下一丝风吹草动。


    “姐姐,我们不分手……”危敏因兀自低语。


    过?夜的樱桃被捏他手里玩,捏熟了,满手鲜红汁液。


    他总算忍不住,剔透的泪水大颗滚落,埋头用手去?揩,汁液沾在下巴嘴角,苍白里,浓墨一笔,比血还艳。


    可殷松梦不哄他,他干净的左手便从袖洞里钻出?来,一味想往她手心里塞。


    她沉默着,把手缩进了被窝。


    时隔一年。


    面对他习惯性想塞自己手心的手,拂袖一甩。


    “滚开!”甚至更躁劲。


    但?她没想到,危敏因整个人会倒在地上。


    尾椎骨猝地一摔,浑身震得散架似的,眼珠立马浮雾。


    裤腿那露出?截小腿,被一圈金属箍着,干瘦干瘦,像肌肉萎缩还没恢复好。


    见她在看自己丑兮兮的腿,他立马扯下裤腿去?遮严实。


    他的腿还是麻木无觉,哪怕他每天坚持训练。


    之所以能“站”在殷松梦面前,是腿部安装了机械外骨骼,辅助他站立,他今天特地穿着宽松的长裤,足以掩盖金属支架。


    但?身体重心终归不如健康的人稳健,一拂就倒了。


    怀里的丹麦紫风铃还完好无损。


    去?年她说过?,喜欢紫风铃。


    她微愕,也?没去?扶。


    转进更衣室换马术服。


    窗外的阿迪杰河环映着红砖古墙,碧波濡沫,微风和爽。


    可她捧回亚军奖杯的心情,从见到危敏因那刻就被搅得一团糟,换好红裙,又在包里翻出?件黑色开衫,披在外边遮住大片的红,心情才?好点。


    哥特式拱形竖窗下边,危敏因还在原来摔倒的位置,痛楚缓了过?来,蜷膝坐在那。


    穿着蓝马甲欧洲白人面孔,是比赛场馆的工作人员,用意?大利语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听?不懂,哪怕对方换英语又问一遍,也?不理?对方。


    只在更衣室门开那瞬,眉目鲜亮。


    “姐姐!”


    尽管被冷落,在下一次遇见主人时还是有一百二十分精力。


    他又想扑进她怀里。


    可机械外骨骼全靠有知觉的腰部和胯骨带动,并?不好操控。


    光站起来这一下,纤影便步出?了廊道。


    在窗外的树篱下一晃而过?。


    等他以一种缓慢别扭的走姿,总算走到术场馆外边时,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尾殷松梦上车的裙角。


    太?阳西斜了,夕阳洒向粗糙的红砖,连拱形的圆墙巍峨肃穆,更显墙根角落的孤影伶仃,张望着,跟被遗弃了似的。


    在这座沧桑的古城里,格外渺小,比以前还要弱不禁风,一个马术运动员从他身边跑过?,后头鼓起的大背包擦他一下,他便直直摔地。


    换在南舟,谁撞拾捌号小少爷不得被阿波打一顿,给他出?气。


    如今异国他乡,阿波在另边观众席出?口等他,他特地不准他跟过?来打扰他和姐姐见面的。


    可他做了那些事,姐姐还在生?他气,只剩他。


    机械架着膝盖,狼狈支地的状态,这一摔,手心也?被沥青路面剐破了皮,在夕阳下露出?血丝丝的嫩肉,他疼得不敢碰。


    只能反一面,用手背撑地借力。


    可笨重的机械骨骼压得腰椎又酸又沉,他怎么也?爬不起来。


    怀里的花也?被压坏了。


    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委屈不已。


    簌簌的泪掉在零碎的花瓣上。


    模糊的视野里,红色裙裾轻曳,夕阳刺得他眼疼,可他还是睁大眼,努力要看清面前背着光晕的面孔。


    身影蹲了下来,熟悉的面靥清楚现在眼前,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他扑进她怀里,像找到倚仗似的,终于?敢放声啜泣,边哭边吱唔:“花碎了……”


    殷松梦把他扯开,肩胛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又唤手疼。


    是一双摔跤蹭破了的手。


    可右脚踝骨,也?在他挣扎起身时被磨得血淋淋,却不见他嚷腿疼。


    她猜出?他下肢失觉了。


    殷松梦其实有一堆疑问,譬如敏因什么时候醒的,腿还有没有痊愈可能?


    她不该开口问他,否则他更要歪缠不休。


    更不该过?来扶他。


    可去?年寒假在南舟招惹他的一丝丝愧疚驱使着,她还是下车了。


    就当异国他乡对同胞的一点怜悯。


    阒默半晌,张了张嘴,说:“别哭了。”


    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敏因是否知道她和蒋溯的事。


    她曾说,敏因醒了就结束。


    先?不论蒋溯要以何种心态面对苏醒的亲弟弟,面对把他弟弟折腾成这样的她。


    就她而言,倘若在金桦海,故事的一开始,她知道蒋溯是敏因的哥哥,大概率会躲开。


    刚把人扶起,包内手机震动,屏幕弹出?通国内的电话。


    蒋溯身边的阿辉打来的。


    她背身接起,表情越来越凝重。


    挂断后,眸色骇然看向危敏因——


    刚被要求别哭,怕她生?气,眼睛湿漉漉的,正把抽噎往回憋,吁气时打了好几个颤。


    “是你做的?”她问。


    蒋溯在医院,手腕被锐器切断了。


    他别开脸,冷声冷气:“是他不好。”


    生?日那晚,轮椅本来路过?了书房。


    可那句“抬高点啊”,轮毂登时碾停。


    是姐姐的嗓音。


    姐姐弄他时,他没力气,撑不住,总喜欢往下塌,这句话再熟悉不过?。


    第 43 章


    场地障碍环球赛总决赛前夕, 危敏因焦躁不安。


    数月的康复,他的腿还是没有起色。


    他想站在姐姐面前,马术比赛的票都订好了。


    不过万伯送来一副机械外骨骼, 说是哥哥给他定制的,他尝试着站了起来, 高耸的视野令他很激动, 在走?廊蹒跚学步似的,很新鲜。


    走?累了,扶着栏杆休息,视线和楼下喝咖啡的蒋溯相汇, 衬衣领甚至遮不住吻痕。


    他又想起生日?那夜的一眼, 清冽的笑淡了淡, 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匕首, 指尖擦着乌木纹路,粗糙的触感令他安定下来。


    不可以, 姐姐会生气。


    他反复告诫自己。


    可眼神藏不住, 满是敌意。


    他甚至会故意发?脾气,把?蒋溯亲手做的骨头汤一拂, 一滴不漏全洒他身上。


    家里上下,都以为他因双腿残疾而?阴郁躁怒, 惊诧却也不责怪。


    就?连被浇热汤的蒋溯,也只是僵了瞬,一贯的包容, 一句重话也不说, 淡然去卫生间清理。


    他望着那道清泠背影, 在心底骂他装,那晚肌理裸/露, 糜烂成什么样。


    分明?趁他车祸睡着,勾引姐姐,抢走?他只属于他的姐姐,还装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瞒骗自己,一边跟自己说养好身体,一边背着自己跟姐姐做/爱。


    蒋溯真的很该死。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设想,匕首该怎么割断他的喉咙,鲜血像烟花一样溅出来,把?他干净的白衬衣染红,看他怎么装。


    每每冒出这念头,脑海浮现姐姐不理他的背影,他哭着也不被理会的场景,又什么都冷静了。


    可日?常生活里,他总忍不住故意针对蒋溯。


    最严重的一次发?脾气,是用魔方?砸了蒋溯的额头,血柱立马蜿蜒,糊在眼角脸颊。


    他忍不住想看那血,又被蒋溯森冷的表情慑住。


    蒋溯从?小到大迁就?他,远隔千里的电话,向来只有关心与叮嘱,压力大时,表情寡淡,见了他也会挤出丝笑。


    如?今捂着额角,手帕被染红了,旁边围了堆人关切。


    蒋溯缓了过来,淡声说没事。


    和医生临去处理伤口时,弯腰在他面前:“腿的事哥会替你?想办法,一定能恢复的。”


    呼啦啦一堆人跟着走?了,剩他埋头抿唇,用手指甲刮蹭轮椅。


    他最开心的事是倒数着马术总决赛的日?子。


    临行去维罗纳的清晨,家里都以为阿波照常带他去医院做检查。


    刚下电梯,被客厅沙发?后的清冽嗓音叫住:“敏因去哪儿?”


    蒋溯翻领排扣风衣,顶端衬衣领雪白,站起来时身形峻拔,也是出门的装扮。


    “去看姐姐比赛啊,医生说,我情况已经稳定了,坐飞机没问题。”他眉梢起衅,不藏着掖着。


    蒋溯也没拦他,步前来,左手搭着轮椅扶手,倾着身子搭腔:“正好,我也要去维罗纳。”


    话一落,危敏因表情渗冷。


    盯着他吻痕消退的脖颈,手一下扣住轮椅上的手背,指甲像毒蛇的獠牙陷进他皮肉里,呼吸渐浑:“哥去维罗纳做什么?”


    问这话时,卫衣兜里,手心已然与匕首的乌木柄吻合-


    殷松梦赶到南舟医院时,蒋溯半靠在床头,失血过多后脸色苍白,眉眼倦气。


    左手从?手背骨头,到桡骨,钉着副金属支架,四颗钢钉内植进骨骼,外部连接固定夹钳,钢钉之间连杆相接。仿佛筋肉里长出钢铁,十分惨烈。


    她听医生说,他手腕上段的尺骨,连着神经、血管,完全断裂,仅剩底端一点点肌腱相连。


    好在是切割性离断,创面整齐,通过手术把?血管神经肌腱依次桥接,最后进行了皮肤缝合,在外部打上了支架固定,如?若度过术后七十二小时危险期,断肢再植的存活率便?有了保证,痊愈后也能渐渐恢复手部功能。


    原本骨长白皙的手,抚着贝斯琴弦,翩翩轮换,现在却穿出钢针,被固定在床畔。


    他却还能气定神闲同她说话:“抱歉,没能去看你?比赛,总决赛的亚军,恭喜你?了。”


    殷松梦捺着气,只问:“敏因你?打算怎么办?他这算故意伤害。”


    “没事,能恢复,他事后也吓坏了。”


    危敏因不兴奋就?算好了,能被吓坏?


    她全然不信,气极了,弯腰用手去摁了下他苍白的唇瓣:“这还叫没事,是不是等他拿刀捅死你?才追究啊!”


    她从?地库跑上来的,热得后背沁汗,把?开衫袖子拽掉甩在病床上,一屁股坐床边,见他又习惯性要用完好的右手去收拾她乱丢的衣裳。


    “医生要你?别乱动!”她噪着嗓,把?开衫一捞,丢向沙发?。


    陡高的音量,令他不由?得愣了愣,坐在床头看她的眼神迟疑了半拍。


    她也觉得自己这一吼莫名其妙,倚在沙发?旁,合手环胸,平静下来,盯着鞋尖说:“敏因是因为知道了我们的事,对你?动手的吧?”


    蒋溯抿唇没应。


    病房里继续响起她的嗓音:


    “敏因你?想包庇还是怎样,我也管不着。”


    下定决心似的,站直身体:“总之我们到今天就?结束吧。”


    语气轻飘飘的,足以挟着气氛下坠。


    寂静无声之后,蒋溯寻回有一瞬间失焦的视线,盯着她,唇瓣隐忍到颤:“为什么?”


