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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劲以茹素三日为代价, 换得林如昭亲自为他选衣的机会。


    做画的地点选在了后院,但陆劲走了圈,不知?怎么想的, 觉得很不妥, 于是和画师商议了一下?,将作画的日子推迟到了七夕前?一日,自己则拎起了斧凿工具,跑到后院,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他要在花丛中给林如昭打个秋千架子?。


    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让下人去?做的, 但是林如?昭从搬冰那件事也察觉了,陆劲是真的很爱亲自动手?干些粗活。


    初秋的天气,虽未十分凉爽,但陆劲也赤着精壮的上身,那些被练得很强壮的肌肉随着他的举动,舒展着漂亮的线条, 泛起腻腻的汗珠,从远处看?起,拱起的脊背像是豹子?伏身,极具男人味。


    夫君在后院忙活,林如?昭这个做娘子?的不好袖手?旁观, 于是让丫鬟去?厨房端了两盘点心,装在食盒里?, 提着去?犒劳陆劲。


    陆劲正和伏全在忙, 看?到林如?昭过来?,二话不说先?把脱下?的布衣甩给伏全:“快穿上, 像什么样子??”


    伏全忙穿上衣服。


    等林如?昭走到跟前?,看?到的就是规规矩矩的伏全, 以及肆意展露结实身材的陆劲。


    “……”林如?昭转头问伏全,“伏真的伤可好了?”


    伏全忙道:“伏真皮实着呢,已经可以下?地?了,等再养两日,就来?给小夫人驾车。”


    林如?昭道:“给我驾车是屈才,你们?侯爷随便说说而已,不必理会。”


    陆劲接过林如?昭手?里?的食盒,道:“胡说,老子?很认真的。娇娇今日送来?的是什么?”


    林如?昭都是让丫鬟去?厨房拿的糕点,有什么就拿什么,她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她便道:“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陆劲揭开?来?看?,发现是藕粉桂花糕和枣泥山药糕。


    林如?昭喜辣也喜甜,陆劲要喂林如?昭吃块桂花糕,被林如?昭摇头拒了:“最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糕点做得甜腻腻的,不大吃得下?,你们?吃吧。”


    陆劲就把那块桂花糕塞在嘴里?了。


    林如?昭转头看?秋千架子?,陆劲和伏全力气大,干活手?脚都很麻利,就趁着下?值的功夫做做工,这才两天就快把架子?给打?好了。


    陆劲还请她上去?坐坐,比划给她看?:“到时候我就在后面给你推秋千,你坐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玩,画师在秋千前?把景象画下?来?。”


    林如?昭听了很犹豫:“这样你就在后头了。”


    陆劲也没觉不妥:“要给你推秋千,当然要站在后头。”


    林如?昭道:“可是你若站在后面,人物就会小,而且显得有点女尊男卑,你不介意?”


    陆劲听了很意外:“娇娇,老子?跟你之间还讲什么尊卑?我们?之间向来?都是东风和西风,今日不是你压倒老子?,就是老子?压倒你。而且那种坐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看?就是上祠堂的画,作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到底,陆劲要记下?来?的不是两个端正的人物,而是他们?的情。


    林如?昭听了这才明白为何陆劲大费周章的,非要把这个秋千架子?打?出来?。


    她有点高兴,问:“我现在可以上去?坐坐吗?”


    “可以可以。”陆劲盛情邀请,“你要相信为夫的手?艺。”


    他说着,就拿眼睛看?着林如?昭,林如?昭被他看?了会儿,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她还没叫过他夫君呢。


    林如?昭提着裙子?在秋千上坐了下?来?,仰起头,笑得两粒酒窝往外冒,甜得腻人:“那就有劳夫君了。”


    陆劲本来?就力气大,被林如?昭这样一唤,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牛劲,于是用力往林如?昭背后一推。


    鹅黄的裙摆如?蝴蝶般飞起,青丝挽风往脑后拂去?,林如?昭只觉蓝天白云皆要入她怀抱之中。她嘻嘻笑着,陆劲便将她越推越高。


    林如?昭坐够了秋千,才依依不舍地?下?来?,由陆劲最后对秋琴进行收尾——刻上她和陆劲的名?字。


    这件事用不着伏全,林如?昭便站在一旁看?着陆劲雕刻,一边问伏全:“他在北境也是如?此吗?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用,事事都喜欢自己操劳。”


    问完这话林如?昭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她头回对陆劲的过往感兴趣,不像以前?,看?到他大热天的去?搬冰,搬得满头大汗,也只会在心里?暗想当真没个侯爷样,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奇,为什么陆劲身上就没个侯爷样。


    伏全听到这话就笑了:“这就是远离战场的人的偏见了,当然,属下?说这话不是对小夫人有意见,只是不由心生感慨而已。”


    “侯爷赶赴北境时,正是整个大周军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我们?不仅丢掉了国土,还失去?了两位最信任的将领,每个人畏惧鞑靼如?畏惧老虎,根本没有人敢上战场与鞑靼对抗。”


    “那个时候,除了残余的虎师遇到小股侵扰的鞑靼还会殊死搏斗外,其余的军队,根本不用鞑靼动手?就溃散而逃。那个时候别提光复国土了,侯爷光是重振军心就花了三年。”


    “他做了很多事,其中最让人士兵感怀的就是他和普通士兵一样,睡大通铺,吃大锅饭,事事亲自动手?,陛下?赐下?的赏赐也没有收的,都分给部下?了。他还常和部下?说,我不是什么世子?将军,我跟你们?一样,现在只是一个想为父母报仇的儿子?而已。”


    “士兵们?都不是傻子?,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们?作为万骨比谁都懂,如?果来?个摆着架子?的将领,天天喊着‘都给老子?冲’,他们?才不会听你的话。除非这个将领肯与他们?同生共死。”


    “可以说,锦端的守军是被侯爷那句‘儿郎们?,跟老子?冲!’给盘活的。”


    “后来?等侯爷带领大家一城城的收复回来?,军营里?加官进爵的数不胜数,连我和伏真都以为侯爷已经做得足够了,他该摆起些架子?了,别到时候回了上京连怎么做侯爷都不知?道了。侯爷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说落魄时和部下?称兄道弟,有起色了就泾渭分明,那老子?成?了什么?有意作秀好去?哄骗士兵为我卖命,好成?就我的功业?老子?怎么对得起死掉的那些兄弟?”


    “我不能让人以为我是吴起。”伏全说完看?向林如?昭,“侯爷是这样说的。”


    林如?昭听完之后有些五味杂陈。


    陆劲是在上京长到十五岁才去?的北境,他在富贵乡的时间远远超过天寒地?冻的北境,可是在他的身上,林如?昭已经无法看?到上京留在他身上的任何痕迹。


    所有人都羡慕陆劲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以为燕云十八州的沦陷就是为了成?就他的功绩,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陆劲为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陆劲就和这座沉默的侯府一样,紧紧闭着府门,仍旧维持着往日的尊荣昌盛,让无从踏足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了争夺回失去?的国土,为牺牲的父母报仇,这里?的黄金玉器曾经满室皆空,这里?的亭台楼阁关门闭锁等不到游玩的人。


    十余年的清寂萧索,陆劲从未想过要与外人道一句。


    林如?昭认真地?和伏全致谢:“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一切。”


    那边陆劲刻完了名?字,招手?把林如?昭叫过去?,显摆似的给林如?昭看?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于是,继发现陆劲擅丹青后,林如?昭发现他的字也写得很好看?。


    林如?昭仰着头,用手?指去?感受陆劲刀刻的力度,道:“你未去?北境前?,公公是不是给你延请了名?师?”


    陆劲点头道:“而且一请就请四个,老子?一天的时间都被他们?瓜分殆尽,天天上课上的老子?头都疼。”


    林如?昭听他将‘老子?’也头疼,最近他确实开?始改了,自从上次郑玉章的事后,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下?,陆劲意识到当初闹了那么大的乌龙后,就开?始有意减少‘老子?’。


    但是十几年的口癖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我’说得多了后,‘老子?’还是会不自觉冒出来?。


    但现在林如?昭决定对他宽容些:“你当时肯定天天逃课。”


    “那哪能呢?”


    出乎意料的,陆劲竟然是个乖学?生,天天认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业,不仅如?此,还会主动增加任务,如?果老师要他练二十张大字,他总会多交五张。


    林如?昭震惊了:“你怎么会如?此好学??”


    陆劲道:“父亲说了,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必然不是莽夫,既要懂山川水文星象,还要善掌人心弱点。如?此,光学?《孙子?兵法》不够,父亲就是从《周易》中悟出兵法,因此他要我在幼时打?好基础,光学?武不够,还要看?很多书。”


    “他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看?书,便诱哄我,什么时候把书房里?的书都读通一遍了,就带我掌兵。可惜了,还没等我完全学?会,他就食言先?去?了。”


    陆劲说到此处目光有些黯然。


    林如?昭拽了拽他的袖子?:“别难过了,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会感到慰藉的。”


    陆劲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我不难过了。”


    其实最难过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他当时才十五岁,却扛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也总疑心大周还能不能胜。


    毕竟那时候他甚至连一支像样的部队都拉不起来?。


    燕云十八州沦陷之后,上京的人对此感受到的只有耻辱,而只有在锦端,处在抗击鞑靼一线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绝望和恐惧。


    他花了三年,终于勉勉强强拉起一支军队,皇帝让人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兵,陆劲根本答不出来?。


    陆劲并非临阵退缩,只是他肩头的担子?真的太重了。


    他手?里?握着的是大周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希望,如?果再被击溃,朝廷为了躲避中原腹地?暴露的危险,很可能会选择南渡,到那时,大周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燕云十八州了,还有一半国土。


    因此陆劲夜夜辗转反侧。


    而林如?昭正是那时候,来?到了他的梦中。


    是她执起他的手?,将他从焦虑迷茫中拉了出来?,告诉他:“陆劲,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


    “因为你是陆劲,所以胜利一定属于你。”


    42


    作完了画, 就到了七夕。


    林如昭还是头回参加宫宴,有些紧张,原本以为老太太总要一道入宫, 可等问了后才知道, 不仅老太?太?不去,就连施韵筝也不去。


    施韵筝为此还有些闷闷不乐,瞪了眼?林如昭转身就出去了。


    林如昭顿生不详的预感,她赶忙回去问了陆劲。


    陆劲并不当回事,道:“太?子要立太?子妃, 皇后趁七夕大摆宫宴是邀各家女眷进宫相看。”


    林如昭更是不解:“那为?何武安侯府只?有我去?要去也该表妹去。”


    陆劲道:“祖母不愿她嫁入皇家。”


    林如昭道:“那我更不用去了。”


    她说完就察觉到陆劲的?神色变了变,似有些不快,林如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老一辈的?往事,她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仍旧耿耿于怀吗?”


    陆劲手按着她的?头发,揉了揉:“原本或许放下了, 可等知道她看中的?太?子妃被?我娶了去,昔日的?幽怨就又上来?了。”


    他宽慰林如昭,“此次入宫,你就当吃个便?饭,一应发生什么事, 都?往我身上堆就是,老子替你兜着。”


    既然涉及逝去的?婆婆, 林如昭便?不好说什么, 她点点头,轻轻‘哦’了声?, 可还没等躺下,她又意识不对劲, 迅速起身:“看中的?太?子妃?谁?是我吗?”


    陆劲按着她的?肩膀,重新将她按回了床榻上,又将被?子拉到肩膀处,替她掖好。


    “睡吧。”


    说完,他吹灭了蜡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也躺下了。


    林如昭双眼?睁得滴溜圆。


    她现?在倒是明白了陆劲方才一瞬的?不快来?自何处了。


    次日进宫,两人共乘马车,马车辚辚而动,直至停下后,林如昭才惊讶地发现?马车竟然直接停在了未央宫前。


    她掀帘看去,就见诸位做了盛装的?贵女徒步而来?,虽说初秋天气转凉,但因为?宫装厚重,路途遥远,也走得汗水点点,唯有林如昭清清爽爽地坐在车轿上。


    她一露脸,就招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林如昭放下帘子,迟疑地问陆劲:“我们家马车驶进宫门,是陛下允许的?吗?”


    陆劲大笑:“若没有陛下允许,马车驶得进来?吗?”


    林如昭这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个多?么傻笨的?问题,只?是这要怪就怪陆劲,天天袒着上身在家里干粗活,让林如昭这个枕边人都?很难意识到他荣宠多?盛。


    陆劲跳下马车,亲自打帘扶林如昭:“去吧,若想提前走,让太?监来?文?渊阁传话就是了。”


    七夕只?有皇后设了宫宴,陆劲为?了陪她,特意在今日进宫与?皇帝商议开设武院的?事。


    林如昭点点头。


    陆劲重新坐上马车离去了,林如昭目送他离去后,正要入未央宫,就听耳畔传来?刺耳的?声?音:“羽林垂首,天子下阶,林姑娘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只?可怜我们的?杜姑娘了,明明也是双姝之一,却婚事艰难如此。”


    林如昭转头看去,出声?的?那位姑娘她在宴席上遇到过,只?是林如昭不记得她名字了,而可怜的?杜弄玉就站在她身边,迎头遭了嘲讽。


    林如昭一顿,脚步回转,朝那姑娘走去。


    那姑娘见林如昭过来?了,更是精神抖擞:“对了,皇后娘娘广撒宴帖,邀各家姑娘共度乞巧,怎么不见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来?之前也是经?过母亲的?耳提面命,知道林如昭已嫁了人,就不是竞争对手,况且如今武安侯府势头正盛,若是可以,最好能和林如昭搭上关系。


    而拿一直被?和林如昭比来?比去的?杜弄玉做筏子,不仅可以在林如昭面前凑上趣,也可以借此搅乱杜弄玉的?心神,让她在宴席上出丑,好让自己失去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那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林如昭。


    林如昭走到她们面前,看也不看她,只?向着杜弄玉道:“要不要一起进去。”


    杜弄玉近来?因为?婚事快沦为?上京的?笑话,原本如飞雪般的?游园请帖,如今是骤降大半,就是她鼓足勇气出席了一两场,发现?等待她的?也多?是冷嘲热讽的?看客。


    从?前杜弄玉得了多?少的?盛名,这些人好像都?想借此讨回去并且狠狠踩上几脚。再加上章洛玉是她的?好友,陆劲又曾说了那番不客气的?话,于是羞辱她好像成了最简单不过的?事。


    杜弄玉为?此痛苦不已,又觉得自己因为?过于软弱而没有制止章洛玉,今日得此报应也是活该,因此意志更为?消沉,连人都?不愿见了。


    今日若不是安庆侯夫人耳提面命许久,甚至拿死做威胁,杜弄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的?。


    可能,她的?性子还是过于懦弱了。


    杜弄玉看着毫不犹豫站到身前的?林如昭,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瞳孔里的?火焰经?过艰难挣扎跳动,还是倏然熄灭,成了一片死寂。


    她勾着唇向林如昭笑道:“好。”


    林如昭与?杜弄玉相携进入宫宴,倒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近来?的?事,也都?很诧异林如昭居然还肯给杜弄玉好脸。


    对此,林如昭只?做看不到,入了坐。


    不一时秦月也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林如昭身边,手拍着胸膛安抚还在扑腾的?心脏:“今天将是我第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好紧张。”


    林如昭表示理解:“我也紧张。”


    只?是她紧张的?理由和秦月不一样,刚才她已经?打量过了周围了,截至目前入座的?女客中,唯有她是已出阁了的?。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无法参与?太?子妃候选的?人,林如昭不信皇后会无缘无故请她入宫吃饭。


    秦月却没有想太?多?,她端起了放在案几上的?糕点:“听母亲说参加宫宴最耗体力,为?了形象,又不好吃太?多?,所以还是趁着未开席,赶紧多?吃块糕点,御厨做的?糕点,可是外?头吃不到的?味道。”


    林如昭也觉宫里的?糕点格外?精致,便?夹了块核桃糕,咬了口,脸色一变:“好甜好腻。”


    秦月也在吃核桃糕:“我觉得很好吃,不腻啊。”


    她蓦然顿住了,先前在秦府时,林如昭也吃不下糕点,那时她还以为?林如昭是被?陆劲的?事给膈应的?,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了。


    秦月轻声?问道:“昭昭,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林如昭斜了眼?,道:“我小日子还没到时候呢,你忘了,我是三月来?一次的?。”


    秦月想起来?了,林如昭三月来?一次小日子,却不会耽误生育,为?此每回她疼得要命的?时候都?会羡慕林如昭,真的?好大的?福气。


    看小日子是行不通了,秦月想了想:“那你最近在饮食上有什么变化?比如更偏向吃辣吃酸?”


    “我本来?就喜欢吃辣,自从?祖母允许我不去万寿堂后,辣菜顿顿是不少的?,至于酸,我一向是不喜欢的?。”林如昭回答完后,看着秦月探究的?目光,才意识到她想问的?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我和陆劲成亲都?还未满三个月,哪就能怀上了。”


    秦月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小黄门用尖细的?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跪拜在地。


    林如昭的?身体掩藏在众人之中,倒不觉得什么,只?是等皇后坐下,女官请女客起身后,皇后忽然道:“武安侯夫人来?了吗?”


    林如昭原本试图掩在众人之中的?脚步一顿,她硬着头皮向前:“回娘娘,臣妇在。”


    料想皇后要针对她,却没想到皇后连一刻都?等不得,刚坐下就冲她发难。


    这个梁子结得有这样大吗?


