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媚的春日, 往年出城踏青的马车络绎不绝,今日却?不同以往,回城的马车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


    娘子们等不及, 从车窗探出头张望。长辈嬷嬷丫环往常会劝说, 今朝都由了?她们去。马车挪动得?慢,她们本来可以在车厢里说话。不知为何, 好些人都干脆下了?车, 交好的小娘子夫人各自站在?一起,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说得?尤其欢快,紫衫娘子不确定地道:“真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话吗?”


    “真?真?真?真?!”


    一连回了?四个真?字,绿衫娘子尤觉着不够, 激动得双手在身前握拳,摇晃着脑袋笑嘻嘻道:“府中管事来报信,阿爹酸溜溜说太后娘娘是出风头, 妇道人家强出头,定?会没好下场。阿爹越嫉妒,这件事就越真!”


    绿衫娘子最近在?议亲,她阿爹准备将她许给邱大学士的孙子邱三,绿衫娘子闹了?好几场, 坚决不肯嫁给不学无术的邱三。


    紫衫娘子见她贬低自己的亲爹,不便接话,只道:“真?是厉害啊,我只想着那么多人, 还没开口,就晕过去了?。”


    “我也会晕过去!”绿衫娘子附和了?句, 惆怅了?片刻,复又笑起来:“虽不敢站在?那么人面前说话, 可以后我们出门,就不用戴那劳什子惟帽了?!我们能与哥哥们一样,随便出门去玩耍,去茶楼酒楼,堂堂正正进去,不怕被人看去,怪罪咱们丢了?府里的脸!”


    紫衫娘子靠近了?些,低声道:“你呀,怎地就想着贪玩的事。茶楼酒楼有甚新鲜之处。太后娘娘身边缺女官,要是选不上,再不济,云秀坊里缺先生,账房,我们识文?断字,会看账,去寻个先生账房的差使?,比起吃喝玩乐要强百倍。你可见过许大掌柜,她可威风了?!还有以前的秦王太妃,如今成了?税司徐侍郎,那是正经的官身!”


    绿衫娘子双眼瞪圆,一拍自己的脑袋,“我怎地这般淘气,尽顾着吃喝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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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衫娘子被她逗笑了?,低低道:“你的亲事闹得?再厉害,你阿爹也不会理会。你我都靠府里过活,身边的几个体己银,也是得?了?赏赐,月例积攒下来。定?亲嫁人,等着府里准备嫁妆,嫁进夫家,也要靠着娘家撑腰。许大掌柜,徐侍郎,太后娘娘有本事,都是自己给自己撑腰!我们不敢与她们一样,能自己赚到银子,自己能养活自己,在?府里就能硬气些!不要与阿爹说,与阿娘嫂嫂们哭诉,她们就算不答应,也能理解咱们,不会死拦着。”


    两人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其他贵妇也忍不住下车聚在?一起,说起了?贡院前的热闹。


    挑着担子经过的货郎,推着柴禾大车的卖柴翁,好奇张望了?下,便赶去忙碌了?。


    再金贵的贵夫人娘子,能贵得?过临朝太后,太后娘娘都能出宫,在?成千上百人面前立着呢!


    城外的人赶着回城,城内的茶楼食铺瓦子坐得?满满当当,说书的先生已经迫不及待,将贡院前的事编成了?书,说得?唾沫横飞。


    埋头苦读准备迎接春闱的考生们,难得?放松下来,聚在?一起吃酒说笑。


    “史鹄,是史鹄!”有人在?临窗处,看到史鹄经过,转头对同伴们报信,“快来看章知府的好侄儿!”


    同伴们立刻奔到窗前,朝底下的史鹄看去,有人喊道:“史鹄,你姑父去世了?,你怎地不好生守孝,跑来吃酒玩耍,呔,真?是不孝!”


    史鹄懊恼地抬头望去,楼上的几人他见过,乃是来自淮北道的穷考生。淮北道穷困,科举及第?的人少。而江南道富裕,文?风浓厚,读书人多,出身江南道的官员也多,两地考生向来不合。


    与史鹄一道前来的几人,见从二楼探出头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恼怒不已:“你们看甚?”


    “原来是荀拦头家的,啧啧,瞧他周身的气派,这大氅的滚边,竟然是全金线!”


