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有丝悸动
顾不得?直视圣颜的责罚, 云卿下意?识看向康熙帝,脱口解释:“奴婢从未如此对宜嫔娘娘说过。”
待注意到他丹凤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幽精芒,云卿了然。
感情他是挖了陷阱给她……
“奴婢自知出身低贱, 能在?御前饲养鹦鹉, 已是?祖坟冒青烟,”云卿气闷归气闷,还是?表明态度:“是?而?,奴婢不敢再奢求别的。”
句句谦卑, 句句在?理。
句句忤逆。
康熙帝垂眼,居高临下打量着垂首恭顺立在?跟前的青釉色身形,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被他一点点攥紧,屋内的空气也一寸寸冻结。
他半晌未言语, 云卿猜不透他心思。
这种?无言的沉默,比以往大发雷霆还叫人恐慌, 好似无声的凌迟。
朝晖堂地上铺设的砖石溜光如镜,倒影出?一个满面愁容的少女,俏脸上线条紧绷。
云卿反复思忖,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决定主动转移话题:“此事?实?属谣言,奴婢已设法查清真相, 禀明宜嫔娘娘,相信很快便能水落石……啊!”
谁知不待她说完,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 猛地就?将她拉入怀中。
云卿惊魂未定,耳边已贴过来霸道的炽热:“卫云卿, 你知道朕是?何意?。”
男人嗓音,低沉而?雄浑。
好似与鼓齐鸣, 震得?云卿的心脏砰砰乱跳,慌乱极了。
她下意?识挣扎,奈何他的力道掌控得?太妙,不至于伤到她,又令她分毫逃脱不得?。
云卿挣扎无果,近乎绝望地,做着最后?的哀求:“万岁爷,您亦是?知晓奴婢心思的。奴婢……”
“你的心思,便是?年满二十五岁就?离宫去。”康熙帝一句道破:“若是?遭朕逼迫,你就?随时准备拔簪子自?戕,是?么?”
那一瞬,气愤与担忧交杂。
他话未说完,已抬手抽走她头上的银簪子,徒手就?折成两段,远远扔出?去。
断掉的发簪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撞击声。
惊得?值夜的小太监,猛地一个激灵,匆忙进来查看。哪知正?瞧见这么一幕,又吓得?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似乎晚上一瞬就?会人头落地。
屋内,云卿无力闭上眼。
这种?无力感,同前世被赐下毒酒后?,夫君胤礽竭力请求面圣却被无情回绝时,心情别无二致。
世间最凄惨的无力,莫过于掌控不得?生的希望,又掌控不得?死?的绝望。
唯一庆幸的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她准备的银簪子不止一根。
可有些人,天生就?能洞穿人心:“你说,是?你那些银簪子硬,还是?卫家人的脖颈子硬?”
这话一出?口,康熙帝的心底便生出?些许不自?在?。
他能清晰感受到,怀里的身子一点点僵硬,就?好像一条鲜活的鱼,逐渐丧失生命力。
然而?他的本意?,是?不想她误伤自?己。
不等他再开口,云卿已惊惧睁眼,看向神色冰冷如霜的男人。
冒着大不敬风险,她攒尽所有气力,才?坚持与他对视,“您,一定要这样么?”
她眸光颤抖,写满不可置信。支离破碎的神色,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哀伤与无助。
康熙帝目光微顿。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全神贯注凝视棋盘的眉眼,还是?那般灵动清秀,惹人稀罕。
“……你自?己说,此事?要如何解决。”
许是?怀念那个铆足力气,要将他棋局反杀的姑娘。
向来说一不二的帝王,难得?半途松了口。
可云卿,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的解决办法,并不会令他满意?,说出?来也会被全盘否决。
她煎熬地坐在?他怀里,无助别开目光,就?连卷翘长?睫都显得?无精打采。
“也罢,朕再给你次机会。”
意?外的,康熙帝再次好性退让。
他放开她柔嫩双手,改为揽住那纤纤腰身,顺势帮她理了理鬓角碎发,“你若赢下这盘棋,朕就?再多让你考虑半个月。”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触碰,并不领情。
他的看似退让,实?则一步步诱她深入。
云卿樱唇张开又闭紧,反复几次后?,闷声反问:“这有什?么区别么?”
无他,两人棋艺过于悬殊。
“呵呵呵……”康熙帝莫名被她取悦到,刮了下她挺俏的鼻尖,“你说句好听的,朕就?让让你。”
怀里姑娘先是?一怔,而?后?香腮浮现朵朵红晕,手足无措地挣扎地要站起来。
慌乱间,柔软娇嫩的樱唇,不经意?划过高翘紧致的喉结,冷凉与火热交织,在?空中炸裂开来……
那一刻,树欲静而?风不止!
云卿的心漏了一拍,略快一步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逃。
却又被康熙帝强行拉回怀中,双臂拥紧。
“别动。”他喉头滑动,嗓音暗哑:“你若再动一下,刚才?的承诺便作废。”
话毕,他却又将双臂收紧些,下巴抵住她头顶,缓缓平复着粗重的呼吸。
粗糙大手包裹住泛凉的小手,偶尔会烦躁地揉搓几下。
云卿僵硬地坐在?他怀里,大腿处有一道灼热源源不断传来,将那股无声压抑,不停地放大……
这一瞬,心弦微不可闻地一动。
她不是?无知的十五岁少女,不会将男人的花言巧语当真,却知道男人在?这方面的隐忍,真的在?极尽克制了。
云卿有些恍然。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影响众人命运轨迹的缘故?
前世的康熙帝,无情果决,从来都是?别人配合、臣服于他。而?身侧这个男人,竟也会做出?让步,对她花了心思……
要知道,她并没有赢下他的棋。
他贵为九五之尊,更没必要这般难为自?己。
叱咤朝堂多年的康熙帝,也未想过有一日,会在?宠幸女人这种?事?情上,如此克制。
可感受着怀里炸毛的小猫,明显渐渐柔软下来,头一次这么乖顺地任由他抱着,成就?感油然而?生。
康熙帝渐渐平复心绪,愉悦地摩挲着柔若无骨的小手,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他出?其不意?地偏下头,与她视线平齐,凤眸三分含笑七分深意?,“朕后?悔了。”
“万岁爷您……您金口玉言,怎可儿戏?”
怀里小猫儿的毛,又根根竖起,一双圆溜溜葡萄眼警惕地看过来,如临大敌。
“逗你的。”康熙笑意?变淡。
起初的确是?想逗她,可被拒绝,总让人心里不大舒坦。
他又顺手捏了捏她粉嫩鼻尖,施恩将人放开,“再给你半个月。卫云卿,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奴婢谢过万岁爷,奴婢告退。”
不过须臾,青釉色身形似一只破茧的蝶,飞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唯余些栀子头油的馨香,浅浅淡淡回荡在?空气中,证明她来过。
“小白眼狼,你只能属于朕。”
……
那一夜,云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彻夜辗转反侧,临近凌晨噩梦连连。
她梦见自?己最终不得?不委身于康熙帝,却又转身对上夫君胤礽一双受伤的眼。
他依旧温润宽和?,没有大声质问她,只说“卿儿,孤要上路了,祝你余生安好”,却痛得?她五脏六腑伤痕累累。
“夫君,不要走!”
云卿从噩梦中惊醒,那张日夜思念的笑容不再,四周是?冰冷的墙壁。
她清醒乾清宫里没有其他宫女,独居在?偏僻角房,没被人发现秘密。
抱头埋膝好半天,才?平复情绪,拖着疲惫的身心起来当值。
半个月,她只剩半个月了。
要如何说服那位,歇了对她的心思?
他折断她簪子,掐断她轻生的后?路,随随便便就?将她逼入一场死?局,且她没有他那般高超的棋艺……
初冬的清晨,康熙帝去了前头太和?殿上早朝,留下的宫人们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云卿先是?到廊下,揭开鸟笼子上裹着的一层棉布,给鹦鹉喂了食,
而?后?便到后?殿陪同胤礽用早膳,适才?得?知康熙帝一早下令责打了凌嬷嬷。
“掌嘴么?”
云卿微讶。
宫里的侍从也都是?世家出?身,顾忌各家族脸面,惩罚时宁可打板子也鲜少掌嘴。
“万岁爷亲自?下的令。这次是?掌嘴逐出?乾清宫,以后?若是?再不长?记性,下次就?直接拔舌头!”
小禄子悄声告知:“你是?没瞧见那血肉模糊的脸哟,我光瞧着都疼!”
云卿心里涌上来一股道不明的感受。
她知道康熙帝这是?在?为她撑腰,联想昨夜他对她的包容和?让步,心里是?有些感激的。
可也心怯他的雷霆手段,更加清晰认识到这个男人是?君,手握生杀大权,在?一步步朝着她这只待宰的羔羊宣示主权。
云卿暂时想不通,索性先放一放,转而?提议:“这事?你打算怎么同太子殿下说,别污了他的耳朵。”
“这是?自?然。凌嬷嬷还是?有些分寸的,她自?己主动称病离开了。”
“她自?己主动称病离开的?”云卿微微挑眉。
小禄子应是?,“这凌嬷嬷也是?宫里老人了,向来守规矩,此前这么一遭实?属不应该。唉!”
云卿淡笑未语。
凌嬷嬷在?胤礽心里是?有很大分量的,受这么屈辱还能隐忍不发,果然也是?个难缠的主,难怪能在?东宫把持多年。
只怕这事?还没完,日后?还得?严防死?守她近身胤礽。
凌嬷嬷不在?,两人算是?瑞景轩数一数二的主,两厢压下去,不准将此等腌臜的事?让年幼的胤礽知晓。
偏偏佟贵妃派人来请,大宫女绿韵站在?乾清宫门口,神色严肃:“云卿姑娘,劳烦你跟咱们走一趟。你利用太子殿下邀宠一事?,需要当面同贵妃娘娘自?证清白。”
云卿早就?料到佟贵妃会插手此事?,对方不可能错过任何打压她的机会。
她和?宜嫔联手,故意?瞒住她们已查到乌雅氏的事?。
只将那指证乌雅氏的宫女藏在?浣衣局卫姑姑那,秘密看护起来,装作她未查到真相的假象。
就?等着请君入瓮,看看佟贵妃最后?会如何当众处置她自?己宫里的人。
只是?没料到,此事?被出?门散心的胤礽恰巧听个正?着,“云卿何时利用孤了?”
有人撑腰的卫云卿
承乾宫主殿, 正中厅堂
许是上次被康熙帝敲打之后有了顾忌,佟贵妃今日一并叫来?宜嫔、惠嫔、荣嫔三宫主位,装作秉公处理模样。
“卫云卿, 你先前捕风捉影, 大肆审查宫人?,如今可有眉目?”
佟贵妃一袭厚实锦衣冬装,慵懒地坐在铺有毛毡的太师椅上,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回娘娘的话, 已有些?结果,正准备向您禀告。”
云卿依旧没被叫起,跪在冷凉地板上,却也能面无波澜, 不卑不亢地与佟贵妃同台唱戏。
佟贵妃面露一丝诧异:“哦?”
“恕奴婢以下犯上之罪,传言奴婢利用太子殿下邀宠的源头, 正是乌雅常在……”
“你既知污蔑宫妃是以下犯上,还敢在这给本宫胡说八道?”
不等云卿说完,佟贵妃就坐直身子, 指着她直接急言打断。
这一切都是云卿和宜嫔的意料之中,她们就是要打佟贵妃一个出其不意!
宜嫔:“嫔妾倒瞧着这云卿姑娘语气笃定,莫非是查到证据了?”
她与云卿事先约定, 对外并不走得亲近,方?能迷惑敌人?。故而两人?自进到承乾宫来?,未对视一眼。
如今宜嫔开口, 似先前一般跟佟贵妃不对付,佟贵妃虽是恼怒但也未起疑。
打量着要做出四人?共审的样子, 她看向荣嫔和惠嫔两人?,“你们怎么说?”
荣嫔不清楚内情?, 回答不偏不倚:“不若将乌雅妹妹叫过来?问问,想必很?快真相大白。”
惠嫔也乐得看好戏,谁也不得罪:“嫔妾附议。当面问问,也好尽快还了当事人?的清白。”
两人?作壁上观的态度,听得佟贵妃恼火,却也挑不出错来?,只好脸色不善地吩咐道:“去叫乌雅氏过来?。”
……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荣嫔、惠嫔、宜嫔娘娘。”
乌雅氏来?的路上,就被绿韵暗中告知消息。是而见到如此三庭会审的场面,她有恃无恐。
佟贵妃示意她平身,“坐吧。”
“谢贵妃娘娘。”
衣着光鲜保暖的乌雅氏,瞥了眼跪在冰冷地板上的云卿,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奴才就是奴才,再得宠也甭想和她平起平坐。
这一幕恰被荣嫔瞧见,“贵妃娘娘,云卿姑娘也跪好半晌了。到底是御前的人?,若回去影响当差,恐万岁爷会怪罪。”
云卿回御前也有段时日了,却迟迟未侍寝晋封,荣嫔就觉得她没看错人?,这姑娘是个有气性的好姑娘。
比较而言,这乌雅氏两面三刀的做派,真让人?瞧不起。
荣嫔话音刚落,乌雅氏笑?容便是一僵,但也很?快掩饰过去。
只是她想不通,一向与世无争的荣嫔,为?何会替这卫氏说话?要知道,荣嫔对待自己宫里的人?,一向都是不远不近。
哼!定是看卫氏得宠,想巴结罢了!