    林如昭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仍旧端庄贤淑的?样子。


    皇后打量了她半晌,笑了起来?:“之前本宫还说陛下是乱点鸳鸯谱,陛下不信,要你进宫给本宫看看。现?在看起来?,本宫确实是多?虑了。”


    林如昭保持笑颜,说了几句早准备好的?奉承话。


    皇后不甚在意:“陛下看重武安侯,本宫又何尝不知武安侯劳苦功高,一想到他为?了国事将自己耽误至今,本宫身为?国母也于心不安。”


    林如昭微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禁步的?清脆响声?,她无需回头,便?听好几道清浅的?声?音齐齐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派雍容:“虽说你们新婚燕尔,不必着急纳妾,但是武安侯已是非同小可的?二十八岁,膝下却尚无子嗣,本宫不得不着急,因此做回坏人,做主将这三个美人赐给武安侯,林如昭,你要体会本宫的?良苦用心。”


    皇后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陆劲赐美人。


    原本女德教诲下,女子就不能善妒,本朝也不乏有女子会主动给夫君纳妾的?,林如昭要是直接拒绝,必然会招来?闲言碎语,再加上皇后不等林如昭开口,q裙8仈伞灵七其五散柳 她就说了一通,连‘良苦用心’都?说了出来?,分?明就是把林如昭架了起来?。


    她就是不满皇帝如此偏袒施韵筝留下的?孩子,若林如昭和陆劲过得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还过得如此好,她当然要让陆劲家宅不宁了。


    这些美人都?是受了她的?调/教,她相信她们有足够多?的?狐/媚手段哄住陆劲。


    皇后胜券在握,道:“怎么,侯夫人都?高兴坏了,忘了谢本宫恩了?”她点了个太?监,“你替侯夫人把三位美人送到侯府,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选一个让武安侯宠幸。”


    “娘娘,”林如昭的?声?音适时响起,清亮又坚定,“我们侯爷不纳妾。”


    皇后笑容一收,目光尖锐起来?:“林如昭,嫉妒可是女子七出之条。”


    林如昭挺直着腰板,从?容道:“回娘娘,臣妇没有嫉妒,只?是侯爷曾许诺过臣妇此生不纳妾,臣妇不想他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声?,因此才替他谢过娘娘的?好意。”


    皇后笑容微微一僵:“林如昭,这世?上哪有男儿不纳妾的?,你们刚新婚,武安侯对你正是最起性的?时候,也就难免甜言蜜语多?了些。”


    林如昭不为?所动:“家父就未曾纳妾。”


    林府当年的?事闹得可是相当大,林大夫人失去了儿子后,却一直怀不上,眼?看着林首辅就要断了子嗣,林老太?太?做主纳了妾,姨娘都?进了门,林大夫人当着老太?太?的?面摔了敬上的?茶盏,留下一纸和离书转身就走。


    倒把晚上回府后找不到娘子的?林大老爷吓了一跳,把出现?在房里的?姨娘赶出去后,又跟亲娘大吵了一架,把亲娘气得又摔又打,他却只?顾着去岳丈家把林大夫人接回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林大夫人从?此被?冠上了悍妇、妒妇的?名声?,直至今日,仍是各家教育女儿用的?反面教材。


    皇后见林如昭还敢提她的?父母,很不快:“难道你想做第二个你娘?如此没有三纲五常,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害得夫家断子绝孙的?事,本宫可不想看到再出现?,尤其还是在武安侯这样的?大功臣府上。”


    她吩咐小太?监:“你把人送去侯府,至于武安侯夫人,如此没有女德,日后天天进宫,本宫让身边的?教养嬷嬷好好教教你。”


    林如昭都?被?拘在宫里学规矩了,侯府不就成了三个美人的?天下?她又如此善妒,陆劲还能有什么清净日子过?


    皇后对此安排很满意。


    忽然,宫门被?大力排开,骤然汇入的?光亮让皇后眯了眯眼?,她往外?望去,见本该在文?渊阁与?皇帝谈事的?陆劲不知怎么,竟然出现?在了未央宫。


    他身着面圣的?一品靛蓝仙鹤补服,戴着梁冠,明明该是儒雅的?装扮,却因为?他压沉着眉眼?,薄唇抿若刀刃,而显出了几分?肃杀。


    未被?宣召,他却排闼而入,如此不尊不敬,陆劲却未有任何的?惧怕之意。


    尤其他的?腰间还挂着皇上额外?允许的?佩剑,那其中的?嚣张让皇后如鲠在喉。


    陆劲走到林如昭身边,方才停下。


    他没有立刻理会皇后,而是先偏头看了眼?林如昭,确信她没有任何的?不高兴,才转头向皇后道:“娘娘,未央宫发生之事陛下与?殿下皆已清楚,陛下说‘朕的?大将军不该是言而无信之辈,不然怎能号令三军’,因此特恩准臣来?未央宫与?娘娘说一声?。”


    “臣此生不纳妾,请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染了丹蔻的?手指狠狠掐着扶手,未央宫发生的?事,皇帝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分?明是皇帝不放心她,因此早安排了人来?监视。


    他仍旧这么不相信她。


    皇后顿觉没脸,她并不想收回成命,可是她只?是个皇后,她忤逆不了皇帝。


    皇后再不甘心也只?好道:“那就不送了,本宫也是一片好心。”


    陆劲立刻道:“微臣谢过皇后娘娘,殿下还有些事要和陛下商议,他要微臣告诉娘娘一声?,他马上就来?陪娘娘用膳。”


    陆劲替她递了台阶,皇后勉勉强强顺着台阶下了:“既然侯爷来?了,你夫人也在此,要不要也留下用个便?饭,顺便?替太?子做个参考。”


    皇后也是被?气晕了,有了台阶就慌忙抓着乱下。


    林如昭以为?陆劲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离开,可是她再次低估了陆劲的?脸皮厚度,他欣然入座。


    就跟林如昭挤在一起。


    林如昭小声?道:“你干嘛留下来?,这是给太?子挑选妃子,难不成你还真要替太?子做参考?”


    陆劲睨了她一眼?:“我要是不在,某个笨蛋再守不住家,让乱七八糟的?人进了府,要让为?夫上哪里哭去?”


    林如昭道:“就算进了府,你不去与?她们圆房,也是一样的?。”


    陆劲正色道:“哪里一样,为?个没影的?人,某人就能跟我吃半天醋,要是有三个大活人杵在面前,她不得把自己气死。”


    林如昭那丢脸的?事迹又被?陆劲翻出来?了,她是又想回敬陆劲,又觉得底气不足,只?能嘟囔道:“反正你敢纳妾,我就敢学阿娘休夫。”


    陆劲还不知道岳母的?光荣事迹,闻言好奇道:“岳母还休过岳丈?”


    林如昭也是为?了震慑陆劲,让他明白她是真的?敢休夫的?,于是把林大夫人的?往事一一说来?。


    陆劲听得心情颇为?复杂。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梦里的?林如昭如此坚定不让他暴露她的?存在,原来?这还是有家学渊源的?。


    因为?不以和离为?耻,还有阿爹阿娘做后盾,因此林如昭完全不需要像其他的?女郎般,忍气吞声?。


    陆劲心有余悸,忙道:“娇娇,你还不相信我?说了一辈子不纳妾,就是一辈子不纳妾。”


    林如昭道:“如果我生不出孩子呢?”


    陆劲道:“没可能,老子那么强……”


    林如昭瞪他,陆劲赶紧改口:“那也不纳。”


    林如昭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陆劲道:“不反悔,要不要拉钩?”


    他甚至还竖起了小拇指,林如昭察觉到周遭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觉得丢脸至极,轻轻把陆劲的?手指拍了下来?。


    “幼不幼稚。”


    她小声?抱怨,可心情却随之一晴,开始吐苦水:“自从?嫁给你后,我总觉得自己变成了母猪,遇到一个就催我生育。阿娘要我早生,祖母也说过三四次,姨母甚至直接给我了一个药方,可我明明还小呢。”


    宫女送上炙烤的?羊肉,陆劲夹在她的?碗里:“是啊,我的?娇娇都?还没学会骑马,我们不着急。”


    林如昭觉得这回答像话,于是满意地夹起羊肉。


    那羊肉提前腌制了一个小时,炙烤得咸香无比,汁水都?被?锁在嫩嫩的?羊肉中,一点膻味都?没有,女客们都?吃得食指大动。


    但林如昭只?尝了一口脸色就变了:“好膻。”


    陆劲忙挽起袖子:“快吐掉。”


    他穿的?可是官袍,吐那上面多?不像话,林如昭皱着张小脸,还是勉强吞了下去。


    “太?膻了,有没有酸酸辣辣的?东西解解腻?”


    可惜宫里的?主子都?不喜酸和辣,因此案几上的?吃食勉强能和酸辣挂钩的?只?有吃剩的?山楂糕。


    陆劲见林如昭不喜欢别?的?膳食,唯独愿意吃两块山楂糕,于是直起腰背,目光如炬开始搜查谁的?案几上还剩了山楂糕,一旦看到了踪迹,他就过去讨要。


    陆劲防止林如昭觉得丢脸,讨要得很低调,可是堂堂一个侯爷这样低声?下气地给娘子去讨山楂糕,已经?足够瞩目了,很快就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皇后道:“武安侯在做什么?”


    林如昭给陆劲拼命使眼?色,但陆劲权当没看到:“回娘娘,内子今日不知为?何胃口不佳,只?想吃山楂糕。”


    皇后道:“一碟山楂糕值什么?”她让人去端碟给林如昭,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胃口不佳,只?想吃酸的?,别?是有了吧?”


    她刚才赐美人不成,还打算和林如昭走着瞧,等她也和林大夫人一样子嗣艰难,到时候武安侯府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毕竟陆劲可不像林大老爷,心硬且有主意,如果他铁了心要纳妾,林如昭就算自缢都?不会让他改了主意。


    可是她连畅想都?还未完成,林如昭就开始喜食酸了?


    皇后迟疑地看向林如昭平坦的?小肚子。


    林如昭忙道:“臣妇在家中胃口一直不错,可能今日桌上没有臣妇喜欢的?辣菜,所以才有点吃不下饭。”


    杜弄玉冷不丁道:“酸儿辣女。”


    林如昭惊得汗都?出来?了,道:“杜姑娘有所不知,我素来?嗜辣。”


    皇后沉吟了下,也不觉得林如昭会怀孕,她道:“也有可能是脾胃虚弱,还是招个太?医把个脉罢。”


    林如昭哪里想到为?了块山楂糕就要惊动太?医了,陆劲却若有所思地一直在看她的?小腹。


    很快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了,问过情况后,就由宫女领着,到了偏殿给林如昭搭脉。


    林如昭没成想她入宫吃个宴席,最后却还要被?号脉,有些尴尬,道:“应当是脾胃的?问题。”


    太?医静静号了会儿脉,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夫人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了。”


    林如昭噌地看过去:“两月有余?我成亲也才两月有余!”


    陆劲也怔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两回,终于确信:“那不就是新婚当夜就怀上了?”


    太?医一脸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侯爷身子强健,坐床之喜也是可能的?事。”


    林如昭傻了眼?,她仍旧难以相信她已经?怀上了。


    边上的?陆劲已经?乐坏了,他冲着林如昭的?肚子傻笑:“娇娇,你说老子厉不厉害?”


    林如昭嘴角抽搐,平复了下心情后,仍旧难以接受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做娘亲的?事,她痛心疾首道:“陆劲,我错了,我不是母猪,你才是种猪!”


    43


    老太医目光悚然一惊。


    陆劲可是?赫赫有名的?‘鬼夜啼’, 又贵为侯爷,哪里就容得小小女郎这般出言不逊?


    他迟疑地看向林如昭,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陆劲生了气, 他一定要挺身而?出, 看在腹中孩儿的?面?上,让陆劲不要与林如昭一般见识。


    可是?刚刚冒犯了杀神的?林如昭却并无大祸临头的自觉,她正心情失落地抚着仍旧平坦的?小腹,一脸崩溃。


    那陆劲脸上也未见任何不快,而?是?高高兴兴搂着林如昭, 在她的?脸颊上响亮地啪唧了一口:“胡说,我们的?女儿怎么会是?猪崽子呢?她一定是?嫦娥仙子。”


    林如昭还沉浸在她十七岁,尚未学会骑马,就要做娘亲的?悲伤中,闻言,没好气地说:“你想要女孩?我偏不给你生, 这


    胎肯定是?男孩……”


    陆劲脸色就变了,他道?:“乖,娇娇,快,呸三声?, 这种晦气下回咱不说了。”


    *


    太医在偏殿给林如昭诊脉,那边皇后伸长了脖颈焦急地等着。


    陆劲才成亲三个月, 又一直有他不能人道?的?传言, 因此皇后也不觉得林如昭真?的?怀了孕。


    可是?太医总不出来复命,她又有些?不安, 于是?不免往偏殿处多看了两眼,才刚到了未央宫的?太子举起酒杯, 宽袍广袖刚好遮去皇后的?视线。


    “母后,儿臣敬你一杯。”


    皇后心不在焉地喝了酒,刚将金盏放到桌上时?,就听太子道?:“父皇今日警告已明显,无论林如昭是?否怀孕,母后还是?不要再打武安侯后院的?主意了。”


    皇后瞳孔微缩,她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今年二十有五,自小由皇帝亲手养大,说实话,与?她并?不亲近。早些?年她看选中的?侧妃,他一个都不肯纳,反而?将皇帝赐下的?美人都收了,那时?候皇后就知道?太子与?她不是?一条心。


    皇后不甘心,还好太子妃的?人选还是?得有她做主,因此皇后这些?年在大臣女儿之间挑挑拣拣,就想挑个能与?她一条心的?。


    最开始的?林如昭确实不错,她父亲身为首辅,门第够,但?出身微末,家世不足,好拿捏,也与?皇帝没有太多牵连,能被她


    收买。


    可惜皇帝明知心她心属林如昭,还是?一声?不响地把她赐婚给了陆劲,今天她好容易把林如昭请进了宫,还没打算怎么样,皇帝那头就派人盯着了。


    陆劲来得那么快,很可能在她准备好美人时?,皇帝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可是?他也不知道?派人私下来与?她商榷,非要陆劲大庭广众之下来给她难看。


    二十几年的?年夫妻,离心至此便罢了,皇后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喜欢她,可偏偏这番警告的?话还是?由太子亲口言之,皇后隐隐有些?不安。


    她道?:“太子在说什么,本宫不明白,本宫也是?为武安侯的?子嗣考虑。”


    这时?候太医从偏殿出来了,皇后不愿与?太子多话,便问?太医:“如何?”


    太医道?:“回娘娘,侯夫人有孕了。”


    皇后难以置信。


    他们才成亲多久?


    陆劲不是?不能人道?吗?


    倒是?旁侧的?太子很高兴:“武安侯何在?这天大的?喜事,孤可要敬他一樽酒。”


    陆劲也出来了,但?他走得很慢,两条长腿从未这般委屈过,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如昭,闻言笑道?:“臣先谢过殿下,只是?臣还要照顾内子,不若等改日,臣请殿下好好喝一顿。”


    太子也不为难陆劲,道?:“那这顿酒孤先记上了。”


    皇后听出了陆劲与?太子的?熟稔,感觉有些?不对劲。


    陆劲常年在北境领兵,因他掌着兵权,老太太很谨慎,与?上京各家豪门都保持着距离,不敢多有牵连,据皇后所知,陆劲在朝中只是?个孤臣而?已。


    他是?何时?与?太子走得这般近了?


    但?太子显然没有与?皇后解释的?自觉,问?了太医林如昭这胎的?脉息,知道?十分强健后,还很高兴地对林如昭说:“孤盼着夫人给大周生个小战神呢。”


    听到这话,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不知何时?,背着她,让陆劲入了东宫。


    皇后气得发抖。


    施韵筝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的?儿子乃至孙子,还要借着自己的?儿子光,去获得无上的?荣耀。


    皇后怎么能甘心。


    她坐在首位上,笑得很勉强:“林如昭既然怀孕了,想来不能再伺候……”


    “母后。”太子出声?,严厉地打断了皇后,“既然侯夫人有了身孕,孤想替她求个恩典,请母亲恩准武安侯夫妇提前离


    席。”


    *


    等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林如昭还在回忆皇后扭曲的?脸庞,她只觉背后发麻:“好可怕。”


    能不可怕吗?婆婆都去世了那么多年了,皇后却仍旧耿耿于怀,始终难以放下,还在与?心中的?阴影斗争到底。


    可是?争来争去,她又能争到什么呢?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她也将是?太后,大周没有一个女子还能比她更尊贵了。


    陆劲搂着她,闻言,用?指腹摩挲了她的?脸颊:“被吓到?”


    林如昭在他怀里缩了缩身体:“有些?。”


    陆劲道?:“那我们往后都不要入宫了。”


    林如昭道?:“若是?陛下和娘娘再宣召呢?总不能回回不去,放心,我也没有那样胆怯。”


    “是?,我们娇娇最勇敢了,都怀上我们的?宝宝了。”


    陆劲搂着林如昭时?,手掌就覆在她的?小腹上,这样平坦的?小腹看上去与?过往每一日都没有不同?,可是?就在这样纤细的?地方,正在慢慢孕育着他的?孩子,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陆劲也觉得这是?件很奇妙的?事。


    “我们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祖母,她一定高兴坏了。对了,再请个大夫来,好好把脉。”


    因为那是?皇后传来的?太医,因此陆劲还是?不大放心,打算再延请一位名医来。


    林如昭也觉过去那半个时?辰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一样,她甚至都在怀疑老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其实她没有怀孕。


    因此陆劲要再请个太医,她并?没有拒绝。


    两人回了万寿堂时?,林如昭却察觉到屋里氛围不对,似乎有些?凝重,她犹豫着想今晚可能不是?个好时?机,可是?陆劲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似的?,牵着她的?手就走了进去。


    “祖母。”


    与?他喜庆洋洋的?声?音不同?,万寿堂上房气氛沉凝,老太太沉着神色,施韵筝却不知为何在低声?哭泣。


    听到陆劲的?声?音,施韵筝拿出手帕盖住眼,扭身就冲了出去,因为视线受阻,好险没撞到林如昭,还是?陆劲眼疾手快把林如昭抱了开来。


    老太太打起精神:“你们回来了?昭昭累了罢,不必请安了,回去歇息吧。”


    显而?易见是?要送客的?意思,林如昭隐隐也知道?这是?怎么了——施韵筝想要参加今日的?宫宴,老太太却不想她去做太子妃,


    施韵筝为此闷闷不乐的?,林如昭还听到过她问?老太太是?不是?看不起她的?出身。


    林如昭就觉得施韵筝这样想,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若是?老太太当真?看不起她的?出身,也不会将她当作亲孙女养得这般大。


    于是?她扯了扯陆劲的?袖子,示意他等明日再说,陆劲却不管这些?,施韵筝不高兴,又不代表整个侯府都要因她消沉。


    陆劲道?:“祖母,娇娇被诊出喜脉了。”


    老太太原本灰暗的?神色听到这消息,骤然明亮起来,她吃惊地看向林如昭:“真?的?吗?”


