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屋外, 刚刚到的流光仙长面色古怪。
他本是担心容诀情绪压抑,伤害到自家小徒弟,如今看来……
啧, 倒是他心思阴暗, 白担心一场?
流光仙长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容诀眼神?一动, 几只青鸟顿时出现,缀在了流光仙长的身后。
“疼疼疼!诶呀你们别拽了!”
流光仙长捂着头?悲从中来。
他如今能化形还是依托了容诀成为怨魂的福, 对方将他化作了最年迈的模样,统共也?没给他留下几根头?发,如今竟然又?要拔掉?!
流光仙长悲愤道:“老子不就多说了几句话么!他至于么他!”
洛秋水在一旁捂着嘴笑弯了腰。
“行了。”她劝道,“人家的事,你少搀合。”
流光仙长嘀嘀咕咕:“若还是几百年前那会儿, 我当然不参合,但现在……”
现在, 他是生怕两败俱伤啊!
洛秋水顿了一下, 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她到底不懂情爱, 只能如此宽慰道。
……
桑宁宁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此时正遭受了人生的重创, 她正看着容诀。
对方问完话后就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弯起眼微微的笑着, 眼眸里似乎有春光徜徉, 温柔得?像是遥挂在天空中的月亮。
……若是没听见他方才的问题, 桑宁宁就信了他这模样。
她微微挑起了眉梢,却学会了反问:“要让我做选择, 也?要同?时出现两个剑穗,可?大师兄从未送给我剑穗, 又?何来选择?”
容诀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伸出了手。
他的掌中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剑穗。
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是一枚玄色的剑穗,中间镶嵌着一个白玉状的东西,桑宁宁分辨不出材质,只当是玉坠。
“只是……”
“你的生辰礼物。”容诀歪了歪头?,“先前一直没机会送出。”
不等桑宁宁从掌心中将东西拿走,容诀却突然合上手,连带着她的指尖一起抓在了掌中。
对上那双透亮的眼眸,容诀微微一笑,弯起眼:“师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桑宁宁眯了眯眼,指尖在他掌中动了动:“按照先来后到的准则,我还是该用现在这个剑穗。”
什么“先来后到”,自然是桑宁宁随口说的理由。
只是她猜到了按照容诀的处事,对方应该还有后手,桑宁宁有些好奇罢了。
“师妹说得?有道理。”
容诀轻笑一声,并不否认桑宁宁的话,他只是慢慢俯下身,离桑宁宁更近了一些。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呼吸也?一样。
桑宁宁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听容诀轻声道:“明?日?就是我的生辰,这就算做师妹给我的生辰礼物,如何?”
合理。
但是——
桑宁宁诚实道:“不用如此。”
容诀动作一顿。
铺天盖地的暴虐从心头?涌起,腕上的鳞片又?开始止不住的生出,瞳孔颜色在一瞬间变化,然后——
耳根处落下了一吻。
桑宁宁放下了勾着容诀的手,认真道:“即便不是师兄的生日?,我也?会选择师兄。”
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紧握,心跳声几乎就在耳边。
虽然面上不显露,但其实桑宁宁十分紧张。
一来,对大师兄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第一次还能说是不小心,但第二次,桑宁宁自己都找不到借口。
二来……
桑宁宁很难得?和人如此剖白自己。
从小经历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样的行为无趣且无用,只会让其他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加以利用和嘲笑。
但这几次与容诀的见面,每一次都让桑宁宁觉得?不安。
就好像只要她一不注意,大师兄就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可?是桑宁宁又?实在想不出,容诀还能变成什么。
没有心跳,体?温冰凉……总不见得?大师兄其实是怨魂?
桑宁宁几乎要被自己奇怪的想象逗笑,她禁不住弯了弯眼睛,清冷的面容也?被染上了艳色。
怎么可?能呢?
桑宁宁想,哪有怨魂能像大师兄一样温柔?
容诀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了一层阴影,遮蔽了眼中神?色。
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桑宁宁的话。
这一刻他不似神?佛,却像是在聆听审判的信徒。
“……就像是今日?。”
桑宁宁终于组织好语言,慢慢地开口:“可?不是谁拦在我面前,我都会想要去给对方遮雨的。”
“还有师兄的法相。”桑宁宁摩挲了一下容诀腕上的鳞片,用指尖勾勒着边缘,“虽然我对蛇没有什么太多的偏好,但若是出现在师兄身上,那我就很喜欢。”
譬如现在。
她看着那些小小的蛇鳞,都觉得?漂亮极了。
桑宁宁认真的叮嘱:“所以,师兄以后,千万不要再去剥掉它?了。”
少女清澈又?缓慢的话语如一场细雨,于是容诀心头?那场从鬼哭林中就燃起的不灭的烈火,在这一刻,终于被扑灭。
桑宁宁说完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心跳快得?不同?以往,耳根处也?有些发烫。
桑宁宁别开眼,抬手就想要推开容诀离开,却不料一下被容诀抓住了手。
桑宁宁一怔:“大师兄?”
