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桑宁宁愣在?原地。
她其实从未怀疑过景夜扬, 哪怕是方才,在?他没有说出那句话之前,桑宁宁也只以为他又会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情而已。
可谁知, 景夜扬这次却并非是玩笑。
在?短暂的?怔愣后, 胸口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快将桑宁宁淹没。
桑宁宁的?情?绪从来来得快,也去得快, 但最近不知为何——自从离开青龙峰后,她的?情?绪波动似乎愈发明显。
尽管还是比常人?要冷淡浅薄许多?, 但对于桑宁宁自己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比如现在?。
骤然?听见这一消息后,桑宁宁心中像是陡然?被挖空了一块,随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一齐涌上,杂乱又无章, 几乎是应接不暇地在?脑内回访。
幼时的?困扰,桑家的?责骂, 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外出……
电光火石间, 还不等欲言又止的?钱芝兰开口, 春日的?微风抢先一步送来了一阵奇妙的?花香。
幽幽荡荡, 寂寥又馥郁,如同一片花海中掩埋的?森森白骨。
几乎就是嗅到这阵香气?的?瞬间,桑宁宁瞳孔一缩, 骤然?睁大了眼睛。
——玉容花!
这是玉容花的?香气?!她一定……一定是闻过的?!
桑宁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在?脑中搜罗这片记忆, 然?而她越是努力回忆, 头就越发疼痛,宛如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抹去掩盖她的?记忆。
……不!
她就要想起!
桑宁宁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惨白, 连带着四肢五脏都开始疼痛起来,可她却死死地咬住唇不愿发出丝毫的?声?音。
若是旁人?, 许是就放弃了。
但桑宁宁偏是个执拗的?狗脾气?,越是不可为之事,她就越要为之。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几秒之内,在?意识完全陷入昏睡之前,桑宁宁只听到了几道急切的?声?音。
“宁宁姐!你怎么了!”
“桑宁宁!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
桑宁宁试图张嘴,却再难发出一个字音,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只能感受到,似乎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桑宁宁却一点都听不清了。
下一秒,意识彻底陷入昏暗。
……
司命洲。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寒冷,在?司命峰的?山尖处,有一块地方常年温暖宜人?。
春花烂漫,鸟语莺啼,漫山遍野尽是各色芳菲。
桑宁宁就被安置在?此处的?一间小屋内。
再次醒来时,入目所及就是一片陌生的?青纱帐。
桑宁宁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起,抬手就要去够自己的?剑。
“哈,流光师叔祖这次倒是没骗人?。看你这么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桑宁宁倏地回过头,就在?钱芝兰坐在?几步之外的?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望着她。
桑宁宁对她点了点头,就当钱芝兰以为她会开口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或是问些和流光仙长有关的?问题时,下一秒,桑宁宁就开口了。
“大师兄呢?”
钱芝兰哽住,随后眼神变得分外稀奇。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桑宁宁好几遍,纳罕道:“你是什么时候和大师兄关系这样好了?”
赶在?桑宁宁开口前,钱芝兰无比警觉道:“别想着用那些套话骗我?!我?知道的?——你之前可讨厌他了!”
屋外的?脚步一顿。
流光仙长原本刻意做出的?仙风道骨的?神情?顿时消散,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八卦”二字,甚至得空还给容诀抛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嚯!看起来你带来的?这个小丫头,也不是那么喜欢你嘛!
就连跟在?一旁的?洛秋水都有几分
容诀依旧不动声?色,唇角的?弧度变也未变。
见他如此,流光仙长流露出了几分可惜。
啧,本来还想看容诀失态呢!
不过,也不知道屋内这小丫头会怎么答?大抵也就是些“并?非如此”、“已有改观”之类的?套话……
几乎就在?流光仙长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屋内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嗓音。
“嗯,我?之前确实不喜欢他。”
声?音清落落的?,如同一捧溪水,不沾染任何外物情?绪,清澈见底。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屋外的?流光仙长一双老眼睁得极大,无声?的?“嚯”了一下。
好哇!就凭这女娃子的?利落劲儿,就合该是他流光的?徒弟!