    林如昭也有些?不好意思:“太医诊出来的?,说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老太太当真?是?高兴坏了,又很快想起来:“这还没到三个月,也不该叫外人知道?。”


    又很关切地问?了林如昭很多身体状况,得知一切都好后,更是?高兴,她道?:“也该叫亲家母知道?。”


    她叠声?唤人,陆劲忙道?:“明日我预备和娇娇回林府,当面?告诉岳丈岳母。”


    老太太高兴地点头:“应该的?。”


    陆劲延请的?大夫到了,又忙让人请进来。


    林如昭坐在桌边,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枕在手枕上让大夫搭脉,祖孙两个紧张地齐齐围着大夫。


    大夫所诊确与?太医无异。


    老太太道?:“抱朴,你是?高兴坏了,太医哪里就会诊错了。”


    陆劲很严肃:“多诊两个,总不会错。”


    因出了未央宫,陆劲这回倒是?详细地问?了大夫很多注意事项,因为这位大夫是?很有名的?妇科圣手,陆劲直接请他在侯府住下,专为林如昭这一脉保驾护航。


    林如昭却想起了一件事,她慢吞吞地看了眼陆劲,询问?大夫:“大夫,怀了孕后是?不是?就不能同?房了?”


    陆劲一僵,也不可思议地看向大夫。


    大夫点头:“不仅是?孕期,就是?生完的?两个月内也不要同?房。”


    他边说,陆劲就在底下掐指算着,也就是?说,他起码有九个月不能和林如昭同?房。


    陆劲如遭雷击。


    偏偏林如昭还问?他:“夫君听到了吗?”


    别以为他听不出林如昭的?幸灾乐祸,她欠的?那三十次,如今偿还的?还剩一半,现在倒好了,她有孩子做护身符可以光明正大逃债,倒是?苦了他,要开始做苦行僧。


    陆劲沉默了会儿,把大夫扯起来,道?:“大夫,我们到次间细说。”


    陆劲问?得可算详尽,就连大夫都不知道?原来房事竟然还有这般


    铱驊


    多的?花样,他听得麻木,甚至还有些?敬佩起那位娇娇小小的?侯夫人。


    抱着对林如昭的?同?情,大夫道?:“若侯爷实在忍不住,可以让夫人挑两个丫鬟放在身边,不必给恩宠,只做泻/火用?就是?了。”


    陆劲挥挥手,由衷觉得他出了个极糟糕的?主意:“除了夫人,老子还没对哪个女人硬过。”


    这就没办法了。


    只能打打凉水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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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要过?上苦行僧的日?子, 但是一想到林如昭的肚子里揣了跟她一样,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陆劲还是乐得龇牙。


    第二天全侯府上下的仆从?, 就连烧火的丫鬟都得到了陆劲的赏赐, 红封厚得让每个人都眉开眼笑,恨不得林如昭天天怀孕。


    其中伏全拿得最厚实?,几乎是别人的十?倍,还受到陆劲的夸赞:“好小子,会说话。”


    当初伏全说陆劲可能会有坐床之喜, 现在?果然得了,陆劲不仅觉得他长了张喜鹊嘴,还要他再多说两句:“你赶紧说,‘侯爷头胎必得女,还是个和小夫人一模一样的小娇娇’。”


    伏全替陆劲开心,也乐得凑趣, 说完之后还问陆劲:“是不是该捎封信回去,让留守的兄弟也开心开心?”


    陆劲大手一挥,准了。


    喜庆之余,陆劲也没有忘记伏真这小子,他果真把伏真拎起来给林如昭赶马车去了。


    伏真已知?道自己的过?错了, 再加上现在?林如昭怀了孕,更不敢大意, 赌咒发誓小夫人在?他在?, 绝对以性?命守护小夫人。


    这不禁让路过?的林如昭疑心是不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陆劲给她安排了参军, 否则哪至于此。


    与陆劲的大动干戈,恨不得把全府上下用棉布把有棱有角的地方都包裹起来不同, 林如昭对怀孕这件事始终没有任何实?感?。


    也有可能是因为胎儿还小,因此存在?感?不强,林如昭这样好吃好喝,晚上还少了陆劲的折腾,睡得也格外香,日?子过?得甭提多美了。


    ——如果陆劲半夜起身冲凉澡的动静还能再小点就更好了。


    唯一让林如昭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林府大概又后宅不宁了。


    那天她和陆劲回府,却没能进去,而是被大老爷身边的小厮挡了出?去,道:“等过?两日?夫人会亲自去侯府拜访的。”


    她能回家?,阿爹阿娘肯定高兴都来不及,现在?却不让她进府,想必是她的那位好祖母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了,阿爹阿娘怕她不高兴,所以才不要她回去。


    林如昭为此担心了许久,还是陆劲上朝时特意去和大老爷说了两句话,才知?道原来是林老太太看中了陆劲的将军身份,想让他给林二老爷的商铺走?个后门,给军营中的将士提供棉服棉衣。


    现在?是初秋了,军中确实?要准备棉服棉衣了。


    但林如昭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二叔何时有了成衣铺子?”


    这一打?听,更是气,林二老爷的铺子刚开没多久,就开在?林如昭和陆劲的婚事定下之后,这一看就是冲着陆劲来的。


    怪不得阿爹阿娘不让她回去,就是怕老太太撒泼打?滚,拿孝道要挟林如昭。


    林如昭觉得恶心至极。


    林老太太重男轻女,又很偏袒不良于行的二叔,觉得都是因为阿爹才害得二叔前途尽毁,因此总是贪得无厌地盘剥大房贴补二房。


    林大老爷也是对二老爷有所愧疚,况且又是亲兄弟,他如今位极人臣,不能对落难的弟弟袖手旁观,因此诸多忍让。


    可是显然,在?老太太眼里,林如昭作为大老爷的孩子,理应是大老爷的愧疚亲情的延续与资源,天生就是她盘剥的对象。


    毕竟当时赐婚旨意一下,她就满心地攀附权贵,就算林如昭可能被打?死,她都不在?乎。


    既如此,林如昭才不会让老太太得偿所愿,她道:“你直接回了她罢。”


    陆劲道:“不可,她到底是你的祖母。”


    林如昭生闷气:“难道你要答应?”


    “自然不会,”陆劲道,“军营的银子也不是捡来的,每一分银子都该花到刀刃上。”


    林如昭听到这儿,知?道陆劲是有主意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劲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偏偏跟林如昭卖起关子:“想知?道?”


    林如昭点点头。


    陆劲道:“除非你同意……”


    他凑到林如昭耳边说了几个字,林如昭脸一红,轻啐:“下流,我都怀孕了你还想着呢。”


    陆劲可觉得委屈极了:“好娇娇,我每天晚上都得起两次身,冲两次凉水澡,你也知?道我有多煎熬,况且现在?天气越发凉了,你就不怕你的夫君染风寒?”


    林如昭便有些?犹豫。


    她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可陆劲委屈得像是受了她的虐待,若是她再冷眼旁观,好像显得她特别冷漠。


    这样好像会伤陆劲的心,不好。


    林如昭为难得很:“可是大夫也说了,不能同房。”


    陆劲一见林如昭肯松动,越发觉得某处硬得疼,他忙道:“老子不进去,就在?外头蹭蹭,你用腿帮老子夹出?来就是了。”


    林如昭将信将疑:“这样你就可以了吗?”


    陆劲一脸认真:“你的奶都可以,腿当然也可以。”


    林如昭听不下去了。


    若是从?前倒也还算好,但是可能成亲久了,她也有点被陆劲带坏了,因此哪怕他说这些?话时脸色再正经?,不知?道的还会误以为他在?讨论战术,但林如昭眼前总会出?现一些?粉色冒泡泡的画面。


    其实?别说陆劲了,就是她也有点想的,如果不是陆劲时间太久,劲太大,她也挺乐意和他做那种事的。


    但这种事实?属不能想,一想她就整个人都要红成虾米,头顶都得冒白烟。


    林如昭觉得难为情,小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好吧。”


    说的时候,林如昭小脸端得矜持,哪怕整张脸都快红成苹果了,她也要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好像真的在?和陆劲谈什?么正经?事。


    陆劲被她可爱到了,他几乎等不到夜晚到来,直接起身把林如昭抱起来,往床榻走?去,林如昭搂着他的脖子,道:“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陆劲高挺的鼻梁埋到她的肩窝处,挑开她的纱衣:“老子快被憋死了,先让我收点利息。”


    同时他的手掌握在?林如昭的膝盖处,将她的腿推高。


    *


    陆劲把整件事处理得很漂亮。


    他亲自带着伏全,伏全带着账本?登了林府的门,当真林老太太和二老爷的面算了一笔账。


    目前给军营提供棉衣的商人要价是半两银子,陆劲看在?二老爷是长辈的份上,愿意收他五百一十?文,也就多了十?文。


    可是二老爷的成衣铺里的棉衣最便宜的就要一两银子。


    老太太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孙女婿,这个要价是不是定得有些?低了?”


    “低吗?全军上下八十?万人,每件多十?文,是八千两银子,可能对于祖母来说,这不值什?么,但是这笔钱却可以给一个营的士兵添增武器了。”


    陆劲淡淡地道:“北境最困苦的时候,北地的商人甚至愿意以一百文钱出?售棉衣,祖母可能会更嫌这价格低吧。”


    一番话倒说得老太太有点下不来台,她看了眼沉默的二老爷:“当初筹集军费,你岳丈没攒下多少银两,都是你二叔慷慨解囊。”


    陆劲淡笑,语气却隐含威胁:“抱朴记得这个情,因此今日?还肯亲自来和祖母陈明厉害。”


    同样是身居高位,文臣总更儒雅些?,加上大老爷又是自己生的,因此林太太不怕他。


    但是陆劲不同,他身上满缠血腥肃杀之气,随便扫过?来的一眼都锐如利器,看得老太太心慌不已。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夫人把当日?情形转述给林如昭时,她听得津津有味,倒让大夫人感?慨不已:“要是从?前,陆劲这样凶,你都不知?要惧怕成什?么样。”


    林如昭道:“那不一样,从?前是害怕自己不欺负,现在?知?道了夫君的拳头只会用来保护女儿,女儿当然就不怕他啦。”


    大夫人见林如昭一口一个夫君叫得欢,也笑起来:“你比娘有福气。”


    她不由地上手摸了摸林如昭的肚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再把他平平安安养大,阿娘当年经?过?的苦,不想你再受第二次了。”


    林如昭把被包起来的桌边指给大夫人看:“全府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将女儿面面俱到地保护起来,女儿会平安地诞下孩儿的。”


    大夫人见状放下心来,又打?听起陆劲:“府上老太太没说要你安排姨娘吧?”


    林如昭摇摇头,她又把前番进宫的事告诉了大夫人,听得大夫人惊魂不已,道:“傻孩子,你不该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拒了,若女婿当真有那个念头呢?你阿爹对你娘多好,你娘尚且成了笑话,若是他……你又该怎么办?你们才成亲多久,你就这样相信他说的话?”


    林如昭老老实?实?道:“说实?话,当时女儿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想要那些?美人,可是他既然已经?给过?承诺,因此女儿也想信他一回。但好在?,女儿还是赌赢了,不是吗?”


    大夫人看着林如昭的笑脸微微发怔,她不由想起林如昭还不曾出?嫁前,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到甚至想主动给陆劲纳妾。


    现在?林如昭却肯向陆劲付诸信任,想来,陆劲应当对她很好,因此她才会喜欢陆劲。


    大夫人由衷感?到欣慰,她道:“这很好,昭昭,你要幸福。”


    大夫人离开清梧院时正遇到了急匆匆回来的陆劲,他手里拎着个网绳兜袋,里面是他猎下的野味,这是怕林如昭吃厌了家?常菜,用来给林如昭换换口味。


    他见到大夫人,站住了脚:“岳母不留下来用饭吗?正好多陪陪昭昭。”


    大夫人摇摇头道:“我若留下来,你岳丈就要一个人吃饭了。”


    陆劲由衷道:“岳母岳丈的感?情真好,我和娇娇的感?情也会这么好。”


    大夫人笑了笑,她头一回以看女婿的眼神看着陆劲,而不是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侯爷。


    她道:“其实?这番话在?昭昭出?阁时,我就想和你说了,可是那时候……”她顿了顿,重新说道,“抱朴,从?今往后,我就将昭昭交给你了。”


    陆劲微微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郑重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岳母放心,娇娇就是我的命,我就是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她。”


    45


    过?了三?个月, 知道林如昭怀孕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其中便有林家老太太,在得知林如昭怀孕了三个月,且是早早诊出脉息来, 却硬生生拖到此时才肯告之她后, 她气了个仰倒。


    她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光洁的地面,对二夫人道:“这是防着我们,把我们当外?人呢。好啊,她嫁了个好郎婿,就自?以为翅膀硬了能拣着高枝飞了。”


    二夫人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去?,没有人能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老太太见她不应声,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从来不和二房同心,当初沈曼那个贱人生不出孩子,你还假惺惺地去?送方子, 你诚心与?我对着干!你有这精力,怎么?不多操心操心你的女儿?”


    二夫人闻言牵了牵唇,她讽道:“昭昭嫁给了武安侯后,人人都说二人恩爱无比,如今她又?怀上了孩子, 侯夫人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翅膀自?然能硬。若母亲平时待她好心, 她何至于将母亲当外?人?”


    老太太一愣, 像是从未料到素来沉默寡言,骂不还嘴的二媳妇竟然有朝一日会顶她的嘴, 不可置信地道:“你也要反上天去?不成?”


    “儿媳不敢。”二夫人说着不敢,人却起了身, 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全然不顾老太太在?身后生气地用拐杖点地,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二夫人回到院子里,二老爷和林如景都去?了铺子里,只有林如晚在?看书。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趴在?床头,双脚翘到空中,一点点的,看得正入迷。


    二夫人进去?,她反受了一惊,连忙把书藏到枕头底下,匆忙间却已?经叫二夫人看清了书名。


    “《会真记》?”二夫人脸色一变,一把夺过?书来,三?两下就撕了,甩手给林如晚一个响亮的巴掌,“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敢看这种淫/词艳曲?”


    林如晚记忆里的母亲总是沉默寡言,在?老太太面前低声下气的,因此她难免有些瞧不上二夫人。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二夫人也会发发火,发起火来竟然这样?的可怕,那眼里的冷酷阴鸷宛若恶鬼在?世,好像想杀了她。


    林如晚吓得泪流不止:“娘亲你怎么?了?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女儿知道错了。”


    二夫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眼神仍旧冰冰冷冷,那眼神充满挑剔地将林如晚上下打?量了番,林如晚被她打?量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只觉自?己变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


    *


    满了三?月,肚子还未到显怀的时候,林如昭却已?尝试给孩子做起虎头帽来。


    倒也没?什么?其他原因,不过?是林如昭觉得再不找点事做做,她真的要发霉了。


    毕竟都怀了三?月,除了吃不了甜味外?,她能吃能睡,丝毫不受影响,就连大夫都夸林如昭身子强壮,好脉息。


    可偏偏陆劲紧张得不行,如临大敌,就是看她迈着小碎步走得快些,也能让这位大爷惊得原地跳起三?丈高?,火速飞奔而?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额头上的汗早已?流出三?里地去?。


    林如昭觉得就是和鞑靼对阵时,陆劲都不至于这般紧张。


    又?因为陆劲的榜样?在?前,连带着全府上下都对林如昭紧张得不得了,就是她平时得喝的茶,也怕凉了或者烫了,非要晾成五分温才肯端到她面前。


    林如昭为此哭笑不得了很久。


    可是她压根没?有办法改变现状,陆劲是个脾气臭,且很固执己见的人,一般人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更何况事涉林如昭的安危,就连林如昭本人都不行,那底下的人更不敢违逆陆劲了,于是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唯恐出个好歹,立刻要被拉出去?打?板子。


    林如昭自?然是颇有意?见的,可偏偏某日夜里睡觉,她忽然就被身旁的陆劲推搡醒了。


    她那时睡得正香甜,只感觉自?己浑身被摇得都快散架,还有陆劲又?急又?惧的声音渐渐在?耳畔清晰起来,把她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府里进了歹人,瞬间坐了起来。


    结果她刚坐了起来,就被陆劲紧紧搂抱住,那力气大得好像能把林如昭给捂死。


    林如昭刚想质问陆劲在?发什么?疯,就感觉到脸庞上落了几点湿热的液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陆劲便用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青茬的脸,依恋地蹭着林如昭柔软的脸颊。


    “娇娇,你还活着,太好了,刚才总叫你不醒,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陆劲的声音冒着鼻音,似有些哽咽。


    林如昭听得云里雾里:“我好端端睡得正香,你叫我做什么??”