    大家一起看去,被指出来的年轻人下意识拉紧了?大氅,紧张地环视周围,悄然与同伴低声道:“我们走,他们嫉恨我们江南道的人,好汉不吃眼前亏。”


    两人悄然溜了?,史鹄并一些江南道的士子还在?,他们出自官绅大家,自然比拦头家的要有底气。


    史鹄喊道:“有本事站出来说话,藏着躲着算得?什么好汉!”


    “我们不是好汉,我们是读书人,你才是好汉,你阖家全族都是好汉,绿林好汉打家劫舍!”


    楼上哄堂大笑,史鹄气得?脸色铁青,眼前的形势不对,只能咬紧牙,忍怒拂袖而去。


    其他州府的考生们有人幸灾乐祸,还有好些商人在?。


    春闱在?即,考生不敢轻易惹事,商人们就不一定?了?,他们不甘多交商税,恐恨不得?将他们都生吞活剥了?。


    “咦,走了?。”大家没了?劲,转身回去坐下。


    “太后娘娘等着咱们蟾宫折桂,报效大齐呢。”有人支着下巴,一脸憧憬地道:“就算是句勉励之言,听太后娘娘亲自说道来,格外令人激动。”


    “你我等人在?殿试时,可能有幸得?见天颜。中进士后出仕为官,五品京官方能上大朝会。五品官可不那么容易,尤其是京官。官身见到天子都不易,何况是你我。太后娘娘这份气度,着实令人敬仰!”


    “天颜先前圣上好似也来了?。”有人插嘴道。


    “圣上来了??”有人怀疑了?声,很快便被人接过话:“江南道的读书人闹事,以太后娘娘的胸襟,肯定?不会追究。江南道的这群考生,讨厌归讨厌,读书上却?不差。春闱没几日了?,我们这次不能败!”


    “江南道之事,远不止你我看到的那些。如史鹄之流的官宦世家子弟,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你我得?幸考中,出仕为官之后,如何与他们去争?江南道并非史鹄一人,大齐尚有无数的史鹄。对你我等人来说,这是大好的时机,你我莫要忘记,这是太后娘娘冒着天大的危险,给我等寒门士子带来的时机!”


    大家激动不已,彼此道:“走,回去温习功课。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辜负了?上好的时机!”


    承庆殿。


    齐瑞不知如何从贡院离开,回到大殿的塌上坐下,犹在?震惊眩晕中。


    他们高呼太后娘娘万岁!


    齐瑞抬手捂住胸口,试图压住翻滚的悸动。


    待他正式亲政的那一日,他们定?会这般称颂他!


    她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让万众归心,他也能!


    齐瑞放下手,逐渐迷茫起来。她好似什么都没做,江南道士子们疾呼的严惩江南道一众官员,她可有回应?


    孔定?僵仿佛曾让他站出去,他说什么来着?


    齐瑞冥思苦想,脑子太乱,怎地都想不出来,干脆让黄腾达前去将孔定?僵叫到了?承庆殿。


    孔定?僵上前见礼,齐瑞急急挥手让他坐下,“你先前在?贡院前,让朕站出去,朕站出去作?甚?”


    大殿里还放着熏笼,暖洋洋,齐瑞不知是热,还是太急,满头的细汗。


    孔定?僵看着齐瑞恍惚的神色,将在?贡院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臣请圣上站出去,称圣上关心百姓,与天下士子共治天下。”


    齐瑞皱眉道:“朕当然关心百姓,与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说了?有何用?”


    孔定?僵心底微微叹息,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委婉解释道:“圣上站出来,是替江南道士子撑腰,收复江南道士子的心。”


    齐瑞呃了?声,“只这句话,就能收复他们的心了??”


    “圣上,太后娘娘要清理江南道,江南道的世家大族都很是不满。来自江南道的考生,八成都出自世家大族,他们方会走到贡院前抗争。圣上要是出来说句话,让他们看到圣上也在?,无需圣上作?任何事,他们自发会站在?圣上这边。”


    齐瑞恍然大悟,文?素素要收拾他们,他们只能依附他了?。


    “查,彻查江南道的一众官员!章知府不能白?死,还有丰知县也急病没了?,接连急病死了?官员,此事定?有蹊跷,刑部大理寺必须查个清楚明白?!你与施参知政事一起领了?这个差使?,去查!”


    齐瑞后悔得?快吐血,见孔定?僵无动于?衷,惊恐万分地道:“难道你们也与江南道坑壑一气了?!”