等着瞧,这后宫早晚是她乌雅氏的天下!
佟贵妃等人?也看不透,但到底是宫里老人?,也不好当众拂了她面子,“既然?荣嫔娘娘替你求情?,那?你便起来?吧。”
至于赐座,想都别想。
“奴婢谢过贵妃娘娘,谢过荣嫔娘娘。”
云卿谢恩起身,朝荣嫔方?向报之以微笑?,也顺便快速观察起对方?。
作为?早些?年进宫的后妃,荣嫔年纪不算小了。后宫色衰而爱驰,但荣嫔生育多位皇嗣有功,也颇受康熙帝尊重。
这是个苦命的女人?,头三位皇子皆是夭折,但她面容依旧平和慈善。加之先前三跪九叩受罚时,她命人?暗中送去冰块的事,云卿重活一世,对她印象仍是不错。
只是猜不透,她为?何会多次帮自己。
荣嫔也笑?着朝她点点头。
佟贵妃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越发没好气:“卫云卿,如今乌雅常在也来?了,你且将实情?一一道来?。若有一句虚言,本宫定不饶你!”
……
云卿不以为?意,她转头看向乌雅氏,“当日几位娘娘并小主们在御花园赏景,乌雅常在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乌雅氏柔柔一笑?,轻描淡写表示:“云卿姑娘这便是难为?我了。这每人?每日说话不计其数,若非举足轻重的,怎会一一记得?”
“事关?储君,此等言论怎会是无足轻重之词?”
云卿正色起来?,面露威仪:“别说是这道出谣言之人?,即便是那?些?跟着嚼舌根的,都已被万岁爷亲自掌嘴责罚了!”
乾清宫治下威严,康熙帝惩罚凌嬷嬷的事一时半会传不出来?,正好打了个佟贵妃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们虽然?未事先得知此事,但也知晓,云卿绝不会大庭广众编造这等谎言。
万岁爷竟是亲自下旨?
还是掌嘴!
乌雅氏笑?意减淡,但很?快眼珠一转,话题也一转:“云卿姑娘这是要打着万岁爷的旗号,给我等施压吗?你别忘了,如今还在贵妃娘娘的宫里头呢。”
“奴婢这次来?是奉了太子殿下的令,打得也是太子殿下的旗号,彻查此事!”
眼见乌雅氏又要拿康熙帝看中她的事挑拨是非,云卿迅速亮明立场,端起储君身边大宫女的架子。
语气掷地有声。
说起来?,这自信是胤礽给的。
此事腌臜,年幼的胤礽不方?便出面。但临过来?时,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佟娘娘那?里,你照实说便是。你如今是我的人?,我定会护你周全。”
你如今是我的人?,我定会护你周全。
听到这句熟悉的承诺,云卿差点泪目。前世洞房花烛之时,他也是这般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并且他也一直遵守诺言,护了她三十多年,心?意从未改变。
而现如今,三十年后依旧是他,即便是年幼,也给足她对抗外面风霜雪雨的底气与力量!
而这份力量,也成功震慑住乌雅氏,她勉强尬笑?了笑?,不敢再仗着主子身份压人?。
当朝储君的大宫女,就是皇后也得给上三分薄面,更何况区区一个低位常在。
眼瞧着乌雅氏偷吃不成反蚀把米的样子,宜嫔三人?皆是唇角讥诮。
……
“别在这光动嘴皮子,你可彻查出结果来?了?”
佟贵妃暗骂乌雅氏没用,但也见不惯云卿占上风的局面,出声逼问。
“奴婢这里,有份在御花园当差宫人?的证言,还请娘娘过目。”
云卿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从旗装的箭袖里掏出一封证词,呈给佟贵妃几人?阅览。
乌雅氏是最后拿到的,一眼扫过去,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手中的纸张当即被攥得变形。
怎么会这样?
证词上面,清清楚楚说出了那?日她们在御花园的谈话场景,包括她当时的穿戴、坐的位置、身边带了几个丫鬟等,事无巨细。
乌雅氏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卫氏区区一个宫女,竟真能彻查此事!
云卿不着痕迹一笑?。
得人?心?者,自有人?真心?支持。
“本宫这么瞧着,倒不像是作假。”宜嫔带头说起风凉话,“三位姐姐如何看?”
佟贵妃一时气得没说话,更是瞧不上乌雅氏。
惠嫔则掩面讥讽一笑?:“这事,还是要听听乌雅妹妹如何解释。”
“是啊,如今乌雅常在可是回忆起什么了?”荣嫔这会,连妹妹都懒得叫了。
这下,矛头彻底直指乌雅氏!
她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都没能挤出一丝弧度,妄想大事化小:“应是闲谈时一句玩笑?,不成想引出这么大乱子。”
“乌雅常在敢拿太子殿下打趣,”云卿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一凛:“这心?还真大呢!”
惊得乌雅氏脸色刷白。
如今铁证如山,心?知是躲不过去了。
她匆忙起身跪地,“是嫔妾的不是,嫔妾任凭贵妃娘娘责罚。”
不争气的东西!
佟贵妃没眼瞧她,扫了眼在场其他几人?,“行?啦,既然?事情?已查清,本宫定会秉公办理。今日也有劳诸位走一趟,早些?回去歇着吧。”
乌雅氏兀自松口气。
不料,宜嫔却适时开口:“乌雅妹妹是承乾宫的人?,贵妃娘娘合该避嫌。”她幸灾乐祸地阴阳道:“咱们虽然?相信贵妃娘娘会秉公办理,但架不住悠悠众口。想来?,乌雅妹妹也不忍让贵妃娘娘为?你担责吧?”
乌雅氏神色一僵,下意识去看其他人?反应。
荣嫔低头喝茶,惠嫔仰头望天,而佟贵妃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在掂量着宜嫔话中道理。
“嫔妾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自己是承乾宫的人?,贵妃娘娘是承乾宫的主位,处理家?务事更便宜些?。”乌雅氏道。
宜嫔三人?是指望不上了,但佟贵妃就是再瞧不上她,也不会将自己宫里的人?交由外人?处置。
否则就是在告诉满宫的人?,她堂堂佟贵妃竟护不住自己宫里的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佟贵妃如何能拉下这等脸面给人?踩?
所以这会,乌雅氏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胜算。
果不其然?,宜嫔作为?一宫主位,自然?也晓得这道理,一时没接话茬。
荣嫔和惠嫔更是不好言语。
但云卿不惯着乌雅氏,上前一步,“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算不得承乾宫的家?事吧?”
她用余光瞥了眼乌雅氏越发僵硬的神情?,勾了勾唇。
今日下这么大赌注,自然?要连本带利讨回去!
“云卿姑娘这是何意?”
乌雅氏装作面带不解地问道:“贵妃娘娘掌六宫宫权,是万岁爷的表妹,也是太子殿下的佟娘娘,如何不算一家?人??难不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佟贵妃,“是住在乾清宫里才算?”
这话一出,立即锥痛了佟贵妃的心?!
她一向自诩康熙帝的亲表妹,结果如今住进乾清宫、日夜陪在康熙帝身边的竟另有其人?。
她如何不恨?
“卫云卿,你放肆!”佟贵妃横眉怒对:“你不过就是个奴才秧子,竟敢在本宫面前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胆子!”
“奴婢不敢放肆,只不过是奉了太子殿下的令,正其清白名?誉。”云卿语气谦恭,但立场强硬,脊背直挺,“太子殿下原话说,他相信佟娘娘会秉公处置。”
宜嫔也添油加醋:“是啊,太子殿下最是亲近贵妃娘娘,娘娘您怎舍得让太子殿下不明不白受委屈呢?”
闻言,佟贵妃神色一顿。
胤礽虽是年幼,但储君身份高?贵非常,他的话自然?得格外在意。
她不满地看向乌雅氏,刚才还真差点让她代沟里去了。
佟贵妃偃旗息鼓,乌雅氏这下彻底孤立无援!
她不由愤恨地捏紧帕子,面色勉强维持着平静:“太子殿下说过什么,嫔妾无从知晓。但云卿姑娘一直在拿太子殿下逼贵妃娘娘,当真是为?着太子殿下着想?还是你在记恨贵妃娘娘从前对你的处置,如今借机在这狐假虎威?”
“贵妃娘娘办事向来?公平公正,何谈记恨?难道是乌雅常在心?里曾觉得,贵妃娘娘处事不公,合该遭人?记恨?”
云卿冷笑?,难道就她乌雅氏会挑拨离间?吗?
果不其然?,佟贵妃锐利目光不由射向乌雅氏,脸色越来?越不善。
乌雅氏心?一颤,佟贵妃不帮衬已经让她处境艰难,若是反过来?对付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乌雅氏彻底被逼急:“只是觉得光凭你的一面之词,还代表不了太子殿下吧?说到底,云卿姑娘毕竟还没真正伺候万岁爷……”
“朕怎么不知,这宫中规矩,竟是由谁侍寝多少来?决定了?”
突然?这时,一道熟悉的低沉雄浑嗓音响起。
吓得众人?瞬间?喉头一紧!
当即齐刷刷跪地,“恭请万岁爷圣安!”
康熙救美,云卿心疼
今日一下早朝, 梁九功就立即禀告云卿被佟贵妃叫走的事。
康熙帝脸色微沉,“摆驾承乾宫。”
佟贵妃的性子素来张扬跋扈,此前多次针对?云卿之?事, 康熙帝亦是了如指掌。
他特意没?叫人提前通报, 就是想听听乌雅氏是否知错、佟贵妃是否能秉公处理,谁知这案子审得竟如此荒唐!
“平身吧,”康熙帝面色不悦地?坐到主位上,又补了句:“乌雅氏跪着。”
乌雅氏脸色更差了, “……嗻。”
其他四位妃嫔则互相对?视一眼,恭谨地?坐回原处。
于是唯一站着的那抹青釉色身形,就格外显眼。
康熙帝看向她,云卿立即别开?目光。
只是不同于平日的清冷, 今日脸上挂着些许的不自在。
联想起昨晚两人的亲密,康熙帝神色和缓些许, 甚至还勾了勾唇,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瞧:“查得怎么样了?”
这问话看似随意,却听得众人神情各异。
按理说?, 这里?佟贵妃身份最?高?,又主管六宫大权,康熙帝应会向她询问。
现?如今康熙帝不仅眼里?只有云卿一人, 而且语气都透漏着些宠溺,这无异于在打佟贵妃的脸!
佟贵妃笑容当即僵掉,坐在康熙帝身边, 愤恨地?等着云卿,却不敢吱声。
刚才主审时有多嚣张, 这回就有多败落。
宜嫔看着心里?解恨,就差拍手?叫好了。和卫云卿联合, 果然是明智之?举。
惠嫔则稍稍露出些诧异,但稍纵即逝。目光在上首的康熙帝和恭顺而立的云卿之?间,忍不住来回打量几转,心下了然。
荣嫔依旧不悲不喜,只是望向云卿的目光,带有些许怜悯。
但乌雅氏就没?这么平和了,她这会肺都要?气炸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苦心劳力侍寝那么多回,还比不上一个处处忤逆万岁爷的人?!
……
乌雅氏不甘,自认为二人同床共枕的情谊不会有假。
不等云卿回话,她先一步柔柔叩拜,眼眶微红,“万岁爷,嫔妾知错了,嫔妾是无心之?失,以?后定不会再犯。”
“无心之?失?”康熙帝看向她时,脸色又是一冷:“早前学得规矩都哪去了?”
“万岁爷说?得是,嫔妾虽是进宫已有数月,却坏了规矩实属不该。嫔妾日后定会勤加修习,不再给万岁爷添麻烦。”
言下之?意,她不过刚进宫数月,一时不懂规矩也应被谅解。
柔柔一双秋波含泪直勾勾瞧过去,可怜楚楚又带着丝妩媚,让人瞧着稀罕怜爱。
康熙帝冷眼瞧会,念及她到底也是多次精心侍奉过的,最?终开?恩松了口?:“罢了。念你?是初入宫,此次就先闭门思过一个月。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是,嫔妾谢万岁爷恩典。”乌雅氏立即乖顺应下:“日后绝不再犯。”
“起来吧。”
乌雅氏朝上首婉转一笑,三分妩媚七分娇怯,“多谢万岁爷。”
佟贵妃暗骂一句狐媚子,但能借此打压卫云卿,她还是默许乌雅氏如此的。
宜嫔冷眼瞧着:竟敢当众如此,果真下贱!
惠嫔对?此也嗤之?以?鼻。
荣嫔不禁去瞧云卿的反应,却见云卿神色如初,不骄不躁,越发欣赏她的为人。
云卿的确不着急,她今日收拾乌雅氏的法子可不止一个。先让对?方?松口?起,再突然将其打入地?底,岂不更有趣?
“启禀万岁爷,奴婢还有一事未查清。”
云卿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躬身:“奴婢还想再问问乌雅常在,为何?如此关心太子殿下和奴婢?”
她似笑非笑偏过头,看向不明就里?的乌雅氏,一字一顿道:“闲谈时攀扯太子殿下和奴婢也就罢了,就连奴婢当初在浣衣局,能在御花园偶遇太子殿下对?弈的事,乌雅常在都能帮忙安排,实在令人意外。”
云卿这话,宜嫔三人听得糊涂,但佟贵妃和乌雅氏陡然一僵。
要?知道那次乌雅氏的真实意图,可是为了陷害云卿,假装制造和康熙帝的巧遇。
而窥探圣心,自古以?来都是大罪!