    陆劲突然就哑了声。


    林如昭起了疑:“陆劲,你老实告诉我,你何故扰我轻梦?”


    陆劲不肯打?了,他把林如昭推入被褥中,给她盖好被子,想哄她入睡,林如昭却很执着地拉着他的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了,孕妇不能好好睡觉,会影响胎儿的。”


    陆劲顿时吓得全都招了。


    他做了个噩梦,有关于林如昭难产的噩梦。


    梦里林如昭血崩不止,稳婆来告诉陆劲的时候,陆劲想都没?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大人,否则老子要你给她陪葬。”


    在?屋里疼得都没?了力气的林如昭听到后,却果断地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她要保小孩。


    陆劲一边回忆,一边冷汗直冒:“老子在?外?面听到了后急得不得了,想冲进来,可是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那扇老子本可以一脚踹开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稳婆把孩子接生了出来,你却香消玉殒。”


    “老子就被吓醒了,原本应该立刻清醒过?来的,可是大抵是梦里太悲伤,所以不仅没?缓过?来,还脑补了一出你残忍得撒手人还,留老子一个鳏夫,既当爹又?当娘的把臭小子拉扯到大,每逢佳节所有人都成双入对,只有老子孤零零地抱着口碗和那个死小子吃饭,就更加悲从中来。”


    他那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声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林如昭听得目瞪口呆。


    但陆劲还没?完:“我难受极了,躺不住,想找你说回儿,结果喊了你两声,你都没?有动静,我就慌了,以为,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不想林如昭和那个不好的字眼挨边,


    林如昭当真哭笑不得:“陆劲,你有病啊,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睡得真熟呢,根本听不到你的声响。”


    陆劲强词夺理:“可你睡着了也嫌我起夜冲凉水澡的动静大呢。”


    行,他还觉得他有理有据呢。


    林如昭无语了一下,她侧过?身,面朝着陆劲,抱起他的胳膊放在?身上:“侯爷,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吗?死人有体温吗?”


    陆劲继续强词夺理:“那人死了也不是立刻凉了的。”


    林如昭不吭声了,她觉得现在?的陆劲当真没?法沟通。


    她不理他了,转了个身,拉住被子,打?算继续被惊扰的美梦,陆劲却从背后翻过?身,侧对着她,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怀抱仍旧紧紧的,像是要把林如昭掐入骨血中,坚硬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笔挺的鼻尖窝进她的肩窝处,大口大口地嗅着她淡淡的体香。


    仿佛快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嗅着新鲜空气。


    林如昭的心就软了,她握着陆劲张开的手掌,覆在?胸前:“你听听,我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陆劲,我不会有事的,我每天按着大夫的吩咐吃饭,饭后走上一个时辰,就连大夫都说我的脉象很稳,所以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陆劲轻声道:“嗯。”


    林如昭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啦,放心睡吧,睡去?了,噩梦就忘了。”


    陆劲又?轻轻应了声。


    但没?过?会儿,林如昭就感觉身前的绵软被兜住,揉了揉,秋衫薄,有雪白的软云被挤了出来,溢满了陆劲的掌心。


    林如昭骤然睁眼。


    陆劲‘咦’了声:“昭昭,你是不是大了点?我觉得现在?用它会比之前还要舒服,你觉得呢?”


    林如昭面无表情的:“陆劲,你给我滚出去?。”


    当夜,武安侯喜提书房半夜游。


    第二天,陆劲屁颠屁颠跑回来给林如昭负荆请罪,林如昭才不想理他,自?顾自?地做着针线活。


    林如昭的女红是真的不行,针线活本来又?伤手又?伤眼的,大夫人就没?教她学,因此林如昭的女红技能约等于无,现在?又?要绣做工精致复杂的虎头帽,她就更不得章法了。


    她拿针线戳老半天,针线缠得扭扭歪歪的,就连陆劲兜看不下去?了。


    他问道:“娇娇,你要做什么??”


    “虎头帽。”林如昭脸微微发红。


    她觉得当真陆劲的面还把针线活做得这般差劲,特别丢脸。


    陆劲见过?伏全的几个孩子戴虎头帽,因此对虎头帽熟得很,他拣了两块布头,道:“你歇着吧,我替你做。”


    “你替我做?”林如昭疑惑至极,“你会做针线活?”


    陆劲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会做,那时军营里穷得叮当响,但凡有半文钱兜抠出去?买宝马和利剑了,为了节省钱,衣服破了就自?己摸索着补了。”


    他得意?:“你夫君样?样?都要做得最?好,所以针线活也比一般绣娘好。”


    林如昭看他的手大归大,手指粗归粗,却灵活至极,不出一个时辰,就将虎头绣得像模像样?的,倒是越发衬得她针线活糟糕至极。


    林如昭嘟囔了句:“你确实适合又?当爹又?当娘。”


    原本还因能在?林如昭面前露一手而?美滋滋的陆劲闻言,如临大敌,立刻道:“呸呸呸!赶紧呸三?声,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不说。”


    46


    就连做虎头帽的资格林如昭都失去了, 她越发无聊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门子来报林如晚登门时,林如昭也没有拒绝她。


    林如昭是在清梧院见林如晚的。


    林如晚身为商人之女, 往素能结交的也只有商户之女, 那些商户的宅邸大归大,可处处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不似武安侯府,经过几代尊位的沉淀,房阔廊长?,气度不凡。


    就说林如昭住着的清梧院, 两道梧桐树夹出小径来,随着秋风起,金黄的梧桐叶落满小道,随风打着旋。屋舍宽敞,三进的院落,雕梁画栋, 布局井然有致,名画古迹,古董陈设,数不胜数。


    服侍的仆从?虽多,却各司其职, 进进出出,却连声咳嗽都不闻。侯府名门, 规矩大, 就连一个洒扫的粗使丫鬟也仪态端庄,就连林如晚这个小姐都比不上?。


    她边走边看, 内里竟生了些羞愧。


    等入了正屋,林如晚终于见到?了林如昭, 比起仆从?的整肃,她这位主子倒是宽松不少?,乌发松挽,穿散花百褶裙,身无金银首饰,却被仆从?簇拥着,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从?前林如晚与林如昭共住一屋檐下,还不觉什?么,因此?林如晚总嫉妒林如昭得到?了许多她得不到?的东西,可是现在?林如晚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和林如昭之间隔了一道天堑。


    一道此?生她都无法跨过的天堑。


    林如晚意识到?这点后,难过得鼻尖发酸。


    林如昭见惯了嚣张不逊的林如晚,骤见得一个哭鼻子的林如晚,倒觉得新鲜无比,她慢慢端起茶盏,茶盖拂过茶水,道:“一坐下就掉眼泪,怎么了?”


    林如晚道:“林如昭,我们?家其他人可能都对不起你,唯独我娘亲不曾对不起你一分,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回去看看你二婶,她为了替你说句话,正被祖母变着法子折磨。”


    林如昭闻言一惊:“怎么了?”


    林如晚抹了抹眼泪:“那日祖母得知你已有三个月身孕,且大伯大伯母都已知晓,因此?很生气,以为你眼里没有她,于是就骂了两句,我娘亲便说当初祖母待你不好,现在?你不把祖母当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祖母当天就气倒了,叫了大夫开?了两帖药,天天把娘亲叫过去侍疾。”


    “那哪是侍疾,分明?是折磨。大夫开?的药,祖母一口都不喝,却要娘亲一日三顿,顿顿不拉地熬好,若迟了一刻,祖母就用拐杖打娘亲,她也不要丫鬟伺候了,一应起居都要娘亲照顾,到?了晚上?,更是故意三番几次把娘亲叫起来端茶捶腿。”


    “娘亲不过去侍了几天的疾,就已经病倒了,偏偏祖母还觉得她在?装病躲懒,还在?骂她。我没了法子,求到?大伯母面前,大伯母也没可奈何,略说了两句,就被祖母指着鼻子骂,说‘既不觉是一家人,就别来管这家子的事’,我是当真没了办法,只好来求你。”


    林如昭也听得揪心。


    除却阿爹阿娘,林如昭不喜欢林家其他人,但二夫人不一样,许是都是外嫁进来的儿媳,受过老太太的不少?磋磨,因此?当初大夫人出事的时候,她很同情?大夫人,经常背着老太太在?背后宽慰大夫人。


    甚至在?不允许大老爷纳妾的那事上?,大夫人饱受非议,就连她的娘家都觉得大夫人过分了,唯独一个二夫人坚定地支持大夫人,还替她问神拜菩萨,四处求药方。


    因此?大夫人承二夫人的情?,林如昭也记得二夫人的好,眼下她又是因为自己而招来老太太的折磨,林如昭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可是老太太本就不待见她,哪怕她去了,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二夫人。


    这时候林如晚便道:“堂姐,你带堂姐夫去,祖母怕堂姐夫,有他在?,你说什?么祖母都会同意的。”


    林如昭稍犹豫了下,林如晚便立刻跪了下来:“堂姐,只有你和堂姐夫可以救我娘亲了,我给你磕头。”


    林如昭哪里能让她真磕,她一个眼神,春玉和夏环便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林如昭道:“夫君明?日休沐,届时我与他一道回去。”


    林如晚感恩戴德至极,哭道:“堂姐,过去种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当我年?纪小,还不懂事,就原谅我那些荒唐的言语,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那样说话了,你若想?打我解解气,我也是愿意的。”


    林如昭不在?乎她的感谢,也不要她的感谢,客客气气地让丫鬟仍旧把她送出府去。


    林如晚离开?侯府时,走得是一步三回头。


    等晚上?陆劲回来林如昭便把事情?和他说了,陆劲的眉头紧紧拧起来。


    其实陆劲比林如昭还讨厌林老太太,他总觉得在?他没有出现的那十七年?里,这个老虔婆没少?欺负他可怜柔弱的林如昭。


    他真的一点都不敢想?象没有他保护的林如昭,过去过得都是什?么糟心日子。


    若不是顾忌对方是长?辈,又年?迈,否则他可能真的拳头发痒,上?去就给两拳。


    当然,陆劲最不满的还是另外两个男人:“你二叔和堂兄呢?死?了吗?”


    林如昭道:“二叔最重孝道,顶多出面周旋几句,不像阿爹那样,愿意为了自己的娘子不敬母亲。”


    陆劲冷哼一声:“愚孝。”


    林如昭道:“至于堂兄,说实话,我不了解他,对他的为人我一点也不清楚。”


    陆劲批语:“高低是个怂蛋。”


    林如昭见他这般看不起二老爷和林如景,开?玩笑道:“若你有个我祖母那般的母亲,你不一定能做成什?么样呢。”


    陆劲不服:“有岳丈这等珠玉在?前,我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你二叔。你是我娘子,嫁给我是来享福的,天天被个不讲道理的老虔婆折磨,算什?么道理。我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住,又是什?么狗屁男人。”


    “娇娇,你记着,如果?一个女郎成了亲后,要被婆婆百般刁难,必然是因为她夫君是个废物。”他说完后,又一想?,“这事你记着也没用,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反而是我们?的闺女,生下来后,我可得好好与她说说这个道理。”


    这么一想?,陆劲就悲从?中来,尽管林如昭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尽管还未知其是男是女,可是陆劲偏偏就代入了二夫人被恶婆婆欺负的场景,只是那可怜被磋磨的对象换成了他的宝贝女儿。


    陆劲鼻子一酸,一个人高马大的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哭了起来。


    林如昭看着他说掉就掉的眼泪,惊叹连连。


    但还没等她详细问之,哭得抽抽嗒嗒的陆劲却又振作了起来:“不行?,老子得好好练武,练得再壮实点,要让那老虔婆一想?起老子就身体抖个不停,一点都不敢有折磨老子闺女的心。”


    他说罢,披着月色就出去了。


    直到?次日,他们?要回林府,伏真赶着马车来时,特意找了个机会小声和林如昭道:“小夫人可不可以劝劝侯爷,就算要练武也不能把兄长?往死?里揍,现在?侯爷天天出入东宫,忙开?武院和鞑靼王子入朝上?贡的事,我又给小夫人赶车,卫所?那边只有兄长?忙了,兄长?可不能倒下。”


    林如昭闻言颇为同情?,转头问陆劲:“你昨晚哭成那样子,还能把伏全往死?里揍?”


    伏真在?外头听到?林如昭清晰可闻的这一句,虽然早知陆劲的武艺胜过伏全许多,但也不妨碍他幻听出了林如昭的嘲讽——侯爷都哭成这样了,还能把伏全往死?里揍,伏全得有多废物?


    伏真顿觉羞愧,改了念头,只觉陆劲打得好,就该多打打,让伏全多思进取。


    车厢里陆劲也觉得无语:“我没往死?里揍,是他不抗揍。”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毕竟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宝贝女儿被未来恶婆婆欺负的场景,用心都不一,哪里能死?揍伏全了。


    所?以一定是伏全学艺不精,等林如昭生完后,他腾出时间了,一定要好好督促伏全练武。


    林如昭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陆劲了,他最近动不动就哭,每次哭的理由又那么匪夷所?思,让林如昭都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笑话他。


    她叹叹气,道:“大夫先前还叮嘱我,说孕妇情?绪起伏大,孕期千万要记得调整情?绪,不能过于压抑,仔细郁郁难解。现在?我倒是好端端的,反而是你,动不动就哭,当真叫我怀疑难不成这胎是你怀着的。”


    陆劲不赞同:“我思虑的两件事,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至多算是未雨绸缪。”


    他确实足够未雨绸缪,因为害怕林如昭当真难产,又一口气往府上?请了三个稳婆,一个大夫住着,等有空了,就时不时地晃过去威胁人家。


    “要紧时刻一定要保大,千万别听夫人的话,夫人脾气好,就算你们?违背了她的命令,她顶多骂你们?几句,气很快就能消,不像老子,你们?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能割你们?的头。”


    他原本长?得就凶,还有凶名在?外,这威胁的效果?就特别超拔,上?回大夫来诊脉,林如昭见他眼底发青,看上?去没休息好,便关切问了句。


    那大夫儒雅地致谢:“多谢夫人关心,保大,绝对要保大。夫人也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生命如此?金贵,怎可轻言放弃?孩子嘛,以后还会有的,所?以切切不要动保小的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保大啊。”


    那一刻,林如昭当真以为这胎是怀到?了陆劲的肚子里去,并且已经快将他怀疯了。


    47


    林大夫人得知林如昭回了林府, 急急忙忙派人将她在垂花门处拦下。


    二夫人被叫去侍疾后,林如晚也曾求到大夫人面前,只是大夫人始终觉得林如昭是小辈, 不该掺和到长辈的事?来, 况且总要为她名声考虑,林府出了一个悍妇就足够了,林如昭不该再步后尘。


    因此大夫人一直未将此事告知林如昭,却?不想她听了林如晚的哀求,自行回来了。


    只是大夫人总舍不得说林如昭, 她看了看女儿那青春明媚的脸,叹叹气,转身埋怨低眉顺眼,跟在?女儿身后的女婿道:“抱朴你也是,昭昭是关心则乱,你作为夫君, 正该多劝几句,怎能任由她胡来。”


    陆劲只要和林如昭站在?一处,手总是不自觉地?揽着林如昭的肩,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他长得比上京寻常男子还要高大,与?娇小的林如昭站在?一处, 更如挺拔的参天大树,垂下丰茂的树冠, 将林如昭罩在?他的庇护羽翼之下。


    陆劲不甚在?意, 道:“二房蔫着坏,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 岳丈若总是当断不断,日后必然要招来事?端。”


    大夫人愁眉不展:“我又何曾不知, 弟妹遭了婆婆无理压迫,二弟与?侄子既然都躲了出来,让个小姑娘在?家叫天天不应的,还要费尽周章惊动昭昭,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已经和老爷商量过了,分家一事?总要提上议程,但是老爷总顾念二弟的伤,不能?下决断。”


    林如昭蹙眉:“分家也是之后的事?了,现下二婶还在?侍疾,听林如晚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娘亲可见?过她现在?如何了?”


    大夫人没见?过,她向来无事?不踏入上房,前几天好容易被林如晚央着去走了一趟,别说二夫人了,就是老太太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吃了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好一顿挂落,将她气得不得了,转身就走了。


    既然大夫人见?不到,林如昭也很可能?难见?二夫人了,两人又陷入了愁眉不展之中。


    陆劲却?不着急,只是关切地?问?林如昭:“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肉脯?”