    孔定?僵感?到很是疲惫,不愿道出齐瑞并未亲政,安排不了?他差使?的事实,道:“圣上,已经晚矣。此事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还不能查。”


    齐瑞尖声道:“有甚不能见光之处,为何就不能查了?!”


    大齐上下的官员,没几人经得?起细查。贡院前的消息,估计很快会传到江南道。有文?素素撑腰,商人百姓只怕会踊跃得?很,将章知府与丰知县他们的所作?所为,编成书,戏文?,大肆传唱宣扬。


    悄无声息死了?,还能掩饰一二。若真?要查,将会牵连更多的人。


    这些话,孔定?僵不能在?齐瑞面前说,他干脆道:“人死为大,章知府说不定?死于?马上风,一经查实,就让他老脸不保了?。”


    齐瑞与璟郡王两人混在?一起,当然知晓马上风,他神色古怪,惊道:“马上风?章知府还能死于?马上风?”


    松江府。


    “是死于?马上风。”姜宪司道。


    程弼猛地看过去,姜宪司面不改色道:“程漕司先前的话不对,章尚书生前富贵,马上风而亡,死的时候也登了?极乐,他一点?都不惨。”


    余转运使?即余帅司笑呵呵打圆场:“云楼里的桑妈妈作?证,章知府在?楼里叫了?三个姐儿去,还吃了?药助兴。人证已在?,仵作?也验了?尸,史夫人已经得?知真?相,准备扶灵回京。再审的卷宗送到京城,刑部大理寺可以再下来核查。”


    几人共事多年,负责不同的差使?,彼此之间算得?融洽,更是知根知底。


    余帅司城府极深,从不会主动揽事。姜帅司精通刑名,平时滑不溜秋,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朝廷传了?旨意来查章知府丰知县等人的死,江南道的帅司漕司宪司衙门在?吴江府,离松江府约莫有近百里的路程。


    余帅司可来可不来,他随姜宪司一道来到松江府,还主动帮着解释章知府的死因。


    程弼呵呵,“那丰知县又得?了?何种急病而亡?”


    姜宪司答道:“爬墙。唉,德行不修,死得?着实不光彩啊!”


    程弼恼怒道:“一个爬墙,一个马上风。大齐的官员尽是些地痞无赖了?!”


    余帅司道:“倒也不这般,百姓称为蠹虫,商人视为劫匪。”


    程弼窒了?下,沉声道:“史夫人回了?京,得?知消息赶回松江府,章知府的尸首都腐烂了?,对着一堆腐肉,仵作?能验出死于?马上风?云楼桑妈妈胡罄的几句话,就能当做供词了??如今史夫人突然捐出家产,要为章知府儿孙祈福。那丰知县的家人,可是也要将家产捐出来,求老天保佑了??老姜,你自己听听,这事说出去,有几人肯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宪司也不见生气,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捐给庙里香油钱,捐给朝廷也一样,都算是做善事,为儿孙积了?福。”


    程弼怒道:“这是威胁,让他们家人拿钱财保命!”


    姜宪司啧啧,“老程,天气这般热,你火气太大,仔细烧着了?。”


    “不过,”姜宪司好奇得?很,他上下打量着程弼,“老程,你这一路收拾漕帮,得?了?不少骂,也得?了?不少称赞。我只不明白?,你对姓章他们的事,为何如此上心?”


    余宪司也好奇地看着他,程弼沉默了?下,道:“京城贡院之事,你们都应当已经得?知,我就无需多言了?。我是大齐的官,承蒙睿宗看中,忠于?天子,忠于?大齐。有大齐律在?,尊着大齐律办差,能多层约束。”


    姜宪司啜了?口茶,长叹一声,“既然提到大齐律,我可能比老程你要精通些。真?要尊着大齐律办差,你我都该进大牢里呆着,整个江南道的世家大族,衙门官吏,死上九成都不为过。老程,大齐律就是几张纸,一大堆缺漏,拿来断穷人百姓的案子也就罢了?。让官绅按律令行事,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程弼垂首不语,余宪司觑着他的神色,劝道:“老程,你我都忠于?大齐。你在?漕帮之间周旋,漕帮如今安分了?许多,价钱降了?下来,你立了?大功,也着实辛苦了?。等下徐侍郎来,咱们一起吃酒说话,好生松泛松泛。”