果不其然,康熙帝略略回忆,就明白了那次御花园对?弈的关窍,周身气压瞬时冷得吓人。
他睨着乌雅氏,锐利丹凤眼微眯:“她说?得可是实事?”
“嫔嫔妾,不知。”
乌雅氏唇瓣抖了抖,强忍心中惧意,故作坚定道。
她料定:宫女佩儿已被灭口?,如今光凭云珠一面之?词,云卿定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乌雅氏低估了云卿在康熙帝心目中的形象,“卫云卿她不可能说?谎。”
尤其是在设计邀宠方?面,这个小没?良心的,根本都不屑说?谎。
“乌雅氏,念你?往日尽心伺候,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康熙帝冷眼睨着她,不怒自威:“别等着朕亲自派人去查,否则,你?只有一死。”
如鹰隼般摄人的视线,直直钉在乌雅氏身上,吓得她浑身一抖,当即从椅子上摔下来。
乌雅氏连滚带爬跪在他脚边,拽着他衣袂,苦苦哀求:“万岁爷,嫔妾就是一时糊涂,嫔妾就是太念着您了,这才猪油蒙了心……”
“小主,这可使不得,您快放手?吧。”
康熙帝憎恶瞥了一眼脚下,梁九功立即命人将乌雅氏拽开?。
不慎牵连身侧桌椅,掀飞桌上的茶杯。
“啪!”
茶杯摔得粉碎,似乎也昭示着犯罪之?人的命运。
“传朕口?谕,乌雅氏德行败坏,妄图窥探圣心,罪不容恕。即日起贬为答应,罚没?一年月银,闭门思过,没?朕旨意,不得踏出承乾宫一步。”
“嗻,奴才这就命人传令下去。”梁九功心里?解恨,嘴上回答得麻溜快。
宜嫔三人听得一知半解,但眼见佟贵妃少个争宠帮手?,心里?笑开?花,翘起的嘴角差点压不住。
佟贵妃佯装镇定,指着面如死灰的乌雅氏,“来人,赶紧将这忤逆枉上的东西带下去!”
生怕晚一步,乌雅氏会供出她也是帮凶。
“嗻。”
立即有宫女上前,半扶半拽着瘫软的乌雅氏往回走。
乌雅氏不敢得罪佟贵妃,不甘不愿地?被人架着往外走。她可怜楚楚凝望着主座上的男人,却未能得到一个睁眼。
她恨呐!
都是因为卫云卿,万岁爷才如此不看重?她!
路过云卿身边,恰逢有宫女重?新给康熙帝端来一杯新茶,乌雅氏忽然心生一计。
她假装体力不支要?摔倒,瞬时伸出脚扳倒那端茶的宫女。
滚烫的热茶立即喷溅而出,眼瞧着朝云卿脸上泼过去——
喝!
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可怎么得了?!
云卿出于本能,下意识伸手?去挡,但也堪堪遮住脸颊,少不得要?被热茶烫伤身子。
乌雅氏得意勾唇:毁了一身皮肉,看你?这下还如何?争宠献媚?
岂料,康熙帝迅速反应过来,武功身手?极佳的他,登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当心!”
只见他将云卿严严实实护入怀中,竟是用自己后背,硬生生挡住那四溅而开?的茶水!
紧接着,他抬腿就是一脚,将那端茶的宫女径直踢飞出数米远,口?吐鲜血。
宫女被踹到时,她身边的乌雅氏躲闪不及,也跟着被闯飞出去,竟是不慎跌在地?上的碎瓷片处,胳膊当场被划出一道血淋淋口?子……
事情不过须臾之?间。
却又好像间隔很?久,很?远。
待众人彻底反应过来,瞧着明黄龙袍背后大片冒着热气的茶渍,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简直无法想象,康熙帝会用自己的万金之?躯挡下滚烫热茶,极力护云卿周全。
而且是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作出反应。
要?知道,龙体受损,轻则影响朝政,重?则动摇国本呐!
这紫禁城的人数高?达数千,但能令康熙帝如此的人,恐怕两只手?都数不满。
乌雅氏更是花容失色,用帕子捂住手?臂上的血痕,眼神费解又彷徨。
她无意伤他的,她是那么喜欢他崇拜他,怎么会舍得伤他分毫?
偏偏他不顾危险,要?去保护那个她最?讨厌的人!
卫云卿到底哪里?好呢,竟能让他不惜损伤龙体,还连带着伤了她的手?臂……
乌雅氏低头瞧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色绢帕,愤恨又担忧地?咬紧唇瓣。
若是身上落疤,她以?后可要?如何?侍寝呐?
……
云卿被康熙帝护在怀里?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从前曾被他强势拥住,她心里?只有恐惧与抵触。
而现?如今,她才发觉他臂膀宽厚,这般高?大,似一座巍峨的塔稳稳地?罩住她不被侵袭。
可康熙帝不应该是冷漠无情、多疑猜忌、将自己与皇位视作一切的人么?
即便对?她有几分征服欲,也没?必要?如此损失自己的龙体。
云卿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越来越不能将他与那个亲自下旨赐死她的康熙爷联系到一块了……
“万岁爷!”
“万岁爷您没?事吧?”
“万岁爷,快让臣妾瞧瞧您的背……”
佟贵妃等人反应过来,皆是蜂拥地?挤到康熙帝跟前,焦灼不迭地?围着他检查。就连乌雅氏,亦是忍痛上前。
云卿被挤出人群之?外,望着那个鹤立鸡群、隐痛蹙眉的男人,目光仍有些呆滞,手?指无措地?轻颤着。
实在是太过震惊,实在是想不透……
“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去请太医?”宜嫔回过神俩,第一时间朝身后高?声吩咐。
众人如梦初醒,忙要?着急麻慌地?跑去请太医。
云卿没?有小太监脚程快,又没?立场像四个嫔妃一般围在康熙帝跟前关切,只得同梁九功道:“谙达,我去内务府取些冰块来,去去就回。”
“不用你?,扫把星,给本宫离万岁爷远点!”佟贵妃回头狠狠云卿剜了一眼:“你?等着,本宫这次决不轻饶你?!”
康熙除衫,云卿上药
“都给朕安静。”
乱糟糟的?人群中, 唯有康熙帝稳如泰山,他嗓音依旧低沉有力,沉声说道:“不用叫太医。”
众人诧异又担忧:“可是万岁爷, 您的?伤……”
“冬日衣物厚重, 无碍。”
康熙帝淡声回应,面容亦是瞧不出什么,“此事切莫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着操心,有违此令者, 朕绝不轻饶。”
“嗻。”
众人无奈应声。
云卿亦是无奈地攥紧袖子,衣袖下有着歇斯底里?的?灼烧感?,是不慎被热茶溅到的?,一个劲地抽疼着。
她?这一点伤尚且如此, 他那?整片的?后背,又怎会无碍?
云卿望着那?个素来城府深沉的?男人, 几次轻启朱唇,又不忍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心脏就这样被反复煎烤着。
“那?臣妾给您上些药膏吧, 宫里?有现成的?。”佟贵妃又心疼地提议道?,忙吩咐宫女去拿。
“臣妾宫里?也有,都是上好的?。”惠嫔也连忙吩咐人去取。
荣嫔则道?:“臣妾略通医术, 不若为?万岁爷扣脉瞧瞧?”
宜嫔亦是附和:“荣嫔姐姐医术精湛,万岁爷可以一试。”
“不必,摆驾回宫。”
康熙帝率先朝门口走去, 梁九功等人连忙跟上,唯独云卿还稍有晃神, 懊恼地揪紧手指。
康熙帝回头觑她?一眼,“愣着作甚?”
“……嗻!”
他的?语气?谈不上多温柔, 云卿完全不计较,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康熙帝轻嗤一声,向?来避他如蛇蝎,倒是头一次见她?如此主动。
“恭送万岁爷。”
四个妃嫔率众人行礼。
自始至终,没人再去理会乌雅氏,皆是望向?云卿的?背影,目光各异。
万岁爷竟将她?看得,如此之重?
乌雅氏怨毒的?目光,也紧紧钉在?云卿的?背影上,恨不得直接上面划开?一道?道?血口子,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减轻她?手腕上的?痛!
万岁爷重视她?又如何?
孝庄太?皇太?后经历前两朝帝王的?专宠之痛,肯定忌讳万岁爷与后妃生?情。太?皇太?后虽然近年来常年礼佛,但各宫的?眼线一点不少,这事早晚会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
等着瞧吧,这宫里?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
晌午太?阳如火,炙烤着大地。
云卿等人没有被烫伤,尚且觉得炙热难耐。对于身子灼伤之人,可想而知。
故而銮驾走得极快,云卿作为?唯一的?女子,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无意理会这些,担忧着望着坐在?上面的?男人,脸色阴郁,鬓角处早已被汗珠洇湿,不知是热得还是痛得。
云卿注意到的?这些,梁九功自然也是心系非常,高高递过去帕子,“万岁爷,可要擦擦汗?”
“无碍,再走快些。”
男人面无表情地凝着乾清宫方向?,回应了一句,一句自相矛盾的?话。
听?得云卿心里?又是一阵发紧。
幸好承乾宫与乾清宫只有一个宫道?之隔,加之抬御撵的?小太?监们又尽可能加快脚程,约莫一炷香功夫,就进了凌霄阁。
“李德全,快去把所有的?烫伤膏和金疮药全部呈上来。”
“司衣,你?赶紧去给万岁爷拿一套干净软和的?常服来。”
“冰块呢?不是早就派人去拿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赶紧再去催……”
御撵一落地,梁九功就急惶惶地指派众人去准备东西。
云卿认识他这么久,向?来都是老成持重模样,还是头一次瞧见他如此惊慌失措。
御前大总管尚且如此,底下其他人亦是慌成一团。
一时间,乾清宫罕见乱糟糟的?。
“慌什么?吵得朕头疼。”里?间正在?换衣物的?康熙帝,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斥责:“各司其职,平日里?训练的?规矩都哪去了?”
“嗻。”
众人连忙应道?。
虽是被斥责,又好像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包括云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慢慢镇定下来。
她?将泡好的?凉茶,轻手轻脚地放在?南窗下的?炕几上,就默默退出去。
按例说天?冷伤寒,不该喝凉茶,但被烫伤之人喝碗凉茶能败火。
更何况,她?是用灵泉泡得这凉茶,功效只会有增无减。
“李谙达,眼看晌午了,我去后院小厨房瞧瞧,给万岁爷挑些清淡去火的?菜色。”
梁九功正陪同在?康熙帝身边,云卿不方便递话。退出凌霄阁后,她?就朝梁九功的?徒弟李德全知会一声。免得万一康熙帝召她?问话,没人知道?她?在?哪。
“云卿姑娘,都这会了,您不在?里?面侍候着?”李德全压低声音,好言提醒。
今日这一出意味着什么,瞎子恨不得都能看出门道?来。
这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止不住往前凑上去了。
病榻虚弱时的?小意关切,上药时的?肌肤相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也就这云卿姑娘,不知为?何,非要一个劲打退堂鼓!
“多谢谙达提醒,我去去就回。”
云卿微微一笑,转身不再多言,顶着毒辣的?阳光朝乾清宫后院而去。
她?何尝不明?白?
若说今日没被触动到,是假的?。
可前世种种历历在?目,与夫君胤礽三?十多年的?深厚感?情,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她?不能在?冲动的?时候下结论,尤其分不清这份触动是感?恩,还是感?动。
……
康熙帝忍着背后灼热,换好干净柔软的?亵衣亵裤出来后,安置到明?黄雕花大床上,翻身趴在?上面。
李德全立即托着事先备好的?烫伤药和冰块,上前跪在?龙床脚踏处,轻声道?:“万岁爷,奴才斗胆退下您亵衣,为?您上药。”
正烦躁不耐的?康熙帝,皱眉质问道?:“怎么是你??”
这话问的?,懂得都懂。
说明?万岁爷心里?头,早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谁,众人心照不宣。
梁九功赶忙朝四周寻去,结果环顾一周,都没瞧见那?道?青釉色身形。
心里?咯噔一声,不妙!
刚才在?里?间换衣物时,他可瞧得清楚,万岁爷那?背后被热茶烫得全是火泡,有的?都赶上鸽子蛋大小了。
之所以憋着气?没大作,就是在?等着人哄呢。若这卫丫头此时还躲着避嫌,只怕今日整个乾清宫都得将脑袋别在?裤腰子上啊!
这么会功夫,康熙帝亦是察觉云卿不在?,语气?当即冷下来: “她?人呢?”
整个凌霄阁的?气?压,亦是骤降。
“回万岁爷的?话,云卿姑娘惦记您还未用午膳,去让小厨房做些清淡败火的?吃食,说是去去就回。”
李德全手上端着烫伤膏和冰块的?梨花木托盘,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倒是勤快。”康熙帝冷哼一声,“这种事,也用得着她?亲自跑一趟?”
“万岁爷说得是,这种事合该让下人去做。”
梁九功一边朝康熙帝赔笑脸安抚,一边立即给李德全使眼色:“你?这个废物脑袋!笨手笨脚的?,如何能作好冰镇涂药这等细致伙计,还不赶紧去小厨房讲人请回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李德全如蒙大赦,连忙放下药就往后院跑,生?怕晚一步就被康熙帝迁怒。
一边跑一边直冒冷汗,说不清是吓得还是跑累的?。
“哎呦喂,姑奶奶,祖宗,您就别在?这忙活了!”