    大夫人见?陆劲关心起林如昭的身体,才?想起她怀孕的时?,立刻振作起了精神,问?她怀相可好。


    如今林如昭快四个月了,但仍旧身段轻盈,外头又套着宽松的衣裙,若不说,没人能?看出她已怀了身孕。


    林如昭便看了看陆劲,道:“女儿一切都好,除了吃不了甜的,其余的都爱吃,就是那些?腥的膻的,只要仔细腌制过,多放茱萸,我也能?吃,倒是夫君……”


    她尚未说完,红唇就被探过来的蜜色的大掌给捂住了。


    大夫人惊讶地?看向陆劲。


    陆劲有脸在?林如昭面前掉金豆,可没脸让外人知晓他这?些?丢脸的事?迹,于是一边捂着林如昭的小嘴,一边跟大夫人打哈哈:“没什么,只是有些?思虑而已。”


    林如昭被他捂着嘴,只能?发出不满地?‘呜呜’声,两只手都攀在?他的手腕上,费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陆劲的手给扯下来。


    没办法,林如昭几乎没多想,就抬脚往陆劲的靴子上踩去。


    大夫人被自家女儿的无法无天给惊诧地?瞳孔地?震。


    她忙起身要阻拦,同时?脑子急速转动,拼命思索该以?何种话语缓和陆劲——毕竟夫妻和睦是一回事?,娘子上脚殴打夫君又是另一回事?,通常来说,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容忍娘子如此蹬鼻子上脸。


    更何况又是陆劲这?种将威武尊严视为命根子的武将。


    大夫人刚要出言,就见?挨了林如昭两脚的陆劲轻轻嘶了声,松了挟制林如昭的手,重获自由的林如昭立刻提起裙边,又踹了他一脚,这?才?蹬蹬蹬地?跑到大夫人身边,躲到了身后去。


    还未来得及缓和女婿的情?绪,又眼睁睁看着女儿给了更狠的一脚,大夫人心痛地?闭上了眼,觉得这?林如昭她不想训也得训了。


    亲娘来训,总好过被外人训。


    如此一想,大夫人便狠了狠心,将躲在?了身后的林如昭扯了身边:“昭昭,娘从不要求你三从四德,但你怎么可以?上脚踢人呢?真是越长大越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说是训,也只这?一句话,再严厉的训言大夫人可说不出口。


    她也知教训不够,颇有些?心虚地?看向陆劲,想着若是陆劲怒气未消,她就再轻轻地?打林如昭两下。


    但还没等大夫人做好心理准备,陆劲便忙道:“岳母,娇娇跟我闹着玩呢,她有什么劲道,我这?么皮糙肉厚的,她伤不了我,你别教训她了,我当真没事?。”


    陆劲说得很着急,好像刚才?林如昭真的遭到了很严重的训诫,让他十分不忍心。


    这?样一想,大夫人也迟疑起来,她是没有做过严母的,和林如昭说话向来细声细语,因此也不大会拿捏严格的分寸。


    陆劲这?样着急回护林如昭,难道刚才?她真的太过严格了?


    昭昭不会被她训哭了吧?


    大夫人忙着急地?去看林如昭的脸,没见?到一个花脸的小哭猫,只看到林如昭还在?跟陆劲挤眉弄眼,瞪他。


    大夫人那焦急的心情?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脸上面无表情?的。


    她究竟在?瞎操心什么,陆劲比她更骄纵林如昭,更怕林如昭受丁点委屈,哪里就会在?意林如昭这?小小的踢踹


    大夫人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去,还把林如昭往陆劲那里推:“好端端躲娘身后来做什么,难道抱朴真会吃了你?”


    林如昭不肯出去。


    谁说陆劲不会吃她了?他这?个人坏得很,哪怕她现在?怀着孕,他也有各种各样蔫坏的手段将她吃干抹净。


    于是林如昭搂着大夫人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想跟娘亲待在?一起。”


    她这?样一撒娇,大夫人就不舍得了,倒把陆劲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一旁。


    好在?陆劲也不曾哀怨太久,他派出去的伏全把躲出去好几日的二老爷和林如景都找回来了。


    林如景借口铺子上有事?,还不肯回来,伏全领着陆劲的成命,才?不理会他的意愿,扯了后衣领就把人拎上马车,林如景当街丢了好大脸,直到现在?他还为此阴郁着张脸。


    陆劲负着手,啧了声:“好个孝子。”


    林如景听着陆劲的讥讽,心里更不痛快了:“侯爷也不要仗势欺人了,若是不孝,谁能?比得过大伯?如今他还不是照样坐稳了首辅的位置?可见?这?孝不孝的,还是要看人的地?位而定。”


    陆劲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如景,他对?林如昭的这?个堂兄没什么印象,今天也是头回正眼瞧他,这?么一看,陆劲才?发现一个纤瘦苍白的青年,眼底却?有着浓重的阴郁与?不满。


    陆劲嗤笑了声,他手底撞过的小鬼多了去了,这?样一个藏不住事?的林如景可奈何不了他,林如景这?嘲讽于他来说连虱子挠痒都不如。


    陆劲道:“对?,老子就是仗势欺人,你要怎么样?”


    林如景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能?怎么样?


    如今满上京,除了陛下太子,谁的权势能?大过陆劲去,陆劲要拿捏他,简直比拿捏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林如景索性不吭声了,耷拉着眼皮望着地?面,好像不应声真能?替他挣回点薄薄的脸面。


    只是他要脸面,二老爷看起来是不要的,他不说话,二老爷就在?旁替他说些?缓和的话,诸如孩子年幼,被家里宠坏了,不懂事?之类,越说越让林如景觉得没脸。


    偏陆劲不领情?:“既然不懂事?,那为人父母总要好好教导他,你们?还健壮时?都能?置受难的母亲于不顾,等你们?年迈没了用处了,难道他还能?替你们?养老不曾?”


    说得二老爷鸦雀无声,也说得林如景愤怒无比:“那可是祖母,你要我违抗祖母的命令吗?”


    陆劲两眼露寒光:“圣人要你孝顺长辈,不是让你愚孝,祖母年迈昏了头,要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林如景哑口无言。


    陆劲挥挥手:“去吧。”


    他轻松写意地?挥手,说出的短短两个字却?有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人抗拒不得,也无法抗拒。天生贵胄就是有如此的威严,林如景站在?他面前,总能?不停地?意识到他不过是蝼蚁小民。


    那最开始,他又是怎么敢顶撞陆劲的?


    林如景几乎不用多思,眼前冒出来的场景就立刻解了他的疑惑。


    陆劲对?林如景没有印象,可是林如景在?林府见?过他好几回,只是每一回都与?林如昭相关。


    上门迎亲时?,陆劲一身煞气洗了个干净,穿着大红的吉服,在?大老爷面前笑得龇出牙来,林如景那时?就想,原来江湖多谬传,所谓的‘鬼夜啼’也只是个普通人。


    后来就是林如昭回府了,陆劲总是好声好气地?跟着林如昭,便是有时?候林如昭生了气,捏他的手臂,也不见?他有半分气性,任着林如昭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顶多是等林如昭闹够了,就搂着林如昭亲上一口,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


    林如景见?多了这?样的陆劲,也就渐渐地?忘记了‘鬼夜啼’的威名,只把陆劲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连他都可能?翻越过去的人。


    林如景收起了心里的憋屈,走到了上房门口,身后陆劲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跟着他。


    落后两步是吃力地?转着轮椅的二老爷,明明陆劲在?,他的随从夜在?,但每个人都对?二老爷袖手旁观。


    林如景又想起陆劲在?大老爷面前的顺从。


    很多次就连林如景都看得出来陆劲对?大老爷那些?长篇大论不感兴趣,但他仍旧会很耐心地?听完,哪怕注意力已经分散到目光都涣散飘忽,但只要大老爷停了下来,陆劲都会很给面子的说出论点,与?大老爷探讨一二。


    他那时?候以?为陆劲是尊敬长辈,心里有孝道,因此还试图翻起大房不敬老太太的往事?来,让陆劲对?林如昭心生反感。


    只是很奇怪,陆劲对?此一直没什么反应。


    现在?林如景知道了,陆劲骨子里也林如昭一样,心里没什么孝道。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林如景愤恨地?想着。


    他上去敲院门,没有任何意外的,院门紧闭,无人答应。


    林如景转头看向陆劲,表示自己也没了办法。


    *


    林如昭带着陆劲回来,意图解救二夫人这?件事?,宛若火种落干柴,在?上房烧起了熊熊大火。


    前几次林如昭回林府,都只送了礼,却?推三阻四不肯见?林老太太,这?样的怠慢早让老太太记在?心头,因此这?次见?她登门,目的却?是为了挑战她身为祖母的权威,老太太又怎肯给好脸色,于是索性就叫丫鬟闭上门户,任林如景怎样敲都不肯开。


    闻讯赶来的林如晚在?旁急得团团转。


    据她说二夫人侍疾这?些?日子都待在?上房,不得回去,就是她这?个日日在?府上的亲女儿,也只能?遥遥见?二夫人一面。


    二夫人当下很不妥当,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可林如景听了后,却?无动于衷:“老太太不肯开门,你让我怎么办?”


    林如晚着急地?唤二老爷:“爹。”


    二老爷也无可奈何。


    林如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劲:“堂姐夫,求求你救救我娘。”


    陆劲听罢走上前来,目光定定地?落在?锁闭的院门上,看到两扇门合得纹丝不动,想来背后一定是上了插销。


    陆劲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下手脚筋骨,也不说话,只是轻描淡写地?上前两步,侧身抬腿对?着闭合的院门一踢,动作轻松写意,腿风却?极为凌冽,那一瞬得横扫竟让空气短促地?尖啸了声。


    而后便听‘砰咔’两声,木头做的插销在?门后断裂,木屑纷纷,没有插销做支撑,院门顿时?被破开,露出院中一众丫鬟目瞪口呆的表情?。


    陆劲却?已将腿放了下来,很不当回事?地?道:“进去吧。”


    林如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下落,停在?了彻底断裂的插销,他看得牙齿都发酸,仍旧难以?想象陆劲究竟是怎样踹开这?紧锁的大门。


    倒是林如晚,看到了地?上那断成两截的木头,她眼里多了些?畏惧和惊慌,脖颈往衣领中缩了缩,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些?安全。


    院门动静大,又有婆子及时?报信,躺在?病床上装病的老太太立刻知道了她的不孝女婿把院门踹了,要来闯上房了,于是本?来没病的也要被气出了剧烈的咳嗽声:“林如昭找了个好夫婿,专门来气死我的,是吧?”


    她说着看了眼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二夫人,素钗素衣,因为睡不好觉,又被苛待了饮食,脸庞迅速消瘦下去,那两侧的颧骨因此被高高地?顶起,侧边脸颊则惨烈地?凹陷了进去。


    尽管林老太太正是折磨儿媳的罪魁,她却?并无这?方面的自觉,反而极为厌恶地?看着二夫人:“你倒是抱上大腿了。”


    就这?会儿功夫,陆劲已经进得屋来。


    他先打量了眼二夫人,几日不见?,她不仅消瘦得厉害,也因为精神的折磨,人有些?恍惚了,明明见?到了他,却?想不起来他的身份似的,皱着眉地?看着他。


    反而是躺在?床上的病人生龙活虎的,体态发福也不知克制饮食,成日躺在?床上打发时?光,于是短短几日,又胖了一圈。


    尽管陆劲早知会是如此,但见?到这?荒唐的场面,仍旧嗤笑出声。


    这?一笑,让林老太太听出了轻蔑与?不屑。


    很多年了,自从她的大儿子成为了朝廷大员后,她就再也没有受到过如此的蔑视,这?不禁让她想起刚刚守寡时?,她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地?靠着一双女红手艺求生的日子。


    那时?她总觉得她的人生是一座茅草搭起来的危房,岌岌可危,任谁踹一脚都会轻易倒塌在?地?。


    她只好过得谨小慎微,与?谁都笑脸相迎,低声下气。


    若非大老爷是个好苗子,书?墅的先生再三保证他绝对?可以?金榜题名,出人头地?,恐怕她早已忍受不住,投缳自尽。


    林老太太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痛苦的日子了,尽管大儿多有不孝顺之时?,可是她住进了这?围墙坚固的深深宅院里去,再没人敢外人窥伺,出门或宴请时?,大家都很奉承她,她也从那个逢迎的人变成了被逢迎的人。


    她很满意,满意到她差点忘了是大儿的庇护才?给了她如此舒坦的生活,一旦大儿放弃了对?她的回护,狂风暴雨能?立刻遮住


    她的头。


    老太太紧张极了:“林如昭呢?林如昭在?哪?我要跟她说话,她不能?这?样对?她的祖母!”


    有丫鬟动了动脚,看上去是想出去叫人,立刻就被陆劲扫过来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陆劲身后逐渐进来了林如景,林如晚还有二老爷,二房的人都到了齐,老太太面露喜色,以?为陆劲不敢对?她怎样,却?听陆劲挑眉道:“这?些?日子,我在?上京听到了些?传闻。”


    跟在?后头的林如景不自觉夹紧了肩背,看向了陆劲。


    陆劲道:“先是些?针对?娇娇的不好传闻,我是当笑话听的,只是随之又涌上了些?陈年旧事?,让我不得不郑重待之。”


    老太太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思索过去她可曾苛待过林如昭,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大房将林如昭视为宝贝,哪怕林如昭刚出生时?,她以?大夫人不会照顾小孩想将她抢过来,都被大老爷顶了回去,之后大房对?她更是生了戒心,若没有大老爷大太太带着,轻易不让她出来走动。


    老太太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可是还没等老太太将这?口气舒散掉,陆劲的长眉一挑,目下寒光直直扫来,惊心动魄。


    “当时?陛下赐婚,上京有传言道我好杀生,祖母不仅轻信了传言,还说就是娇娇被打死,只要能?攀上武安侯,这?也是桩好姻缘。”


    老太太咯噔了一下,只是她咯噔在?这?样一句话,也值得被陆劲翻出来算旧账吗?她总觉得陆劲小题大做,又觉得只是一句话而已,陆劲又能?把她怎么样。


    于是她皱眉道:“大郎就算官拜首辅,也是个没有爵位的,不能?荫蔽后代,我这?话哪里错了?”


    老太太是偏心怪了,又因为二郎因大郎被发配地?方做官,才?伤了腿,于是她越发对?大郎不满意——你弟弟都为了你丢了前程,你怎么连个爵位都挣不回来?


    她丝毫不觉这?样的苛责有多过分,看着陆劲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陆劲道:“娇娇嫁给我,就算攀上了好姻缘,也是大房攀上了,跟祖母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错愕。


    陆劲道:“娇娇承她二婶的情?,愿意来淌浑水,我陪她一回不算得什么,但也要告与?在?场诸位知晓,岳丈下不了的分家决心,我会替他下。”


    老太太感觉那堵坚固的围墙正在?轰然倒塌,在?漫漫灰尘中立起的仍是那座破旧不堪的茅草屋。


    老太太道:“不,不能?分家,老娘还没死呢,他要敢分家,我就,就报官告他不孝……”


    陆劲不当回事?:“要是敢报,你早报去了。”


    老太太嘴上嫌弃大老爷没挣个爵位回来,心里却?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他做了首辅,二老爷在?上京开铺子不会这?般通畅顺利,二房一家子趴在?大老爷身上跟蚂蝗一样贪得无厌地?吸血,怎么肯让大老爷这?个血包倒下。


    大老爷也正是知道如此,所以?才?敢为了大夫人顶撞老太太。


    但是眼下这?个平衡就要被陆劲打破了。


    老太太尖叫:“大不了鱼死网破,报官又怎么了?我当然敢报!”


    陆劲已经转身往回走了,老太太尖叫时?,好巧不巧的,他正走到了林如景身边,闻言,陆劲抬起胳膊搭上了林如景的肩。


    他没有用力气,也只是搭了条胳膊,偏偏林如景感觉这?条胳膊沉如黑铁,让他半边的肩膀往下塌陷去。


    林如景看向陆劲,陆劲的神色仍旧那么的无谓,这?不禁让林如景怀疑陆劲眼里,到底有没有过他们?这?些?林如昭的亲戚。


    陆劲嘴角勾起,拍了拍他的肩,道:“堂兄不是知道吗?我最会仗势欺人,不要命的话,尽管去官府告,老子有的是办法弄死你们?。”


    48


    等?大老爷回府, 林府似乎变了天,他的侄儿将他拦在了垂花门处,还没等?开口询问?, 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大老爷被请去了上房, 料想又是一阵哭喊,大夫人收到消息后,觉得没意思极了,对?林如昭道?:“你爹总顾念着老太太的


    养育之恩,当年?都下不了决心, 如今老太太越发年?迈,也就更难了。不等他了,我们先用饭。”


    林如昭就看向了陆劲。


    陆劲存了要?大老爷分?家?这念头,林如昭是不清楚的,因此他从上房回来主动交代完后,林如昭还吓了一跳。


    她立刻去打量大夫人的神色, 唯恐阿娘因陆劲僭越而生气,但好在?大夫人也只是微微叹气,并未说什么。


    这明明是岳丈家?中的事,但陆劲很是上心,他道?:“岳丈不同意, 我便想办法劝他同意为止。”


    林如昭忙示意他不要?说了。


    大夫人看着丫鬟布菜,道?:“我与老爷也算恩爱一辈子了, 当初他都没有为了我分?家?, 算了。”


    分?家?也是大夫人心里梗着的痛,若大老爷当初足够决绝, 她也不会被老太太磋磨到心灰意冷,看到新进的姨娘先斩后奏要?强奉她茶, 索性留下一纸和离书回了娘家?。


    这些林如昭也是知道?的,因此她才?不想在?大老爷尚未下决心之前,就让大夫人知道?这件事,这只会让她因为旧事而伤心不


    已。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用饭,只听得碗箸碰撞的声响,饭用到一半,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声响动,不一时,就是林如晚搀着二夫人走了进来。


    二夫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或许是日?渐消瘦,华美的织锦衣裳挂在?瘦出骨头的身上,显得无?比宽大沉重,搀着她的林如晚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见是她,林如昭和大夫人忙站了起来。


    二夫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手脚慢了,你们都吃上了,我才?把煲的老鸭竹笋汤炖好。”


    说着,她示意林如晚将食盒放在?桌上。


    林如晚依命,又将盖子掀开,腾腾热气冒了出来,露出盛在?白玉盅里的老鸭汤,边上还放了一壶荔枝酒。


    大夫人忙道?:“你正该好好歇息着才?是,怎么还下厨煲汤?身子不要?了?”