不比流光仙长全然?忘我?的?偷听,洛秋水倒是留了几分心神。
她其实也已经?死了,只是死得时候并?不甘心,而且也有人?不希望她死。
于是洛秋水应了流光仙长的?召唤重?返于世。
哪怕她知道流光支撑至此也已是穷途末路,哪怕支撑她留下聚集的?也只有一团空荡荡的?气?,仅仅只能维持她十一二岁的?模样。
但她还是愿意留下,留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世间。
洛秋水拉了拉容诀的?袖子,一如许多?年前一样。
容诀垂下眼,弯了弯眼睛,却并?未开口,而是又抬起头,继续安静地望向了前方。
屋内的?钱芝兰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关注着这段对话。
她毕竟与桑宁宁算得上相熟,也对她的?性情?有几分了解,所以并?不惊讶于她的?答案,反而笑嘻嘻地开口:“之前?看来你早就变了想法?好宁宁,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可好奇很久了!
桑宁宁想了想,确定道:“鸦羽镇。”
钱芝兰一愣:“前日?”
这话一说出口,钱芝兰就很快反应过来。
“是和阴之淮他们?一起斩杀怨魂那次?”
“嗯。”桑宁宁点了点头。
她爬下床穿上了鞋,理清了脑中的?思绪,慢吞吞道:“我?先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剑法太强,每次比试,都能一招就把我?打下练剑台。”
说到这儿,桑宁宁不禁皱起眉头,牙根又有些痒。
烦。
想咬糖葫芦了。
钱芝兰嘴角一抽,不禁问道:“那你现在?看他顺眼,是因为他修为被废、金丹被挖了?”
这话一出,屋外两人?纷纷侧目。
容诀依旧不动声?色,唯有那双总是淡然?的?狭长眼眸里,依稀可以窥见几分浅浅的?好奇。
“不是。”桑宁宁果?断摇头.
“我?改变了一些想法,只是因为……钱师姐,大师兄是个好人?。”
寂静。
长久的?寂静。
有那么一瞬,屋内的?钱芝兰和屋外的?流光仙长思路完全同频。
就大师兄\容诀如今这样子,你居然?还能觉得他像个好人??!
钱芝兰不可思议的?看向桑宁宁,甚至再次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桑师妹,你真的?这么觉得?”
然?而这一次,桑宁宁却没再多?言,而是抬起头,固执地问道:“我?回答了钱师姐的?问题,钱师姐是不是也该告诉我?,我?的?问题的?答案?”
钱芝兰被她难得这一长串话绕得有些晕乎,疑惑地发出一声?气?音:“嗯?”
桑宁宁面容依旧平,却全然?没忘记自己的?初衷。
“大师兄在?哪儿?”
小姑娘的?声?音冷淡,但又带着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在?这一刻,流光仙长忽然?有几分明白,为什么容诀宁愿改变主意联系自己,也要将?这个小丫头带出来了。
干净,鲜活。
黑白分明,少年意气?。
她身上,很有几分当初“容清珩”的?影子。
“你放心,大师兄他和我?的?师叔祖流光仙长似乎是旧识,一到司命峰上就被请去叙话了。至于景道友——他是看到了我?司命一脉门下的?几个符箓铺子,说是要去找弟子切磋,暂时未归。”
钱芝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声?音说完,又充满暗示地看向了桑宁宁,见她不解,甚至再次重?复了一遍。
“大师兄,和我?师、叔、祖、流、光、仙、长,认识!”
桑宁宁似乎听懂了一些,但还不太理解。
她抬起头,嗓音困惑道:“所以?”
钱芝兰:“……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
钱芝兰:“……”
钱芝兰破罐子破摔,直接点明:“桑宁宁,你不觉得大师兄有时候很吓人?吗?”
桑宁宁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摇了摇头:“不觉得。”
虽然?有的?时候,大师兄确实让她觉得有病,但是……
桑宁宁定定地看着钱芝兰,用一种肯定且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大师兄是个好人?。”
屋外的?流光仙长:“……”
他身边的?洛秋水:“……”
屋内的?钱芝兰:“……”
得,白搭。
别人?不知道容诀的?身份,流光仙长还不知道么?