李德全一路奔进小厨房,瞧见云卿在?亲自下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直白地道?明?来意:“万岁爷等着您上药呢!”
云卿切菜的?手一顿,垂眸无言片刻,而后缓缓叹息道?:“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云卿是在?李德全一路恳求和催促下,加快脚步赶到凌霄阁的?。
一进门,梁九功就如同瞧见活菩萨般,将她?迎进去,细声细语交代?:“女儿家手劲小,上药能舒坦点。若需要帮助,尽快喊人,咱们都在?门口候着。”
云卿瞧了眼雕花大床,为?着防止上药时康熙帝衣衫半褪会着凉,半面明?黄色的?帷幔已放下来,将里?面的?情况掩映得极好,叫人一时瞧不清形势。
一如现在?,她?也瞧不清形势。
“……好,给谙达添麻烦了。”云卿轻声说道?,神色不甚明?朗。
梁九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肩,“丫头,听?话。万岁爷伤得挺重的?。”
说着,就无声招呼所有人齐齐退出去,蹑手蹑脚掩上房门。
屋里?更安静了。
听?完梁九功对伤势的?形容,云卿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下彷徨不安的?心绪,朝着明?黄大床走去。
初初瞥见他衣衫不整,她?的?脸有些发烫。
然而当掀开?他明?黄衣衫,瞧见那?鸽子蛋大小的?火泡时,她?眼皮突突地直颤。
这伤……竟远比她?想象中严重百倍。
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光洁宽大后背处,一串手帕大小的?火泡细密又突兀。
自后心向?下垂撒的?轮廓,清晰展示出了热茶流淌下来时的?路径。
这种伤势,若是换太?医来瞧,后果可想而知。爱孙如切的?太?皇太?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明?年今日必定是她?的?忌日!
云卿心情复杂地跪坐到龙床脚踏上,缠着手打开?盛放冰块的?木匣子,“……万岁爷,奴婢给您清理伤口……”
康熙帝趴在?枕头上,扭头冷眼斜过来,语气?不善:“怎么着,云卿姑娘在?小厨房都忙完啦?”
云卿哑然,心知这是恼上她?了。
她?哪里?敢受万岁爷一声“云卿姑娘”?尤其还是在?恼了她?时。
云卿连忙跪直身子,放轻嗓音,柔声哄道?:“奴婢等会再向?您请罪成么?奴婢先拿冰块给您伤口冰敷,会有些凉,您且忍一忍。”
“卫云卿,给朕收起你?那?些小聪明?。”
康熙帝扭过头去,没答应也没拒绝,将她?晾在?一旁。
云卿心虚地摸摸鼻子,大着胆子直接自己做了主,开?始冰敷。
她?将冰块卷进干净帕子里?,用手试了下温度,而后上半身凑过去。
先是小小试探了一下,只见他后背肌理一紧,却没有出声问责,云卿这才塌下心继续。
避开?火泡位置,轻手轻脚地按压在?红肿处,一寸一寸地消肿。
因为?火泡过于密集,她?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以致于没察觉康熙帝何时又回过头来。
他面上依旧不善,背上这会犹如冰火两重天?,心里?烦躁得很,浓眉也皱得厉害。
深邃目光无声落在?青釉色宫装的?少女身上,企图转移几分注意力。
她?动作很是认真,整张俊俏的?小脸都恨不得贴到他烫伤处,偶然能感?受到她?微热的?鼻息,轻轻痒痒的?。
故而,大多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偶尔,从?皱作一团的?侧脸上,感?受到她?的?在?意与担心。
云卿冰敷过一遍后,重新换了干净的?帕子和冰块,打算再作一遍清理,就用针挑破火泡,而后方便上烫伤膏。
她?回身去换帕子时,注意到先前那?碗凉茶还好端端放在?炕几上,显然康熙帝没有饮用到灵泉。
她?遂考虑,将灵泉滴在?帕子上,直接融进伤口里?,功效更直接些。
但又怕被康熙帝撞个正着,于是云卿悄咪咪地朝床头方向?瞥了一眼——
好嘛,撞个正着!
床头那?双眼睛冰冷渗人,定定盯着她?,好像要吃人……
云卿心虚地眨眨眼,故作从?容笑问道?:“万岁爷可是饿了?奴婢再加快些动作。”
康熙帝一眼看穿她?,倨傲冷声质问:“你?不老实换帕子,偷瞧朕作甚?可是又在?动你?那?点小聪明??”
“……奴婢不敢。”
他若不先偷瞧她?,怎么知道?她?做甚?
云卿没胆子跟他争吵辩论,也不敢再将灵泉滴到帕子上,埋头恭顺地继续为?他冰敷。
然而有她?冷心冷肺地扔下他、兀自躲到小厨房的?事情在?前,眼下再多的?精心伺候,都不足矣平歇龙颜之怒。
“卫云卿,朕今日就给你?立立规矩。”
皇帐下的掠夺
康熙帝的威胁, 吓得云卿一个激灵。
导致她一时不察,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重——
“嘶!”
康熙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背上是一股钻心的酸爽。
他阴沉着脸瞪向她, “卫云卿, 朕看?你是故意的!”
云卿慌忙跪地解释:“万岁爷恕罪,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就是……”
康熙帝没说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幽邃的目光,好似能吃人的无尽黑渊。
云卿欲哭无泪, “奴婢就是一时有?点害……紧张。”
康熙帝哪里?听不出她话里?有?话,背上的疼劲消减下去一点,他打量着她突突眨眼的心虚忧心模样,没逞一时之气:“朕等会再跟你秋后算账。”
毕竟这会他人还?在她手底下呢。
云卿自然也知道是这么个理, 所以接下来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越发周到细致, 希望能将功折罪。
“万岁爷,伤处都清理干净了?。接下来,奴婢得将那些?大的火泡用针挑破, 可能会有?些?……疼。”
一想到他是在替她受过,云卿也不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语气越发轻柔。
罕见听她如此软声细语地同他讲话, 好似浸了?蜜的棉花,听得人耳朵痒痒的。
康熙帝漫不经心瞧过去,适才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 染着火气的目光一怔。
“你尽管动手便是,朕自小习武, 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语气似有?不耐,云卿的心却是安定几?分, “嗻。”
……
“奴婢僭越了?。”
少女将泡在白酒中的银针擦干,又放在火上烤了?烤,而后集中注意力刺向?那个最大的鸽子蛋火泡。
这次,她上半身伏得更低,露出白嫩纤颈,勾勒出曼妙身躯。
随着青釉色衣袖来回摆动,明黄色的轻纱帷幔也微微摇曳,朦胧而美?好。
忽然,灼热阵阵的后背,传来一道细密舒缓的热风,伴着清凉散火的烫伤膏,好似涓涓细流流淌进血液里?,涤荡了?整个人的身心灵魂。
康熙帝视线落在少女微鼓的雪腮处,目光不自觉变得轻柔。
他隐隐回忆起儿时的光景,那会才开始学习骑射,为着让皇阿玛多瞧上一眼,即便大腿和手心都被磨得红肿渗血丝,他也咬牙坚持锻炼。
晚上回到宫里?,母妃总是心疼不矣,一边红着眼圈给?他涂药膏,一边轻轻对伤口吹气,“额娘给?咱玄烨吹一吹,伤口就不疼啦。”
“额娘,孩儿不疼。”
“好好好,咱家玄烨最厉害啦。”
上完药,母妃就会将他搂在怀里?,哼着歌谣哄他睡觉,语气慈爱又温柔……
“卫云卿,你可会唱童谣?”
当所有?的火泡都处理得当,敷上烫伤膏,确保她不会因为费神又冷不丁地给?他一针时,康熙帝才开口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善歌赋。”
云卿略有?狐疑地看?向?他,从?他神色上瞧不出所以,只得如实答道。
并?按部就班地将烫伤膏等物什?摆放回原位,取出干净整洁的白色布条,“劳烦万岁爷坐起身,奴婢为您伤口做包扎。”
康熙帝这会没再跟她对着干,双臂撑着床榻,眉心微蹙着起身,盘腿朝内,背对着云卿坐好。
又追问一句:“不会唱童谣,总会讲故事吧?”
先是讲到一半就被他戳破结局的事,云卿还?历历在目,“奴婢讲得不好。”也就是骗骗小孩子还?成。
这话听在康熙帝耳朵里?,就像是推脱了?。
平日没少给?胤礽讲,如今他想听,就推三阻四的。
他心口一阵气闷:“讲一个听听,若是可乐的,朕就不再追究你刚才的冒犯之举。否则,数罪并?罚。”
云卿无奈,“嗻。”
想着他素来眼光毒辣、口味刁钻,又想着他刚才起身时的忍痛模样,她一边动作轻柔地给?他圈缠白布条,一边深重挑减着脑海里?的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想学一门乐器。
他问教习的师父,哪种乐器能突出一个人古典又清雅的气质?他说自己比较惫懒,还?有?点笨,所以不能太复杂,最好能半日就学会。
师父同他讲,可以。”
康熙帝自小熟学音律,从?未听说过那种乐器能速成。
闻言,他微微挑眉,“当真有?这种乐器?”
“后来那人,就瞧见教习师父给?他拿来一个……木鱼。”
“呵呵呵……”
康熙帝顾不得后背的疼痛,双手撑着膝头,爽朗笑出声:“不错,这故事倒是个可乐的。”
岂料,恰逢云卿捏着白布条的手,绕到了?他胸前。
而他笑得身子晃动,那一点凸起,猝不及防地刮擦在指尖处……
少女指尖柔软细嫩,却给?他带来如触电般的质感,直刺心房——
康熙帝下腹骤然一紧!
一股热意窜上来,似星星之火却带有?燎原之势,越来越浓烈,很快便压过了?背后原本的灼烫。
偏偏那一双无骨白嫩的小手,还?在他身上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勾得人心猿意马……
云卿只当指尖曾到了?他的胸膛,忍着羞赧,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包扎。
却见他毫无征兆转过身,一手拦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脑,猛然带入半敞的怀中。
云卿慌忙想推开他,奈何指尖一触碰到男人冷凉滑腻的肩头,就不争气地被烫了?回来。
她双手无措地蜷缩在半空,不安仰起头,恰是装进一双深邃而灼灼的黑眸里?。
平日里?素来威严犀利的丹凤眼,此时染着浓浓欲色,紧紧包裹住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惊慌的她,“卫云卿,你又闯祸了?……这是第二次了?。”
“奴婢……唔……”
云卿不解,还?来不及询问她是否手劲太大,唇瓣就被猝不及防地堵住。
起初,男人带着投石问路的试探,动作还?算温柔,与他周身龙涎香浑然一体。
云卿一瞬惊得忘了?呼吸,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挣扎,可惜被一双铁臂钳制地死?死?的。
与此同时,他吻过来的动作也变得狂傲霸道,就如威压□□的帝王气一般,湿热的唇肆意碾磨着她的,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万岁……唔……”
思?及他身上有?伤,她不敢挣扎太过。呜咽着想他理论,哪知这人却趁机捏开她下颚,撬入檀口,大举进攻,恨不得将她拆穿入腹……
霸道康熙帝是熟悉的,染着情/欲的男人却无比陌生。
云卿害怕极了?,慌乱与匆忙之间,她贝牙大着胆子轻咬下去……
“卫云卿你属狗的!”
康熙帝舌尖微痛,不得不将人放开,怒意沉沉的目光射过去,“你可知,此举形同……”
“谋逆”二字到了?嘴边,又被他声声咽回去。
面前的小人儿,双手紧攥成拳,浑身都在抖。一双眼红彤彤地盯着他,神色复杂。
那里?面,写满意外、质问、羞愤、失望、委屈……
那般目光,仿若有?一道钩子,径直勾向?康熙帝的心房。
可它主人最终没有?指责一句,只是无力地别开眼,嗓音轻颤着:“已是晌午了?,奴婢去伺候太子殿下用午膳。”
说罢,不等他答复什?么,就埋低头走?了?出去。
青釉色背脊,因着主人的颤抖而微微弯曲,流淌下一串落寞。
不一会,梁九功就躬身走?进来,瞧着康熙帝身上还?未打结的白布条,再结合云卿红肿的眼眶,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不是,上一刻还?听到万岁爷龙颜大悦笑出了?声,怎么下一刻两?人就像吵架了?似的?
但身为奴才,梁九功又不敢多嘴,只是笑咪咪试探道:“万岁爷,卫丫头身子不适,奴才给?您包扎吧?”
“嗯。”
康熙帝冷淡地应了?声,思?绪根本不在这上头。
小姑娘这回是真生气了?,偏偏碍着他的身份,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吞下所有?的委屈,独自躲出去消解。
思?及此,康熙帝重重叹口气。
这次,他多少莽撞了?些?。
主要是甜软的滋味过于美?好,又是精心筹谋已久,沾上一点就叫人欲罢不能,一发不可收……
“等会别去叫人打搅她了?。”
系好衣衫,康熙帝起身走?到窗前,将炕几?上那碗凉茶一饮而尽。
这凉茶泡得巧妙,当真败火,
“……嗻。”
梁九功偷瞄了?眼康熙帝的懊恼神色,当即了?然。
得嘞,看?来错不在卫丫头。
……
康熙帝的金銮离开承乾宫后,一场好戏散场,宜嫔等人也相?继离开。
佟贵妃满腔怒火,将乌雅氏怒声斥责一顿还?不够,又将那个端茶杯的宫女打得一顿皮开肉绽,才勉强消气。
哪知道,刚要坐下准备用午膳,乾清宫就派李德全递来消息:“万岁爷口谕,乌雅氏是贵妃宫里?的人,便由贵妃亲自调教。恐贵妃辛苦,近一个月可将宫务交由宜嫔代劳,无事不必外出。”
这是变相?让她禁足?!