    二夫人虚弱笑道?:“这家?里会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管,只是有件事我不能忘,今次若没有嫂嫂和昭昭仗义,我还不得


    解脱,人不能忘恩,忽然想起过去昭昭爱喝我煲的老鸭汤,就赶紧起火煲了。”


    林如昭道?:“哪里就急得这一时了?婶娘可请大夫把过脉,我见婶娘精神不济,看上去有所亏空。”


    二夫人让林如晚拿白瓷碗,给大夫人,林如昭,陆劲一人盛了一碗老鸭汤,她道?:“不过是几日?没吃好也没睡好,潜心补一补,想来应该马上能好。”


    大夫人道?:“你生如晚的时候身子也坏了,如今老了,更要?注意保养。”


    二夫人点头称是。


    林如晚小心翼翼将盛了老鸭汤的白瓷碗一一分?端完。


    林如昭过去确实爱喝二夫人煲的汤,现在?已是好几年?没有喝到了,也有点想,便拿勺子匀开汤面浅淡的油,将还泛着热气的鸭汤盛起来,徐徐吹了风,便喝了一勺。


    鸭汤浓醇,咸香无?比,配饭很好吃,她便将白米饭也泡了进去,二夫人笑道?:“昭昭爱吃该多吃些,婶娘还带了自己酿的荔枝酒,不比醉仙楼的差,也尝尝?”


    林如昭道?:“从未听说婶娘还会酿酒,机会难得,我倒要?尝尝。”


    她便用小酒盏了一口,一时之间竟然也没分?出这和醉仙楼的荔枝酒有什么差别。


    二夫人道?:“侄女婿也尝尝。男子擅饮,也会饮,许就能尝出差别了。”


    陆劲似乎不喜高?汤,那碗老鸭汤根本没有动,二夫人就用比林如昭的小酒盏大了四五倍的酒盏,给陆劲倒了满满的一杯。


    陆劲看着稍显浑浊的酒水入了酒盏,嗤笑了声,但也没说什么,饮尽了。


    大夫人拉着二夫人:“你也坐下来一道?吃罢。”


    二夫人推辞:“嫂嫂这儿有成?班的婢女伺候,我有些不习惯。”


    大夫人道?:“我叫她们都退出去就是了。”


    一时之间,伺候的仆从也都退了出来,几人也不顾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闲谈,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昭觉得困意上头,竟来不及起身回房,啪地倒在?了桌上。


    继而是大夫人,陆劲扛得久了些,也察觉出了什么,摇摇晃晃起身,但也很快跟软脚蟹一样?,倒了下去。


    林如晚的声音颤抖无?比:“娘。”


    此时二夫人的脸上还有什么感激,可亲,除了果?敢阴沉算计外,只有浓浓的嫌弃:“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别告诉我你要?临阵脱逃。”


    林如晚是真的不敢:“祖母院门?那么粗的门?栓,堂姐夫当着我的面,说踹断就踹断,我怕他……而且这是在?伯母的院子里,我害怕,我们做的不隐密,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端倪的。”


    她嘤嘤地哭着,二夫人却没有任何耐心听完,她脸上又恢复了那日?林如晚见过的可怕神色,她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给了林如晚一个巴掌。


    “这回大房是铁了心要?分?房,他们是当真把我们视为累赘,等?你谋划完了,他们还愿不愿意让我们这种穷亲戚登门?还不一定,你还不快快抓住机会?”


    二夫人阴冷地说道?。


    “林如昭能怀孕是意外,不过没关?系,我早给她制好了檀香木串,届时只要?骗她这是开过光的佛串,日?日?戴着,能保她安全产子,我就不信她不会小产,等?她小产伤了身体,生不出孩子了,有的是你进侯府的机会。可是,老天爷不站在?我们这儿啊。”


    她阴毒的目光扫向了倒在?地上的陆劲。


    她布下所谓老太太虐待她的局,不过是另外一种里应外合,为的就是让林如昭对?她放下戒心,能戴上她送的佛串,吃下她送去的食物——二夫人缺少与权贵打交道?的机会,她只是听说权贵家?中对?孕妇百般小心,只要?是孕妇近身的东西,无?论吃用都有人检查,但她是要?下毒的,总会露出马脚,因此为了成?功,她觉得她必须要?做点事情,让林如昭将她视为不用被检查的自己人。


    为此,二夫人甚至不惜让自己受苦了几日?,成?了一个因为维护林如昭而被婆婆磋磨的可怜儿媳。


    她知道?因为大夫人早年?的经历,林如昭必然会因此对?她充满同情,并从心里上将她视为同伴,而且此事又因林如昭而起,出于愧疚,林如昭更不会怀疑她。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偏偏杀出了个陆劲,又甩出了分?家?这个杀手锏,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就算再想从长计议,今天在?上房她也看明白了,林如昭对?她心存善意没有用,陆劲对?二房已经防范上了,他不会再允许二房黏着林如昭不放了。


    可是武安侯府,多么好的亲事啊,是她们二房做一辈子的春秋大梦都高?攀上的门?第,林如昭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嫁入高?


    门?,怎么可以不想着让家?人跟着享福呢?


    林如晚可是她的堂妹,难道?她真的忍心让她的堂妹去配不入流的商户?


    如此,大房和二房更是云是云,泥是泥。


    明明是同产兄弟,却混得如此天差地别,大房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二夫人想到此处,目光不觉显露出狠意来,她把林如晚拽过来,不由分?说,扯开她的发髻,又撕开她的衣服:“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是你兄长,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懂了吗?”


    林如晚噙着眼泪,被吓得跟个鹌鹑一样?,只知道?麻木地点头。


    二夫人把她推开:“去吧,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好好抓住。”


    林如晚含着眼泪,一只手徒劳地捂着胸前的光景,慢吞吞地向倒在?地上的陆劲走去。


    她是真的害怕陆劲,可是武安侯的光芒又那么强盛,她不想嫁商户,也想过呼奴唤婢的日?子,因此即使怕的手都在?抖,她还是曲着双膝跪了下去。


    林如晚颤着手去解陆劲的革带。


    横刺伸过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林如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手拧住她的腕子一翻,尖锐的疼痛逼得她痛叫出声,那声音跟猫被踩住了尾巴似的,吓得二夫人一激灵。


    她急忙回头,就见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连哭都忘了,整个人跟筛糠一样?,抖得不停,而那个原本晕厥在?地上,该受人摆布的高?大身影却坐了起来。


    二夫人脚步一跌,摔在?了地上。


    陆劲什么都没说,大约是觉得她们已经无?药可救,便懒得说话,他干净利落地卸掉了林如晚的下巴,顺便也将另一只手也给卸了,而后才?往二夫人走去。


    他的步履稳健,目光清醒无?比,哪有中药的痕迹。


    二夫人立刻明白了许是刚才?露出了什么破绽,早早被他抓住了,只是他一声不响,将计就计,将她们的计划听了个完完整整。


    二夫人同样?的和林如景犯了一样?的毛病,见多了陆劲在?林如昭面前乖成?猫的样?子,却忘记了他本质上还是杀人如麻的老虎的事实,因此乍一见陆劲干脆利落地料理了林如晚,她还觉得他是被土匪附身。


    可等?陆劲往她走来时,二夫人不再这样?想了。


    陆劲拽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大手钳制住她的下颌,轻易地卸掉,顺便又拽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脑袋重重磕向桌子。


    鲜血从额头流了下来,热热的,沾到了二夫人的睫毛上,她看到了仍陷入昏迷中一事无?知的林如昭。


    陆劲压着她的脖子,道?:“娇娇是真心把你当作她的长辈,你该磕头向她赔罪。”


    他那只手让二夫人惊恐不已,她说不了话,只能从喉管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祈求陆劲便再觉顺手,把她的脖子给折了。


    陆劲冷笑了声,把倒在?地上的林如晚拖了起来,将她们娘俩拽到了上房。


    对?于林府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原本二房为了不分?家?,大老爷晚饭都没吃,就被架到了上房,从老太太到林如景,轮番用孝道?,亲情,愧疚,企图绑架他,让他改变心意。


    直到陆劲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一脚踹开房门?,丢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刚得了解脱,听说在?屋里好好休养的二夫人。


    一个是跟去好好伺候照顾受苦了的娘亲的林如晚。


    此时她们两个人眼含恐惧的泪水,痛苦地倒在?地上,而林如晚更是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让人浮想万千。


    大老爷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陆劲:“如晚这是怎么回事?”


    陆劲一脸无?辜:“很明显,她意图下药奸/□□婿不成?,反被女婿给料理了。”


    大老爷脑子嗡嗡直响。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究竟该震惊林如晚竟然有如此贼心,还是该震惊陆劲竟然就这么大剌剌的把此等?不雅之语宣之于口。


    可是很快大老爷便发现上房安静了下来。


    静,实在?太安静了,说是针落可闻都是轻的,就连平时最?会无?理取闹的老太太也不说话了,她既没有大喊如晚是被冤枉的,也没有趁机撒泼的要?陆劲负责,好让林如晚攀上这桩婚事。


    她只是缩在?圈椅上,有些畏惧地躲闪着目光。


    林大老爷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拍桌而起,几乎不敢相信这满室的所谓家?人,居然联起手来,刀口一致对?内,向着他,向着他的林如昭。


    “你们,你们……”素来出口成?章的林大老爷此时竟然一句囫囵话的说不出口,他未语泪先流,愤怒地吼道?,“分?家?,明天就分?家?,你们都给我搬出去!”


    这座宅邸本来就是他用俸禄买的,当时因为大夫人的事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划出了一半给老太太和二房住着。


    可是这些年?的忍让又换来了什么?


    一次次变本加厉的算计盘剥而已。


    他这一吼,让原本气短的老太太一下子回过神来。


    是,她从前对?大老爷诸多不满,归根究底不满的还是他的官越做越大,再也不是那个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对?她百依百顺的大郎了。老太太觉得失了控制的儿子总有一日?会抛下她不管,因此她不满大老爷。


    可是说到底,老太太也很清楚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靠着大老爷,她不能失去大老爷。


    于是林老太太很快回过神来,道?:“你要?分?家?,可以,但是你必须立如景为嗣子,让他肩挑两房的宗嗣。”


    大老爷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老太太冷哼一声:“要?怪就怪你喜欢的那个妒妇,早年?拦着你纳妾,自己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让你绝了种,没人能给你继承香火,你不立如景做嗣子,百年?之后,都没人给你烧纸钱。”


    大老爷才?不听她的话:“你就是想等?我死后,让林如景继承我的家?产。”


    老太太反问?道?:“这难道?不应该吗?你的家?产不给如景,还能给谁?林如昭吗?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谁,有什么资格继承你的家?产?”


    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有多么的天经地义。


    大老爷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就算没有发生今晚的事,他都不可能立林如景为嗣子,他的孩子只有林如昭,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林如昭,怎么可能给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眼下又发生了这种事,如果?再把家?产给林如景,大老爷只会觉得憋屈恶心。


    大老爷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老太太道?:“那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允许我们林家?的家?产落到外姓人手中。”


    大老爷气得胸口都开始疼了:“什么林家?的家?产,那是我挣下来的产业,和你有关?系吗?”


    老太太一听这大逆不道?的发言,就开始砸杯盏,又开始哭起早年?的艰辛来,边哭还要?边痛骂大老爷不孝。


    也不知道?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哪来的好精力,整个上房都充斥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


    陆劲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如刀的目光从二房的每个人脸上都刮了过去,很快就发现当老太太吐出立嗣之事时,除了林如晚小小的惊诧了下,其余人都麻木地沉浸在?自己一贯的情绪之中。


    没有意外,也没有窃喜,可见他们一早就打过这个算盘,并且在?大房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单方面地将它视为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陆劲嗤笑一声,抬起腿,猛踹椅子,那把椅子飞了起来,砸到了墙面,支离破碎。


    巨大的声响惊得老太太停下了抑扬顿挫的演说,看着他时,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陆劲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子嗣还不简单,娇娇肚子里就怀了一个,等?她生了下来后,无?论男女,都跟着岳丈姓林。”


    “不可!”老太太道?,“林如昭是外嫁女,是你们陆家?人,不是我们林家?人。”


    陆劲道?:“你们算计她,要?通过她讨好处时,怎么想不起来她不是林家?人了?”


    老太太的逻辑总能奇妙的自洽:“林家?养了她十七年?,她该回报林家?。”


    大老爷恼怒道?:“是我的俸禄养大了娇娇,她和你们没关?系。”


    陆劲道?:“可是我觉得她可,难道?在?老太太眼里,娇娇身体里没有林家?的血,不是岳丈的孩子,还是她生下来的孩子的身体里林家?的血会蒸发不见?”


    老太太道?:“外嫁女不一样?,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你们陆家?的孩子,和我们林家?没关?系。”


    陆劲默了默,俄而一笑,他大抵发现和这个固执的老太太说话,无?异于对?牛谈情,于是他颔首道?:“我知道?该怎么有关?系了。”


    他向着林如景一笑,很和善的样?子:“那就把你杀了,等?唯一的宝贝孙子也没了,老太太没得偏心,也只能承认有关?系了。”


    有林如晚和二夫人血案在?前,林如景根本不敢把陆劲的话当顽笑话。


    他说想杀人是真的会杀,而且就算杀了人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前番他打的还是监察御史?的儿子,结果?作为打人者的他毫发无?损,却是被打者家?里丢了官,也难科举。


    林如景眼里就多了惊慌失措,他慌忙对?老太太道?:“祖母,哪里没有关?系了?林如昭是林家?的孩子,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流着林家?的血,可以继承家?业的。”


    老太太不吭声。


    她不能与大房彻底划清界限,她觉得陆劲只是吓唬人,天子脚下,谁又敢真的杀人呢?


    于是老太太不吭声。


    这让林如景更为紧张,几乎快要?看到自己命丧黄泉了,于是哀求得更为凄惨,老太太于心不忍,还想劝林如景要?稳住:“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茶盏落地,陆劲拾起碎瓷片,也不顾被扎手流血,瓷片脱掌飞来,正巧将林如景的一只耳朵割掉了,鲜血直流。


    二夫人喉管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老太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也好像没有,她脑袋一片空白,看着最?爱的孙子,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就这么在?眼前失掉了一只耳朵。


    偏偏罪魁又捡起了一片碎瓷,毫无?悔意,又尽是威胁,道?:“还有一只不是?”


    林如景慌张地扯着老太太的手:“祖母祖母,你可怜可怜孙子吧,孙子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只耳朵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用老迈的声音道?:“只要?林如昭生得出来,随你们。”


    49


    林如昭醒来时, 感觉头?特别疼,像是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放了一夜的炮仗,放得她头?晕目眩, 就连耳鸣都阵阵起。


    她滚在锦被中, 下意识喊陆劲,一只有力的臂膀随之托起了她的后?脖颈,让她靠近了熟悉的硬梆梆的胸膛之中,林如昭嗅到了让她安心的百合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因为陆劲总是与她滚在一处, 因此也染上了她的香味。


    林如昭便仿佛漂泊的船驶入了港湾,有了依靠,她拽着陆劲的衣袖,可怜兮兮地两眼包着热泪,哭道:“好疼。”


    “你被人药倒了,当然疼。”陆劲边说着边端过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 “我在里?面加了半罐的糖砂,已经不苦了,乖,把药喝下去。”


    他哄着林如昭,林如昭被疼痛折磨, 只知?道喝了药会好,哪里?会计较加了这么多糖砂后?药的味道会多稀奇古怪。


    她被陆劲抱着, 两只手托着碗底, 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才刚喝完,嘴巴就适时被塞进两颗酸酸的果脯, 林如昭的颊侧立刻像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


    陆劲抱着她,用锦帕细心地给她擦拭留在唇边的药渍。


    与以往相比, 今日他的话少了很多,只有怀中滚烫的热度隔着衣衫还切切地传到?林如昭的肌肤上,让她得以沉默地感受着陆劲的心脏跳动。


    她忽然用手捧着陆劲,掰起他的脸,果不其然看清了他唇边冒出的青涩胡茬,还有眼底的一窝青。


    林如昭用手指细细抚弄着那磨手的胡茬,道:“昨晚一宿没睡?”


    陆劲道:“料理完二房,我就用伏全抓回来的药去给你和岳母熬解药了。也不知?道二房是哪里?搞来的迷药,药性真强,我给你喂了两碗,才让你醒转。”


    陆劲说着,抱着林如昭的手臂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了,他嘴上却是埋怨:“你也真是的,我昨晚都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你


    都没看到?,还直接把饭泡进了老鸭汤里?,全吃了。林如昭,我们都成亲多久了,真的连点默契都不能有吗?”


    林如昭道:“那我也没想到?二婶会给我下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喊起头?疼,紧张得陆劲又赶紧叫大夫。


    大夫进来给林如昭号脉时,他束手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那素来狠戾的眼尾压垂了下去,又无助又可怜,好像一条趴在门缝看着主人的狗。


    林如昭看得心底一软。


    她等?大夫走了后?,招招手:“好了啦,我不曾怪你,若不是你将计就计,还揭穿不了二婶的真面目。”


    谁让林二夫人不仅装得好,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装着,若有人冷不丁地告诉林如昭二夫人图谋不轨,哪怕这个人是陆劲,她都不会相信。


    也多亏了陆劲直接把二房的阴谋暴露,才让大老爷认清了所谓亲情究竟是何等?虚伪恶心,连夜把家分完了。否则林如昭真的难以想象若有朝一日大老爷出点意外,他们会不会直接以大房无男嗣而直接霸占了家产。


    毕竟从律法?上来说,他们这样做也算占了法?理,顶多会从道德上被人诟病几句,但万贯家产到?手,这些诟病也就无关痛痒了。


    林如昭这么一想,真的是又气又恶心又后?怕。


    她艰难坐起身?:“他们现?在应当在搬家?我要?去瞧瞧。”


    光让陆劲帮她出气,她不去冷嘲热讽几句,她可不觉得撒气。


    陆劲却摇摇头?:“他们现?在恐怕没有心情搬家了,因为?二夫人和林如晚被扭送到?了官府。”


    林如昭一怔,转头?看向他:“你干的?”