    “你?弟弟很偏激,我不想跟你?搅在一起。”她略显焦躁地在沙发?前踱动。


    断腕的痛在刹那间锥心,眼角灼炙,他抓着最后丝希冀问:“怕他对我不利?”


    “是啊,我可不想你?因为跟我扯上关系断手断脚。”


    “敏因就?是个疯子!你?这次也领会过了。”事实证明?,她的观念没错,对待亲哥尚且能下这种狠手。


    蒋溯深眸总算燃起丝光亮,松口气,颊边微勾:“我会注意的,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


    “殷松梦,我手疼,你?抱抱我吧。”他望着她。


    她伫立不动,知道自己去抱他,意味两人就?纠缠不清了。


    先?前她不满蒋溯目的不纯接近自己,又不愿将来迁就?他对敏因的那份愧疚,加之深谙敏因的乖僻,故而?提出敏因苏醒,两人结束的说法。


    现如?今,他清羸靠着病床,手凿钢钉支架,她也想分手,但理由?更偏向顾及他安危。


    她钉住了双脚不去抱他。


    蒋溯掀被欲下床,她总算抬步,忿忿把?他按回床头,要他别动。


    依旧没有抱。


    只坐在一旁摩挲着自己的腕骨,仿佛那圈也断出伤口。


    数十分钟后,病房门一开,走?廊轮椅上颓色靡靡的人顿时警惕,抬起视线。


    看着殷松梦,眼底渐渐蓄泪。


    “姐姐,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昨日?傍晚,在维罗纳,尚且会因为他腿残跌了一跤的泪水而?泛起丝缕愧疚,现在只剩不耐。


    蒋溯手钉钢架,也只是低声念一念疼,神情依旧澹静;他擦破点皮就?疼哭了,可偏偏是最怕疼的人,下刀子最狠。


    她用力拍开危敏因想扯她衣袖的手,“啪”的声脆响,手背迅速泛红。


    危敏因捂着手背默默淌泪。


    “疼吗?”头顶响起问话。


    泪蒙蒙的眼攒起光亮,还以为殷松梦在心疼自己,对上她冷黯的眼神,眼睑瑟缩了一下,低低耷着,点点头,说疼。


    “那你?对你?亲哥下得去手,把?刀给我。”要不是他也是个病人,她真想把?他拳打脚踢一顿。


    “是他惹我的,我本来……”他嘟囔着。


    “给我。”她没耐心听他说些车轱辘话,危敏因偏拗地有自己一套观点,譬如?他从?始至终认为彼此?没有分手。


    卫衣兜深,他把?那柄寒光锃锃的瑞士匕首拿了出来,捏着匕首尖,木柄朝她:“皮鞘沾到了哥哥的血,擦不干净,我不喜欢,丢掉了,新的还没配好。”


    “姐姐,你?小心别割到手。”


    他又在裤兜里掏出块手帕,盖在匕刃上。


    殷松梦被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深深慑愕。


    瞠目结舌半晌,把?匕首揣进包里,没打算再还他。


    她叮嘱门口的阿辉:“守好,别让他进病房。”


    承包牧场的建筑公司要结清之前欠的账,她得去一趟闰城。


    解决完之后,她选择重回学校上课。


    危敏因被蒋溯安排去了英国做脊髓神经手术。


    往复循环的生活格外平静,越平静越觉得少?了个人,她有些不习惯。


    她再来南舟,是学校端午假期,距离蒋溯接腕手术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手部供血正常,手指也能做轻微屈伸,等腕关节周围关节囊修复,便?能做下一步功能训练。


    “继续跟我在一起,你?怎么面对你?弟弟?”她两手交扶着手肘,背蝶骨格外纤薄,红裙在雪白的病床旁尤显凄艳。


    蒋溯低头吻了吻她裸露的肩头,似乎已然从?愧意里挣脱:“你?和他已经分手了,他也始终是我弟弟。”


    “他的腿,我给他安排了去英国做手术,术后大概率能康复,心理医生也安排了。”他用鼻尖蹭着她鬓边发?丝,蹭乱了,又勾手给她别在耳后,盯着她的黑眸分外幽深缱绻。


    “我想你?。”他说。


    她上次没抱他,只说下次来找他时会带着答案。


    “答案是什么?”他低声问。


    第 44 章


    输液软管的针头插在他手背, 绑着白胶带,滴斗里规律滴着的液体?,淡淡映在殷松梦眼底。


    起?风了?, 窗外的老榆树在辉夜泛起绿漪,密叶轻响, 和畅又平静。


    她微微偏首, 鼻尖便蹭过蒋溯病气颓慵的面颊,能?感?受到他微灼的气?息。


    危敏因的腿有了恢复的希望,他的危险性也?远在地球另端,有?了?心理医生介入。


    而?自己, 是牵挂着他的伤的。


    倘若为了?这丝牵挂, 继续和他在一起?, 似乎也?没了?阻碍。


    彼此离得极其近, 呼吸勾缠在了?一起?,蒋溯就这么?深眸炽炽注视她, 不敢错漏分毫地等?她回答, 输液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直到她稍微侧过下巴,去亲他唇瓣, 含着唇珠舌尖交融,这段时间的分隔两地, 忐忑不安,都在那刻化成眼泪,细雨散丝似的滑落, 薄唇压抑到颤抖。


    “苦的。”殷松梦知道他在哭, 分开了?贴合的嘴唇, 嘀咕了?一句。


    承认自己牵挂他,好像也?就不觉得他眼泪刺眼了?, 也?没搬出以前不准他在自己面前流泪的那套。


    蒋溯搂着她,右手从她腋下穿过,紧贴细腰,手臂像铁一般箍着她薄背,毫无罅隙的抱法。


    “刚吃过药。”他揉搓着她肩头,闷在她颈边,汲取着她的香气?,极其想咬她一口,启唇却又沙哑哽咽,他就算哭也?是隐忍的,所有?声音都藏在喉咙里,挤压着,偶尔才低低泄出一声颤乱的抽泣。


    “你怎么?才来。”他说这串字时,脸依旧埋着,仿佛埋怨,又像庆幸。


    弄得她颈边又湿又痒。


    “吃橘子吗?”她正好够着床头的果篮,一颗橘子盈盈掂进手心,突然问。


    “你嘴巴有?药味。”接吻一片清苦。


    蒋溯揾干泪,稍微松开些,点点头。


    她便在手里剥着,橘子皮清冽的气?味在彼此间弥漫。


    “用水果刀切吧。”蒋溯话音沙沙的,掺着鼻音。


    橘子不好剥,她食指被染得油亮油亮。


    “可剥皮的橘子更好吃。”殷松梦说。


    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连皮对半分成小份的橘子,不论什么?品种。


    上?学时,她会躲在后排徒手掰苹果,和同桌偷偷啃着。但橘子不行,气?味太大,一剥老师准厉声质问:谁在吃橘子!


    不过汪宝玲会削橘子皮,像削苹果皮那样垂落成铅笔花,再把白囊撕掉,塞一瓣进她嘴里。


    她不会削,只会徒手剥。


    “拿纸垫着,弄脏手了?。”若不是左手钉着钢架,他肯定?要拿过那颗橘子自己来处理。


    殷松梦嫌他烦,没要他递的纸巾,他于是便把那纸巾给她摊在大腿上?,以免弄脏裙子,她今天穿了?身米白的鱼尾裙,配着露肩的针织衫。


    剥好后她跑去卫生间洗手,再回来撕白囊,纤白的手做起?这些,格外细致认真,撕干净了?,撇开一瓣,塞他嘴里。


    以前管束她坏习惯的蒋溯,现在被困在床头,含着她喂的橘子,嚼咽着,她忍不住用力搓乱他的发丝,笑靥动人?:“蒋老师你也?有?今天。”


    他在病中没戴眼镜,病骨消瘦,乱糟糟的额发搅乱了?冷峭的眉眼,气?息柔荏不少,靠在那格外“可欺”。


    她想着吃过橘子,嘴里应该是甜的,于是坐在床沿,侧身压得越来越过,俯头吻他,他也?抬了?下巴迎合她的吻。


    清夜逐渐燥热,碾擦着唇瓣,舌尖互衔,仿佛在争夺唇齿间残余的橘子的甘甜。


    静悄悄的病房里,搅弄着津液愈发响,彼此呼吸声也?愈发低浑。


    蒋溯靠在床头,随着那只柔荑钻进被窝,窸窸窣窣的,被窝下的双腿支了?起?来,架着隆起?的薄被,形成个三角形。


    接吻加深着,是种默契,他后脑勺在床头用力抵了?下,脚底踩着,有?瞬间,仿佛南舟古河上?架着的拱桥。柔荑沿椎骨末梢,一剥,病服的松紧带便卡在了?细细的手腕上?。


    输液滴管里的透明药液砸落,滴速仿佛愈发快,席卷心跳的频率,药液滴着,一下一下擦进轧入。


    输液软管坠着,和被子摩挲着,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管子后头,医院的被子雪白,仿佛雪崩,满山的雪抖簌晃落,连着输液管也?在左右曳着。


    深吻乍地分开,清亮的“啵”的一声,


    “嗯……”蒋溯的气?息成狂风中的火焰,紊乱,又热又烫。


    忘记右手血管里扎着针,反而?搂她彻骨,甚至蜷起?五指攥着她后背的针织衣料,挣扎仰起?的眉宇,交杂着痛苦与愉慰。


    他抱着她的右手,从她后背覆着她手臂,念了?遍她的名字,意欲缓停。


    殷松梦却用空闲的左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冰冰凉凉的,亮眸明灼:“你不是很喜欢么??”


    眨眨眼,仿若单纯指手剥的橘子。


    橘子汁液在嘴里弥散,搭着的输液管晃动愈烈,“唔呃……等?等?……”不及吞咽的橘汁在嘴角淌了?丝。


    她揪起?他病服的衣领,在他润泽的嘴角揩了?一下,语气?浮薄:“弄得到处是水。”


    被子拱成的雪山在剧烈雪崩,蓦地,病房门响起?阵敲门声。


    不等?里边回应,李芝还是像往常一般推门而?入,拎着给病人?送的晚餐。


    套房制的高级病房,玄关门口阿辉守着。


    蒋溯那间病房仿佛一间主卧,李芝穿过玄关客厅,在门板敲了?敲,边开边道:“少爷,医生讲你要多补充蛋白质和钙,我吩咐厨房做了?……”


    回身把门带上?,转过来才发现病床沿还坐着人?,话头止住后略显意外:“殷小姐?”