说什么“斩杀怨魂”?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家伙自己就是个怨魂!
甚至连带着他流光君本人?,都是因这家伙那一世的?怨气?过于强大,加之有约定未完,而被迫留存于世。
所以——
“好人?”?!
谁家好人?长这样啊!
流光仙长嘴角抽搐着,终是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推门而入。
桑宁宁和钱芝兰齐齐回头,后者?眼睛一亮,站起身,欢快地叫道:“师父!”
“乱叫什么!”流光仙长抬手敲了一下钱芝兰的?脑袋,板起脸义?正言辞道:“要叫我?‘师叔祖’。”
钱芝兰捂着脑袋,大声?嘀咕:“明明之前大家都乱叫的?,连叫爹叫娘你都认啊……”
流光仙长:“……”
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瞬间垮掉。
这让他怎么解释?
总不能直说是因为容诀来了,自己才赶紧整肃的?规矩吧?毕竟这人?先前较真的?要命,做事也一板一眼,连带着他这个长辈都敢管。
然?而就在?流光仙长心虚的?不行,小心翼翼地觑着眼望去时,却讶异的?发现容诀根本没有看他。
流光仙长面上逗弄戏谑的?神情?僵住,散去了些许。
是了。
他险些又忘了。
如今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做事一板一眼又光风霁月的?清珩仙君了
从他那日背诺未曾按时出现起,清风朗月般的?少年仙君,就已经?彻底陨落。
洛秋水上前一步,挽住了流光仙长的?手,担忧地望着他。
容诀大抵知道流光仙长在?想什么,也大抵知道流光仙长现在?十分悲伤痛苦。
可很抱歉,他不能理解。
因为他已并?非容清珩。
容诀无视了那些异样的?情?绪,笑吟吟地走上前。
“总算醒了。”
他动作自然?地揉了揉桑宁宁的?头顶,将?她耳旁还有些凌乱的?碎发归拢,咳嗽了几声?,才轻声?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桑宁宁摇摇头,看了容诀几秒,才收回目光。
桑宁宁贯来一意孤行,几乎从不认错。
可看着容诀神色恹恹的?模样,桑宁宁终是有些不舒服。
比她自己咳嗽时,还要不舒服。
于是桑宁宁抿了抿唇,小声?又别扭道:“这次是我?的?错,让大师兄担心了。”
她认错的?样子十分有趣,倔强中透着几分心虚,虚张声?势的?模样,实在?可爱。
容诀看在?眼中,禁不住莞尔,随后又敛起笑容,抬手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她的?眉心:“你还知道我?担心?若是真的?知错,下次身体不适就与我?说上一声?,别自己硬撑。”
……嘶!
大师兄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钱芝兰心中惊涛骇浪,下意识想要去找自己的?师叔祖吐槽,却发现对方正看着容诀怔怔地出神。
钱芝兰有些困惑,偷偷传音道:“师叔祖?”
流光仙长恍若未觉。
钱芝兰提高了音量,凑到他耳边大喊:“师!叔!祖!”
流光仙长只觉得自己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连带着耳膜都痛了起来。
这都收了什么糟心徒弟啊!
一个个的?,没一天省心!
为了维护自己已经?岌岌可危的?尊严,流光仙长虎着脸将?钱芝兰赶了出去,这才回过身,对着桑宁宁一本正经?道:“吾乃流云宗司命剑宗一脉之长,汝可换吾‘流光道人?’,或是直接唤我?‘师父’。”
桑宁宁眨了下眼,皱起眉:“不是‘师叔祖’么?”
无论怎么看,她不是都该和钱师姐同辈么?
流光仙长:“……”
哪壶不开提哪壶!