这下好了?,佟贵妃才平复的心绪,又是怒火熊熊。
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去,勒令乌雅氏今日闭门思?过,不准进食!”
连累她不好过,乌雅氏更甭想好过!
佟贵妃不安地在宫殿内走?来走?去。
担心康熙帝的身子,担心康熙帝对她的印象会每况愈下,更担心卫氏就此得宠,回头反过来吹枕边风。
大宫女绿韵的心思?玲珑,理智清醒,柔声规劝。
“万岁爷英明神武,身边又有?梁谙达精心照料,必定不会有?大碍。”
“今日之事皆是由乌雅氏一人之责,万岁爷向?来赏罚分明,向?来定不会怪罪娘娘的。”
“娘娘更没必要因着卫氏气着自个身子,就算她再得宠,也是一个身份卑贱之人,在万岁爷心目中的重量也越不过娘娘去。”
佟贵妃还?是不放心,站定在窗边,烦躁地撕扯着盆景里?的花瓣,“可她到底年轻貌美?,又被万岁爷如此看?重,本宫这心里?能不担心么?”
“娘娘稍安勿躁。”
绿韵体贴笑道:“先皇后的妹妹,钮祜禄氏眼看?就要进宫,年轻貌美?不说,还?家世深厚。卫氏在她跟前,连提鞋都不配。想来要不了?多久,万岁爷就会将卫氏抛之脑后,届时卫氏还?不任由娘娘您拿捏?”
“说得不错。”
主仆俩相?视一笑:“本宫之前净盯着卫氏,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太皇太后不愧历经三朝,虽是上了?年纪,倒底耳聪目明。她老人家选择这个时候将钮祜禄氏太进宫,想来就是在敲打卫氏,又不会伤了?与万岁爷的祖孙情谊。”
“娘娘说的是。”
绿韵笑着附和:“到时候钮祜禄氏初进宫,正是立威的好时机,卫云卿必定首当其冲。娘娘您都无需再出手,坐山观虎斗,她们两?败俱伤且损伤了?在万岁爷心目中的想象,岂不是更能衬托出娘娘的贤淑知礼?”
佟贵妃满意颔首,“好戏才刚刚开始。”
“去重新传膳吧,本宫吃饱了?才有?力气陪着她们看?戏呐。”
“嗻。”
他的笨拙温柔
云卿一路埋头走到乾清宫后院, 找个没人的地方,仰头靠在朱红色柱子上。
柱子冷冰冰的,却不敌心寒, 即便烈日当空也无济于事。
唇瓣这会?仍是有些痛, 男人炽热霸道的气息犹在,昭示一切已实实在在的发生。
她想不通为何他会这般,明明答应她还有半月,怎得突然就……
“云卿, 你何时回?的?”
小奶团子这会?系着一件天青色披风,人还没走?近,奶呼呼的嗓音已先一步抵达,“怎么一个人在这?眼圈怎么红了?可?是佟娘娘责罚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接连抛来, 却不觉厌烦,因为句句都透着关心。
和前世的他, 恍然间重?合成?同一个人,温润清朗,光风霁月。
云卿越发觉得无颜以对, 她依规矩行礼,却不敢与之对视。
那是一双丹凤眼,父传子。瞧着其中一人, 就会?不禁联想起另一人。
“回?殿下的话,一切都好,贵妃娘娘没有责难。”云卿垂眸瞧着地板道。
“既是没有责难, 为何你手腕红肿了?”
胤礽个子只到云卿腰部,恰好视线与她手腕齐平, 一眼就扫到先前被烫伤的地方。
“……不小心蹭到了,无事的。”
云卿微怔了下。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康熙帝身上, 连她自己都忘记这伤,竟被他细心发觉。
云卿将手背到身后,刻意转移话题:“这会?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殿下怎么出?来了?”
胤礽却是不依,故意板起脸:“你先随孤回?去上药,其他的等?会?再说,这是命令!”
说着,自己就率先往瑞景轩走?,小小的身子走?出?了大大的气势。
如果他脑袋上的小发揪,没有随风摇晃的话……
虽是被强硬命令,但云卿心里反倒松快了些,依言跟上去。
身后的小禄子则解释道:“你大半晌不回?,殿下不放心你,原本还想着去承乾宫寻你的。”
难怪穿着披风,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云卿的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总是对她这么好,总是。
这般情深义重?的人,叫她如何能?说放下就放下?
然而前殿那男人后背上的烫伤,又切切实实是在为她承受,他又逼得那般紧……
一时间,千头万绪塞入云卿的脑海中,犹如一团乱码。
剪不断,理还乱。
……
有了康熙帝的吩咐,整个下午没人敢去打搅云卿。
她偷得半日清闲,回?到独居的角房整理书稿。
前世的事,她最初是按照时间迅速所撰写,如今又用红墨圈出?重?点?,提醒阅读之人务必重?点?关注。
她还检查了鹦鹉的吉祥话,如今说起来朗朗上口,再不似先前那般招人膈应,祸从口出?。
她最后又给卫姑姑留了亲笔书信,大意是道出?自己并非卫氏本人,叫她不必为自己的离去感到难过……
可?康熙帝的威胁犹在耳畔,“是你的簪子硬,还是卫家人的脖子硬?”
云卿叹了口气。
深宫高墙逃跑无望,又不能?自戕,就只剩伪装成?被人谋害的假象。临死拉个垫背的,乌雅氏首当其中。
胤礽未来最大的威胁是胤禛,如今胤禛尚未出?生,只要?乌雅氏不在了,灾祸也?就从源头掐灭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最坏打算。
接下来半个月,她还是会?积极思索对策。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全?力以赴!
胤礽那么可?爱又懂事的小奶团子,她哪里舍得说丢下就丢下呢?
做好一切,夜幕也?悄然降临。
云卿陪同胤礽用好晚膳,就准备回?自己角房安置。
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康熙帝后背上的伤,但想来有梁九功等?人尽心尽力地伺候,应该出?不了大的岔子。
这几日,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过去打眼。
岂料,李德全?忽然乐呵呵来找:“云卿姑娘,您晌午那杯凉茶是用什么法子泡的?咱们几人都试着泡了好几次,万岁爷总觉得不对味。您可?否教教咱们?”
云卿不疑有他,那凉茶加了灵泉,味纯甘甜,旁人自是泡不出?那等?上乘味道。
“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法子,不若我再去泡一碗端给您吧,谙达稍等?。”
将心比心,云卿主动提议:“只当以您的名义将凉茶呈上去便是了。”
“那感情好,杂家就等?着您的凉茶了。”李德全?欢喜道。
哪知这人竟是个大嘴巴,待云卿端着凉茶去寻他时,“云卿姑娘,万岁爷听说您泡了凉茶,正等?着呢,快些进去吧。”
云卿:“……”
她刚刚就不该好心。
这俩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还真是主仆一对,称心得很。
……
云卿无奈端着凉茶走?进凌霄阁,后颈骤然一凉。
临近立冬的寒夜里,这屋子竟是开着窗的?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眼窗户,果然是半敞开的。
而窗前的罗汉床上,康熙帝只着明黄龙纹单衣,背对窗户,盘膝而坐。
想来后背烫伤,仍灼热难忍吧……
他周围堆满一摞摞明黄色奏折,本人手执朱批御笔,正蹙眉对着面?前摊开的奏折写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一笔一划都能?主宰他人生死富贵,所以他深情肃穆而专注,并没有抬眼瞧她。
云卿将脚步放得更轻,悄然走?近,也?将男人瞧得更清晰。
随风摇曳的火苗散发出?朦胧的光,将深夜理政之人的下颌线棱角,映照地越发坚毅,包括他被冷风吹得泛红的宽厚手背。
印象里,这双手原本一直很有温度。
云卿心里微漾。
不敢多作打搅,她默默将凉茶挨着砚台,放在没有奏折的那边,就准备离开。
哪知背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嘲弄:“胤礽这顿午膳,吃得倒是精致悠闲。”
行吧,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云卿缩了缩脖子,好像晌午那会?气得口不择言,是以伺候胤礽用膳这么个理由离开的,倒是叫他记了这么久。
万岁爷问话,她不能?不回?,慢吞吞转过身子,半蹲行了礼,“回?万岁爷的话,午后奴婢又陪太子殿下对弈来着。”
因着晌午的那个热吻,她下意识将头埋得很低。
可?单单与之对话,耳根子竟也?开始发烫,后来连脖子都烧起来了。
她将头埋得更低,但更像欲盖弥彰,引得康熙帝瞧得更加仔细真切。
少女雪白?细腻的肌肤上,肉眼可?见地染上一片绯红,自上而下流淌进衣领里头去了,姣好而隐秘……娇娇楚楚的模样,是少有的情动。
他讲御笔横放在碧玺笔山处,身子后仰,单手支头,静静欣赏着她躲躲闪闪的神?色,矛盾中透着几分笨拙,笨拙里又透着几分娇憨的可?爱。
“过来。”
忽然很想捏捏她染着红晕的雪腮,好似沐浴红霞的雪莲,惹得人心生采撷。
“万岁爷处理朝政,关系重?大,奴婢不敢打扰。”云卿不进反退两步,“凉茶已放您桌上,奴婢就先下去了。”
康熙帝气闷轻叹了声,朝她伸出?另一只手,“让朕瞧瞧你的手,午间还是烫着了?”
云卿蓦地顿住脚步,目光落在衣袖着,手腕缠着的白?布条隐约露出?一个边角,所以叫她过去是因为这?
“无碍的。”
她无声地将衣袖往下抻了抻,完全?盖住手腕上的白?布。
却听他加重?语气,冷声威仪道:“卫云卿,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头顶似被劈了一刀,云卿的心口蓦地一沉,她张了张唇瓣,却思忖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
刚刚,她的确越距了。
“过来,别叫朕说第三次。”
康熙帝的语气轻了些,但明显薄怒犹存。
云卿无法,一步一顿地朝前走?去。这短短几步路,像是走?在悬崖峭壁上,走?得她胆战心惊。
路的尽头,是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
康熙帝似往常一般,一只手就足以将人拎进怀中,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僵硬与抗拒。
“你还要?掩耳盗铃到何时?”
他无奈从后拥着她,也?只是拥着。
将下巴枕在她香肩上,垂眸去解她手腕上打了结的白?布条,确定烫伤不严重?,又勉强一道道缠绕回?去。
他动作笨拙。
一来养尊处优惯了,鲜少伺候旁人。二来因着吹冷风,他的手指僵冷,动作不是很灵活。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细腻肌肤处,云卿更是羞愧难当,不自在地想要?挣扎。
可?当他冷凉的手指碰上她皓腕时,心里没了底气。
默默任由他在手腕上,系了个死结……
康熙帝并不知自己被嫌弃了,见她避而不答,又进一步追问:“朕前朝事务繁忙,不能?时时照应到你。你若没个身份,今日之事往后只多不少。”
云卿哪里会?不明白?这理儿?
早在她决定易容、被发配去浣衣局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世缘分何其珍贵,故而再苦再难她都不怕。只怕日后活着无颜面?对小奶团子,死后没脸去地底下与夫君相见。
云卿无助又用力地搅弄着手指,骨节泛白?,低低祈求:“万岁爷,您昨夜答应奴婢了……”
“卫云卿,你只剩十四?日了,多一个时辰朕都不会?答应。”
康熙帝瞧见她不知怜惜自己,直接霸道地将她两手握住,不许她再自我伤害。
两人抱得更紧了。
康熙帝只着单衣,在静默的有风的深夜里,更能?敏锐感受到淡泊衣料传来的体温,空气渐渐升温……
等?云卿发现时,身后男人温凉的唇,已落在她泛红泛烫的耳畔。
冰与火的交织,温度恰好。
却无异于饮鸩止渴,她理智犹存,挣扎着要?起身,“万岁爷,您不是才说……”
“云卿,你可?知?”耳畔厮磨的声音,炙热且暗哑:“夜里能?留在朕这寝殿的女人,只有一种情况。”
而后男人落下的吻,越发地轻柔,细密……
无上的恩典
后面几日, 云卿每每回想起那晚的?吻,都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虽说他当时没过于难为她,仅一会就放手了, 但又显得那么寂静幽深般的漫长。
像是有一条绵长的曲径小路, 延长?进心里……
越回想越凌乱,云卿索性不去作过多回想。
当然,也不敢再与之见面。
否则,与他呼吸着同一屋檐下的?气息, 她都得羞怯地窒息。
于是?乎,日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初来乾清宫时的?最后几日,处处躲着。
当然更多的?是?发愁,眼?看距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仍没想到?拒绝侍寝的?正?当理由。
为此,云卿特地去了趟浣衣局, 与卫姑姑和玉珠隐晦谈及此事。
然而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卫姑姑和玉珠两人,亦是?头一次碰上?, 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玉珠:“这事你别说问我们,就是?全天下的?女人,估计也没几个人能一时想出答案吧。毕竟能得万岁爷青眼?, 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但你放心,我这几日定会时时刻刻想着这事,有了眉目第一时间去告知你。”
玉珠替云卿愁得, 晚上?都少吃了一碗米饭……
“能得万岁爷青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卫丫头这几日定能想明白的?。”
御花园里,康熙帝烦闷地遣退几个伺机而来的?殷勤嫔妃, 问及云卿去向时,梁九功这般答道?。
康熙帝不以为然,她哪里将这当福气,晦气倒是?能瞧出几分。
自打那晚,她瞧见他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他。
他有那么可怕么?
