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仁寿宫院子内冬香秋菊举着竹竿子粘树上爬出来的春蝉,顶着阳光眯起眼睛来,秋菊两块棉花堵着耳朵抱怨,“可真能闹腾。”
“谁在水田边对着大片蛙叫都能睡的跟猪一样。”冬香拆台。
“哪里能一样,那时我带着精锐八百里加急,三天没合眼的,就算是让我在一根麻绳上睡觉,我也是能睡着的。”秋菊抱着竹竿头摘下黏住的春蝉,“昨晚被吵的一宿没睡好。”
冬香无奈的摇头,“少说两句吧,陛下还在里头呢。”
春蝉连绵不绝,除一次晚上就又爬出来新的一批,这几日她们俩光除蝉去了。
外头蝉鸣声小了不少,屋内江安卿微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江月谷穿着明黄色的常服为江安卿续上茶水,“母皇头疼的病症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早年留下的毛病,请神仙来都没用。”江安卿掀起眼皮,扫过茶杯端起抿了口,“怎么有闲空来看孤了?”
“看望母皇本就是女儿分内的孝道,只是这段时期前朝事物繁忙,不得空罢了。”江月谷生的一双同江安卿一般上挑凤眸,可惜没江安卿看人时的凌厉和威慑,显得稚嫩许多。
“听下人提起母皇罚了养心殿内的一等人,什么事情让母皇如此生气,奉茶的两个太监被杖责死,李德贵被打的半身瘫痪,现躺床上动都动不得的。”
江安卿把玩着掌中颗颗圆润的红玛瑙,跟沁了血似的,“陛下是恼了孤?”
“母皇罚人定然是那群奴才让您生气了,女儿不过是好奇。”江月谷面露难色,“不过李德贵的泡茶手艺女儿喜欢,可惜了。”
江安卿如慈母般说道,“孤惦记着陛下,所以只叫人将李德贵打半身瘫了,那双手还能继续给陛下泡茶,陛下日后还能喝着的。”
“那便好,还是母皇想的周到。”江月谷笑起,满是天真无邪,“户部孔尚书上书采选,朕倒是觉得禁苑人刚好,人多了不免生出争风吃醋等不正之风。”
“绵延子嗣不仅是陛下禁苑之事,更是国事,陛下不愿意跟君后有子嗣,总归是能在采选中有看得顺眼的男子。”江安卿闭上眼睛,后背靠着软枕,甩了甩珠串,“争风吃醋之风跟陛下无关,那是君后无德。”
语气带着不耐烦,江月谷知道不能再问了,笑的温顺,“那就劳烦母皇了。”
江月谷走后带起珠帘一阵响动,清脆声平息后江安卿才睁开眼睛,缓缓看向从屏风后走出的男子,眼尾发红,泪光闪动,仅存的世家子弟的矜贵憋着不让眼泪落下。
“都听见了?”江安卿。
顾长安小幅度点头,身为君后躲屏风后偷听羞耻的面色绯红,心却冷的厉害,深吸了一口气,“臣夫一定当好金凤的君后,不让旁人挑出半分差错来。”
“好孩子。”江安卿欣慰,“只要孤在一日,江氏在一日,你便是金凤的君后。”
入夏头等事便是女帝采选,云意殿正中坐着女帝,左手边是太上凰,而其下位是君后。
采选的各家秀郎随着太监的宣读排成一列列上来,站在阳光下脸和身段的半分瑕疵都能审视的一清二楚。
“陛下到现在还没中意的男子?”江安卿穿的尊贵威严,富贵的压迫气扑面而来,百无聊赖的看着如过场匆匆离去的秀郎们。
江月谷随手指了个男子,“那便他吧。”
“御史中丞杜嘉之子杜泽霖,留牌子赐香囊。”太监声音响起。
“陛下倒是好眼光。”江安卿眼睛都没朝秀郎脸上瞧,半真半假的夸道。
头隐隐疼了起来,寻常时候找个由头就走了,但采选江安卿得在旁盯着,免得陛下孩子心气闹出什么事来。提点过一句后江月谷安分不少,看见顺眼的男子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一阵茶香飘来,江安卿头疼缓和了不少,侧目是白皙漂亮的手稳当当的添茶,手背上的疤江安卿记得,顺着手臂向上看去,撞进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黑白分明好奇的偷看她,被发现后连忙收敛目光,呼吸停滞,拎着茶壶退到了后头。
李德贵下半身一瘫,作为徒弟顶替上来无可厚非,江安卿略吃惊于他身体恢复的速度,上次见到还一瘸一拐,如今跟没事人一样。
伴随太监的声音,下一批秀郎走了上来,江安卿收拢思绪,听喊了丞相王叶之之子王斯淮时,一位面如白玉的翩翩公子走了上来,身段和脸是极好的。
江月谷没说话,江安卿心中冷笑,“王丞相的嫡子是京城家喻户晓的才子,想来能跟君后有许多话可说。”
顾长安很快反应过来,扬起得体笑容,“臣夫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觉得格外亲切。”
阳光之下王斯淮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红晕,紧张的身体绷直,眼睛不敢抬起半分。
沉默的江月谷开口,摆摆手,“既然母皇和君后都喜欢,那便留下吧。”