    殷松梦回头朝她颔首称了?声“芝姨”打招呼。


    被窝里的手默不作声抽了?出来,趁着起?身,背在身后。


    那瞬间,蒋溯眉头拧蹙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到殷松梦搭在后背的手,指梢在顶着病房白光,湿亮熠熠。


    “殷小姐怎么?在这儿?”李芝对殷松梦印象欠佳。


    “您问蒋溯吧,我借用下洗手间。”她格外强调,“洗手。”


    李芝还想叫停她询问,被蒋溯先叫住,李芝才注意到床上?的病人?鼻梁根莫名晕着两指妖冶的绯红,刚进来时一直低着脸,现今喊她句“芝姨”,她才瞧清,听着嗓子也?沙哑。


    五分钟后。


    殷松梦从洗手间出来,李芝正把晚餐从保温餐盒里端出,没再追问她过去或现在的事,自顾自做事。


    “少爷,你把腿放平,我给你把饭菜放小饭桌上?。”她说着把床两侧护栏遥控起?来,又从床尾取过配套的小饭桌,要蒋溯收腿,把饭桌板架在两边护栏顶端。


    “不用了?,先放沙发那,我一会儿吃。”蒋溯的腿始终支着。


    对上?卫生间门口殷松梦的视线,赧颜难堪,低了?眼皮。


    殷松梦知道他两条腿没法打平,否则第三条腿便掩不住了?,况且,病服裤的松紧绳都褪到腿弯了?,他自然纹丝不动。


    待李芝拾掇完离去,门锁“咔哒”一声,病房静得能?落针。


    能?数得见拥挤的空气?似的,视线有?些无处安放,殷松梦也?没料到会突然进来人?,指尖正攒劲,险些被撞破。


    被打岔,氛围虽还没凉透,但缺个契机,重新粘合。


    蒋溯膝盖依然蜷着,问:“你饿么??”


    她抱着臂,摇了?摇头,飞机上?垫过肚子了?。


    “你饿了??想吃东西?”她朝沙发矮几?那瞥了?眼,病人?的营养餐尤其丰盛,小份量,四菜一汤,热气?徐徐,餐后水果也?精致。


    蒋溯一顿,也?缓缓摇首。


    空气?重归安静。


    床头身影微动,看样子要掀被下病床。


    她驻停的双腿被牵动步伐过前去,虽说他现在断肢存活了?,医生说能?动,但架着只伤手也?显得触目惊心。


    “你想去哪儿?”她问。


    蒋溯:“去卫生间处理干净。”


    她坐回原先的位置,挡住了?他去路,空气?一下逼仄缱绻,声嗓低柔:“不是还没做完么?。”


    蒋溯低着眼,呼吸顺理成章和她勾缠在一起?。


    “在衣柜的手提包里。”他说。


    时隔半个多月没见,上?次做还是在敏因生日那晚,清眸溢着炙沉。


    “工具?”她咧笑。


    蒋溯嗯了?声,没看她。


    工具是从庄园带出来的,本来欲和他一块去维罗纳,后来手伤变故,便随他安置在了?病房。


    雪亮的病房揿了?灯,黯昧着,窗外的老榆树反而?在皎月里游现出擎天的轮廓。


    手垂在床畔,输液管一甩一甩。


    床头铜栏剐蹭着墙体?,吱扭吱扭噪响。


    老榆树在轻飔里舒展枝干,从窗台望去,绒被凌乱坠地,殷松梦仿佛跪在一张弹簧蹦床上?玩耍,蹦床弹性十足,身姿轧挵着。


    风劲了?起?来,病房里细碎的月光也?变得剧烈摇晃。


    殷松梦脚心抵床尾铜栏,仿佛一块打直的门板,不停被风撞上?墙壁,高推着膝腘,和风较劲似的。


    蒋溯的视野里,天花板月华如?练,飘荡着,上?下规律,这个视角,脚仿佛踩着天花板。


    腿肚乱颤,如?果天花板有?踩出来的脚印,那一定?毫无章法,他喊她名字。


    眼角被热雾占据,脑海炸着白光,低喟不止。


    “啊啊……”


    他左手断腕的钢架在漆夜里折射着幽光,殷松梦轧着,盯着那亮铮铮的支架,心底丝丝疑惑:


    “我其实想问,敏因的匕首很锋利,可他没什么?力气?,你怎么?没能?及时躲开?”


    窗外夜空,狂劲的风抽打着两团软簌簌的密叶,啪啪啪啪啪啪……


    音量分明噪耳,蒋溯却能?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以及,微僵的视线彼端,颤晃的踝骨。


    随口问完,殷松梦瞄到输液管红彤彤的一段。


    惊诧:“回血了?!”


    注意力瞬间被勾走,这段问题被抛了?开。


    第 45 章


    药瓶滴完了, 血已经回流到接近滴斗的位置,她连忙退了出来,不顾蒋溯闷哼, 按下呼叫铃。


    趿上他的拖鞋,把被子捞了起来, 盖住他袒露的下半身。


    “脏。”被子刚有一半坠在地板上, 虽说病房地板每天擦洗消毒,亮得能照镜子,但蒋溯依旧膈应。


    她已经奔到衣柜那,把工具一塞, 关上柜门, 正在扯顺包臀裙的褶皱。


    “护士马上来了, 要不你光着?”


    蒋溯沉默, 反而掖紧被角。


    又是?老样子,支起双腿。


    揿亮灯时?, 护士也及时?赶了进来, 拔走输液管针头。


    只是?在检查那只断腕时?,表情略显沉重?, 把蒋溯的主治医生给通知了进来,甚至惊动了老院长。


    夜深人静的, 病房忽地围了一圈人。


    原因在蒋溯的伤口,断腕打的四颗钢钉,和?皮肤的连接处团着圈纱布, 如今纱布全?染红了。


    医生检查了一遍, 亲自给他换纱布。


    老院长和?蒋家?关系匪浅, 叹气:“敏因这次真是?过分了,要长庚还在, 兴许能好好管教……”


    见蒋溯神情冷黯下来,自觉失言,好好的提他父亲做什么。


    蒋溯:“麻烦瞿伯大晚上还跑一趟,只是?,敏因的问题,是?我对他疏于关心和?管教。”


    “子不教父之过,阿溯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老院长宽慰,可话题里总离不开蒋长庚,对方兴致寥寥,他也不好多嘴。


    带人离开了病房,临走轻咳一声,回身掠了眼殷松梦,话是?对病床上的人说:“阿溯呐,你现在断骨包括周围的组织都还没恢复好,不适合做剧烈运动,要引起钉道发炎可不是?闹着玩的,将来很影响手?部功能恢复。”


    殷松梦视线苍蝇腿打滑似的,连忙背过身,面向墙壁,等人走了,她纳闷:“院长怎么知道……”


    蒋溯看着床尾地板:“裤子。”


    是?他的裤子,被她蜕了后随手?丢落,现如今在床底下,露出条裤腿,她只记得把他内裤塞进被窝,却忘了病服裤。


    “我说呢,合着他们全?程都知道你被子底下是?光着的。”她捞了起来,往床尾一攀。


    蒋溯墨睫微滞,喉管里嗯了声。


    “继续么?”他问。


    好像已经不怎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他了,是?否知道他私底下的糜烂性,都无谓了。


    在车后座弄出震晃,他捧着大衣擦痕迹,甚至不愿承认这切,那种清高,已经遥远。


    一次又一次的狠轧,眼底倒映着,满眼是?他,汗夜交融的感觉令他上瘾,那时?候,她在他身边的感觉才?足够强烈,足以填补一切。


    “继续个屁,你没听院长说钉道会发炎的。”临走的告诫,殷松梦不敢再造次。


    “我不会再乱动了。”被团揉在蒋溯手?里,他垂着眼皮,视线落在隆起的膝盖位置,声音低低的。


    刚刚,头顶不停撞上床头铜栏,他想反着手?去攥,忘记断手?外部还钉着钢支架,所以钉道渗了血染透纱布。


    期间?殷松梦听着钢架撞上铜栏“哐”的一声动静,胯骨顿时?就?僵停了,他哑声说没事,才?要他别乱动,重?复凿着。


    察觉到杏白身影踱了过来,坐在床边。


    以为是?要继续,却觉得耳垂一凉,是?她的拇指食指贴了上去,细细锉磨,那很快成了一串熟透的树莓。


    “灯。”他提醒,嗓子哑出了火星子。


    殷松梦没关,任由?满室清亮。


    映着蒋溯的脸红,透着层薄薄的病气,仿佛在磨砂玻璃后头研磨颜料,朦胧的红晕。


    “很想弄么?”她问。


    蒋溯盯着被面的眼眸侧了侧,望向她幽深湿亮,很快又撇了开,他说:“没有?。”


    殷松梦轻哂,柔荑蛄蛹进被窝。


    在张翕的圆孔附近打抟,指甲轻刮。


    蒋溯手?臂下意识想攀动,被她喝止:“你再磕到你那只断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看你。”


    话一落,他顿时?不敢乱攀,只能用拔了针的右手?,死命搂住她的腰,埋头在她颈窝,大口吸气,缺氧般只进不出。


    支腿成三角形的被子,侧边线不停涌动,线条耸起落下耸起落下,仿佛要冲破三角形的稳定性,里头手?背打在被子上,咻咻的拳风,可见之疾速。


    “殷松梦……”五指已经箍皱了她右肩的针织料子,他额头不知不觉蹭着她的额角,嘴唇微张着,表情早已靡散不堪,深深喘息时?颈边的筋,仿佛鱼骨似的对称棱现。


    三角形的稳定性被擦搓倒塌。


    “唔呃……”


    他下巴支在她左肩,眉宇痛苦出沟壑。


    耳畔又响起殷松梦的哂笑?,推开了他,站了起来。


    她的手?仿佛在雨里淋过一遍,大把大把浓稠雪白的蛛丝缠绕,他靠在床头喘息,亲眼看她,抬起手?,把蛛丝糊他嘴角。


    还记得他刚才?那句“没有?”。


    盯着他唇角沾着的雪白蛛丝,笑?盈盈的:“没有?么?”


    他徐徐喘息,仰在那眼尾低垂,视野失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缓过来后,去浴室洗澡。


    由?于伤口不能碰水,淋浴不便,蒋溯只能在浴缸泡澡。


    套房内浴室也犹如酒店豪华,几十平,双开门,椭圆智能温控浴缸。


    殷松梦在淋浴区洗完,坐在浴缸边等蒋溯,腿没入水里,鼓捣起旁边托盘的精油,滴了几滴佛手?柑的在浴盐里,混合后再撒入浴缸里。


    “要我帮你吗?”她脚尖搅了搅温水。


    蒋溯伤手?架在浴缸边缘,在热雾氤氲里仰头看她,另手?指腹压上她睡裙边:“我帮你。”


    “可我已经洗完了呀。”她又在调精油,香气馥郁。


    蒋溯抿了抿唇,凝语片刻:“我是?说,帮你,那个。”


    殷松梦从手?里精油挪下目光,俯头凑近些,笑?盈盈的:“哪个?”