    陆劲伸出手指,捏了捏,露出两指间一道若有似无的缝隙,有薄薄的天?光透过:“林如景说我惯会用权势压人,所以我还动用了一点小小的权势。”


    陆劲说他动用了权势,分明?是谦虚,企鹅裙仈8伞〇齐七午3六 他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往官衙门前?扔的时候,武安侯的官威直接惊动了京兆尹,巴巴地带着人迎了出来。


    陆劲也懒得进府了。


    此时日头?高升,大街上游走着辛勤的子民,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者?众多,陆劲便?直接站在外头?,指着二夫人和林如晚把此二人昨晚如何下药,如何预谋不轨细细说了遍。


    陆劲大约是听?说听?多了,原本这家宅阴私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他又说得抑扬顿挫,一波三折,于是不到?一刻,官衙门前?围满了人,俱昂着头?,流露着浓厚的求知?欲看着陆劲。


    直把二夫人与林如晚看得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地三尺。


    陆劲讲完,又抱臂道:“其实我怀疑二房上下都参与了此事,否则区区女流如何敢这般大胆,直接在大房屋舍内行事,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先将现?场捉到?的两贼捉来,交由大人秉公审理。”


    京兆尹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陆劲要?唱白脸,是为?了帮林如昭撇清关系,免得要?被多嘴多舌之人无端揣测。


    既然如此,这个红脸就当由京兆尹来唱了。


    他忙道:“侯爷不用担心,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是无法?弄到?药效强烈的迷药,下官只要?循着这个线索查去,自然能揪出这二人的同伙。”


    陆劲认可他的眼力见,颔首道:“如此,我便?在侯府等?候消息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倒是京兆尹忙不迭地让差役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带了进去,也不急着审,而是先让人各打了三十大板,然后?把人拖入了老鼠蟑螂乱窜的监狱收押看管。


    陆劲恩怨分明?,京兆府查案是要?时间的,及早分家也是为?了少让二房的人出来烦人,最?重要?的是,分完了家,老太?太?这个老虔婆和大老爷的关系就能降到?最?低。


    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必然有老太?太?的参与,但是这样一个老太?太?顶多动动嘴皮子,不可能实际付诸行动,京兆府根本定不了她的罪。


    不过也没关系,在陆劲的策划里?,二老爷也会被留下性命,这样他就可以替代大老爷承担起孝顺老虔婆的责任,而不至于让老太?太?又黏上大房不放。


    至于林如景嘛,反正那迷药的罪总要?有人来背的,他猜比起不敏于行的大老爷,也是林如景更有可能提供迷药,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担责。


    老太?太?这样看重男嗣,就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被寄予厚望的好金孙被流放。


    但这件事就不必和林如昭说了,时人信奉家丑不能外扬,哪怕家里?出了什么丑事,大家宁可关起门来由宗族悄悄处理了,


    也不愿意见官。


    陆劲这样把人拖去送到?官衙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若是再被林如昭知?道他还安排了什么,他可真担心自己的形象会受损。


    因此陆劲对林如昭道:“我的权势只能让她们二人在牢狱里?遭点罪,至于最?后?的结果且等?官府审理吧。”


    林如昭点点头?,点完也有些茫然,陆劲好像做得太?完备了,让她就算想撒气,连气都没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受害者?的身?份。


    她有些感怀叹息,又问起大夫人来:“阿娘没事吧?”


    二房下的药药效强归强,却不会危害身?体,毕竟林如昭还怀着孕,若是因此她流了胎儿,那什么春秋大梦都不必做了,直接齐齐蹲牢房算了。


    因此林如昭早知?道不仅她无事,怀里?的胎儿也无事,既然如此,想来大夫人也不该有事,只是她到?底忧母心切,便?要?起床去看大夫人。


    陆劲没有拒绝,他亲手给林如昭穿好衣服,裹上披风,戴好兜帽,而后?抱着她到?了大夫人的房内。


    大夫人是早醒了,也用过了清淡的早膳,正和大老爷说话呢,见林如昭进了,便?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林如昭:“可怜我们娇娇,还要?替爹娘生个孩子。”


    什么东西?


    林如昭迟疑地看向了陆劲。


    这件事陆劲倒是忘了告诉林如昭了,他把林如昭放在大夫人的床上,蹲下来替她脱去绣鞋,鞋子脱完了,林如昭也知?道了。


    林如昭倒是没什么感觉,主要?是迄今为?止,她仍旧没有怀孕的实感,也就不觉得怀孕的艰难,感觉再多生一个也不算什么,寻常家里?也都有两三个小孩呢。


    而陆劲呢,林如昭都没有怀孕实感,他更加没有了,一心觉得他身?体强健,让林如昭怀孕当真是再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也


    觉得多生一个没什么。


    大老爷呢,他经历过丧子之痛,也被老太?太?缠得头?疼欲裂过,因此觉得多子多福很好,便?对林如昭道:“趁着年纪轻,多生两个。”


    大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经历过完整生育的人,虽则很不想林如昭经历生育的痛苦,但是又想起自己早年的艰难来,又劝不出口,于是夹在中间,哭得更伤心了。


    林如昭和陆劲因此陷入了茫然之中。


    陆劲挠了挠头?,道:“岳母放心,府里?养着两个大夫和三个稳婆,必然不会让娇娇难产的。”


    怀孕风险最?大的好像就是这个了,陆劲想起梦里?的场景也心有余悸。


    大夫人哭着抓着陆劲的手:“抱朴,我问你,若是娇娇生不出儿子呢?你们侯府是有爵位继承的,肯定要?一个男孩,所以如果娇娇真的生不出来,你可不可以……”


    她说不下去了,作为?母亲,她肯定宁可希望陆劲纳个妾,生下男孩抱给林如昭养着,不必让林如昭多次经历生育的艰辛,可同样作为?母亲,她知?道这番话对林如昭来说也很残忍。


    所以她说不出口。


    现?在大夫人又觉得这婚事不好了,看陆劲怎么看都觉得烦心。


    陆劲毫无所觉,很没有心眼地接话道:“那就让女孩袭爵。”


    “什么?”这下不仅是大夫人,就是大老爷也很吃惊地看着陆劲。


    陆劲道:“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高祖之女,太?平长公主随父逐鹿中原,统帅三军,嗣后?被封武英侯,她去世后?,不仅以军礼下葬,爵位也代代相传,不论男女。我们武安侯效仿太?平长公主,也是为?了替朝廷不拘一格拔选将才。”


    陆劲本来就觉得男儿女儿都可以继承爵位,所以他才会说林如昭投胎生的不论男女都姓林,因为?在他看来,唯一阻止林如昭的孩子继承林家家产的是姓氏而不是性别。


    林如昭也这才知?道陆劲为?何一直嚷嚷着要?个女孩,感情他原本就做好准备了女儿承爵的想法?了。


    这么一想,林如昭觉得这事就更简单了:“虽然之前?女儿还不想生育,可是只要?有了一胎,想来第二胎也不难了,到?时候就生两个吧。”


    大夫人抱着林如昭哭得不能自已,她还是觉得这婚事太?差劲了,要?不是陆劲家里?有该死的爵位,否则哪里?需要?林如昭生两个,直接一个孩子继承两家家产就完了。


    陆劲还不知?道他才刚扭转的形象又被彻底毁于一旦,因为?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察觉岳母发自内心对他的嫌弃。


    陆劲孕吐了。


    林如昭的孕期跨过了四月,陆劲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之前?为?了给林如昭补充营养,也打打牙祭,陆劲总会给她去猎些野兔野鹿回来,兔子给她做麻辣兔头?,野鹿则用香料腌制烤了,两人都吃得很香。


    但是一等?林如昭孕期到?了四月,陆劲揽弓射出的第一箭就开始不对劲了。


    箭法?是一如既往得准,但当伏全把流着血的野兔子拎回来后?,陆劲这个连人血都见惯的人,却突然伏下马,狂吐不止。


    陆劲闻不得血腥味了。


    作为?一个将领,却连血腥味都闻不得,无异于老虎拔了牙,孤狼断了掌,使得他一整天?都恍惚不已。


    那天?那只野兔终究没有被带回林府。


    到?了晚间用饭时,厨房端上了精心烹制的酸菜鱼。因为?现?在的林如昭酷爱酸辣,于是厨房绞尽脑汁将天?下所有酸辣的菜都写在水牌上,让林如昭挑着吃。


    林如昭喜欢厨房腌制出来的酸菜,很酸,每吃一口都觉得天?灵感也酸爽无比,那鱼汤里?的茱萸也加得非常到?位,一口进去,辣得眼泪汪汪,因此林如昭极爱吃,已经连续七天?都要?点这道菜了。


    按理来说,这样酸辣的味道早已足够盖过鲢鱼本身?的腥味,可是不知?怎么的,陆劲的舌头?忽然敏感得跟个含羞草似的,鱼肉轻轻碰到?他的嘴,他的胃就被刺激地蜷缩起来,一股恶心反上来。


    丫鬟忙端上了痰盂让他吐了,又拿酽酽的热茶给他漱了口。


    陆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林如昭拧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没有力气似的,蹭着林如昭的掌心寻求抚慰,他原本神采奕奕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林如昭见他如此,也很担心,赶紧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


    大夫一把就知?道陆劲脉象稳健,身?无病恙,脾胃更是康健的可以吃下一整头?大象。


    他也想不明?白陆劲为?何无缘无故就吐了,只好给他开了些精心养神的汤药给滋补着。


    但陆劲的劫难不仅如此。


    他这些日子出入东宫,安排了鞑靼王子来朝进贡之事,如今事情已告了一段落,他便?又回了卫所,去检查他不在的时日里?,这些羽林郎有没有好好操练。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只是当一上午的检查结束后?,就到?了用饭的时辰,陆劲一向信奉与士兵同吃同住,于是也一如既往地去了饭厅。


    上午查的是长途负重跑和近身?格斗,虽然现?在已入仲秋,但是半大小子们热火朝天?地练了一上午,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水,饭厅也不大,这样多的浑身?是汗的青年聚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汗臭味可想而知?。


    这原本没有什么,军中的武士比起那些细腻的熏香来,本来就更推崇这种能炫耀男子气概的汗臭味,于是他们热火朝天?地吃着饭。


    当陆劲走进来时,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饭菜香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味道,他神色骤然一变,原本的平静碎裂开来,他反身?冲出了饭厅。


    这一去,一下午都没回来。


    老军医被紧急传唤来,给陆劲把完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奉命给陆劲调配香囊,想以茶叶、柑橘等?植物?自然清新的味道压制住陆劲的反胃感。


    但依然宣告失败。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不明?所以的呕吐,陆劲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中午这一遭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把他的精气神给掏空,游魂般回到?了侯府。


    林如昭现?在已经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她爱吃的酸辣荤食陆劲一样都碰不得,厨房只好又绞尽脑汁给陆劲做清爽的食物?。


    嫩笋炖粥,不加任何的调料,只撒一把细盐,在文火上滚了小半个时辰。


    陆劲坐在桌前?,捧着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林如昭看得心疼,他平日里?消耗大,吃得也多,这样的海碗都能吃掉两碗的米饭,再配上肉食荤菜,有时还要?加个饼才觉得饱,现?在却只能吃稀粥。


    林如昭真怕陆劲会被饿死。


    她关切道:“我让厨房多做道不重样的菜来,我们多尝尝,看还有哪些可以吃。”


    陆劲摇头?,他并不想向林如昭诉苦。


    原本他好意思腆着脸跟林如昭卖可怜,是因为?他其实一点也不可怜,现?在他当真可怜起来了,他就不敢和林如昭说了,他害怕林如昭觉得他没有用,嫌弃他。


    于是陆劲死要?面子活受罪,道:“不用,现?在也够吃了。”


    他边说,边把碗底刮了个干净,连点米汤都不肯剩下。


    林如昭看得有些不安,趁他去洗漱时走到?外院,去找伏全,于是她知?道了陆劲在卫所吐得快虚脱的事。


    林如昭虽不懂医理,但也粗略知?道人是不能一直这样吐下去的,否则脾胃受损还是事小,严重的甚至会因为?缺水而死。


    她忧心忡忡地去找了大夫。


    武安侯府供着两位大夫,原本都是为?了林如昭生产做准备的,现?在两位大夫翻医书翻得焦头?烂额,却是为?了解决陆劲莫名其妙呕吐之症。


    林如昭去的时候,他们刚刚研究出了点眉目,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又放在陆劲身?上又有点合理之处,但为?了陆劲的面子着想,两人正推三阻四,在让贤去告之病由的机会。


    刚巧林如昭进来了,既如此,那就不必推阻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病由给诊断明?白了。


    林如昭听?完震惊无比:“陆劲这是孕吐了?男子怎么会孕吐?”


    大夫甲道:“按理来说都是女子孕吐,男子孕吐不能说是闻所未闻,只能说是少之又少,但医书上却有记载,当女子怀孕时,男子若关心过切,便?会感同身?受,恍若他自己怀孕一般,因为?忧思过甚,而开始和女子一样孕吐。”


    林如昭听?得恍惚不已。


    她觉得这是荒唐之言,可是想到?陆劲前?段时日大掉金豆子的表现?,她又说觉得好像也没有太?过匪夷所思。


    林如昭只好问道:“若是孕吐该如何调理?”


    大夫乙道:“只是平时让他多嗅些味道清爽的香囊,再准备点他吃得下去的饭菜就是了。”


    林如昭听?了这话就知?道孕吐无药可医,只能靠扛了。


    大夫甲还记得陆劲的威胁,于是宽慰林如昭道:“侯爷孕吐总比夫人孕吐强,左右侯爷身?体强健,多吐两个月不妨事,夫人尽管宽慰。”


    大夫甲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夫乙也忙道:“是啊,任侯爷吐去吧,他这样关心夫人,也是夫人的造化。”


    林如昭都怀疑大夫乙想说的是‘任侯爷吐去吧,都是他的报应’。


    果然在外面威胁多了人,等?自己落了难,只会引来旁人的拍手称庆。


    林如昭心情复杂地回了清梧院,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陆劲。


    因她现?在怀着孕,家里?都紧张,四个丫鬟都寸步不离跟着,就怕她跌倒摔倒,因此她出去这段时间,正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陆劲在。


    林如昭打开房门,就见陆劲站在箱笼前?。


    他这几日吐得厉害,倒是让身?上的肌肉线条更为?深刻了,他用满背隆起的肌肉对着林如昭,也不知?在干什么。


    林如昭走上前?去,就看见了她的衣服被扯得零散,挂在了箱壁上,而陆劲古铜色的手掌正捏着她的一件月白色小衣,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他发出了心旷神怡的声音。


    林如昭想都没想,一把将小衣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但或许是陆劲抓得紧,林如昭都把小衣拽过来了,那细带还勾在陆劲的指尖。


    林如昭的脸就红了,隐隐带了些怒气。


    陆劲解释得理直气壮:“我头?晕了一天?,军医叫我找些好闻的东西嗅嗅,我试了那些香囊香片都觉得不好,只有你小衣上的香味最?好闻,能压制我的恶心感。”


    林如昭单知?道陆劲此人粗俗,荤素不忌,却不知?道原来病如其人,他的病也要?比寻常人还要?不要?脸。


    她的小脸红成了苹果,对大夫甲乙的话深以为?然:“陆劲,你可真是活该。”


    她不想见陆劲,转头?就要?走,却忘了小衣还在两人手中,陆劲就被她拽得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他原本是可以站直身?体的,却非要?跌跌撞撞黏到?林如昭的身?上:“娇娇,我近来吐得真得很可怜,你给我几件你的小衣好不好?我会好好装在荷包里?的。”


    “不是寻常的小衣,而是要?贴着你柔软的肌肤,被你的体香裹过一个晚上的那种。”


    他是越说越直白,越说越像个登徒子。


    “香呼呼的,闭上眼,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50


    饶是林如昭再担忧陆劲, 也做不出此等失智的事。


    她坚决地摇了头?。


    陆劲眼露失望,手里还抓着林如昭的小衣,垂头?丧气地站着:“娇娇, 你?现在都不心疼我了, 我吐得那么难受,还吃不下饭,大夫都找不出病根,可能我将不久于世,即使如此, 你?也不肯把你的小衣给我吗?”


    陆劲这人?霸道惯了,一旦他开始放下/身段,开始走怀柔路线就说明他也是心虚气短。


    姑娘家的小衣是多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让他装在荷包里,挂在腰间,在满是臭男人?的卫所里晃悠。


    若是寻常陆劲也提不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实在是当下他被呕吐折磨不说?,还诡异地见不了血,这让向来杀人?如麻的他浑身难受。


    既然大夫找不到他的病根,他决心自己来找,顺便配点良药。


    而眼下的良药, 无疑就是带着林如昭体香的小衣了,因此陆劲才紧紧抓着不肯放手。


    原本以为同林如昭卖卖可怜, 他这几?日的惨状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想必她必然会出于同情有所犹豫。


    只要心思能活动,陆劲就觉得可以说?动林如昭。


    可谁知林如昭铁石心肠得很?:“好啊, 我就等着你?不久于世的那天。


    陆劲的眸色一变,在意外?之前更多的还是受伤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法释怀,就连假装上一刻都做不到,那唇角就无可挽回?地耷拉了下去。


    “娇娇,你?就这样讨厌我?即使你?都要给我生孩子?了,你?还是不喜欢我?”