剩下的话全被止住。
耳畔处传来了轻轻一笑,只见面前眉眼如画的青年垂下,捧起了桑宁宁的脸,在她的眉心处落下了一吻。
他的唇同?样冰凉却又?柔软,这样轻轻的一吻,如夜晚中挂在天边的月色,缥缈得?让人抓不住,但又?确确实实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跳声在耳旁彻响,桑宁宁几乎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动。
在这一刻,桑宁宁的思绪漫无天际,甚至在想,大师兄没有心跳,所以这心跳,一定?是她的。
……她的心跳还可?以跳的这么快么?
桑宁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她到了练剑场后,就开始练剑。
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在日?出。
就把整个练剑场折腾得?如怨魂过境般萧条。
钱芝兰本是路过,都忍不住倒退几步,赞叹道:“桑师妹,你方才那招可?是剑谱上的‘月鸣无生’?当真是朗照大地又?缥缈无形,分明?你的动作看起来也?不快,但我一点都抓不到那剑锋。果?然,出关后,你的剑法更上一层啊!”
桑宁宁收起剑背在身后,看向钱芝兰:“多谢师姐夸奖。可?惜这一招的反势,我至此还是没领悟。”
说着这话,桑宁宁的神?情不禁透出了几分郁闷来。
自从离开青龙峰后,她觉得?身体?上都松快许多,无论是运剑还是修炼心法,都无比顺畅,如今稳扎稳打,几乎快要到了金丹中后期。
用流光仙长的话来说,是“远离了偷你气运之人,气运自然该回?来了”。
她被桑云惜用奇怪的法子压了多年,如今一朝气运归来,自然做什么都顺。
只是饶是如此,这《无名剑谱》上的四招,依旧让桑宁宁觉得?有几份挫败。
然而她这么想,别人却不是。
钱芝兰张大了嘴,嗓音都有几分颤抖:“所以,师妹你的意思是,那《无名剑谱》上的‘风花雪月’前四招,你都领悟了?”
桑宁宁:“是……?”
她看着钱芝兰的神?情,有一瞬间几乎想要改口。
钱芝兰目瞪口呆的看了桑宁宁许久,无比羡慕道:“我要是有师妹你这样的天赋——”
桑宁宁绷着脸,任由钱芝兰打量,神?情中有些不可?察觉的紧张。
她很怕钱师姐因?此疏远她,又?或是因?此而不喜欢她。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
“——那我不就可?以练一日?休一日??不,是练一日?休五日?!”
钱芝兰脑子转得?飞快,口中喃喃道,“即便是这样,我也?能跟得?上符师兄的速度,他根本找不到我的错处!”
桑宁宁:“……”
她松了口气,唇角向上翘起:“那不行。我都在这里练了一日?了,正好有些乏了。钱师姐来得?正好,不如来此陪我练练?”
钱芝兰:“?!”
钱芝兰神?情惊恐并大声嚷嚷:“桑师妹!你不能恩将仇报!”
她这嗓音惊起了周围不少弟子,就连符执清也?闻询而来。
“钱师妹,桑师妹。”
他先是定?住了钱芝兰的身体?,免得?她又?不知道跑去哪里走神?,对着桑宁宁点了点头?:“听闻桑师妹择道了?”
桑宁宁知他要问什么,点了点头?,答道:“我选了众生道,师父已经知晓,重新给了梳理了经脉,也?把心法给了我。”
符执清微微一愣,就连钱芝兰都停住了挥舞着想要解开束缚的手臂。
——众生之道,在于守卫,更在于怜惜众生。
这是个最直白简单,且最见不得?阴诡邪祟的道。
倒也?十分符合桑宁宁的脾性。
不过既然是这个路子……
符执清了然:“看来师妹不日?就要下山游历了?”
桑宁宁颔首,钱芝兰却想起一事,她还是没有解开符执清给她的灵力束缚,只能一蹦一蹦的跳到了桑宁宁身边,探出头?。
“诶?那宁宁你岂不是要错过宗门大比了?这倒是有些可?惜。”
钱芝兰还指望宁师妹在大比时一剑惊人,直接吓死青龙峰上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呢!
桑宁宁:“我与师父说过此事了,他建议我暂时不要参加大比,先回?一次桑家,堪破心结。”
既然是流光仙长所言,符执清和钱芝兰自然不会阻拦,他们对视一眼,旋即各自点了下头?。
钱芝兰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既然如此,师妹你且去吧!你放心,司命峰还有我们呢!”