    “口。”他低了低眼皮。


    既然手?伤不能正常做,他想用别的方式让她释放一次。


    “不用了,你是?病人。”直接轧更能令她激奋。


    蒋溯还想说句什么,但被她紧接一句话敷衍过去:“我现在不想。”


    “哦。”裙边的手?收了回来。


    在南舟待足一个端午假期,她重?回学校上课。


    临走那个下午,蒋溯要送她去机场。


    被她拒绝了:“你是?病人。”


    一刹那,蒋溯很不想当病人了。


    不过殷松梦和?他的约定又令他变了观点。


    “我下周末来看你。”夕阳金河般淙流不绝,老榆树的树影在敞亮的病房里争渡,殷松梦挎着包,倚着门回头轻抬眉梢。


    端午过后再有?半个月是?考试周,先前为总决赛她请假耽误了课程,欠的债都得恶补。


    一周很快在图书馆和?牧场两边流逝,订的周五下午的机票去南舟,周日?傍晚回。


    星期五中午,她先去了趟城西的庄园看小菲,蒋溯安排了人照顾它,她牵它放放牧,接了秦奥的电话。


    “来金桦海,拿了全?球的亚军还没给你庆祝呢,就?等你了。”


    “我有?事。”她牵着马匹回马厩。


    “我问过汪宝玲,你们下午没课啊,又要去南舟?上周端午不去过了。”秦奥开免提,要她听听电话那头多少人在呼唤她。


    她忙牧场忙比赛,好几个月没和?他们聚过了,也想去玩玩,想着,把航班改成明早好了。


    于是?发消息和?蒋溯说了一声,告诉他自己?要和?朋友聚会。


    那晚,大包厢几十个人,她心情畅快,喝得极其?醉。


    摊睡在办公室休息室,不清楚什么时?候散的场。


    后半夜,渴得要命。


    烧干了似的想喝水。


    床边人影晃动,她仿佛在澳洲的黄金海岸仰泳,海水兜着她摇摇晃晃,感觉她被人扶了起来。


    “蒋溯?”她迷叨叨的。


    冰凉的杯沿贴着唇,那身影顿了一瞬。


    她毫无察觉,跟旱地逢甘霖似的追着水杯大口喝水。


    那水杯却被抽了开,她恼怒:“你干什么,我渴……”


    伸长手?要抢。


    好在,水杯自己?又乖乖贴回她嘴唇。


    她含在嘴里,吸吮着。


    水杯软乎乎的,盛着的水清冽甘甜。


    那湾甘泉十分灵性,仿佛知道她浑身燥热,轻轻往下淌。


    她在睡梦中,腿肚底下垫了脚托似的,睡姿舒服。清泉不停挤进柔软腹地,水流扫荡着,清爽不已。


    床单被扯皱,清泉仿佛变成湍流,疾速卷舐着险礁崖壁,一浪又一浪,冲击着,打出浪花。


    她好像在上板冲浪似的,多巴胺飙升,过了那阵涌流,飘曳在平静的海面,抵达天堂似的,无比放松。


    脚托垫好像走了。


    她翻了个身。


    周六清晨,医院。


    她坐在蒋溯对面,吃着早餐晃神。


    “怎么了?”蒋溯问。


    她舀着馄饨进嘴:“没事,昨天喝多了没睡够可能。”


    “吃完你到床上去睡回笼觉吧。”蒋溯话指那张病床。


    “那怎么行,你是?病人。”


    蒋溯说他有?公务要处理,坐沙发就?行。


    又经历一周,他的手?恢复得也算乐观,钉道没有?发炎,手?指能弯曲的幅度也大了些。


    于是?饭后,他坐在沙发用右手?翻看文件,她躺进了那张病床,顾及他洁癖,换掉衣裳,穿了件他的干净衬衣做睡衣。


    掀被躺下时?,她没头没尾问:“敏因回来了吗?”


    纸张一滞,蒋溯眸色淡了淡,视线落在密麻黑字上:“没,他在英国,指标正常,准备做脊髓神经手?术了。”


    “怎么会想起他?”纸张边缘的手?指有?些力?透纸背。


    殷松梦状若寻常,说自己?随口一问。


    没去多想昨夜的梦。


    第 46 章


    暑假那段时间, 蒋溯一度觉得那是段美梦。


    殷松梦几乎与他同住病房。


    晚上与他同睡一张床,白天穿着他的衬衣,把窗帘刷的拉开, 回头跟他说“今天天气很好诶”,半边面靥沐在阳光里?, 哼着歌, 长腿轻灵,去卫生间洗漱了。


    不久,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桌案的一堆文件。


    他仰起视线:“开题报告写完了?”


    暑假一过, 牧场可以竣工了, 届时她要忙开业的事, 所以提前在准备论文。


    “写累了, 放松放松。”她跨坐在他腿上。


    攀着他后颈,近到他能嗅到她发丝的清香。


    他便把钢笔搁开, 贴过下巴想接吻, 殷松梦已经不再强调,接吻和拥抱必须经她允许了, 默认他可以做这些事。


    唇瓣即将?贴合时,她勾着笑躲开, 他的鼻尖蹭上了她白腻的颈边,听着揶揄的语调响在耳后:“吃绿橄榄吗?”


    他身子一顿,想起之?前被?她逗弄的事, 这次说:“嗯, 吃。”


    单纯的吃, 没再多?想。


    底下,她的手便勾过他的, 往他手心?塞了颗,眼底全是笑意?:“那你吃吧。”


    手心?被?塞的绿橄榄,软的,他看了眼,硅胶材质,不过与绿橄榄形似。


    “吃呀。”她雪白的胳膊晃了晃,低着头看一眼绿橄榄,再看他,声音甜滑。


    “要不我喂你?”深褐的眼珠透着亮气。


    他难堪地嗯了声,以为是别样的喂。


    不料,殷松梦当真把那颗绿橄榄递在他唇边:“张嘴。”


    他不解。


    这,怎么能吃。


    “快呀。”她不满。


    他只好张开唇缝。


    那颗橄榄被?塞进嘴里?。


    “含着。”她又说,“不准吞口水哦。”


    这时电话响了,是被?他安排陪同敏因去英国的阿昆,应该是神?经手术相关的事。


    殷松梦要他接。


    那边日常汇报了敏因近况,以及手术定在后天,帮蒋溯订了明?晚机票飞英国。


    他从?头到尾没说话,含着“绿橄榄”,也说不了话,嗯了声做回应,掐断了电话。


    那颗绿橄榄,大概三指粗,有食指长,椭圆形,压在舌根位置,柔软的口腔内壁裹着,析出的唾液打湿了果皮。


    绿橄榄喂进去尚且能张嘴,通完电话后,舌根久久僵着,麻了,齿缝也张不到原先大小,所以几乎是殷松梦用两根手指抠出来的,湿哒哒的一颗,牵出丝涎水挂在嘴角。


    晶莹渍亮的,捻在她指尖:“好了,再喂你吃,就?简单多?了。”


    这次,却不叫他张嘴,而是支立地面,起身,叫他坐下来一点。


    这是款低靠背的大坐深沙发,半躺着也从?绰绰有余的深度。


    他依言照做,殷松梦调了个面,背朝他,只觉光线一晃,肋骨一沉,纤影坐了下来。


    落地窗大敞,光线清透,殷松梦面朝窗,拉窗帘似的,从?内侧左右撩起那膝腘。


    病服是雾灰色,华夫格纹。


    她把那松紧绳带一拨,雾灰掩着的冷白现在眼底。


    中间仿佛松紧带的褶边,一圈浅浅红晕缓缓翕动。


    “张嘴啊。”殷松梦捏着绿橄榄,仿佛等着喂他。


    面前是她青丝如?缎的背影。


    这一闹,蒋溯陡然紧张,定住似的。


    殷松梦轻笑,把绿橄榄抵着,攒劲,一点点轧入,湿漉漉的果皮,令这切格外轻易。


    “好啦。”圆孔翕合,她喂完,大功告成般,回床上趴在电脑前敲打着开题报告。


    蒋溯恢复衣襟齐整的状态,依旧坐在沙发,几案堆着文件,不过,他捏着钢笔的指头却用力到泛白。


    坐着异物感极其重,姿势怎么调整也不舒服。


    随着殷松梦连接蓝牙遥控,在手机屏轻点加号键,强烈的振翅频率,直颤尾椎,令他整个人躺在了靠背上。


    “殷松梦……”他下意?识喊她名字。


    眼底热雾仿若把眼镜模糊,所有感官集中在一处,他沉沦着,几案的文件久久没有翻动。


    “干嘛?”她瞥了眼远处那张沙发,他摊着身躯在那,好像快死了似的。


    她继续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趴在床上,塞着只枕头,翘着脚,惬意?自在。


    他似乎十分?痛苦,攥着笔杆,喉头滚咽着,偶尔溢出声嘶哑的沉吟。


    如?今的蒋溯已经不会死咬牙关,又或者把自己手腕咬得血淋淋来堵住声音了。


    殷松梦的开题报告,事先经过蒋溯的指导,思路泉涌,边查资料边写,时光飞逝。


    等她再瞥向沙发,蒋溯已然没了力气,挤着靠背歪倒,指骨掬着,雪白指尖陷进沙发皮垫里?,埋着脸,拱着腰段,仿佛已经被?锉弄到极致。


    她的手搭着手机屏:“要关么?”


    “呃呃……”


    回答她的是窒息般的低吼。


    就?在她指尖碰上屏幕的关机红键时。


    “别。”蒋溯竟然挤出字音,艰难地,“别关。”


    殷松梦心?头浮起讶异。


    缓缓缩回了指尖。


    她没想到,蒋溯竟会被?欲折磨至此,清冷感全无?,病房门甚至没有反锁,倘若谁推门而入,便能将?他的淫/靡尽收眼底。


    原来平素在家?里?矜冷自持,在商界手腕诡冷的蒋溯,私底下全无?姿态,衣摆快卷到肋骨了。


    她提醒了句:“别磕碰到你的断手。”


    于是在加号键又按了一下。


    在远处更痛苦的低吟声中,继续埋头写开题报告。


    趴久累了,改成靠在床头,大腿垫个枕头,电脑放上边,迅速敲字。


    阳光西斜,她总算关掉电脑步了过去。


    捞起他,靠在自己肩膀,他被?打湿了一遍又一遍,面颊绯红,那副无?框眼镜,替他摘下来时,金属镜腿都是烫手的。


    她盯着那双迷蒙的黑眸,问,有这么爽?


    蒋溯抿唇没答。


    就?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吭声时,他把灼热的面庞埋在她颈窝,“嗯”了声。


    还真是一次又一次令她吃惊。


    他说想要,想被?她弄,仿佛春天的猫蹭着她肩颈,眼睛里?头一汪春水。


    殷松梦却有些走神?儿。


    她想起了庆功宴喝醉了那晚的梦。


    兴许是酒精把体?内水分?烧干了,清泉卷舐着,恰到好处的扫荡,一阵阵涌流喷薄,格外清爽,十分?真实,以前从?没抵达过。


    蒋溯又喊了她一声。


    她回神?:“瞿院长的话你忘了?外支架还没拆呢。”


    “我左手不会乱动。”他喉头仿佛滚砂,唇瓣擦着她腮畔,听得出来是真的很想弄。


    她被?梦里?的感觉勾缠着,忽地说:“你帮我那个吧。”


    蒋溯茫然。


    她点了点他的唇角。


    可不知怎的,是没喝酒,不够醉,不够昏沉沉,还是蒋溯生?疏。


    抑或是那颗绿橄榄,隔一阵频率陡快,仿佛一万只昆虫在振翅,嗡嗡细响,蒋溯眉宇便拧蹙着,停了下来,只剩灼沉的气息喷洒,泄出低喟,捱过那阵儿,才俯脸继续。


    殷松梦无?感,轻抵开他右肩:“算了。”


    她撑手坐了起来:“你不会。”


    话一落,蒋溯心?间泛起丝异样。


    连后头的感官仿佛也失觉了似的。


    殷松梦起身时,他察出怪异的地方在哪,早在端午后在浴室那次,殷松梦尚且对口没什么兴趣。


    今天却突然提及,“你不会”,谁给过她别的体?验?


    “再试一次。”他扣住她腕骨。


    “你还是收拾一下,芝姨马上来送晚餐了。”她掠了眼那片深色裤料,眨眼道。


    翌日,蒋溯要飞去英国,敏因的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他不放心?要去一趟。


    殷松梦把电脑和笔记本揣回包里?,看着他那只伤手,钢架在外边,衬衣袖扣只能松着,露出半截金属连杠。


    她说:“你的手能出院嘛?”