    “徐侍郎来了??”程弼怔了?下,问道。


    姜宪司笑眯眯道:“徐侍郎与史夫人在?京城见过面,章知府不在?了?,她前去接收史夫人捐献出来的钱财入税司,顺道安抚史夫人几句。”


    程弼心头滋味万千,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傍晚,徐八娘到了?他们住的客栈院子,大家彼此见礼,程弼见她比来时要黑瘦,精神却?极好,进门就笑道:“让诸位久等了?,本来预计中午时分就能办完,谁知史夫人大方,税司的郎中账房清点?,核计入库,直忙到现在?。”


    姜帅司赞道:“史夫人大方,还得?是章知府身家丰厚才行。”


    徐八娘看了?眼发呆的程弼,笑道:“史夫人宅心仁厚,自己出钱替章知府,子孙后代积福还不算,娘家姻亲也拿了?不少出来。”


    姜帅司与余帅司面面相觑,再看向程弼,他干笑起来,道:“徐侍郎请吃茶,吃茶。茂苑税司那边忙,松江府的差使?完了?,徐侍郎何时启程回去?”


    徐八娘端着茶盏吃了?两口,笑盈盈道:“我还要在?松江府一些时日。税司充盈了?,太后娘娘在?贡院前的许诺,虽不能全部兑现,只盐一事,可以放开一二。”


    徐八娘与余帅司提过,盐价一直高居不下,对穷人来说是巨大的压力,要想法改一改。


    余帅司还是有些担忧,“虽说先只松江府一地变动,朝廷官府不再控制盐的专营,放开所有的小贩经营买卖,到时候税可能收得?上来,盐税朝廷可不能少啊!”


    姜帅司与程弼也一并担忧,徐八娘道:“我也不瞒你们,究竟能不能成,娘娘也没底。毕竟这是没有先例的事。朝廷严控盐场,从盐场控制税收,朝廷的税不会少。中间各个环节的利益,就要让给百姓了?。”


    程弼道:“这如何能让?既然不限谁经营买卖,若被大商户控制经营,卖多少钱还不是大商户说了?算。”


    徐八娘笑道:“说起做买卖,我估计比几位要熟悉些。朝廷专营,日久会滋生腐败,你们应当都清楚。专营还会造成一个局面,好比是一潭死水,缺了?活力。你们可还记得?有一年京城冬日雪灾,京城京畿一带的粮食价钱大涨之事?”


    余帅司点?头,道:“我记得?,丰裕行当时被参奏,高价卖粮,发灾难财。”


    徐八娘道:“当时的参奏,秦王府也有一份。娘娘力排众议,朝廷不得?干涉粮食价钱,尤其是涨价。贪官污吏为何会冒着砍头的危险去贪污,商人看到足够丰厚的利,再难也会将粮食运到京城。粮食多了?,价钱自然会降下来。盐不比粮食,总不能拿盐当饭吃,大齐盐场从不缺盐。大商户妄图控制市坊,衙门当进行干预,另外,小商贩亦会联合起来抗衡,市坊的供需,会给囤盐的商户教训。由买卖双方说了?算,方是好的商贸发展。”


    她望着几人,笑道:“当然,道理虽如此,真?正做起来时,定?会麻烦不断。还要劳烦诸位,留在?松江府搭把手了?。”


    程弼慢吞吞道:“武将军呢?”


    徐八娘干脆道:“武将军是武将,当留在?兵营。武将军拿着税司先垫出的军饷,回了?驻地。”


    姜帅司脸颊抽搐了?下,武将军拿了?好处,卖力得?很。


    徐八娘看向他,道:“姜帅司的刑名厉害,要是到时候有浑水摸鱼的不法之徒,还得?劳你秉公严惩!”


    又来了?,又来了?,钱又来了?!


    姜帅司心里叫嚣,下意识看向了?余帅司,再瞄向程弼。


    徐八娘到江南道,两人甫一见面,便送上了?厚礼。


    当时姜帅司哪敢随便收,推辞得?很是冠冕堂皇。


    徐八娘道:“我并非要让姜帅司拿钱,替我以权谋私。我请姜帅司收下辛苦钱,严肃办案。”


    替人消灾,收钱总有些不安。拿钱大公无私,此种要求,姜帅司闻所未闻,不过很是愉快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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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钱做清官大老爷,傻子才会拒绝!


