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殿内歌舞丝竹飘扬至宫墙外,放眼望去紫禁城内星星点点灯火灿若星河,庆祝着上元佳节。
坐在陛下左侧的江安卿懒洋洋的撑着脑袋,瞧着在一面皮鼓上翩翩起舞的云骞,抱着的球灯如有生命般听话的在胳膊上滚来滚去。
余光瞥了眼江月谷,新奇的舞姿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一瞬不瞬的盯着笑颜如花的舞郎,哪怕知道云骞曾被江安卿带走过。
江安卿不喜热闹的宴会,但依照她的身份又不得不在场,于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着面孔,想攀关系敬酒的得先掂量能不能受得住太上凰的冷眼。
一曲舞毕,帝王颜悦,唤宫人在下方摆了张软垫,招云骞过来坐下。云骞双颊飞红,顶着视线羞答答的上了几节台阶坐下。
酒过半酣,天彻底暗沉,众人摆驾御花园。陪在江安卿身后的景一连忙扶着她起身,闻见了江安卿身上的凤髓香和淡淡的酒气。
缓解江安卿头疼后,景一顺理成章的成了第一位能进仁寿宫殿内侍奉的太监,在江安卿头疼时为她按摩缓解,不仅让冬香秋菊省了心,也让江安卿少受了不少苦。
江安卿和陛下走在队伍前头,还未到御花园便看见了挂满的六方宫灯,还有些民间传进宫的双鱼、花篮灯各色灯笼,照的恍如白昼。
秋菊瞧景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问,“你在宫里伺候那么久,没见过每年上元节的灯会?”
景一腼腆声音小了不少,“每年都是师傅在御前伺候,我在住所等他回来带些吃剩的糕点,就算是过节了。”
“那你今年能好好看看了,可漂亮了。”秋菊俏皮的冲眨了眨眼睛,说话声故意让江安卿也听见的,“说不定还能让主子包个红包给咱们。”
江安卿没理会她,冬香便接过话头,“关于上元节灯会是有个传说的,西汉文帝做了一个梦,梦见玉帝命火德星君在正月十五火烧京城。文帝便召来群臣计议,决定在火德星君前来时率群臣和京城百姓拜伏恭迎。火德星君不忍生灵涂炭,也不敢违犯天条。便让他们张灯燃炬,从天上看去就像是熊熊烈火,得以瞒过了天帝。”
景一听的认真,时不时点头的,谈话间到了御花园内,抬眼望去心肝跟着颤了颤,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落入了星星,亮晶晶忽闪忽闪的。
大家散开各自赏花灯猜灯谜玩,秋菊最是积极,取了六方宫灯下的布条自己不看,偏要读给江安卿听的,“知同岁载四时连,十二月长三百天。月影横斜声逸友,奔之行走往途间。打四个字,您猜猜?”
景一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就听江安卿轻飘飘的一句,“年年有余。”
“那臣祝主子年年有余,万事顺遂!”烛灯下秋菊笑的璀璨,举着长布条扬了扬。冬香不甘示弱,“那臣就祝主子年年有余,岁岁吉祥。”
景一从两位姑姑之间挤出白嫩小脸来,眼眸亮的厉害,视线带着点倔强的描绘江安卿的眉眼,“小的也要祝…祝您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身为太上凰江安卿从不缺少祝福,或真或假,真假参半,心中从未有过波澜,唯独身边亲近人祝福时才会生出意思暖意。
难得笑意纯粹,“今晚回去都领红包。”
冬香秋菊笑的开心,而景一盯着江安卿痴痴发愣,暖黄色的灯光下江安卿漂亮的如上好白釉,清冷高贵不可冒犯,胸腔有小鼓般急促的敲打着,撞的景一头晕眼花。
云骞凭借一舞获得陛下青睐,宴会散去后带回了养心殿内,今夜禁苑内又有多少人彻夜难眠、独自落泪。
仁寿宫内的氛围是极好的,不仅主子赏了银子下来,还让小厨房给宫人下了浮圆子吃。
汤中漂浮着一个个圆润的白团子,咬上一口能被里头流心的芝麻甜到心坎上。景一捧着碗探出被烫殷红的舌尖,穿着白袜子在大通铺上来回跑着张嘴散热。
“你就不知道吐出来。”蒋涛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一口一个浮圆子,真是不怕嘴里长泡的。
缓和下来的景一蹲下身子,擦了擦眼角烫出来的泪花,小声说道,“舍不得。”
听养心殿的人说大半夜隔着窗户纸还能看见翩翩起舞的人,从小练舞的云骞身段软,陛下爱不释手的带在身边宠幸,养心殿内批阅奏折时也命人陪在身边伺候的。
云骞本是民间舞团一员,后得太上凰垂怜进了乐府成了宫廷舞郎,谁都没忘记在避暑山庄时对太上凰百般媚眼,现又攀附上陛下,缠绵的小半月不来禁苑,把一位身份低贱的舞郎带在身边完乐。