    蒋溯心?头那丝异样顿时被?驱逐。


    “能,按时复查就?行,再过一个半月钢架也可以拆了。”


    “那你小心?别磕伤了。”她叮嘱。


    蒋溯应着。


    她帮他捻拢领口纽粒:“要不我陪你去?”


    蒋溯眉梢存惑。


    “万一敏因又发疯,弄伤你,我在还能吼住他。”她的话令蒋溯安心?。


    “阿辉和阿昆都在,不会有事,我回国就?去找你。”


    国际机场分?别时,殷松梦吻他。


    令他想起论坛之?行,她也在机场吻他,向他确定归期,可他回来等待他的却是一场事情败露后的分?手。


    他顿时搂紧她背骨,胳膊揉着。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他问。


    “永远的事谁说得准讷,好啦你快走吧,要误机了。”她挣脱出来。


    不想承诺永远。


    忽然就?理?解了以前的蒋溯,为什么不与她许诺未来,也看到了从?前自己的影子。


    “我爱你。”他轻声强调。


    殷松梦张嘴便应:“我也爱你啊。”


    “骗子。”蒋溯说。


    “你才是骗子好不好。”殷松梦叉腰。


    蒋溯哑言。


    机翼航过云层,来回半月。


    手术顺利,敏因腿部?恢复了知觉,要回国继续康复训练,心?理?医生?随行,定期诊疗。


    殷松梦的开题报告写完了,在办牧场的各项手续,工商那边登记过,营业执照办了下来,牧场的公章法人章财务章也刻好了。


    她整理?好营业执照、公司章程、开户许可证、公章还有自己这个法人的身份证,去银行开对公账户。


    傍晚从?银行出来,霞光赩炽,路边槭树苍绿,危敏因就?在树下空地,病气的面庞染着余晖的色彩,短袖袖口的胳膊瘦骨突显,扶着轮椅。


    “姐姐!”羸弱的身躯,语气永远鲜活。


    她没理?他,把材料揣进包里?,错身路过。


    “姐姐,庆功宴那天舒服么?”


    背影顿时驻停,她回身:“你那天偷溜回国了?”


    危敏因坦诚点头,仿佛亟待夸奖。


    原来那不是梦。


    他遥控轮椅靠近她,习惯性的,把手塞她怔愣住的手心?,仰起黑釉般纯澈的眼眸:“姐姐,我哥没让你吹过?”


    第 47 章


    “你?疯了!我是你哥的女朋友。”腾地甩开手?。


    和危敏因在一起的那个寒假, 他体?荏力弱,总是不能?令她尽兴,半道肺病犯了喘不透气要歇息, 抑或是累哭了,后来便主动俯脸在裙边, 懒洋洋趴着, 给她纾解,也算养成了一种默契。


    怪不得梦境真实又熟悉,她事后也曾怀疑危敏因是不是回国了。


    危敏因没有道德标准。


    浑然不觉行?为越界,冷着眸, 扯唇讥诮:“是他抢走的。”


    过了会儿, 仰了脸, 五官精致, 一张温软无害的脸,说出?的话却乖谬不正:“姐姐不用想那么多, 你?舒服不就行?了。”


    殷松梦不否认她对那场梦境有些食髓知味, 以至于想和蒋溯来一次,没找回梦中的感觉甚至有些失望, 但?她不喜欢脚踩多船,可能?看过梁谊柔被男人装单身骗, 最后人家正房找上门撕衣服扯头发,梁谊柔把?她搡进房间,隔着门板, 也能?听到?外边的撕心裂肺。


    “是么, 也就那样。”她掖了掖发丝, 弯腰轻哂。


    危敏因变了脸色:“可那是你?第一次吹。”


    仿佛挟功邀宠失败似的,攥紧扶手?迫切争辩。


    她眼底笑意愈浓, 恰到?好处刺激着他:“那只是敏因以为的第一次。”


    危敏因眼底的倨傲顿时萧瑟,眼圈一下红了。


    “姐姐……”


    她不睬他那副委屈的腔调,姿态昂藏驱车离开。


    跟危敏因这类人,用道德标准常规逻辑跟他交谈就如对牛弹琴,哪怕胡诌也要灭他威风,否则他要得寸进尺。


    回到?住处,她丢包的动静有些大,做晚餐的蒋溯问她怎么了。


    他做事巨细靡遗,大火收汁时溅上灶台的油点子随手?就用布拭干净了,烧菜接近尾声,料理台依旧光洁如新。


    殷松梦说没怎么。


    桌上的白芹、桂鱼、四喜烤麸……都是她喜欢吃的,蒋溯左腕钢架还没拆。


    “院长说你?的手?还得格外小心,可以弯曲也不能?碰重物。”她心尖愈发的堵。


    蒋溯喜欢照顾她,她如果?坐下来,觉得他做的饭菜好吃,能?多吃点,他在?对面偶尔看着,格外幸福,虽然是假象。


    “食材送过来都处理好了,我没怎么动左手?。”他单手?解开半身围裙,攀好,十分绅士替她拉椅子,长身立于蚕丝布艺灯下,静谧清和。


    殷松梦心口堵着,并不领情:“你?不用做这些!我家有保姆给我做三餐。”


    她知道蒋溯让阿辉加了家里?老阿姨的联系方式,倘若他在?,定会揽下照顾她的细枝末节,就联系阿姨不用过来,阿姨自然乐得清闲。


    这次亦是,中午刚回国,傍晚便在?这,恐怕时差也还没倒过来。


    “你?是我保姆吗?”质问声中主卧门板“砰”的一响。


    客厅只余蒋溯独自一人,灯影黯淡,万家灯火的热闹,轮在?这,那一盏灯忽地就凉了。


    他扶桌坐下,摘了眼镜丢在?桌面,盯着那圈光晕眼角发烫。


    衬衣沾惹的油烟味一瞬间涌上鼻尖,他其?实不喜欢做菜,弄脏手?,头发衣服也多少会沾上杂味,偏偏他嗅觉灵敏,但?他又喜欢看殷松梦吃他做的饭菜的神情,搞得跟自虐似的。


    还是自我感动?人家明?明?有保姆,拿了厨师证营养证,做惯了的熟手?。


    饭菜陈列,对面空荡荡,他忽然就忍受不了衬衣上一丝丝的杂味了,哪怕只用忍受到?饭后,也受不了,腾地起身,往浴室去。


    流水淅沥,掩盖了一些压抑的声响。


    他出?来时穿了件宽松荡阔的白t,不知是否热气氤氲的缘故,胳膊白肤掺着血气,连眼角也比原来红。


    见到?殷松梦坐在?灯下,餐桌位置,蓦地驻足。


    上次也是,回国后她态度便不对劲,紧接是分手?,他总觉得她要再甩他一次。


    “抱歉,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筷尖戳着饭粒,她低着头。


    咕哝着:“你?做的菜我喜欢吃。”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被危敏因鼓捣出?火气,回来他恰好撞枪口上了?还是蒋溯的付出?,令她觉得那场梦愧对他,所以恼羞成怒了?


    “我们吃饭吧。”她扭过头来。


    蒋溯想逃,他怕那是梦。


    可又禁不住一次次堕入梦里?。


    他抬步过去。


    殷松梦其?实心不在?焉,饭粒被来回拨动,却不进嘴。


    说自己醉糊涂跟他弟弟搅在?一起了?


    蒋溯有知道事情真相重新做抉择的权利。


    她应该告诉他。


    换位思考一下,如若关系存续期间,蒋溯和别人有染,不管醉死还是清醒,她肯定会分手?,永远不碰他。


    她可以在?敏因面前扳回一局,但?在?蒋溯面前总觉得理亏。


    陷入坦白与否的漩涡。


    她抬起头,发现对面的蒋溯正盯着自己,视线又落向她面前凉透了的米饭,在?他目露疑惑,启唇开口之际,她拾步过去,跨坐着,吻上了他。


    含着他的唇珠,带着噬咬的力道,蒋溯闷哼了声,深吻仿佛夜雨,潮湿,细响,分开时他喘息有些急。


    蒋溯莫名惴惴不安,大概上次分手?,也是以缠绵悱恻的吻作为开幕的。


    他盯着她,想问的有很多。


    可却又只剩视线在?昏暗的灯下相勾碰。


    呼吸渐渐匀缓。


    她胳膊勾着他问:“那个你?带回来了吗?”


    指病房用过的工具。他嗯了声,去拿了来。


    她坐在?餐椅上等?,今天?外出?办事,穿着淡色系的衬衫套裙,短裙摆束缚但?有弹性,锁扣扣合时,只需裙边卷一卷。


    蒋溯背朝餐桌,跨坐着的,穿着垂长的居家休闲裤,白t下摆耷在?她胳膊肘,时皱时平,窸窸窣窣,尾骨是琴键,时而被抚弹。


    休闲裤松紧带被绷直,卡在?彼此腿的前后,应该有道两指宽的红痕。


    殷松梦的五根手?指葱白细长,掬着面团,面团冷白,仿佛已经醒得十分细腻光滑,五指塌陷进去,只看得见指背,搓揉着,偶尔扇打一下,不轻不重的力。


    面团旁边翕闭的龙头在?淅水,她揩了一把?,觉得差不多了。


    仰头同唇瓣被亲舐得红润的蒋溯说,起来些。


    刚结束绵长的吻,蒋溯有些不清楚她今天?怎么了,好像分外耐心。


    按着惴惴的心绪,依言照做后,裤腿后半截耷上了地板,轧准后缓坐回原位,裤腿又被卡着上提,露出?脚踝。


    重力缘故毫无罅隙,他眉间深蹙。


    殷松梦仰头亲他,指尖在?滑边抟着。


    餐椅是环背弧形设计,真皮底部?是金属管依托着,连接四条椅腿,没有扶手?,他只能?死命把?紧那竖狭的靠背顶部?。


    曳动的视野尽头,是冰箱,他没戴眼镜,冰箱在?上下动荡,边缘仿佛撕出?虚影。


    落地窗外响着闷雷,夏夜潮热不堪。


    仿佛夜晚行?舟,扁舟摇晃不堪,要把?他颠出?去。


    “殷松梦……”鼻尖被她馨香的发丝轻拂,嗓音嘶哑,更?像敲击出?来的玉声,有着震颤感。


    狭小的餐椅,四根金属椅腿,可怜地承受。


    浓夜里?,大大小小的雨点开始砸向窗子,噼里?啪啦,都混成一道啪啪啪啪啪啪……


    他低唤她的名字,可她好像沉浸在?规律躁烈的雨声中,忘乎外界似的。


    殷松梦也不知道自己怎的了,大概蒋溯眼底浮着疑惑,察觉到?了她今天?的反常,一停下来,她反而又陷入那个漩涡,只能?狠狠的,令他涣乱,眼角灼雾,无暇顾及其?他。


    不知多久,椅腿的静音垫被磨破了,金属裸露,在?地板剐蹭着刺耳的噪声,衣料簌簌簌簌的摩挲。


    蒋溯的确无暇其?他。


    “啊啊……”


    分明?已经毫无罅隙,每柱轧满,他一句话也挤不完整。


    可越这样,他心底仿佛坍了个洞,上下晃动,越剧烈,越咻咻灌风。


    他怕殷松梦又在?哄骗他,就像上次,在?他最欢愉的时候,问他爱不爱她。


    这次又是什么?