    姜帅司心里暗戳戳笃定?,余帅司也是收了?银钱,变成了?清正严明的官。


    至于?程弼,他应当没拿钱。但?他进京见过文?素素之后回来,开始清理漕帮,文?素素应该给了?他别的许诺。


    高兴之余,姜帅司脑中念头闪过。


    他们三人并武大将军,怎地那般似徐八娘收买的打手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气炎热又潮湿, 尤其是海边的盐场呆了?大半天,姜宪司感到自己好似被腌成了?咸肉干,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酸溜溜, 咸湿的腥臭气。


    余帅司也好不了多少, 从?头?到尾都拉下脸,一言不发。程弼好上些, 脸黑是因着?风吹日晒, 被海风吹得粗粝如礁石。


    几人?进了?客栈大堂, 洪老太爷大步迎上前团团见礼,“总算等着?几位了?。”


    姜宪司直觉加快步伐向穿堂走去,余帅司落后他一步, 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衣袖,顺道挡住了?走在最后的程弼。


    “原来是洪老太爷,不知洪老太爷可有急事, 你看,我们几人?刚忙完,要回屋去更洗。”


    余帅司对姜宪司幽怨的眼神视而不见,客气地?与洪老太爷打招呼。


    洪氏是松江府最大的盐商,出手阔绰得很?, 捐银修桥铺路,做了?不少的善事。


    “急是有些急,几位先去更洗,我且再等等。”洪老太爷紧跟着?他们, 一幅不走的架势。


    余帅司瞥了?眼姜宪司,几人?都知道洪老太爷的来意, 头?疼得很?。


    躲是躲不过,余帅司请洪老太爷进了?后面的客院, 见姜帅司一个箭步朝自己的屋子拐去,程弼闷头?不想也走了?,心里暗骂了?两人?几句,将洪老太爷领到自己屋子坐着?等。


    余帅司更洗了?出来,洪老太爷一杯茶几乎没碰,坐在椅子里发呆。以?前红光满面的脸,此时在昏暗的屋内,看上去无比苍老憔悴。


    “掌灯。”余帅司暗自叹了?口气,唤小厮点了?灯,“去将姜帅司程漕司一并请来徐侍郎若是回来了?,请她也来一趟。”


    洪老太爷愣了?下,忙欠身道谢,“余帅司见谅,我的确急了?些,耽误了?余帅司歇息。”


    余帅司端起茶盏吃着?,“老太爷客气,吃茶,吃茶。”


    “哎,哎。”洪老太爷连连点头?道谢,端起茶盏没滋没味吃了?起来。


    程弼最先到来,姜宪司拖了?好一阵,与徐八娘一道进了?屋。


    洪老太爷一双精明的眼睛,一边见礼,一边在徐八娘身上扫过。她穿着?一身朱红的官袍,官袍凌乱皱巴巴,想是刚回到客栈。


    徐八娘颔首,道:“洪老太爷若有事,尽管说便是。”


    洪老太爷也就不客气了?,道:“洪氏花了?大价钱,从?朝廷取得盐引,在松江府售盐。如今松江府的盐,无论?是杂货铺,货郎,皆可去盐场拿盐售卖。朝廷的盐引,到手上变成?了?一张空纸。洪氏偌大的一家子人?,如今糊口的营生,突然就没了?。洪氏的家业,是从?家父当年做货郎,走街串巷赚几个钱,到最后开了?间小杂货铺,一个大钱一个大钱积攒下来,要是断在我手上,何来的脸面去见家父。我实在是没了?法子,还请几位给洪氏一条活路。”


    姜宪司低头?吃茶不做声,余帅司干笑,看向了?徐八娘。倒是程弼,道:“盐引一年一期,如今已经是七月,洪氏的盐引还余下四个月。洪氏拿盐引的钱,税司已经按月折算,余下四月的钱,用盐补贴给了?洪氏。洪氏依旧可以?售盐,洪老太爷的说法,未免言过其实了?。”


    能拿到盐引,岂是朝廷户部明面上收到的那?点银子,各方的孝敬,远超过盐引的钱。


    洪老太爷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不过他来了?,就不会忍气吞声,暗含威胁道:“税司给了?洪氏一大堆盐,加上原本没卖出去的盐,洪氏拿着?那?么多?的盐,要卖到何年何月去,洪氏哪有活路。洪氏没了?活路,一大家子只能去要饭,看在洪氏替松江府修桥筑路的份上,到时候洪氏拖家带口去京城,朝廷能救济洪氏一口饭吃。”