假装没看见容诀微微挑起的?眉梢,流光仙长简单介绍了一下司命洲的?情?况。
在?得知自己昏迷不醒时呆的?这间屋子,是面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住处时,桑宁宁认认真真地与洛秋水道了谢。
“不必如此客气?。”洛秋水温柔一笑,看着桑宁宁的?眼睛满是慈爱,“我?是你们?的?长辈,你以后可以和他……他们?一样,唤我?‘洛姨’就好。”
钱芝兰在?一旁解释道:“洛姨只是长得年轻,其实辈分比你我?都大啦!”
桑宁宁乖乖叫了一声?“洛姨”,洛秋水顿时笑得更慈爱了。
因桑宁宁先前无故昏迷,此番醒来后,流光仙长又为她做了一番检查,却没有探查出任何问题。
“两种可能。”
再次检查了一番后,流光仙长沉吟了片刻,严肃道:“要不然?,你当真没事,昏迷只是偶然?。要不然?,就是你的?魂魄出了问题——其实我?认为这个可能性更大。但你要知晓,若是魂魄有碍,就必须从根源谈起。”
论起魂魄,已经?活了八百多?年的?流光仙长可谓是老手了。
流光长老一边的?眉梢高高挑起,语气?中流露出了几分兴味:“小丫头,你小时候可有出过什么变故?”
这话题未免太过沉重?。
洛秋水早从容诀的?字里行间猜到了什么,她对流光仙长使了个眼色,拉着他退开,又对桑宁宁温声?问道:“你先前说脑子里一片乱象,若是想起来什么,不妨来与我?们?说说。”
说完这话,也不等桑宁宁回答,洛秋水拉着流光仙长就要离开。
但流光仙长犹不尽兴,他用没被拉住的?左手扯住屋内的?柱子,回过头大声?道:“丫头,我?听闻你在?青龙峰那一脉都已入了内门,如今骤然?来我?司命洲,可会觉得舍不得?”
洛秋水无奈扶额。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等话?也不怕人?家心思重?,反而误会了意思。
流光仙长本是在?玩笑,谁知还不等洛秋水解围,桑宁宁却摇了摇头,认真的?答道。
“不会的?,那些让我?舍不得的?东西,我?都已经?带在?身边了。”
嚯。
这下流光仙长可来了劲儿,他瞥了眼立在?桑宁宁身旁神色淡淡的?某人?,微微挑起眉梢,语气?有几分微妙:“东西?”
桑宁宁理了下脑中思绪,毫不迟疑地接话:“和人?。”
“好好好!”
流光仙长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朗声?大笑,仰头出门而去。
等人?都走后,容诀咳嗽了几声?,面容似乎愈发苍白,平息了一会儿后,才轻轻开口。
“流光仙长与我?是旧相识,他其实极为喜欢你的?性格。若你愿意,大可认他做师父,应当比容长老来的?更为可靠些。”
容诀温和有礼地说起“容长老”这三个字,半点不露异样,仿佛容长老非他所杀一样。
“若是不愿也无妨。流光仙长极为擅长心法的?突破,你如今已经?金丹,工种号梦白推文台,不日便?该择道,届时也可以去寻他问上一问,想来应该是大有益处。”
桑宁宁反问:“我?不可以直接问师兄你么?”
容诀笑吟吟地抬起头,对上桑宁宁的?目光后,弯了弯眼睫。
“不可以。”他道,“毕竟我?不想被小师妹讨厌。”
桑宁宁:“……”
直至此时,桑宁宁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和钱师姐的?对话,似乎被容诀听到了。
她好像得罪了大师兄。
桑宁宁脑中飞快闪过了无数钱芝兰的?念叨,以及在?外门的?所见所闻。
得罪一个人?后,最好的?补救方式,似乎是送他礼物?
于是就在?容诀打算转身时,衣袖突然?被拉住。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
容诀视线下望,微微歪头,在?触及到桑宁宁腰间发出声?响之物后,眼神更为柔和。
“你将?它挂在?腰间,就不觉得吵么?”
桑宁宁耿直道:“打架时会收起来。”
“那又为什么要挂着?”
“因为我?很喜欢。”
“碎了也喜欢么?”
“哪里碎了?”桑宁宁奇怪地反问,“大师兄不是帮我?修好了么?”