禁苑内的世家子弟如何能不恼怒嫉妒,每日给君后请安成了抱怨大会,恨不得连带着云骞的骨头都数落一遍。
君后心中颇不是滋味,好不容易跟陛下回归恩爱,后面王美人的事情暂且不提,全当是陛下为了安抚王氏一族,那毫无背景的云骞就是陛下真心喜欢,最起码是目前最喜欢,最常带在身边的人。
众人散去后顾长安嘴角都要笑僵了,为君后要掩饰的让人拿捏不出错误,嫉妒怨恨是大忌。顾长安心里没来由的烦闷,最近胃口小了不少,忧思重重。
思来想去不得安生,顾长安在延春宫内坐不下去,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去了仁寿宫。仁寿宫地界宁静,院子内幽幽的飘着和陛下同款的香薰闻的顾长安稍稍冷静了下来。
江安卿此时正坐在书桌前书写着什么,顾长安坐在绣花凳上不着急、不催促的等待着,前来奉茶的是个面熟的太监,顾长安才想起他就是太上凰亲自去找陛下要的小的,上元节时罕见的带在身边的太监。
景一给君后奉茶,又去将江安卿手边的空的杯子添上新茶,放了壶就站在了一旁候着。
宁静的仁寿宫内顾长安眼皮子发沉的犯困,这时江安卿停下手头的事,接过景一递来的湿帕子净手,“君后近几日睡的不安生,看了太医没?”
顾长安眼下是淡淡乌青,打起精神来,“回母皇,恐怕是不习惯紫禁城冬天的干冷,夜里头总容易惊醒。”
“你自小生活在南方,难以适应是正常的。”江安卿在软榻上坐下,撇开处理事务时又恢复了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懒洋洋模样,“君后这次来是为了陛下宠幸舞郎的事情,特意来找孤的?”
“什么都瞒不过母皇。”顾长安担忧不假,秀气的眉头拧巴起,“舞郎身份低贱,实在有辱皇家威严,万一……万一再有了身孕,传出去怕是天下人听了要笑话的。”
“陛下是天下之主,只要她喜欢,就算是阶下囚也能被宠成人中龙。”江安卿下意识的抚摸手腕,摸了个空,缓缓将眼眸垂下,“云骞是不会有皇家子嗣的。”
不知太上凰的笃定是从何而来,但顾长安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便端起茶水刚入口,胃里翻腾出的苦水直冲咽喉,连礼仪都顾不上的吐了出来。
他这一吐吓的景一面色苍白,难堪的看向江安卿,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后着懒洋的表情有了丝松动,“去唤太医来。”
虚弱的君后被扶去偏殿休息,太医和冬香秋菊都守在那边等结果的。正殿内景一跪在太上凰脚边肩膀直发抖的,要是能抱他就抱着太上凰的腿了,他吓坏了。
景一嘴唇发白,仰头看着江安卿时眼睛通红的,眼泪巴巴往两鬓处流,“主子,小的就跟往常那样泡茶的,茶叶也都是干净新的。”
从君后吐了开始景一就一直在她面前哭,江安卿越是看他,他哭的越凶,快把肺给哭出来了。
江安卿看过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见过鬼哭狼嚎、聒噪刺耳,不管是哪种她内心毫无波澜,无一丝情绪起伏。但面对哭声细软,望着她干淌眼泪的景一,陡然萌生出了股欺负人哭的更狠的恶趣味。
显然太上凰那么想,也确实那么做了。不需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做什么动作伤人的,只需安静的看着景一,他就能自个淌眼泪淌的不停,嘴里还时不时为自己辩解,祈求原谅的。
冬香带着太医急匆匆走来,脸上带着红光的禀告,“恭喜太上凰,君后是有身孕了。”
江安卿摆摆手意识自己知道了,吩咐冬香道,“用孤的金辇送君后回延春宫,此外将事情告知陛下。”
冬香应声后悄悄看了眼景一,心里直道可怜,带着太医一同离开了正殿,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得知是有身孕后景一嘴唇恢复了点血色,泪珠也不流了,跪在地上可怜的扯着袖子擦脸,擦干净后低着脑袋语气放松中带着点怨气,“小的奉茶没出过差错。”
“孤也没说是你的问题。”江安卿撑着脑袋好笑的看他。事情发生后江安卿只唤了太医来,倒是景一扑通跪下又哭又解释的,像是江安卿已经决定把他拉出去砍头了。
景一想了想瞬间胀红了脸,脸埋了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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