    他心脏被揉捏。


    低眸,裤腿早已悬空,仿佛虚踩着地板,膝腘被兜起。


    他一只手?有些脱力,下意识抬起左边的断手?去扶。


    世界忽然静止了,视野,雨声。


    他靠着她,大口大口喘息,却听到?殷松梦愠恼的腔调:“你?做什么!”


    他草木皆兵,心脏倏地一紧,以为这场梦要醒了。


    好在?,“别乱动你?那只手?。”殷松梦说。


    他迂缓了口气。


    “算了,去洗澡吧。”她似乎兴致骤无。


    长久的满轧,蒋溯分明?已经捱不住了,却还是搂住她,怕她像刚才那样摔门而走:“别。”


    仿佛荡秋千,横板卡住膝弯,坍坠着身子快掉下来了,还是攥着绳索,荡动着。


    静谧半晌,暴雨卷土重来,持续拍打玻璃,势头更?重,毫无章法。


    那两扇冰箱门,又开始撕出?虚边。


    蒋溯左手?只能?安分地垂着,忽地,右手?指尖在?靠背那一滑,整个人失重地,腰椎骨撞上餐桌。


    “哐啷”一声。


    “嘶。”他也吃痛低哼。


    可整个视野却被顺势推得往后滑。


    餐桌是来自意大利的蓝金沙天?然奢石切割成的,表面做了烤漆,手?感温润。


    可蒋溯身体?如灼,乍一贴上餐桌面,满背都是冰凉,尤其?衣摆早已半卷半掩。


    仿佛从春天?一下游到?冬天?的鱼,在?冰面打挺,可鱼骨被擒,骤地一轧。


    盛夏夜,窗外暴雨如注,狂风疾厉。


    长桌旁边,没有动筷过的盘碟碗筷剧烈磕碰,哐啷作响,仿佛暴雨里?地震般。


    餐桌上空吊着盏蚕丝灯,光圈在?蒋溯眼底朦胧,他眼角浮热。


    “啊啊……”


    脚跟无意识撞了下灯盏,绳索吊着光源来回晃动,投射着彼此的身影,好似在?每个角落,都来了一遍。


    外边雨停了,风歇了。


    餐厅,餐桌奢石板被染得热烘烘,渍亮熠熠。


    蚕丝灯柔照着,殷松梦趴在?他肩侧,仿佛暴雨后竭力的人鱼。


    呼吸逐渐均匀。


    可一停,思绪又入漩涡。


    安静良久,她插在?他发间的手?指缓缓抚动。


    “蒋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她终究挣扎着说。


    第 48 章


    “我说, 我庆功宴那天喝醉了,你?弟弟帮我口了。”他仿佛在状况外,殷松梦复又坦白一遍。


    蒋溯脑子嗡的一声, 只能看见她嘴唇在上方张合,声音在刹那间拉得极其渺远, 餐桌只剩自己孤伶一人。


    心脏一阵慌茫感。


    怪不得, 她也曾怀念那晚吧。


    仿佛被那句话掐着脖颈,挤干了胸腔空气,眼泪想冲出?酸涩的眼眶。


    “蒋溯?”殷松梦晃他肩膀,嗓音重新清晰在上方?。


    他竭力抱着她, 无?比想要今晚是场梦。


    可躺着的餐桌, 另端移位而凌乱的盘盏, 只挂在一条腿肚的裤子, 昭示着一切的真实性。


    “你?还没吃晚饭,我帮你?下碗面好不好?”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殷松梦只觉得腰间箍着铁臂, 动弹不得, 她问:“你?不介意吗?你?……可以提分手?。”


    腰间力道越发?透骨,快把她揉碎了。


    “不介意, 你?醉了不是么。”他哑声,语气轻松, 下巴在她颈窝磨蹭。


    明明快介意死了。在病房,殷松梦突然用脚心把他抵开,说“你?不会”, 突然就解释得通了, 那刻, 她在想庆功宴那晚的感觉,还是带给她这?种?感觉的敏因?, 无?论哪种?,他都接受不了。


    可分手?,他不要。


    “是我不好,手?腕断了,否则那天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殷松梦只觉随着他说话,颈边喷洒着热气,嗓音是闷出?来的。


    她说:“这?和你?无?关。”


    他却紧抱着她兀自低喃:“是我没有看好敏因?,他那天应该待在英国,他的偏激也?是我造成……”


    “蒋溯!你?能不能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撑起身子打断他。


    “那你?告诉我,你?没有想过敏因?,一次也?没有!”说这?话时,他胸膛起伏,压抑的情绪陡然激动,喑哑的话音后?,只剩眼角泪线无?声滑落。


    灯影似乎也?在微微震晃。


    殷松梦凝声。


    那晚过后?,她的确想起过敏因?。


    她的沉默是种?煎熬。


    “抱歉,我只是,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他想抱她,可殷松梦这?次一定不会给他抱,她反思?的神情足以证明一切。


    可他们之间,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殷松梦一旦反思?,就意味着走不下去了,比如那次他因?反感荣萨,最终颤手?去抚她嘴唇,第?一次落泪,她也?流露过类似的,咬唇沉思?的神情。


    最终,殷松梦踩下地,去了洗澡。


    蒋溯撑起浑身酸沉,自己先?收拾干净,工具消毒后?,收进斗柜里,再用纸巾,擦拭着餐桌的浓白,把冷透的菜倒掉。


    打开室内换气系统,腥甜腻人的气味逐渐消失。


    一切都正常不过,他做着这?些,和往常一样,似乎再平静不过。


    殷松梦从浴室出?来时,灶台打着火,水沸了,只剩锅底一层,呲呲响,白雾蹿腾着,蒋溯站在那,失了魂似的。


    “你?在干嘛?”她出?声。


    蒋溯回神:“给你?煮面。”


    “不用了,我不饿。”走了两步,发?现他又恹恹立着,她提醒,“水快烧干了。”


    灶火立马拧灭,等蒋溯再回头,殷松梦已?经回房了。


    留给他独处。


    后?半夜,殷松梦拥着被,蒋溯躺了进来。


    他往左侧身,屈起伤手?放在枕边,想用右手?搂她。


    未眠的人先?翻了个身,背朝他。


    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蒋溯揪紧薄被缓解那股涩黯。


    他也?翻身背了过去,一夜无?眠-


    南舟游豫园拾捌号。


    危敏因?刚结束自动模式的蹬车训练,手?术后?他腿部知觉恢复,但肢体无?力,仍然站不起来,只能勉强动动脚趾,每天还需功能性锻炼,增强肌力,促进血液循环,逐日改善双腿功能。


    旁边老管家要扶,他硬是用腰腹的力量,自己挪回轮椅坐着。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是昨日回国的蒋溯。


    给他订的是回南舟的机票,给自己订的是去华城的机票。


    从头到脚也?不是昨天那身了,换了件桑蚕丝料子手?工裁剪的衬衣,休闲居家的风格。


    想必又和姐姐狠狠做过了吧,眼底甚至晕着淡青,精神头不大好,没休息够的样子,估计勾引姐姐干了他整夜,淫/荡无?耻。


    危敏因?冷冷看着他。


    想到什么,唇畔绽笑:“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在他明晃晃起衅的笑意中,蒋溯步过去轮椅后?头,把他推进了输氧室。


    “你?越界了。”门摔合,高位的蒋溯黯声。


    危敏因?转过轮椅,昂头把视线打向他。


    “看来姐姐都告诉你?了。”


    “那她有没有说细节?我含着水喂她,哥,你?说,这?算接吻吧?”他哥眼中的森冷反而是他的兴奋剂,催化着回忆,“说起来还要多谢哥给我定制的机械外骨骼,让我能跪在床尾,姐姐的小腿就垫在我后?背,我……”


    “啪——”他脸颊挨了一巴掌。


    红印火烧火燎的疼,刺激着他脆弱的泪腺,眼底顿时有了泪意,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没挨过打,眼泪只是因?为痛感而产生的自然反应,并不妨碍他嚣张跋扈。


    配着诡笑:“我问姐姐舒不舒服,你?猜她怎么回的?”


    “醉话而已?。”蒋溯似乎古井无?波。


    把袖口捻平整,轻启薄唇:“等腿恢复了,我安排你?去英国念你?喜欢的动物学。”


    弯腰扶手?在椅前:“既然敏因?总是没分寸,哥会多派些人守着你?。”


    话落,窗外庭院逡巡着黑衣保镖的身影。


    危敏因?看见了,瞬间怒容激动:“你?想阻止我见她!你?这?是囚禁!蒋溯你?凭什么!你?去死!她明明是我的,是你?抢走的!”


    情绪一起伏,面容因?为供氧不足憋得通红,他捂着胸口嗬嗬的吸气。


    眼底满是憎意,他劈手?夺起桌上一把水果刀就要刺向他大腿。


    被蒋溯轻易避开,刀子哐啷落地。


    “是吧,你?明明可以躲,真装。”危敏因?扫过他那只打着钢架的断腕,浓烈的嘲讽。


    犹记得去维罗纳那天,下匕首时,匕刃遇上腕骨甚至有些卡顿,可蒋溯丝毫不躲,连眉也?不皱分毫。


    破烂的肺每吸一口气都摧枯拉朽,咻咻的杂音。


    蒋溯仿佛早料到他情绪会如此,两人身处输氧室,他揿了床头制氧机的开关。


    危敏因?盯着他的背影:“那一刀,是你?说的还我的,还是为了博姐姐同情,让姐姐更讨厌我,蒋溯你?自己心里清楚。”


    制氧机运作着,蒋溯拿着输氧管的手?微顿。


    危敏因?喘不上气,面色开始涨紫,挤完那串话用尽了力气,只剩一双锃黑的眸子深捩着他。


    终于,在窒息边缘,氧气面罩扣在了他鼻尖。


    他深吸口气,渐渐活过来。


    蒋溯始终没提手?腕那一刀的事,只是在危敏因?呼吸平复后?,叮嘱他康复好身体,仿若还是那个从小惦念他身体的哥哥。


    可庭院里密不透风的值守,也?成了定局。


    在蒋溯转身离去那刹,危敏因?倏地惶遽无?措,扯住他衣角,重拾少时亲昵那般,眼角噙泪:“哥,我要她。”


    “你?什么都有了,健康的身体,爸爸的栽培,集团也?是你?的,家里还有爸妈还给你?办周岁宴的照片,他们只爱过你?。”


    “我什么都没有,哥,你?把她让给我吧。”


    “求你?了。”


    “我只想要姐姐……”


    可这?次,蒋溯却不复小时候那般蹲下来哄他、迁就他,一根根扯松衣角的手?指:“她是人,不是物品。”


    身影走远了,半掩的门板传出?危敏因?的咒骂。


    白天,殷松梦泡在图书馆写论文,傍晚回住处,临上车看见蒋溯的消息:-


    我在庄园给小菲放牧洗澡。


    自今早起来两人言语交流为零,这?是今晚不来过夜的意思??