    他问得小心翼翼,话?里都是苦涩。


    林如昭见状,往前走了一步,陆劲的身形晃了晃,林如昭以为他被伤了心不愿给她触碰,可是紧接着陆劲就上前一步,猛地将她抱住。


    很?紧很?紧的力道,他的体温和肌肤颤抖都隔着衣料传到了林如昭的肌肤上,他搂着林如昭,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大力地禁锢着她,像是一个颤抖的灵魂在竭尽全力地吞噬。


    “娇娇,我们成了亲,拜过天地,有皇天后土作证,谁都没办法把我们拆散,我们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就是你?不喜欢我,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娘子?。”


    他的呼吸厚重无比:“就是我死了,我不去投胎,做了孤魂野鬼也要日日跟着你?,不让别人?碰你?一分,你?更别想着改嫁,你?要是改嫁了,我就杀了那个娶你?的男人?。”


    林如昭听他越说?越荒唐,当真哭笑不得,她的手顺着他的腰拍上了结实的后背,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会长命百岁,我刚刚那话?还没说?完呢。”


    她解释给陆劲:“才刚我去见了大夫,两位大夫翻遍了医书,已经替你?找出症结所在,你?根本没有患不治之症,只是孕吐了。”


    陆劲手一抖,松开了怀抱,仿佛遭了晴天霹雳,整个人?都被劈懵了:“孕吐?我吗?”


    他见林如昭点了头?,看上去是确信无疑的样子?了,陆劲一顿,回?头?开始找佩剑:“剑呢?我剑呢?两个庸医,我非捅死他们不可。老子?是男的!男的!男的怎么会孕吐?”


    林如昭忙拦住他:“大夫说?了,男子?孕吐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多是过于担忧妻子?的缘故,因此不自觉感同身受了。”


    陆劲还是不能接受:“老子?宁可患了不治之症,也不要孕吐,传出去,老子?还怎么统帅三军?老子?的脸还能往哪里搁?”


    他觉得就算是孕吐也得把那辆大夫给杀了,杀人?灭口。


    林如昭看他仍旧崩溃不已,也不拦他了,自去一边坐下,道:“你?觉得这样不好吗?我知道的时?候很?是感动,以为你?竟肯为了我忧思到这地步,果然心里有我,我当真嫁了个好夫君。又想到我这胎怀的这般轻简,或许正有你?无私为我分担的缘故,心里感动得不得了,结果,你?竟然嫌丢脸。”


    陆劲的佩剑都拎在了手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出门捅死两个大夫,但听到了林如昭的话?,他竟不自觉停了下来:“娇娇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不觉得我不能担事,脆弱不堪,因此嫌我,厌我?”


    陆劲对男子?孕吐一事,当真是闻所未闻,即便林如昭解释过了,他仍旧觉得难以接受。


    毕竟军中那些同僚的娘子?怀孕时?,他们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砍人?,喝大酒,说?荤话?,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


    只有他,不仅脆弱不堪的时?不时?掉眼泪,身体还弱到跟女子?一样恶心呕吐。


    他这样差劲,这样缺乏男子?汉气概,娇娇真的不会嫌弃他没有用,想要休了他吗?


    陆劲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如昭,目光紧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这是既想抓到林如昭言不由衷的蛛丝马迹,又害怕抓到她撒谎的端倪。


    陆劲当真是矛盾极了。


    林如昭却记得大夫叮嘱过的话?。


    陆劲既然已经掉过眼泪,又开始孕吐了,说?明他现在的生理?状态与一般孕妇无异。


    敏感多思,还总是患得患失。


    为了不要刺激他,影响胎儿,咳咳,错了,是影响他的当值,林如昭一定?要好好哄着他,时?刻让他感受到来自娘子?的爱意,让他确信哪怕他身材走样,变成黄脸公,林如昭都不会养男宠抛弃他。


    因此她不再像起初看到陆劲掉眼泪那样,自顾自陷入震惊的情绪中,不当回?事,而是马上走过去,尝试着像过往陆劲拥抱她那样,拥抱他。


    即使现在都怀着陆劲的孩子?了,林如昭做起来仍旧显得生涩无比。


    陆劲是个过于黏糊主动的夫君,很?多时?候他们私下相处时?,根本无需林如昭的主动,他便自觉搂抱过来。


    林如昭总是被他禁锢在怀里,各种欺负,而很?少感受到相拥。


    她慢慢闭上眼,陆劲浑身上下都结实无比,搂着他时?像是搂着块滚烫的石头?,硬梆梆的,抱着有些累。可是当她的脸抵在他的胸口,闻到熟悉的味道,又会让她觉得很?心安。


    哪怕陆劲是块臭石头?,也是她一个人?的石头?。


    在林如昭主动拥抱上来时?,陆劲的肌肉就紧张得紧绷住了,明明林如昭触碰的地方很?有限,但他全身上下都严阵以待,随时?恭候林如昭的临幸。


    可惜林如昭是个吝啬的娘子?,她对他身体的探索欲总是有限的,哪怕是主动拥抱他,触碰到的也只是那点点的肌肤,陆劲却没有任何的失落,反而他的心脏在剧烈狂躁地跳动着。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林如昭靠在他怀里,毛茸茸的头?,可是不知怎么的,大掌竟然紧张地搓着,不知该怎么摆。


    尽管他现在很?想亲一亲林如昭,可是这样的好时?光,他不敢擅自行动,惊扰了这潭春水。


    于是陆劲乖乖地站着,仍旧绷着浑身的肌肉,卯足了劲展示那些漂亮的剽悍的肌肉线条。


    这是陆劲的开屏方式。


    但可惜林如昭不是那么的解风情,她只是抱了一小会儿就嫌手酸了,小声抱怨了句:“陆劲,你?好硬啊。”


    陆劲领会错误,加之心虚,道:“有吗?我已经很?克制了。”


    林如昭沉默了会儿。


    或许是以为被她发现了,因此陆劲动了动身子?,没再做掩饰,而是把腿分开了些站着,于是那炽热就贴到了林如昭这儿,很?有存在感地抵着她,倾诉着陆劲的思念。


    林如昭默默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去冲凉水吧。”


    她以为以陆劲的脸皮厚度,势必不会这样轻易同意,他只会想着办法让她用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弄出来,他一直如此,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将军,精力总是更旺盛些。


    但出乎意料,这次陆劲听话?地去了,没有二言。


    林如昭诧异之余有些担心。


    她现在知道了,陆劲并不是个很?省心的夫君,他都能孕吐了,还有什?么幺蛾子?是他整不出来的?


    林如昭想到大夫切切地嘱托,让她一定?要关注陆劲的情绪问题,莫要让敏感多思的他钻牛角尖,于是她原地踌躇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净房看一看。


    陆劲洗漱的时?候门外?是不留人?的,林如昭嫌丢脸,也不肯叫丫鬟跟来,因此她轻轻靠近门扉,侧耳贴在门户上。


    她告诉自己,只要没听到陆劲的哭声,她就回?去。


    结果净房内一片寂静,连点水声都没有,这是很?不同寻常的,林如昭蹙眉,她轻手轻脚打开了一道门缝。


    一道粗重的喘息声灌入耳朵。


    林如昭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目光就穿过了半个房间。


    灯盏加满了油,将灯火点得亮堂堂的,隔着纱质的屏风,将倚靠在浴桶上的古铜色皮肤照得朦朦胧胧。


    因为背着身,林如昭只能看到陆劲的臂膀在不停地动着,水声逐渐从轻微变得激烈起来,哗哗啦啦地溅着,将他的声音遮掩得时?隐时?现。


    就在这模糊不清的声音里,陆劲似乎痛苦不已,他低下头?去,那脊背肌肉隆起,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声。


    林如昭顿时?觉得担忧成真,她这一趟并未白操心,她也顾不得什?么,忙推开门进去:“陆劲。”


    只是这一声,却让陆劲有了剧烈无比的反应。他闷哼了几?声,整个人?和脱离般,向后倒在浴桶上。


    上半身往后倾折,露出浓重欲色的瞳孔,上下滑动的粗大喉结,那只原本掩在水面下的大手也抬了上来,松松扶在了浴桶边上。


    小小的净房内有熟悉又难以言尽的味道散开,林如昭对此最是熟悉,她终于意识到了方才陆劲在做什?么,她猛地脸红不止,又因为她是擅自来探看陆劲沐浴情况,实在说?不得陆劲什?么。


    因此她只好又羞又恼地退了出去,步伐虚软混乱无比。


    陆劲当然听到了动静,但他没有回?头?,而是惆怅地看着放在浴桶边上的五指。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又得不到快乐,还要吐得昏天黑地的,当真折磨人?。


    更糟糕的是,陆劲偏偏在此时?又想起了他前不久答应岳丈岳母的事,他要和林如昭生两个孩子?。


    两个啊!


    这样的日子?,他还得再经历一轮。


    想到这儿陆劲就有些崩溃。


    从前他究竟是为何会觉得两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以致于让他蠢兮兮地放出此等豪言壮语?


    等陆劲无精打采地收拾好,换上干净的亵衣回?到正屋时?,林如昭已经先行安置了。


    她背朝外?,侧躺在床的里侧,拆下的发髻青丝乱散,蓬蓬地遮着红润的面颊。


    陆劲照例拂开她的发丝,亲了亲她才肯躺下,而后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上去。


    他的手一下是不规矩的,晚上都要握着林如昭的绵软才能睡得香,那适当的量刚好可以充盈他的掌心,又软软甜甜的,是陆劲最爱的点心。


    今日也不例外?。


    但当他的手掌熟门熟路照例要找到它的故乡时?,却被林如昭交拢在前的手臂挡住了。


    陆劲没多想,他握住林如昭的手臂,要拿开,但显然在假寐的林如昭与他对抗上了,不肯挪开手臂。


    陆劲是不愿真的欺负林如昭的,因此他尝试了两下未果后,便道:“娇娇?”


    林如昭仍旧闭着眼,不理?会他。


    陆劲沉默拧眉想了半晌,很?确定?如果没有握着那什?么,他又会做那些杂七杂八的梦,一会儿林如昭难产,一会儿孩子?夭折什?么的。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又要吐了。‘


    陆劲推了推林如昭:“娇娇?”


    林如昭还是不动,陆劲没了办法,他只好再次想办法挪开林如昭的手臂,这次他的手往里面探了些,手指勾到了什?么。


    他咦了声,不敢掀被子?,怕冷着林如昭,只好自己钻进被窝里,探头?去看。


    他很?快拿到了东西,一时?之间倒也没顾上在意是什?么,而是手忙脚乱帮林如昭掖好被子?,然后才有心情去瞧那是什?么。


    是一个荷包。


    而且还是他常年挂在革带上的那个,里头?经常放着薄荷,是为了战场上醒神用的。因为已经用了很?多年,他挂它也不是为了好看,因此已经很?旧了。


    无缘无故,林如昭把这个旧得可以丢弃的荷包捂在胸口做什?么?


    陆劲有点不能理?解。


    等等,捂在胸口?


    陆劲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激动了些:“娇娇,你?不会是为了让它染上你?的体香吧?”


    林如昭还是不理?他,但是耳朵尖尖已经红了。


    这说?明就是了,只是林如昭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陆劲欣喜若狂,抱着林如昭猛亲了两口。


    他高兴的可以得到这样一件带着林如昭体香的东西,而是林如昭愿意为了他,丢掉女儿家的羞涩,打破原则,为他破这样一次例。


    陆劲感动得又想掉眼泪了,他搂着林如昭,几?近哽咽:“不就是两个孩子?吗?娇娇,我给你?生。”


    真的,除了给林如昭生孩子?,陆劲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回?馈林如昭的这份感情了。


    林如昭听到这儿,终于装睡装不下去了,她翻个身,睁开眼:“陆劲,怀孕的好像是我。”


    陆劲道:“谁在孕吐?”


    “……你?。”


    “谁吃不下饭,闻不到一点重味,只能喝点粥,喝得憔悴无比?”


    “……你?。”


    “谁在做噩梦?”


    “……你?。”


    “谁在掉眼泪?”


    “……你?。”


    陆劲又道:“这跟我怀着有什?么区别?”


    林如昭就不说?话?了,她默默地躺下。


    陆劲是个伟大的父亲,她真心实意地承认。


    *


    陆劲的孕吐并没有隐瞒太?久。


    起因是太?子?要成亲了。


    林如昭因为怀孕了的缘故,已经很?久不关心别家的事了,只记得太?子?在相看,因此得知婚期将至,请帖都发来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顶多觉得这婚期定?得未免太?过匆忙了些。


    结果等打开帖子?一看,太?子?妃竟然是杜弄玉。


    论理?是她也不奇怪,但林如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在未央宫见到她时?,那种异样的神情,在加上这匆忙无比的婚期,林如昭有了不大好的猜测。


    事实证明林如昭也未多想,关于这桩婚事,上京已经沸沸扬扬很?久了,但因为事涉皇室,具体如何未得到披露,只知道杜弄玉这太?子?妃之位得到的并不怎么光彩。


    林如昭听得五味杂陈。


    陆劲更是五味杂陈,他是东宫的人?,太?子?大婚,自然要作座上宾,可是他现在吐成这样,实在出席不了这等宴席,总不能众宾客吃着喝着,他独自抱着个痰盂在角落里吐着吧?


    未免过于不雅了些。


    老太?太?作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于孙子?孙媳的五味杂陈是分外?没有感受到,只是惊讶于孙子?的没出息。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劲近来憔悴无比的神情,提议道:“抱朴,昭昭,你?们许久没有留在万寿堂用饭了,今日要不要留下来?”


    陆劲很?确信他在老太?太?眼里看到了浓重的好奇心。


    她根本不是因为想他们,才邀请他们用饭,她纯粹只是没见过会孕吐的男子?,因此想要开个眼界而已。


    好了,现在他知道了,届时?他不仅会万分不雅,还会被当耍杂的猴子?围起来参观。


    陆劲痛苦地闭上了眼。


    好在,他虽然不招老太?太?心疼,可是他还有个会心疼人?的媳妇。


    林如昭一听老太?太?要留他们用饭,立刻要去厨房交代饭菜。现在的陆劲娇贵无比,除了不放一点点荤腥的粥,其?余的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而且这粥熬制也要控制好时?间,绝对不能见米油。


    除了吩咐陆劲的饮食,林如昭还要吩咐厨房绝对不要同桌端上味道大的食物,最好多是绿色蔬菜。


    老太?太?在旁听她吩咐丫鬟该如何去厨房跑腿传话?,一脸的大开眼界,受教?无比,又很?嫌弃陆劲。


    “抱朴,我记得你?十五岁去了北境,十六岁就立了首功,砍了百来个鞑靼军士的头?颅。”老太?太?问道,“当时?也算英雄少年,如今怎么越发没用了。”


    陆劲嘴硬:“现在让我上马,照样能砍百来个鞑靼。”


    林如昭吩咐完,撤回?身子?道:“砍鞑靼?算了,别逞强了,等我生产完吧,你?现在见不了血。”


    “什?么?”老太?太?震惊,“你?娘怀着你?时?照样上阵杀敌,你?,你?竟然见不了血?”


    陆劲神色恹恹,他觉得老太?太?嫌弃他,嫌弃得快想把他逐出家谱了。


    大约觉得一个害怕见血的后代实在有辱武安侯的门楣。


    林如昭忙笑着拍拍他的手,道:“祖母,夫君是代孙媳受苦呢。”


    老太?太?便看向林如昭。


    她骨架玲珑,本就不是个显怀的孕象,兼之又没有被孕吐折腾,被糟糕的情绪折磨,面色红润,不见浮肿,看上去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老太?太?对陆劲的嫌弃就少了点:“抱朴还是有点用的。”


    一时?之间摆好了饭,施韵筝大约是因为太?子?的婚事而备受打击,不肯来万寿堂用饭,老太?太?也不管她,让林如昭跟着她坐了。


    这一桌的饭菜是老太?太?吃过最素净的了。


    她好荤腥,哪怕是为了筹措军资变卖家产的时?候,桌上也少不了蹄髈,炖得软糯无比,就算不吃,看着也香甜。


    而不似现在,厨娘为了让她们吃口肉,还要绞尽脑汁不让她们看出肉的形状。


    老太?太?道:“从来只见茹素者自欺欺人?,哪有食荤者偷偷摸摸。”


    陆劲不敢吭声,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粥。


    那粥更是白惨无比,一丁点油水都没有,跟喝白水也没有差了。


    再看林如昭,胃口当真是好极了,因为怀着孕,一个人?要吃两人?份,因此她哐哐干完两碗饭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还在吃厨娘耐心切细了的蹄髈,沾着芫荽、茱萸、酸醋拌出来的料汁,吃得香甜无比。


    老太?太?就觉得,陆劲还是很?有用的。


    但是很?快,老太?太?也意识到了个问题:“太?子?婚宴你?要怎么办?”


    托老太?太?这枚发光发亮的珠玉的福,陆劲现在已是心如死灰,看淡人?生了:“大概会沦为上京的笑话?,载入史册的那种。”


    他原本是随口一说?,因为他们军营就是如此,只要一个人?犯了件糗事,立马就能以飓风的速度传遍全军营,其?他人?可能都不认识这个倒霉蛋,但只要提起‘就是上回?那个蠢货’,所有人?都能立刻恍然大悟,迅速对号入座。


    因此他们常常开玩笑,‘要载入军营史册了’,但其?实这史册非史官笔下的真正史册。


    但老太?太?不知道陆劲的顽笑,她听到后用无比认真的态度想了一下,然后认同地点点头?:“你?有了收回?燕云十八州的大功绩,是必然会上史册的,那些史官又总是好记点趣闻轶事,你?瞧前朝的戚名将就被记录了他是个怕老婆的,你?这孕吐又这样的新鲜,史官必然不肯放过。”


    “可能等你?在宴席上抱着痰盂狂吐不止时?,他们就在旁边偷偷看着,以便丝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待后世千秋万代地翻阅,窥一窥你?孕吐的风姿。”


    陆劲的脸彻底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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