    徐八娘沉吟了?下,道:“洪老太爷提醒了?我,这些时日盐场的盐出得多?,库房里所剩无几了?。洪老太爷要是认为手上的盐太多?,不若便宜些价钱,卖给其他的杂货铺小商贩。”


    售盐之?事,是税司在着?手革新,余帅司他们做不了?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廷在江南道动作?不断,世家大族人?人?自危。洪老太爷眼中狠戾闪过,道:“洪氏一向布施行善,便宜卖给小商贩,还不如干脆散给百姓,以?后洪氏落了?难,他们也能念着?洪氏一句好。”


    姜帅司放下了?茶盏,程弼皱起了?眉头?,余帅司打着?圆场,呵呵道:“吃茶吃茶,天气热,洪老太爷上了?年岁,仔细中了?暑。”


    徐八娘微笑起来,赞道:“洪老太爷高义,是该为松江府的百姓做些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姜帅司几人?听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感到很?是微妙。


    比如章尚书的家产,最终便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白花花的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盐商财大气粗,洪氏亦是豪富之?家,哪会在乎那?点盐利。


    洪老太爷在乎的,是洪氏在松江府的独家卖盐,此乃无需花心思,坐等着?收钱,一本万利的买卖。


    洪老太爷见徐八娘言语客气,却丝毫不松口,铁青着?脸道:“担不起徐侍郎的夸赞。既然朝廷与徐侍郎事情做绝,我岂敢与官斗。不过徐侍郎,我已是你祖父的年岁,仗着?比你多?活了?几年,劝你几句话。万事不可做绝,酷吏向来没好下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八娘皱了?下眉,冷声道:“我祖父在世时,徐氏的布料买卖,还只有一间铺子。徐氏是如何发迹,我一清二楚。洪老太爷赠我话,我也礼尚往来还洪老太爷几句。见好就收,莫要回头?无路!”


    洪老太爷起身,阴森森道:“好说好说。”他抬手拱了?拱,“诸位告辞了?。”


    等洪老太爷拂袖而去,余帅司看了?看姜宪司程弼,干笑道:“徐侍郎,盐引一事,洪氏的确委屈,徐侍郎可能写折子给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宽容一二?”


    几人?肯定?曾得过洪氏的好处,徐八娘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看着?几人?,“我呢,其实给洪老太爷留了?面子。无论?是何种买卖,要做到一地?一家独大,少不了?官商勾结。”


    余帅司尴尬起来,姜宪司低头?吃茶,程弼皱眉不做声。


    徐八娘道:“当年的锦绣布庄,也是这般而来,我熟悉得很?。几位都是自己人?,我也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洪氏发迹,不比徐氏清白,洪老太爷的父亲在时,洪氏还是几间杂货铺,当时松江府的大盐商是洪老太爷原配妻子的娘家韦氏。韦氏爹娘去世得早,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偌大的家产嫁进了?洪氏,洪氏就此发了?家。韦氏难产而亡,两个弟弟一个十二岁去花楼与人?打架没了?,一个十三岁吃醉酒呛死了?。姐弟三人?的死,究竟真相如何,恐只有洪老太爷知晓。你我外人?,不知究竟也无需恶意猜度洪老太爷,可他口口声声称洪氏是其父传下来的家业,这就不要脸了?。”


    姜宪司这时道:“洪氏之?事,我也听说过,如许侍郎所言那?样,几十年前过去了?,真相已无从?可考。韦氏的铺子买卖,洪老太爷这个姐夫暂时管着?,待韦氏两兄弟长大之?后,就该还给韦氏了?。可惜姐弟三人?都没能活几年,任谁听了?都会嘀咕几句。”


    徐八娘笑着?点头?,“姜宪司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洪氏的家业来得不明不白,不要脸之?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全然不可信!洪老太爷还有脸来找你我要公道,这脸皮之?厚,心之?黑,你我皆拍马不及!”