    医生说,他夜晚要尽量正躺着睡,以免压到还在恢复期的断骨,钉道和伤口也?不能碰水,给小菲洗澡难免溅着。


    本想提醒他。


    打了串字又删了。


    最后?发?过去:-


    不用你?洗,过两天我自己去。


    她把发?动机熄火,挎包重返图书馆,准备晚点再回。


    打开电脑写了小半页,蒋溯发?来张照片,夕阳下小菲干干净净,不仅梳毛洗过澡,两对马蹄也?用蹄油护理过。


    她看了眼,蹙眉倒扣手?机。


    翌日。


    她同样在图书馆。


    蒋溯消息里称他今晚要出?差。


    她便再度熄火重返图书馆老位置。


    第?三?日。


    蒋溯出?差未归。


    她熄火,重返图书馆。


    第?四日。


    蒋溯说他要应酬,很晚结束,直接去岫玉庄园过夜。


    她没有熄火,一脚油门直踩城西。


    湖畔绿茵拂柳,蒋溯就在夕阳里给小菲洗澡,衬衫袖挽着,长身清峻,脚边一只桶,水里稀释了沐浴露,他正用海绵蘸取了,在马背搓洗,再拾起皮管,冲出?温水。


    “蒋溯,这?就是你?说的应酬?”她瞥了眼断腕的钢架,溅着的水珠熠熠刺眼,语气嘲弄。


    他的确有应酬,但已?经结束了。


    回城西和小菲待在一起,反而能填补心底空缺。


    “你?怎么来了?”他的独处是种?逃避,不想听殷松梦对这?段关系的终结审判。


    “我来把小菲带走。”步前了,她摊手?心要接长绳。


    蒋溯攥得愈紧。


    “牧场还没建好。”


    “建不建好都不麻烦你?了。”


    她说罢去夺。


    蒋溯不给。


    两人拧着劲僵持起来。


    她腾地发?泄:“蒋溯你?有病吧!想分手?就直说!”


    第 49 章


    陡高?的话一落。


    蒋溯微愣。


    令殷松梦有了可乘之机。


    她把长绳收走, 牵着马匹朝外。


    这是片下沉式后/庭院,绕着意式建筑砌了石阶往上,她的那辆别克就停在前院, 汽车没法运输马匹,她想, 就算临时叫辆厢式货车也要把小菲带走, 将就养家里后院,也比麻烦他好;


    唯独欠他的六千万,她现在只能还上三千万,还?是拿亚军的奖金, 还?差三千万, 这点不够清爽, 那, 请他算利息好了,等她有钱, 连本带利还?上?。


    攸长的返影擦着蒋溯衣袖远去。


    “我没有想分手!”他空了一拍的心总算抓住点什么。


    殷松梦站在阶沿上?, 回身见蒋溯朝自己来,筒靴踩过草皮, 立在底下一阶,他复又低述一遍, 没有想分手。


    “你躲我四天,分明就是冷处理的意思!”她还?窝着气?。


    “那天你不让我抱,我以为你要?提分手, 才躲你。”蒋溯指睡前, 他侧身想搂她, 结果被她翻身避开的那次。


    “那是因为——”话半而止,她不想说因为他应该遵医嘱, 正躺着睡。


    他说独处,她以为一晚就行,结果是四天,还?是自己先找上?门?,令她有些怄气?。


    “说到底,蒋溯你就是介意。”她的确反思过,心想大不了坦然接受他提分手,这事?本就自己理亏。


    心事?压抑到如今,却又在心里自我辩解,不,说狡辩比较准确:明明是醉了才有的朝吹,如果清醒着,肯定会推开敏因,他凭什么那么介怀,我醉了啊。


    “既然这样,那就分手算了。”她脱口而出。


    斜晖里杨柳阴阴,风丝缕吹着,马匹在阶沿下吃草,马尾一甩一甩。


    这样悠闲的风景,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蒋溯只说:“我不分手。”


    却没否认自己介意,他做不到不介怀,甚至听不得?她嘴里提一句敏因。


    他去抱她,被殷松梦拂手甩开。


    手里牵马的长绳恰好勾在他左腕裸露的钢架连杠上?。


    惊得?殷松梦眼皮猛抬,立马收了力道,但还?是绳子惯性难免轻拽了下,牵动着她目光闪了瞬。


    想询问他疼不疼,又抿紧唇肉。


    最后干脆把长绳塞回给他,自己驱车离开了。


    回到住处,她发消息问主治医生,连杠被轻拽了下,是否会影响手骨愈合,医生说要?观察钉道渗血没有,没有的话则说明没大碍。


    蒋溯有她住处的指纹权限,进门?时,沙发的殷松梦瞥了眼,捧起笔记本电脑,盘腿敲敲打?打?。


    余光里,他换下给小菲洗澡时穿的筒靴,又收好她踢乱的高?跟鞋,步了过来,钢架在没扣的衬衫袖里鼓起一道,露出半道连杠,嵌进皮肤的钉道被掩着。


    她继续敲字,犹在图书馆。


    沙发塌陷,蒋溯坐了下来。


    “殷松梦。”他喊她。


    空气?里只有指尖重?重?敲击键盘的声音。


    旁边视线于是随她汇在电脑文档上?。


    “这里不该用IS-LM模型,通货膨胀……”


    殷松梦背过身去,挡了显示屏:“我知道。”


    身后的话咽止。


    良久,沙发松弹了一下,步履渐远,她扭过头去,见蒋溯开了冰箱门?,视线在搜罗食材。


    “我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她回头继续打?字边说。


    蒋溯“嗯”了声。


    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再度扭头。


    是蒋溯拿了一盒意面,正要?搭腔,却见他寂立在料理台前,兀自对着灶火淡声:“那我煮我的。”


    愤懑别过身子,一句话也不再说。


    把键盘敲得?像爆竹。


    他的手拆包装盒不方便,只能用肘,把那盒意面夹在腰腹,另手用剪刀把塑料膜剪开。


    料理区是开放式,水沸腾着,油锅次啦啦,飘来食物馥郁的香气?。


    殷松梦肚子咕叫。


    水停了,火关了。


    就在她准备趿鞋回房时,一份奶油培根扁意面放在她面前。


    蒋溯把银叉递给她。


    快七点了,天边暮云烟蓝,室内变得?灰暗。


    矮几的那盘意面她却看?得?很清楚,浓稠鲜亮。


    “我说我在食堂吃过了。”


    其实没有,暑期唯有图书馆附近一栋食堂还?在营业,味道一言难尽,这四天,尽管有家里阿姨来给她做三餐,貌似也不比从前符她口味了。


    “那你再吃点好不好?”蒋溯说。


    殷松梦不接叉子,抱着电脑:“我才不吃。”


    “这是你给自己煮的。”


    蒋溯将她用抱枕捂胃的动作纳入眼底,把叉子架在盘沿,临去浴室洗澡前说:“我下午应酬吃过了。”


    浴室水声潺潺。


    等蒋溯出来,殷松梦打?字放爆竹的声音小了些。


    矮几的瓷盘空了。


    他过去弯腰拾起。


    由上?而下带起阵沐浴后的馨香,清晰钻进殷松梦的鼻息,她盯着他瘦长指骨托着的空盘,忽地有些坐不住,面颊升温,她抱起电脑钻进了主卧。


    蒋溯只觉一道影子倏尔而逝。


    他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净手后跟了过去。


    夜里,他转过去抱她。


    “殷松梦。”喊她。


    这次她恼声应:“干嘛。”


    “我们和好了对吗?”他侧撑着,脸颊贴合她颈窝,昏黑里吻在她耳畔确认。


    “没有。”殷松梦翻身。


    就在蒋溯贴过去要?继续搂她时,“医生说你最好正躺着。”她说。


    蒋溯微愣,明白过来,情绪盈溢。


    吻她后颈。


    殷松梦扭过身体,面朝他。


    黑暗里他一双眼睛格外清亮:“你在意我。”


    殷松梦一噎,瓮声瓮气?:“毕竟敏因弄伤你是因为我。”


    那抹清亮烬灭,气?息也淡了。


    “我看?看?你钉道有没有流血,下午被绳子拽那一下要?不要?紧。”她说罢要?起身揿灯。


    “没事?。”蒋溯忽地闷恹。


    殷松梦依旧要?起身。


    被蒋溯摁住腰,气?道格外大:“我说了没事?!”


    语气?倏地沉重?,近似于低吼。


    殷松梦一僵,大幅度躺了回去,扯高?被角。


    一切顿时回到原点。


    她背对他,中间位置冷冰冰。


    明明她把小菲的缰绳塞给自己、吃过自己做的意面,是和好的前兆。


    一瞬间,坍塌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敏因这根刺梗在心口,她提一次他,他整个人仿佛抽魂似的,被酸涩的妒意驱使,语气?猝然出格。


    他像取暖似的,趋附那道纤薄,屈着身子,把她裹在怀里。


    勾过脖颈,低头去吻那瓣嘴唇。


    殷松梦被莫名?吼一声,心底愈发怄气?。


    偏偏他还?不惭地凑过来,避到了床畔,索性翻身把他压住。


    咬着他嘴唇。


    发泄这四天熄火坐回图书馆的烦懑。


    蒋溯肩膀被按在枕头里,也不示弱,同样咬她。


    谧寂的空气?里,只有唇齿用力揉擦啮咬,泄愤的声响。


    “唔。”这场较劲以蒋溯嘴唇破皮闷哼一声暂停片刻。


    床头抽屉被拉开,工具被握在手里,也不扣,仿佛舂栗似的,劲力一轧,深处的栗子轻颤。


    蒋溯又低唔一声,头顶枕角被攥皱。


    工具扣拢的轻响传来。


    他却不顾猛地一空,哪怕由于急速一擦,眉头痛苦,也反身压住她在床尾。


    她身上?是件白绸吊带长睡裙,裙裾被工具支起,两?侧沿腿耷落在床垫。


    工具中央的束带,往左拨离些,光洁无暇的山茶花瓣舒展着。


    “你干什么?”殷松梦仿佛垫着脚托垫,极目向床头,被他低俯的发顶阻隔。


    明月东升,阳台旅人蕉的树影落进室内,在清辉里微曳。


    蒋溯仿若接吻,含珠舌尖抟弄,勾缠着。


    疯了般,要?取代敏因带给她的感觉。


    旁边束带被唾液打?得?湿透。


    月影落在他后脑勺,细微颤动。


    哪怕长久闷着鼻尖,换不过气?快窒息,也扣着那两?截藕白不松分毫。


    可后背睡衣却平整如新。


    殷松梦只在最开始问了句,弄清他的意图后,甚至连情不自禁的挣动也没有,膝腘安分搭在他睡衣上?。


    觉得?无聊,干脆扭头望向窗外的旅人蕉,蒋溯会负责浇水施肥,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嘶。”她蹙眉。太?急牙齿磕着了。


    “蒋溯,可以了。”她耐性告罄,脚心推抵,声嗓水似的清凌。


    蒋溯薄喘,对上?她那双无欲的眼眸,心头瞬间过万涛,只剩萧条。


    他想问她舒服么,可似乎也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殷松梦坐起,抚着他被自己咬破皮的嘴角,又替他捋了捋微乱的额发,清楚他迫切这么做的缘由,说到底还?是释怀不了敏因那茬,或许是想覆盖敏因的触碰,她猜。


    但是,“这跟接吻不一样。”


    她不禁提醒。


    “我教?你?”她捡起从前和敏因一起的记忆。


    蒋溯被她回忆的模样刺痛。


    “不用了。”跪着,垂着头,语气?淡漠。


    她嘴角微浮,像藤蔓般勾过他后颈,贴过身子,吻上?他唇瓣,不像从前似的含住他上?嘴唇的唇珠,而是像舔葡萄似的,舌尖抵力。


    就在蒋溯存惑时,她在他颊畔晶亮眼眸,说:“像这样。”


    明白后蒋溯陡然失控:“我说了不用!”