还能真吃了她不成?
梁九功瞧着自家主?子不甚明朗的?脸色,也是?无奈干着急,恰是?皇帝也急太监也急。
要说这万岁爷的?好脸色,怕都给卫丫头了,怎得还这么躲着?
只怕她稍微迎合,万岁爷必定龙心大悦,至少得给个常在的?位分。
保不准,就是?个贵人的?命呐!
要不然,为何?前阵子乌雅氏编排卫丫头利用太子殿下谋位分的?事,一点也不影响万岁爷对卫丫头的?印象呢?
只能说明,万岁爷自己个也有这般打算。
……
康熙十?七年?冬,继后钮祜禄氏,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正?式进宫。
姊妹俩都出自于满洲镶黄旗,清初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的?孙女,康熙四大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
诚如佟贵妃主?仆俩所说,身份尊贵,尊重非凡。
当初康熙帝对孝昭仁皇后,就礼重有佳。
后宫里的?女人,即便?荣登贵妃之位,都没资格在紫禁城内过世。
在孝昭仁皇后身子时日不多之际,康熙帝仍亲手写下封后诏书,授予其皇后册宝。
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名字出处,取自道?德经: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可见坤宁宫的?尊贵重要,而孝昭仁皇后,最后就被准予病逝在乾清宫后面的?坤宁宫。
有了继后姐姐的?先头荣宠,小钮祜禄氏进宫,亦是?风头无两。
由孝庄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召奉入宫,赐居宁寿宫主?殿,直接享受妃位待遇,并?由康熙帝亲赐封号。
僖,乐也。
意为僖妃入宫,朕悦之。
一入宫就得了如此高的?位分,叫无数在低位上?苦熬多年?的?妃嫔年?羡慕不矣,望洋兴叹。
不仅如此,僖妃入宫这日是?十?五,太皇太后还特意在慈宁宫里举办了家宴。
更是?无上?的?恩典!
……
慈宁宫,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宫中家宴规格制式都是?极高,也就嫔以上?的?一共主?位才有资格参与。
隐藏怀孕之事的?宜嫔,吩咐宫女将壶中的?酒悄悄换成白水,同时打量着在场众人的?反应。
康熙帝坐正?中主?位不必多说,正?由梁九功伺候着用晚膳,偶尔瞧两眼?下面的?歌舞,神情淡淡,叫人瞧不出喜怒。
两边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桌席。
新入宫的?僖妃挨着太皇太后坐在下手位置,温柔可人,两人有说有笑。
僖妃年?仅十?五,正?是?女子二八年?华的?大好时节。一袭天青色宫装,将面容衬托着越发妩媚。头上?镶嵌红宝石的?梅花簪,雅致不俗。个子玲珑娇小,说话含笑带俏,温婉又不木讷,媚而不妖。
佟贵妃坐在僖妃对面,挨着皇太后,两人之间显得冷清,只各自吃着面前的?美酒佳肴。
皇太后不是?康熙帝生?母,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不多。
而佟贵妃出自康熙帝母族佟佳氏,早年?两个家族因着都有女儿在宫中,难免有些?嫌隙。故而,佟贵妃平日里对皇太后谈不上?多孝顺,仅是?面上?的?尊重。
加之她前几日才被康熙帝敲打,这会也得表现?得乖顺。
再下面是?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而后她们三嫔按资排辈。
今晚照顾太子胤礽的?依旧是?小禄子,云卿并?没来。
也幸好没来。
宜嫔瞧着太皇太后对僖妃的?态度,就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今晚这场家宴多少有几分鸿门宴的?味道?,也难怪万岁爷大多时一言不发地吃菜。
但架不住太皇太后有意为之,“皇帝怎得还在饮酒?来人呐,给你们万岁爷端碗茶来,清淡些?。”
烫伤之人,不宜饮酒。
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意思又都说到?了。
关切,责备,警告……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已年?仅古稀之年?的?太皇太后,已满头发话,但目光清明有神,声音底气十?足。
尤其身形有着草原女子的?壮硕大气,端坐在在那,更是?威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无碍。”
康熙帝按住酒壶,遣梁九功退下,面色挂上?淡笑:“今日新接到?战报,吴三桂已自取灭亡,留下的?一群乌合之众也皆是?逃窜蜷缩回云南,朕心里欢喜。正?值家宴,也恰逢僖妃与皇祖母投缘,朕今晚定要多饮几杯。”
“你前朝的?事,皇祖母历来放心。”
听出康熙帝没有因为女色耽误国事,孝庄太皇太后神色和缓了些?,“但后宫之事,也要再抓紧些?。这几个月你去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缺了可心人?”
说罢,凌厉的?目光扫过下首一众妃嫔。
除去新今宫的?僖妃,其余包含佟贵妃在内的?四人皆是?神色一变,匆忙跪地,齐声请罪:“臣妾伺候不周,还请万岁爷、太皇太后、皇太后恕罪。”
康熙帝不动声色,仰头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才和颜悦色地看向孝庄太皇太后,“皇祖母多虑了,贵妃她们几人都是?侍奉朕的?老人了,一向甚和心意。”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养只鹦鹉解闷,有空闲就多到?贵妃她们宫里坐坐。”
孝庄太皇太后亦是?笑容可掬,仿佛只是?在随意关心自家孙子的?心情,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在座的?人都知晓,那个御前红人卫氏,就是?顶着饲养鹦鹉的?差被调到?御前的?。
若是?鹦鹉没必要养了,饲候的?人亦是?没必要留了。
众人听得一喜也是?一惊。
喜的?是?,太皇太后终于要大刀阔斧地出手整治卫氏那个狐媚子的?小贱人了。
惊的?是?,太皇太后竟是?如此大刀阔斧,当众不给万岁爷留颜面么?
康熙帝倒是?不恼,前有世宗和太祖皇帝因女色误国的?示例在先,叫皇祖母伤透了心,如今她自然也担忧他重蹈覆辙。
但他并?非如此,虽是?对卫氏有几分真心欢喜,但远没有到?因她一人会放弃大清几代人打下的?基业于不顾的?份上?。
“前阵子因着吴三桂的?事,朕是?寡于后宫。疏忽子嗣之事,是?孙儿的?不是?。待过几日忙完,朕便?到?后宫多走动走动。”
在孝庄太皇太后面前,康熙帝一如从前,肯于屈就天子龙威。
他也并?不在意后妃们的?看法,整个大清江山都是?他的?,只有所有人看他脸色行事的?份。
“至于那鹦鹉,是?朕看太子苦学棋艺,不知劳逸结合,故而叫人养着分散他些?精力罢了。”
康熙帝忽然话锋一转,就将年?仅五岁的?儿子,胤礽拉进这场对话机封中来:“胤礽,可是?如此?”
下边,奶白锦袍的?胤礽顶着小发揪,正?吃得欢快,还不时吩咐小禄子让可口糕点一样给云卿拿回去尝尝。
忽然就被自家皇阿玛当众点名,小奶团子心里略是?心虚地瞧过去,很自然地拿出太子持重端方的?姿态,微笑得轻轻颔首:“皇阿玛说得不错。”
挑出来的?宠物若是?再被送回饲宠房,那便?是?个没能耐逗主?子开心的?。无用之物,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虽说那只嘴毒的?杂毛鹦鹉,起初是?皇阿玛命人从饲宠房挑回来的?,但后面一直是?云卿在养,他自己也时常与之拌嘴,倒也有了几分情分。
“了不得了,咱们胤礽才五岁,都已懂得棋艺之术了?”
原本还隐有威压的?孝庄太皇太后,一听曾孙如此天赋异禀,顿时眉眼?里藏不住的?赞赏,眼?角笑出褶皱:“启蒙师父找得何?人呐?”
“云卿。”
胤礽想都未想,脱口而出。
然而仅一瞬间,慈宁宫东暖阁里,空气骤然凝滞。
众人不动声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还是?孝庄太皇太后率先打破沉默,仍是?笑意吟吟地问曾孙:“云卿是?哪家的?先生??乌库玛嬷怎得不曾听过?”
“云卿正?是?那位饲养鹦鹉的?宫女,她棋艺精湛,每每与之对弈,孤总是?收获颇丰。”
说起云卿的?好,小奶团子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云卿也擅诗书,就连那鹦鹉在她指导下,也能出口成章。”
瞧着自家儿子如此神采飞扬地说着云卿的?好,康熙帝起初与有荣焉,后面又有些?不大舒坦,最后更多的?是?防备,“那宫女愚笨的?很,也就养个鹦鹉像那么会子事,如何?有你说得这般好?”
康熙帝故意说些?贬低之语,却架不住孝庄太皇太后早有此意:
“皇帝你是?哀家和众位辅政大臣亲自教导出来的?,德才兼备,鲜少有人能比。以你的?视角瞧他人,自然没几个能入得了你眼?。不过既然咱们胤礽能如此夸奖,想必此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朝身边的?苏麻喇姑交代:“打发个人去乾清宫,将人叫来,也让我这老婆子瞧瞧,是?怎样个通透的?人儿,能让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爷们,瞧见眼?里。”
命悬一线
苏麻喇姑不好忤逆自家主子, 但她是看着康熙帝从小长大的,体谅他难得瞧中?个?可心的人。
于是她笑着应道:“听太子殿下如此评断,应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奴婢这就派人将她请来。”
说罢, 便躬身退出去安排。
康熙帝虽是有意护着,但也不好当众佛了皇祖母的面子,此时并未多言。
胤礽年纪小,尚且瞧不出其中?关窍, 心里盘算着:等会再替云卿在乌库玛嬷跟前?说点好话,多拿点赏赐,她值得!
而孝庄太皇太后始终似闲谈般松快自如,不经意转头:“贵妃你们怎得还跪着, 快些起来。哀家自打上了年纪,这记性就时好时坏, 也每个?人提醒哀家,难为你们跪这么?久。”
“太皇太后说笑了,您一向精神矍铄, 可是咱们大清的福星呢。”
佟贵妃跪得膝盖疼,借着宫女?的手力才勉强站起身,面上却依旧笑盈盈地说着恭贺的话。
宜嫔等人亦是如此。
东暖阁里, 一下子又恢复最初时的祥和欢乐,歌舞再起。
然而经过孝庄太皇太后这一番敲打,包括新入宫的僖妃在内, 所有妃嫔都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但凡有太皇太后一日,即便是尊贵如贵妃, 都是伺候皇家的奴才,没有造次的份!
若是再像前?段时日那般鸡飞狗跳, 恐怕就不是罚跪这般简单了……
……
慈宁宫家宴,僖妃进宫,这些消息云卿早有耳闻。
各种?意思,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故而今晚称病,未随同胤礽一起前?往。
原本她打算早些安置的,因为今夜正是与康熙帝约定的第?十五日,能躲则躲。
哪知刚脱了外面的碧绿色青竹的短身坎肩,就接到?消息——慈宁宫,孝庄太皇太后有请。
云卿的心,当即七上八下,摇摇晃晃。
寒夜风潇,月影朦胧。
随着来传话的小太监前?往慈宁宫的路上,路过一盏盏昏暗闪烁的宫灯,好似走?在去奠堂的路上,死亡倒计时般渗人恐慌,前?路幽深。
冷风狂狷,掀起云卿的发稍和衣角,她单薄的背更?是阵阵发凉。
有两位先帝的事?在前?,孝庄太皇太后最是忌讳康熙帝生情专宠,又或者有人狐媚惑主。
虽然她自认为,康熙帝对她只?是一时新鲜,但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太皇太后会怎么?处置她呢?