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崭新的?、完好的?风铃。
许是看出了桑宁宁的?未尽之语,容诀又笑了起来。
大抵这世上,也只有她才会觉得,破碎之物只要修好,就是完美无缺。
这笑声?不似以往那样短促,只是轻轻的?,夹杂着几声?咳嗽,但又十分温柔。
许久后,容诀才止住笑。
分明再是清绝无双、光风霁月的?君子不过了,但这一刻,容诀的?眼尾泛着浅淡的?红,眼下的?那颗泪痣旖旎又多?情?。
想起先前钱芝兰的?话,桑宁宁心中不住地摇头。
哪里会有坏人?,像大师兄这样好看呢?
容诀弯起眼眸:“师妹不觉得——”
话音未落,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木匣。
算不上最好的?木头,外观也十分普通。
容诀微怔,思绪有片刻不宁,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紧扣住了粗糙的?木盒。
“这是?”
桑宁宁从未有过送人?礼物的?经?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流程,哪怕心头有许多?话想要说,最后也只生硬地吐出了四个字。
“生辰贺礼。”
容诀止住笑,总是温柔的?眼眸里竟然?透露出了几分淡漠。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气?氛有些奇怪。
桑宁宁不太适应,她装作不经?意的?躲开了容诀的?目光。
她实话实说:“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原先没想好何时送。”
“那为何现在?送我??”
桑宁宁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诚实道:“因为我?觉得,大师兄似乎一直在?生气?,我?不想让大师兄生气?。”
容诀看了桑宁宁许久,才垂下眼,如玉般的?指尖在?粗糙的?木匣上来回流连,形成了一股奇异的?美感。
他微微前倾上身,反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
感受中指腹处跳动的?脉搏,容诀略微扯了扯嘴角。
“我?生不生气?,重?要么?”
重?要么?
当然?。
桑宁宁本对世间一切缘分都看得极淡,就连最基本的?亲情?也不再强求,唯有大师兄容诀,是不一样的?。
“大师兄是很重?要的?人?。”
嗓音清脆,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是一条无需考证,便?已经?被证实的?世间真理。
容诀倏地抬头,对上了那双正望向他的?眼眸。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何,只是很想抬头看她。
面前的?这双眼很澄澈,很干净,不含丝毫的?杂念,哪怕热烈也是干干净净的?火光。
这样就很好。
于是容诀扬起了一个浅薄的?笑意,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看出桑宁宁还未说完,于是轻生问道:“还有呢?”
这一次,桑宁宁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承认。
“我?发现,不是所有事情?都在?我?掌握之中。”
譬如先前,她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容诀。
但后来,她昏迷的?这样突然?,根本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在?那一刹那,桑宁宁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容诀需要有一把自己的?剑。
他的?剑法是那样厉害,哪怕被废了修为,身体也十分虚弱,但桑宁宁依旧相信,他肯定还能拿起剑时。
暮春时节,空气?里流露出了几分闷热。
屋外阳光正好,光晕流转间,树影婆娑。
容诀的?眼眸似乎又沉了下来,像是被什么笼罩着,雾蒙蒙的?,好似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
他轻声?道:“我?能打开看看么?”
“可以。”
“咔嗒”一声?,木匣被打开。
容诀垂眸看向那把剑。
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可从中看出制剑之人?的?认真,但终究是有几分稚嫩,比起那些名家手笔绝对算不上高明。剑柄也不如那些用尽天材地宝的?名剑华贵,剑鞘更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一把寻常的?木剑,看上去没有什么值得称耀的?。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这是一柄因他而存在?的?剑。
是独属于他的?剑。
……独属于他。
这几个字似乎含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以至于在?舌尖转了转后,被吞入腹中时,都带上了一股别样的?滋味。
如同在?吃蜜糖时不小心咬破了唇,落尽口中的?便?是一股含着铁锈味的?甜。
随着这股味道,藏于皮囊之下,那空荡荡的?血肉之内,似乎有一块正在?被补全。
容诀眼睫轻轻颤了颤,宛如在?雨夜里停留在?屋檐上的?青鸟,鸦羽被雨水浸湿后理应垂下,可他的?目光却仍不自觉地将?目光再次从剑柄流连。
容诀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让桑宁宁有些奇怪。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喜欢,看不上……还是,想要拒绝?