采选漫长枯燥,到了后头江安卿人坐位置上,神早就飘回仁寿宫去了。
夕阳覆盖笔直宽阔的宫道上,镀上一层柔和光晕,金辇上江安卿闭目养神,指甲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
“要不让太医来看看吧,总是疼人也遭罪。”冬香不放心,凑到金辇侧苦口婆心。
江安卿懒洋洋的带着鼻音,“你是知道的,孤早年长期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总是会留有毛病,治不好的。”
“您洪福齐天,总能寻到名医,哪里会治不好。”冬香不开心,“臣见不得您半夜疼醒,您就当可怜可怜臣吧。”
江安卿笑了,眉目柔和下来多了几分亲和,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冲着金辇而来,扑通跪在了前头。
金辇停下,视线聚焦,景一声音在颤,“小的前来感谢太上凰庇护之恩。”
冬香看了眼主子脸色,“抬起脸来说话。”
景一慢慢直起身子将脸抬了起来,眼睛望着抬辇人脚尖,措辞道,“若不是太上凰庇护小的,小的早被养心殿的奉茶打死了,小的心里头感恩着。”
“孤将你师傅打了个半残,你倒是跑来感谢孤。”江安卿声音如天上传来,压的他脊背弯了弯,景一胀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不过是眨眼间眼睛湿润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的。
看起来年纪不大,五官柔和,嗓子细软,身段带着韧劲,江安卿一侧眉毛挑起,轻描淡写,“孤知道你这份心意了。”
景一知趣的跪爬让开道来,扯着袖子擦干眼泪,脑袋埋低下来,金辇离开后撑着地爬了起来,无视了路过宫人看他鄙夷的目光,舔了舔嘴唇向养心殿走去。
冬香嗤笑,“那小太监连投诚都不会,如今他是陛下身边的奉茶,痴心妄想着来您身边伺候的。若我说啊,倒不如悄悄来仁寿宫投诚,说不准还能有几分用处。”
景一,江安卿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来,小太监是叫景一。
“他哪里是想来孤这儿。”江安卿玩味的勾起唇角,像是看小猫闹腾般,“宫道上那么多人听着看着,往后宫里人都知道孤庇护过他了。”
“竟没想到这层。”冬香冷下脸来,“要不要臣教训下他?”
江安卿失了兴趣,“算了,陛下身边只剩这么位奉茶的了,真要动了,怕是要跟孤闹了。”
入夏后暑气蒸腾不过转瞬间,王斯淮入禁苑不出意外的得了陛下宠爱,十次有八次唤他侍寝,一时间风光无限。这次前往避暑山庄,陛下特意准许他跟随同行。
銮驾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江安卿乘的是六匹金银车,代表至高无上的地位。
马车内饰豪华,且有前室后室之分,人能舒适躺卧其中。银叉插上一块果子送入口中,江安卿闭着眼睛享受冬香捏肩,惬意自得,“真那么说?”
“自然是臣亲耳听见的。”秋菊盘腿坐在长毛地毯上,吃着赏的果子乐的眼睛眯起,“君后将您的话听了进去,不再约束王美人错处了,让他在禁苑内闹腾去。”
王斯淮身为丞相嫡子,又是京中家喻户晓的才子,得了恩宠后气性高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陛下不生气谁能管着他,君后本就心里不舒服,见到趾高气扬的王斯淮更是刺挠,处处拿君后的威严约束着。
越是这样两人矛盾越大,甚至闹去了陛下面前,陛下顾忌着江安卿和君后的身份,即便有心袒护也得象征性惩罚,便让王斯淮禁足了一月。
刚解除禁足迫不及待的带着人去避暑山庄,估摸着现在陛下正揉着美人心口听他抱怨委屈。
君后心里也难受,就来找她哭诉,江安卿只道让他别管就行,君后泪眼婆娑的不敢多问的,没想到真将话听进去了。
“当初看中长安就是因为他听话,听话的孩子在孤这儿不会受委屈。”江安卿扔下银叉,与盘子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剩下的甜果子全赏给她们了。
秋菊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冬香嘲笑,“你可少着点吃。”
“你就是怕我把你的那份吃了。”秋菊不听。
冬香,“你愿意吃便吃了,就是拉肚子别嚷嚷咱们不等你。”
秋菊脸立马红了,看江安卿也带上笑意,又羞又恼,“你惯会拿从前事取笑我。”端着盘子背过身去不理会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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