前?世她嫁入东宫时,太皇太后已寿终正寝。她是在史书?和胤礽口中?,认识到?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
历经两朝更?迭,辅佐两位幼帝,孤儿寡母的情况下依旧顽强挺下来,将大清基业紧紧攥到?手中?,即便是寻常男子亦是比不得。
故而,康熙帝甚是敬佩和孝顺这位皇祖母。
是以,她不敢丝毫奢求,他会为位卑言轻的她,而拂了这位皇祖母的脸面……
……
慈宁宫主殿,歌舞已退去,美酒佳肴香气交织。
经传召,云卿支身走?进去。
大殿之内,原本各自闲聊谈笑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以上位者姿态,毫不掩饰地打量着。
云卿如芒在背,顶着压力往前?走?,将头埋得低低的,眼睛规规矩矩地看着正前?方地面,不敢多瞧一眼。
她态度恭顺,双腿屈膝而跪,严谨而郑重?地行了叩拜大礼,“奴婢卫氏云卿,叩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福寿永存。”
孝庄太皇太后则是表现出明显的相看意图,“抬起头来。”
她居高?临下瞧向云卿,语气威严。
不似对僖妃的和颜悦色,一如对平常宫女?太监的口吻,并未表现出过多喜怒。
她定定瞧着跪在台阶前?的身形,瞧着豆蔻宫女?缓缓地露出一副俏丽姣好的容颜,眉如山黛,眼如碧波。
如传闻所言一致,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得。
孝庄太皇太后目光老辣如钜,又仔细打量起云卿的神色。
见她目不斜视,不卑不亢,气质端庄有度,并未有任何谄媚讨好之色,甚至还透出一股淡漠梳理的清冷之感。
联想到?云卿先前?“毁容”、回浣衣局的种?种?,孝庄太皇太后瞥了眼康熙帝。
她这个?孙儿当皇帝久了,大多时都不会叫人猜中?心思。
眼下仍是慢条斯理地在梁九功伺候下用膳,并没怎么?正眼瞧跪在下面之人。
然而他打小就跟着她读书?识字,这些年,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习性,她还是清楚一二。
孝庄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康熙帝摩挲酒杯的拇指上。
那是他一时没有绝对把握时,才会不自觉作出的动作。
她又将目光转向跪在面的青釉色身形,身形跪得很稳,全?无急功近利的焦躁之色。
两相对比,孝庄太皇太后有几分了然。
呵,感情还是郎有情、妾无意。
难怪将人放在跟前?许久,都不见他宠幸给名分。
既是如此,此女?就更?留不得了。
帝王的心思,怎可落于他人下风?
……
“听太子说,你棋艺了得?”
端起苏麻喇姑递过来的新茶,孝庄太皇太后慢慢饮上一口,出声询问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才疏学浅,只?是略知些皮毛,担不得太子殿下谬赞。”
云卿虽是抬着头,却也微垂眸,目光小心恭顺地落在台阶处,谦逊回道。
她心里亦是感激胤礽为她说好话。
或许没有这一番良言,或许她都见不到?太皇太后,就直接被拖出去处置了。
“既然如此,你在乾清宫的意义?何在?”
孝庄太皇太后方下茶杯,单边靠在座椅上,手上摸索着一串碧玺佛珠,一颗一颗慈悲地摸索着。
可一番问话,却似杀气腾腾的云雷,劈在云卿头顶上!
这等同于在问她,你活着的意义?何在?
就连佟贵妃等人的神色,也是跟着骤然一变,隔岸观火,心里跃跃期待——这是要开?始发作了!
宜嫔和荣嫔看向云卿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忧色,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这姑娘是个?聪明人,想必她眼下是知道要谨言慎行的。
就连五岁的胤礽,也感觉乌库玛嬷的问话,有几分针对之意。他略有担心地看向正中?主位的皇阿玛,想用眼神求助。
但康熙帝这会正低头,拇指漫不经心地摸索着酒杯,密如鸦羽的长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胤礽看不透康熙帝的情绪,心里越发忧急。皇阿玛不也挺喜欢云卿的吗,此刻如何会事?不关己?
“回太皇太后的话,近日太子的奶嬷嬷不在,奴婢遂顶了这份差事?。”
云卿努力按捺住慌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应:“每日伺候太子殿下衣食,早晚安寝。”
她清晰地表明立场,她是因为伺候太子殿下才能留在乾清宫,不能存有一丝魅惑圣主的嫌疑。
否则,今日难逃一死!
但太皇太后是何人,岂能被人轻易蒙蔽?
云卿是何时进的乾清宫,以何种?名义?进去的;太子的奶嬷嬷凌嬷嬷是何时被调走?的,又所为何事?,所为何人,她心里皆是有本帐的。
“哀家听闻,你在乾清宫还为皇帝照看鹦鹉,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后的话,确有此事?。不过饲养鹦鹉并不难,只?需一日三次添置水和虫食。是以,奴婢日常大多时候都呆在瑞景轩,大多心思也都放在伺候太子殿下上面。努力学着瑞景轩从前?的规矩,不叫太子殿下因为换了人伺候而感到?不适。”
云卿再一次暗示,她眼里心里只?有胤礽一位主子,绝无觊觎康熙帝之心。
这话说完,宜嫔和荣嫔率先松了口气,回答得也算是滴水不露了。
佟贵妃和惠嫔脸上笑意减淡几分,少了些隔岸观火的兴致。
僖妃离着孝庄太皇太后最近,脸上大方得体的笑容始终如初,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但若说起面不改色,还得是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这对祖孙,事?不关己一般,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皆是按兵不动,一个?比一个?老成持重?。
叫人猜不透,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云卿。
云卿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看不见众人反应,等待审判结果之际,越发地煎熬。
但这何尝不是孝庄太皇太后对她的另一种?考验?
所以她不断告诫自己要稳住气,眼观鼻鼻观心的。从外人瞧去,亦是跪得如老僧入定。
从始至终,云卿安安静静地就跪在那,没有想过,去仰望闲适端坐在高?处的康熙帝一眼。
康熙帝也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就像是一对陌生人,哪怕前?不久才在一个?染着旖旎春色的夜晚,定下半月之约。
他为她费尽心思
相比之?下, 五岁的胤礽还显得过于稚嫩,听?到云卿如?此惦记他,心里比喝了甜酒酿还愉悦。
他忙趁机为云卿美言, 两只奶呼呼的小胖手, 朝上面拱了拱道:“乌库玛嬷,云卿所言不假,她做起事来一直都是尽心竭力。别说伺候孤了,就?连那只鹦鹉, 都被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云卿的答话?,孝庄太皇太后可以不理会,但自家曾孙的面子,她总要?给。
她面色随即柔和下来, 笑开的眼角浮现出几缕皱纹,“能被你稀罕, 也是那只鹦鹉的造化?。既然咱家胤礽几次提及,那乌库玛嬷今日就?瞧瞧,看那鹦鹉可真有你说得这般得好?”
说罢, 她转头就?要?吩咐苏麻喇姑。
“奴婢一早就?叫人将鹦鹉提过来了。可?巧它这会在?偏殿正机灵着,正好叫您和太后、万岁爷、诸位娘娘阿哥们乐一乐。”
苏麻喇姑笑吟吟上前道?,可?谓是福至心灵。
伺候孝庄太皇太后这些年, 她早就?料到了,自家主子定?会从相看鹦鹉上,来相看这个云卿姑娘。
人的反应或许能作假, 但不通人性的动物,最是真。
……
很快就?有小太监, 将鎏金的鸟笼子提上来,跪在?云卿身侧的不远处。
红配绿的杂毛鹦鹉谈不上多养眼, 但那昂首挺胸的鸟大爷劲头,一如?苏麻喇姑所言,机灵得很。
任谁都瞧得出来,这只鹦鹉被饲养得很是妥帖。
鹦鹉一双绿豆粒大的眼睛,刚一进?来,就?满屋溜溜唧唧地左顾右盼。
待瞧见熟悉的身影,它立即不客气地张嘴就?讨吃食:
“万岁爷万福金安。”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一听?,皆是被逗乐。
胤礽更是笑得温和愉悦:“如?何?孤先前说的,皆是实情。”
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皆是笑笑,祖孙俩谁也没急着表态。
见状,宜嫔趁机附和:“太子殿下说得对?极了,不愧是乾清宫出来的鹦鹉。有万岁爷的真龙之?气庇佑,这鹦鹉可?比寻常瞧见的机灵多了,还会认人呢。”
其他人亦是附和,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谁又敢说万岁爷的不好呢?哪怕只是乾清宫的一只畜生,那也是顶尖的!
只是众人的赞美,并非真心。
句句不离鹦鹉,却没谁真正地关心鹦鹉。
那鹦鹉见说了吉祥话?,却没讨到虫儿吃,当场急了,冲着旁边的云卿伸长脖子。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长似今年……”
一连串的诗词歌赋,就?这么叽里咕噜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为着吃到虫儿,杂毛鹦鹉的表现欲,此刻可?谓登峰造极!
众人听?得,先是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后,都大为惊奇。
尤其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个小家伙,更是瞠目结舌,纷纷看向身旁,率先赞叹道?:“额娘,那个宫女好厉害呀,竟能让鹦鹉吟诗!”
荣嫔笑着回应三阿哥,“的确,想来是用了心思,花了功夫的。”
惠嫔则只是朝大阿哥笑着点点头,未有多言。
但心中也是有些感叹:都说管中窥豹,鹦鹉尚可?如?此,这卫氏本人的才华,想必更是不可?估量。难怪叫万岁爷一直心心念念。
就?连原本抱有疑虑的孝庄太皇太后,这会也朝着身旁的苏麻喇姑,微微颔首,“不错,倒是有点灵性。”
苏麻喇姑也笑道?:“可?不是,奴婢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鹦鹉能吟诗。”
话?毕,两人又都望向下方。鹦鹉的叫笼子旁边,正跪着云卿。
是而,这话?像是在?评价鹦鹉,又像是在?评价人。
众人这次交口称赞,都是实打实的,由衷而生。
唯独乾清宫里出来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梁九功笑呵呵要?为康熙帝斟酒,康熙帝摆摆手,推开酒杯,斜靠在?太师椅背上,笑着面朝下方。
也让分辩不清,是在?相看鹦鹉,还是在?相看人。
眼瞅着那只馋嘴的杂毛鹦鹉,现下已恨不得扑棱着翅膀,开始耍宝。
旁边的云卿,面露一丝囧态,不得不主动开口请示:“启禀太皇太后,这鹦鹉是在?……讨虫食吃。”
众人笑意更甚。
孝庄太皇太后这次没再有意为难,随口吩咐小太监:“且将笼子给她吧。”
“嗻。”小太监连忙照做。
云卿接过鸟笼子,放到地上,轻手轻脚地打开木罐,用小木夹子给鹦鹉喂虫食。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平日里做得极其熟练。
哪只半晌没人投喂的鹦鹉,这会臭脾气上来了。
尤其见到平日里投喂它的云卿,更是委屈生气:“瞧你笨得,且得罚你一顿。”
这话?一出,云卿拿小木夹子的手,倏地一抖,满脸通红。
这句原话?是:“瞧你笨得,朕且得罚你一顿。”
康熙帝喂虫食向来大方,故而杂毛鹦鹉老?爱学他说话?。
但康熙帝作为天子,向来以“朕”自居。这可?不是一只鹦鹉能学得,云卿废了老?大劲才将鹦鹉的习惯改过来。
但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几分肖似。
这一刻,若不是众人都在?瞧着,云卿恨不得将杂毛鹦鹉的嘴绑起来。
于是她索性将三条虫儿一起塞进?鹦鹉嘴里,才勉强堵住它的嘴。
而后,云卿将头埋得一低再低,恨不得扎进?地底下。
……
好在?鹦鹉很快被小太监提了下去,云卿勉强松口气,但她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起初,大殿内安静地令人发?指。
若说先前众人只是惊奇,这么一出闹下来,就?变为了震撼。
尤其是佟贵妃,她都不想往深了去想象。是在?何种场景下,康熙帝会对?云卿说那般话?语,责备中暗含着宠溺。
她下意识去瞧康熙帝。
这会梁九功正跟他附耳汇报着什么,康熙帝面无表情听?着。位高权重的男人,总是叫人看不透心思。
佟贵妃又去瞧其他几个妃嫔的神色,亦是若有若无的心羡。
哪怕颇为受宠的宜嫔,神色也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还有新入宫的僖妃,那人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只是看向云卿的目光,多了些暗中打量。
而她身侧,孝庄太皇太后才和缓的唇角,又紧绷起来,眼底笑意尽散,“这鹦鹉果?然如?太子所言,是个机灵的。伺候鹦鹉的人,也是个机灵的。哀家这里正是缺了点生气,不若皇帝和太子割爱,连人带鸟就?都留在?慈宁宫吧。”
经由此前的事?,孝庄太皇太后已摸出七八成。
自家孙儿明显对?卫氏有几分上心,她虽贵为皇祖母,也不好直接痛下杀手,索性先将两人分开。
后宫佳丽无数,没准帝王的那几分情义,随着时间也就?消磨殆尽了。
至于这卫氏,看起来倒像是个懂规矩的。
若是日后在?慈宁宫本本分分,也可?以饶她一命。若是个装老?实的,届时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在?场都是聪明人,当即会意,纷纷瞧向一直未怎么表态的康熙帝。
康熙帝此前未出言,本是盘算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招数,如?今孝庄太皇太后已表明立场,并直接问到他这儿了,自然也得适时拿出态度。
“皇祖母这话?,可?是给这奴才脸上贴金了。她哪里配得上伺候您老?人家?”
康熙帝言辞漫不经心,但态度鲜明:“您若是嫌宫里闷,朕便将科尔沁的索绰娅接来京里小住。前阵子她额祈葛来信,还说那丫头想念您得紧。”
索绰娅也是出自于蒙古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其父是孝庄太皇太后的哥哥吴克善的孙子。
“那丫头啊,哀家上次见她还只有十岁,一晃数年,定?也是个大姑娘了。”
一听?娘家人要?来,孝庄太皇太后的眉眼,顿时染上笑意。
佟贵妃等?人则笑不出来了。
为着将卫氏留在?乾清宫,康熙帝竟将孝庄太皇太后远在?科尔沁的娘家人都算计进?来了,可?见用心之?深。
如?此,她们更是不得不防这个卫氏。
“早些年索绰娅格格来京时,嫔妾也曾瞧见,算起来,今年芳龄十五。”
佟贵妃看似笑着附和孝庄太皇太后,实则目光落在?同?是十五的云卿身上。
孝庄太皇太后哪会不懂,她还没老?糊涂地让孙儿牵着话?题走,“说得不错,算起来索绰娅和这个卫氏倒是年岁相仿。只是咱们草原上的女儿性子豪放,不似江南女子性子温婉,容易惹人稀罕。”
她突然话?锋一转,直奔主题:“这卫氏在?御前也有段时日了,如?此水灵的人,皇帝当真未瞧入眼?”