桑宁宁动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商猜测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
嗯,应该是既不喜欢,又看不上,所以想着如何拒绝。
这个念头一出,桑宁宁稍微有些别扭,但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虽然?如今已经?不在?青龙峰,但容诀作为容氏嫡出公子出身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不喜欢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在?情?理之中。
桑宁宁想,毕竟她这只是她一个小修士的?随手之作,并?非往日里他曾拥有的?那些厉害的?、不出世的?铸剑师精心打磨的?作品,配在?腰间也确实有失身份。
这么一想,桑宁宁倒也坦然?。
于是她伸出手想要去拿:“大师兄不必勉强,若是不喜,大可告知——”
“未曾不喜。”
这一声?拒绝又急又快,容诀更是抬手直接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像是生怕她收走这份礼物。
这全然?与容诀一贯的?从容淡薄不符合。
桑宁宁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好奇怪,桑宁宁想。
说得更直白些,当时“真假公子案”真相大白,容诀被逐出师门时,都未见她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如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剑罢了,为什么大师兄的?情?绪会有这样大的?起伏?
桑宁宁想起容诀曾教她“人?有婉言,言下有意”,自认十分体贴地开口:“那大师兄暂且用着,若是日后有更好的?,我?再……”
“不必。”
容诀竟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于他而言十分难得。
桑宁宁歪了下头:“师兄?”
尚在?思绪中的?容诀稍稍回过神来,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剑柄。他抿唇,弯起一个浅笑,如夜色褪去,春色暖阳终将?被囚禁于院中的?冰雪笼罩。
“小师妹不必妄自菲薄。这把剑已经?很好很好……我?很喜欢。”
容诀很难说清自己如今的?感受。
他只是一缕怨魂,一截枯骨,皮囊之下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内里,尤其在?他插手因果?后,就连体温也愈发冰凉。
他是不容于世的?怪物。
可现在?,却有人?这样认真而真诚的?对待他的?每一句话。
哪怕是虚假,也会因这把剑而变成真实。
面对容诀的?赞扬,桑宁宁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实话实说道:“只是一柄寻常木剑,当不起师兄这样的?赞扬。”
容诀却摇了摇头,嗓音轻柔又笃定:“不,这是最好的?剑,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木剑,青年嘴角勾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昳丽笑意。
怨魂于世,是为复仇,是为宣泄,是为摧毁。
可现在?,却有一把剑,不为“容家长子容诀”,也不为“仙君容清珩”。
是他的?生辰贺礼,只因他而生。
太奇怪了。
容诀想,怎么会有人?这样在?乎一句出自于怨魂的?话呢?
他定定地看着桑宁宁,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也在?心中思考了许久,却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正如他的?一生,一直都在?告别与失去。
亲友,师长……乃至于他自己。
容诀已然?习惯,所以他才不愿和这个世界再多?牵扯,只是此时此刻,当他念起“桑宁宁”这三个字时,舌尖似乎也能品到了一丝盖过血腥味儿的?、属于麦芽糖的?香甜。
容诀歪了歪头,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身前。
大抵,这就是糖葫芦的?滋味吧?
桑宁宁被容诀看得有些糊涂,她实在?搞不明白容诀在?想什么,也不愿压抑自己去猜测,索性顶着这颇具有压迫性的?目光,直接回望。
“所以这份礼物,大师兄是愿意收下的?,对么?”
有借有偿,你来我?往,是为红尘,是为因果?。
容诀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轻轻一叹,再次望向了桑宁宁。
漆黑的?眼瞳更添上了一份别样的?色彩,目光轻柔若含着一阵化开的?冬日雪雨。
“自然?。”容诀嗓音轻柔,慢慢地开口道,“多?谢小师妹,这份生辰贺礼,我?很喜欢。”
久避因果?。
只是这一次,他甘愿涉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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