    他低泣着搂住她:“别想他,一次也不要?……殷松梦……”


    殷松梦不解,他到底释怀不了敏因这个人,还?是庆功宴醉酒那晚,亦或是自己脑海有敏因的记忆这件事?。


    “不教?就不教?。”


    她抵他靠枕:“那现在轮到我了。”


    第 50 章


    地板上, 旅人蕉的树影从右到左,夜色纯粹,浓厚不?见灯光。


    从窗外瞰去, 床上空荡荡,唯有床单打着一道道褶子。


    被子卷入另侧床底。


    半高的床掩着, 只能?看到殷松梦半个身子, 衣襟完好,倒抱着一双腿。


    睡裙拉链崩了,吊带仿若两瓣凋零的花瓣,芯子细洁。


    她七点吃完意面, 八点洗漱完, 九点是她想教他遭拒, 现?如今后半夜一点。


    从窗外看, 不?见蒋溯,只见床头柜面的台灯剧烈抖簌, 灯罩歪了, 即将摔地。


    前后是溪涧,洩流多少次。蒋溯数不?清。


    他精神早已懈倦, 被叠高,发顶时而磕碰床头柜木腿。


    视野里, 床头柜仿若高耸的崖边。


    悬崖地震般颤动,哐啷作响。


    他嘶哑唤她。


    殷松梦注意到,挪后把他整个扯了下来。


    蒋溯远离了那竖陡峭。


    水晶灯罩最终歪斜着挂在灯柱上


    铱驊


    , 勉强保住。


    “绒绒……”他改念她小名, 明?明?远离了地震的悬崖, 却还是被震得?字音颤散。


    他面容如烟霞,额际汗泚泚的。


    “什么时候可以?……”他艰难扯腔。


    殷松梦浑然忘了:“可以?什么?”沉浸在轧动里。


    蒋溯下午应酬是场酒局, 和本?地一家公司谈合作,他心情不?好,喝得?有些?多,但他饮啖兼人?,怎么也不?醉,索性回去给小菲放牧。


    酒喝得?多,如今小腹坠沉沉,膀胱仿佛一只注满水的气球,球壁涨得?极其薄,他极其想上洗手间,憋了许久,浑身紧绷,到极限了。


    殷松梦总算想起?他说过去洗手间的事?,仿佛把着方向盘,从右往左旋,把他掉转个面。


    顿时,涨水的气球仿若被轧着一端,把玩了一圈,每一丝晃荡,都直冲神经。


    “啊……”他眼角蒙热雾。


    月辉占据的窗畔,总算可以?看见他侧对窗的半个身子,右手撑在床头柜沿。


    殷松梦灵轻地说,去吧。


    可被扶着的柜沿在荡动不?止,指骨遒劲到骨森森。


    他想开腔,这怎么去。


    面前那盏台灯,下边灯柱一下一下打在水晶灯罩上,坠帘疯狂抖簌,频率愈发快,气息浓郁,空气里嗝啾嗝啾的响。


    他牙关紧抵,鼻息嗯唔不?停,真?的憋不?住,想上洗手间,可也清楚,殷松梦临界时不?可能?戛然而止。


    蒋溯本?以?为会是艰难的抬步,实际极其轻易,毕竟殷松梦仿佛在一下下推他走,他不?仅拾步轻易,半身甚至往前如山倒。


    幸而完好的右手撑了下地。


    殷松梦见他没伤着左腕,把着两方髋骨松了口气。


    主卧配有主卫,双开磨砂玻璃门正对窗台,一路走走停停,时而被捞起?来,时而支地,挨挨轧轧。


    月色溶溶,满室烨煜如洗。


    纤长跟腱抵地凸显,珠光浮汗。


    从后头看去,叠着的,一笔一画,像极了“介”字,后边的一撇一竖,耸打得?前边的部首不?停弯曲。


    又在那扇磨砂玻璃门前停了许久。


    蓦地,人?字部首轰然倒塌。


    细辨,嘶竭的低泣隐隐约约。


    “殷松梦我会死?的。”他侧压着右肩,横手掩面。


    主卫金质的把手就?在斜上方,随他倒地,变得?那么遥远。


    “不?会的。”殷松梦斜撑着,把他那只打着钢架的伤手环在自己肩上,侧过去些?,吻他安慰。


    鼻间氧气愈发稀薄,呼哧呼哧,连着脑子也混乱不?堪。


    她又说:“我弄死?你好不?好?”


    蒋溯掩面,脖子以?上憋得?通红,眼泪从手肘下边沿两颊滑落,在月光下仿佛水晶串,湿过鼻梁根。


    啜泣声压抑,颈边薄筋乍现?乍隐。


    仿佛受极委屈。


    仰着的视野里,磨砂玻璃上,金质把手颠动,落在他湿红的眼底。


    气球薄壁快炸了。


    他会死?的。


    殷松梦俯耳低语,唇畔擦动着他耳珠:“没关系蒋溯,就?在这里。”


    柔荑挪挱着,神经本?就?脆弱不?堪。


    蒋溯把扭脸死?命埋在她发间,喑哑闷唔。


    急遽地翕张,淋雪后,是无声的雨水,流了一地。


    月亮也羞耻,隐在云后,地板透明?水渍倒映着繁星满天。


    蒋溯好像在这个夏夜死?了一次。


    他盯着那滩水,鼻音沙沙:“殷松梦我恨你。”


    “哦,知道了。”殷松梦颊畔浮起?,看着水底湿泞的繁星-


    两人?这夜后和好了,感情似乎也更紧密。


    殷松梦抱电脑写论文,他便在后边抱着她。


    “你这样我不?舒服。”她挣扎着要起?来。


    被他搂住不?放。


    “你不?是要回南舟去拆钢架吗?怎么还不?出发?”她侧身提醒。


    暑期接近尾声,他也该回医院复查,把钢架拆除了。


    “我买了两张票。”他细细吻她。


    殷松梦避开,微惑。


    “你陪我去吧?”还有一张机票是她的。


    他气息清浅,下巴继续搭着她肩膀。


    殷松梦后悔那晚弄过火,失噤那刻,尊严流了一地,并不?好接受。


    犹记得?蒋溯那些?天用拖把反复在主卫门口来回拖,换气系统打开了,室内香氛雅淡,可他却总觉得?有异味,好些?天才停止拖地行为。


    殷松梦以?为是那晚太过火,才导致蒋溯对她腾生出病态的眷恋。


    “你怎么跟……”她心头异样,这种黏糊糊的感觉,很像敏因带给她的。


    蒋溯身子一僵,缓缓松开她,镜片后聚起?深郁的晦暗:“你想说什么?”


    殷松梦咽话?:“没什么。”


    敏因两字是他一道疮疤,愈合前揭不?得?,她避犹不?及。


    为防他深问,及时打断:“行,我陪你去。”


    这日两人?飞往南舟,蒋溯手部外固定钢架拆除时,没选择打麻药,打麻药意味要住院耽搁,他不?想,拆完后便直接回华城。


    过程里,医生纯粹在他手骨上拧螺丝,一共四颗,拧出来后,取下固定嵌和连杠,钉眼止血后,用纱布缠绕,再套上护具,从手臂,绑到虎口,半包裹伤手。


    看得?殷松梦直摩挲自己的手腕,后背被冷汗打湿。


    “疼不?疼?”她不?忍。


    蒋溯从头到尾没吭一声,他不?想留南舟过夜,总觉南舟离敏因太近,所以?不?愿打麻药住院;又不?想留她在华城,万一再发生一次敏因偷溜去见她……他受不?了,片刻不?离才安心。


    他下意识想摇头。


    触及她眉眼柔软,又想学学敏因说疼。


    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


    因此一时间没言语。


    殷松梦以?为他疼得?失声。


    “都说让你打麻药了。”她嗔怨。


    把他的脸捂在怀里,挡住那些?沾血的器械。


    蒋溯蹭了蹭,沉默极力抱住她。


    老院长叮嘱:“现?在支架刚拆,注意左手还不?能?负重哈,可以?做做功能?性训练,骨头上留下的洞大概一周长好……”


    殷松梦听得?仔细,逐一谨记。


    器械收走后,医生在教蒋溯平时怎样规范做手部功能?性训练。


    殷松梦电话?响了,是牧场建筑公司打来的,她眼神示意蒋溯一下,步出走廊接电话?。


    牧场已经竣工,公司联系她去验收打尾款。


    意味着马上能?开业了。


    她约好验收日子,刚挂断电话?,背后响起?道吴侬嗲声:“绒绒?”


    “妈妈?”她惊讶。


    梁谊柔问:“你生病啦?”


    “没有,我陪我男朋友来的。”她反指里头那间办公室。


    听她说男朋友,“你跟危敏因彻底分手了?”


    “早都结束了。”她掠一眼办公室门。


    不?大想在这话?题停留。


    转问:“妈妈怎么在医院?”


    “还不?是你谭叔叔,平时不?注意身体嘛,前阵子做了个结石手术,我来门诊找医生看片子,累都累死?人?了。”梁谊柔一身名牌,用缴费单扇风,一边抱怨。


    她跟女儿,血浓于水,聚少离多,难得?一见,站着闲聊犹显生分。


    “你谭叔叔今天估计能?出院了,你要不?要带你男朋友来家里住两天?尝尝妈妈烧的菜。”她问。


    “不?了。”殷松梦推诿着,其实不?习惯和梁谊柔亲近,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五岁前的,那是块柔软的腹地,她可以?躺上去放松,也可以?拿出来怀念。唯独面对面,反而生涩,像两个穿着盔甲的人?拥抱。


    “我跟他今晚航班回去。”她说。


    梁谊柔知道,当初把女儿推给殷得?麟,也就?注定了和她缘分难续。


    话?题凉淡下来。


    眼看要互相道别?,梁谊柔想起?件事?。


    凑近些?,仿若拾起?寒假那段日子的相处,瞥了眼办公室那头:“你看新闻没?拾捌号里面的哥哥姓蒋,继承蒋氏的那个。”


    “危敏因前两天我还见过呢,拄拐在小区里散步。”


    “年纪轻轻的腿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倒是蛮乖,和以?前一样喊我梁阿姨,还问我,绒绒姐姐怎么样呢。”


    危敏因会去贰号找她,听梁谊柔叫过她小名。


    “拄拐?”殷松梦抓住关键字,“他可以?拄拐散步了?”


    梁谊柔点头:“跟着三?五个保镖。”


    难怪危敏因安分地没来缠她,想必是蒋溯安排人?守住了他的行踪。


    她低喃:“那就?好。”


    肩头松了些?。


    “你还记挂他?”这仿佛是母女间唯一能?聊的话?题。


    话?落,后头门一响,蒋溯出了来,手部绑着护具。


    面色瞧不?出异常,他称梁谊柔阿姨,礼数周到打招呼。


    当初蒋长庚去世被大篇幅报道,梁谊柔在报道里见过他,也就?知道他是危敏因的哥哥,在她惊疑的目光里,殷松梦不?得?不?介绍:“妈妈,他是我男朋友。”


    离别?后,坐进车里,蒋溯抱住她,颈子偎贴:“阿姨拉走你说什么了?”


    殷松梦:“你确定想知道?”


    腰际摸挲的掌心微滞:“算了。”


    他改口道不?想。


    梁谊柔劝她分手,她说,哪有和一家兄弟谈恋爱的。


    殷松梦在他怀里徐徐吐出口气。


    那天后,蒋溯只喊她全名,绒绒这小名一字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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