符执清也?道:“师妹放心。”
景夜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大咧咧道:“可?不是嘛!倘若宁宁姐你在外又?解决了什么怨魂之类的,也?是我们宗门大比的加分项,说不定?倒是阴差阳错能为我们司命峰加上许多分呢!”
自从来到司命峰后,景夜扬精神?放松,越发放飞自我,不再如在青龙峰上那样端着富家少爷的脾气,反而和底下那群弟子打成了一片。
万幸,有个符执清压着他。
此刻话音未落,就被钱芝兰狠狠拍了下背。
符执清更是板着脸:“不要胡言。”
景夜扬反应过来,瞬间规规矩矩:“是我胡乱瞎扯的,宁宁姐你别听我瞎说。”
钱芝兰更是叮嘱:“别理他,出门在外,你多注意安全才是真的。”
桑宁宁明?白他们,挨个应下:“我明?白,你们参加宗门大比,也?要小心。”
……
流光仙长站在亭中,远远看着几人交流,止不住皱起眉头?,心中困惑极了。
明?明?昨日?自己撩一眼时,小徒弟的心情还不错,和容诀相处的极好,怎么半夜就去练剑了?还一练就练了一整日?,甚至没让容诀跟着?
“宁宁那丫头?是怎么了?”
流光仙长在容诀面前坐下,看着面前这个正在围炉煮茶的友人,随手拿起了一个果?子。
“先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呸呸呸!”
流光仙长被酸得?一张老脸皱在一起,好不容易吐出来后,指着容诀悲愤道:“你是不是嫉妒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所以每日?都要找机会来坑害我一下?!”
容诀看了眼那小红瓷瓦罐中的糖浆,撩起眼皮,轻笑道:“是你自己拿的,与我无关。”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流光仙长重新坐下,看了眼容诀的神?情,联系起桑宁宁的表现,心头?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把阿萝的事情告诉她了?可?是她吓着了?”
容诀收起炉子,重新燃起茶,平静一笑:“告诉了,但她并不害怕,只是气愤。”
好孩子。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流光仙长刚扬起一个笑,又?迅速拉平了唇角。
不是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
倘若是桑宁宁不理容诀,那此刻绝不会是容诀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但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容诀这样——
“她和你说了什么?”
想起昨日?择道时,阿萝和桑宁宁的问答,流光仙长脸色又?黑了下来,怎么看身边这位昔日?旧友怎么不顺眼。
容诀淡淡道:“没说什么。”
流光仙长也?不知信没信,他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容诀,拿起面前的茶壶,为容诀倒了杯茶:“没有就好。你到底是比她年长许多,她年纪小些不知轻重,你总该有些分寸。”
容诀瞥了流光仙长一眼,嘴角向上挑起,神?情莫名。
他接过新茶,唇边噙着笑,语气平静道:“我该有什么分寸?”
流光仙长:“?”
他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没被容诀这句话气个倒仰。
明?明?原先最是理智清醒的一个人,哪怕变了怨魂都没有糊涂过,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容家报仇,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偏执起来?
流光仙长道:“你是怨魂重新临世,她是人,你们两个——好,我就算不提这些,但是容诀,我还是那句话‘喜欢’与‘占有’,你分得?清么?”
容诀抿了口茶,他喝不出茶的滋味,但也?觉得?这茶似乎有些苦。
他咳嗽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这重要么?”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流光仙长不寒而栗。
他心知肚明?,此刻容诀愿意愿意坐下与他交流,只是他还想维持着“容诀”这个身份而已。
他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容清珩了。
撕开外面这层温柔清雅的表象,面前这位的内里,有着世间最偏执可?怕的欲望,最病态扭曲的执着。
从先前容家传来又?有一位家主?被剥皮抽骨就可?以知道,这位下手时,绝不会手软。
怨魂,天生就有着摧毁的特性。
流光仙长换了一个话题:“容守言被剥皮抽骨,一家子都被活活焚烧一事,是你做的么?”
容诀淡淡应了一声:“是。”
“你这样行事,哪怕再多掩盖,要不了多久,幕后之人也?该知晓了。”
容诀放下茶杯,杯底敲击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语气温和:“那便让他知晓。”
他又?不惧,最多是提前结束棋局。
流光仙长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抬起头?,掰了一半果?子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那届时你心愿达成,桑宁宁又?该怎么办呢?”
容诀再次咳嗽了几声,垂眸不语。
流光仙长望向了对面垂眸整理着手腕的青年,眼神?终是透出了几分关切和心疼。
无论如何,面前这位,都曾是他最欣赏的后背与友人,有着最温柔的性格。
曾经的容诀,修得?也?是众生道啊。
流光仙长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身上的怨气,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旁人或许不知,但流光仙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自从入了司命峰,容诀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淡了。
若是对人而言,这自然是个好事。
可?是容诀是怨魂啊!一个怨魂倘若没有了怨气,岂不是就要消散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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