猝不及防的问话?,却没能打得康熙帝措手不及。
不论是将人留在?慈宁宫,还是让他早点幸了给名分,自家皇祖母的意思,无外乎想让两人分开。觉得瞧不见了,便能叫他慢慢断了念想。
康熙帝索性顺水推舟,不拒绝,也不立即承诺。
“后宫女子,当品行第一。且得再多考究她些时日。”
他一本正色道?:“朕记得,索绰娅一惯喜欢汉语诗词。此次她来宫里,不若就?由卫氏在?旁伴学。也正好观察这卫氏,是否有真才实学,还是只是一副难堪大任的花架子。”
说着,大方看向跪在?下面的人儿,眉眼间透着审视与挑剔之?意。
孝庄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听?得出康熙帝话?里的弦外之?音。
虽是处处贬低,但其实句句维护。
让索绰娅与卫氏一道?读书,与其说是考校,实则无上的恩典。
有了科尔沁格格的助力,卫氏就?相当于攀上了慈宁宫,以后才不会在?宫里独木难支。
这绝无可?能,否则岂不是寒了在?场其他妃嫔的心?
不去理会佟贵妃等?人投递过来的各色目光,孝庄太皇太后在?自家孙子那碰了软钉子,于是将压力给到云卿:“你们万岁爷的意思,你听?着如?何看?”
闻言,云卿心里咯噔一声。
若说愿意,就?是狐媚惑主,孝庄太皇太后日后定?不会饶她。
还有一直为她极力美言赞誉的胤礽,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的种种。他是那么呵护她包容她,又是遭了皇父康熙爷那么多的误解和折辱,她如?何转头就?忘却他所有的好、所遭受的痛,就?心甘情愿地爬上龙床承宠?
可?若是不愿意,那是当众打了康熙帝脸面,辜负他一番周旋。
她本以为,孝庄太皇太后在?他心里的位置肯定?极重。如?果?太皇太后非要?发?作她,在?两个人里面选一个,他必定?会舍弃她。
万万没料到,他会将科尔沁的格格考虑进?来。
不仅安抚了长辈,还想着为她多些助力。
云卿想到他那晚在?凌霄阁的问话?,“朕前朝事?务繁忙,不能时时照应到你。你若没个身份,今日之?事?往后只多不少。”
原以为是变相逼迫的成分更多些,如?今瞧着,他竟是打心底在?为她考量……
一时间,云卿五味杂陈,骑虎难下。
他还是选择了她
静谧月夜, 但慈宁宫亮如白昼,把人照射得无所遁形。
顶着巨大的压力,几经思忖, 云卿委婉地?答道?:“诚如万岁爷所言, 奴婢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能在乾清宫侍奉鹦鹉,已?是祖上几代人修来的福气,甚是知足。”
言下之?意,她不敢奢望到慈宁宫当差, 也从不?奢望侍寝。
算是两头都拒了。
可?又像是与康熙帝统一战线,顺了他的意,人暂时留在乾清宫。至于是否入后宫为妃,留待日后观察。
这一番言辞, 说得甚是巧妙。
佟贵妃为首的几位妃嫔,看向跪在台阶下的身影, 又多了几分深意。
即便是僖妃,她未入宫时,也对这卫氏不?想承宠的心思也有些了解。
以如此玲珑心思的妙人, 不?争宠时尚且得天子青眼。若是日后争想承宠了,必是后宫众人的心腹大患。
也难怪连孝庄太皇太后都出手了。
“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蠢笨尚且自知。”
不?理会众人光怪陆离的神色, 康熙帝接过话茬,堂而皇之?地?训斥道?。
实则,得了便宜还卖乖, 且是明?目张胆为之?。
苏麻喇姑瞧了眼跪着的云卿,又瞧了眼康熙帝身侧的梁九功, 两人皆是见怪不?怪的表情。
这时,梁九功也笑呵呵看向苏麻喇姑。
他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只对视一眼,虽一言未发,但已?心照不?宣。
苏麻喇姑忽地?心里了然。
这姑娘气质虽有些清冷,但胜在恬静沉稳,应是个会照顾人的。
而他们这位九五之?尊的万岁爷,保留的那点年少?孩子气,想必都在这位跟前,化作脱缰野马了。
……
苏麻喇姑能瞧出来的,孝庄太皇太后又如何瞧不?出?
若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当家人宠妻灭妾,那也最多是被外人笑话两句。
但生在爱新觉罗家,坐在太和?殿的那把龙椅上,康熙帝的七情六欲早就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后宫牵动着前朝,前朝望风着后宫,自古荣辱一体。
“既是愚笨,那就且先考究着。”
见云卿还算老实本分,康熙帝的态度又如此坚决,孝庄太皇太后也只能活话说着。
但她也没有坐以待毙,退而求其次,适时拉起僖妃的手,又变得言笑晏晏:“哀家瞧着这孩子就是个可?心会疼人的,皇帝瞧着如何?”
目光七分含笑,三分试探。
康熙帝从容地?勾了勾:“僖妃温婉懂事,甚和?朕心。”
“能得万岁爷和?太皇太后的夸奖,是嫔妾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闻言,僖妃并不?倨傲,谦恭地?也跪到地?上谢恩,表明?心意:“日后嫔妾定?会事事以万岁爷为先,孝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与宫中姐妹和?睦,做好自己的本分事。”
“瞧瞧,这丫头真真叫人稀罕。”太皇太后笑着将人拉起来,“你等会就随皇帝一道?回去吧,你们万岁爷喝了酒,晚上少?不?得要人服侍。”
这便是有意撑腰,要她今晚侍寝的意思了。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虽是在家已?被嬷嬷教过,但当众提及此事,仍是免不?得面上一热,“……嫔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说罢,娇怯瞧了眼上手的康熙帝,雪白小脸更?是红透了,妩媚诱人。
康熙帝知道?,这已?经是孝庄太皇太后作出的最大退让,是而没有拒绝。
朝粉面娇羞的僖妃投去一抹笑意,全?了钮祜禄氏一族的颜面,“爱妃不?必拘谨,日后若是奴才?们办事不?妥当,只管说与朕。”
僖妃盈盈望了一眼上首那威武英气的男人,妩媚的眉眼越发娇羞,“嫔妾谢万岁爷恩典。”
至此,孝庄太皇太后才?算满意地?摆摆手,示意云卿起身退下。
“奴婢谢太皇太后恩典,奴婢告退。”
云卿两腿早已?跪僵,强咬着牙站起身,放缓脚步,稳住身形,才?勉强地?走出大殿。
望着她蹒跚的脚步,有人心口发紧,有人笑意上脸,有人无动于衷。
很快,歌舞继续。
两名颇有姿色的异域舞姬,跳舞时颇为卖弄,期盼着能一朝入得康熙帝青眼,飞上枝头。
可?惜康熙帝瞧都未瞧一眼,只单手支头,目光随意落在桌案上,陷入沉思。
直到一舞毕,舞姬眼神落寞如死灰地?退了下去。
坐在大阿哥身边的惠妃,撇撇嘴,还真以为谁都能似卫氏那般,有几分姿色就能上位?
即便上位又如何,前一刻保下她,后一刻还不?是照样答应去僖妃宫里,当着面打?卫氏的脸?
万岁爷心里,最首要的还是江山!
……
云卿从慈宁宫回来后,就早早熄灯,上了炕床。
跪在冰冷地?板上的双腿,一直从脚底板僵硬到膝盖,在厚重棉被底下,捂了半晌都没有缓过劲来。
但她浑不?在意。
今夜事情突然,如今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
她摸了摸手办的包裹,那是所有的身后事。
原本去慈宁宫前,她已?借着取腰牌的由头,塞到胤礽的寝殿里。从慈宁宫回来,她又悄悄先一步取出来。
好像,事情还有转机。
很快,小禄子也伺候着胤礽回到瑞景轩,传来一阵嘈杂声。
云卿已?疲于应对,罕见地?未起身伺候。
胤礽也很贴心地?,没有命人来叫她。
瑞景轩一阵骚动后,又归于平寂。
怎料,没多久,乾清宫又传来一阵嘈杂,阵仗更?大。
云卿拧眉,屏息竖起耳朵,疑惑不?解。
万岁爷今夜,不?是说要歇在僖妃的宁寿宫么?
怎得又回乾清宫了?
是他一人回的,还是僖妃伴驾同归?
没多久,梁九功给了她答案。
梁九功是亲自来角房瞧她,站在门外,“丫头,睡了?万岁爷着杂家来问问,先前那会跪得久,可?有着凉?”
看来僖妃并未同归。
云卿有些意外,按理僖妃那般家世,那般荣宠,康熙帝今晚怎么着也不?会叫僖妃独守空房,怎么还会折返回乾清宫?
……
那时慈宁宫里,酒酣人散,家宴结束。
康熙帝在僖妃等人簇拥下走到慈宁宫外,迎面吹了会冷风,忽而察觉不?妥。
一来,他背后的伤不?好叫外人瞧去。
二?来,今夜是他与云卿约定?的十五日末。他之?前已?对她放话,一个时辰都不?能多。
如此,今晚召僖妃侍寝必然不?妥。
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娇软美人,康熙帝虽是有几分不?忍她初入宫就被人编排,但相见那道?青釉色身形的心思更?加迫切,归心似箭。
“咳咳……”康熙帝清了清嗓子,“梁九功,朕今日还剩几道?折子没批?”
这是主仆俩的暗语,屡试不?爽。
梁九功早已?烂熟于心:“启禀万岁爷,今日因着云南那边传来捷报,各位大臣们递来的折子要比往日多上许多,还有几份是加急的。”
“你怎地?不?早说?”康熙帝语气顿时不?悦:“若是耽误重要政务,你焉能担责?”
“万岁爷息怒,
依誮
都怪奴才?一时不?察,奴才?回头便自去领罚。”梁九功急忙告罪。
主仆俩这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落入僖妃耳中。
她先是唇角一僵,很快主动宽慰道?:“万岁爷既是有紧急政务要回去处理,嫔妾不?便叨扰,就先自行回宁寿宫了。只是夜深天寒,还望万岁爷注意身子。”
“朕先回去瞧瞧,若是完事得早,再去你宫里坐坐。”
康熙帝象征性捏了捏她手心,以示宽慰,而后便起身上了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乾清宫而去。
“恭送万岁爷。”
僖妃按规矩蹲身行礼,而后扶着贴身宫女朝反方向而去,“走吧,咱们也回去安置。”
宫女是从钮祜禄府邸带来,不?甚明?白其中关?窍:“娘娘不?等万岁爷啦?”
僖妃苦苦一笑:“万岁爷今晚定?是不?会来了。”
那个卫氏当真是好本事,就连太皇太后都亲自出手敲打?了,最是孝顺的万岁爷竟还能迷得如此。
如今她初进宫,虽是身份体面都有,但在万岁爷心里的根基尚且,这时候决不?能主动去触霉头。
也不?知,多少?人等她与卫氏鹬蚌相争呢,但她绝不?会做这只出头鸟。
“小姐聪慧过人,相信万岁爷很快就会来宁寿宫看您的。”
贴身宫女也明?白过来,体贴宽慰道?。
之?前在府中,夫人就时常赞叹小姐,看似长相惊艳,实则心智更?甚。相信在宫里,小姐也能如鱼得水。
……
乾清宫,角房。
房里的油灯早已?熄灭,听?见梁九功问话,云卿起初缩在被褥里没敢立即应声。
她略略转睛,思忖着如今情形不?过两种可?能。
一是康熙帝在惦念着那十五日之?约。可?即便如此,他已?当众承诺太皇太后与僖妃,又怎会失约?
二?是康熙帝背后伤势未愈,不?便召人侍寝。
可?若是如此,梁九功为何又深夜亲自来唤她?
“丫头,万岁爷家宴上喝过酒,这会后背疼得厉害。”
门口,梁九功的声音又混着风声,徐徐响起:“万岁爷本不?想叫你知道?,但杂家倚老卖老,想同你多说几句。”
云卿握着被角的手,倏地?一紧。
他后背的伤,是不?该饮酒的。
是为着让太皇太后安心,不?因此事为难于她么……
“杂家知道?你为难,今夜之?事,只同你说事实,由你自己决断。”
门外,梁九功站在风口里,却?也说得极有耐心:“宴席上太皇太后提及此事,万岁爷为着不?让她老人家生气,特意多喝几杯来掩饰。太皇太后做主让万岁爷到僖妃娘娘的宁寿宫安置,你也是知晓的。但万岁爷临了,还是坚持回乾清宫上药来了。”
说罢,是一声长长叹息,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内,云卿的心湖,似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溅起道?道?涟漪。
若说康熙帝担心老人家惦记,是有的。
若说单纯为此,没着为她掩护的意思,那她就是自欺欺人了。
云卿慢慢坐起身来,双臂抱膝靠在床头,一时左右为难。
就好似这漫无边际的黑夜,叫人不?知该往左行,还是右转。
若不?去,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若是去,只怕那十五日之?约便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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