    余宪司附和着?道:“洪老太爷出了?名?的精明,洪氏子孙被他严加管束,虽算不上有出息,倒还过得去。这次春闱,他的嫡九孙洪运善,考中了?同?进士。”


    此次春闱,江南道中进士的人?数与往年差不多?,贡院江南道士子闹事,并未影响到江南道的科举。


    徐八娘扬眉,道:“同?进士也是进士,洪氏出息了?。”


    余宪司说也是,姜宪司随着?他说起了?闲话。徐八娘见他们极少的尴尬侧影之?心,被她三言两语打散,便离开回去洗漱。


    因着?天气炎热,趁着?早晚天气凉爽,天刚蒙蒙亮,松江府已经苏醒,街头?巷尾车马行人?不绝。


    “张大,你跑这般快作?甚?”推着?柴禾独轮车的老翁,遇见熟人?打着?招呼。


    “洪氏铺子在卖盐!”张大头?也不回回答。


    货郎杂货铺皆可以?去盐场直接拿盐,松江府无人?不知,老翁嘀咕不解:“卖盐,卖盐你跑这般快作?甚,到处都可以?买到盐,比以?前还要便宜。”


    有人?捧着?一罐盐,乐滋滋道:“洪氏的盐,只要别的铺子一成?价钱,若别的铺子降价,洪氏也跟着?便宜!”


    老翁瞬间瞪大了?眼:“一成?的价钱,洪氏岂不是白送银子?”


    “洪老太爷是大善人?,洪九少爷考中了?同?进士,别人?散喜钱,洪老太爷除了?喜钱,还散盐!”


    路过的人?听了?,顿时拉着?打听起来。有人?心急,忙朝洪氏的铺子跑去一探究竟。老翁心想家中的盐只剩下了?半罐,眼见冬日快要到来,若盐真那?般便宜,反正盐也放不坏,多?买些存着?,到冬日正好腌菜。


    这下老翁连卖柴禾都顾不上了?,推着?车急匆匆赶去了?离得近的洪氏杂货铺。


    洪氏在松江府有十余间铺子,粮食绸缎绣庄食铺皆有。洪氏的主业是卖盐,这些铺子的生意都一般,洪氏也不大在意。


    离杂货铺还有小半里的路,老翁就进不去了?,他垫着?脚尖朝前打量,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


    伙计的吆喝声传了?出来:“都有,都有,大家不要挤,不要挤!”


    有人?碰着?盐,兴高采烈离开,被后面的人?拉着?确认询问。


    “真只有一成?的价钱,三百文一斤的盐,洪氏铺子只要三十文!喏,上好白花花的盐,哪能作?假!”


    三十文!私盐的价钱,也要三十文钱!


    私盐成?色不好,要是买私盐,被官差抓住,私盐贩子被投进大牢,买盐的也要被打板子。


    只花私盐的钱,便能买到便宜的官盐,这等好事就在眼前,排队的人?都激动了?起来。


    “洪老太爷是好人?啊,真是大善人?!”


    “贵子娘,你回去将家中的大罐子取来,咱们多?买些!”


    洪氏的铺子,吐火如荼卖着?盐。


    那?些在盐场进了?盐的铺子东家们,一下傻了?眼。尤其是花了?血本,进了?大量的盐,与拿货虽少,却花去了?大半身家的货郎们,急得嘴角都快起血泡了?。


    洪氏家大业大,他们跟着?便宜不起。他们也不敢拿出银子,去将洪氏便宜的盐买来,到时候再卖出去。


    他们便宜,洪氏跟着?便宜,他们倾家荡产也陪不起。


    有东家急红了?眼,“徐侍郎在松江府,余帅司他们也在。咱们走,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走,去要个说法!眼见盐砸在手里,都得倾家荡产了?,官老爷又如何,怕个逑!”


    一群东家并货郎们,涌向了?徐八娘他们住的客栈,群情激奋要讨个说法。


    余帅司他们昨日太累,今朝起得晚了?些。听到小厮前来禀报,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推开碗急匆匆走了?出屋。


    徐八娘正从?自己的院子走出来,几人?一见,连忙奔了?上前,余帅司急着?道:“徐侍郎可是也接到了?消息?”


    “接到了?。”徐八娘点了?下头?,沉着?脸骂道:“姓洪的动作?还真是快,狗东西?,老而不死是为贼!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


    马车在皇城前停下,曹尚书掀开车帘四望,周围一切如常,他忙下了?马车,疾步匆匆朝吏部衙门走去。


    吏部衙门威武庄严,古树参天,挡住夏日早间的太阳,在地?下投下一片阴凉。


    阴凉处,围着?三三两两的长衫人?,愤怒地?说着?话。


    曹尚书头?皮顿时一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准备转身离开。


    有眼尖的人?看到曹尚书,立刻喊道:“曹尚书!”


    曹尚书无奈,只能停下脚步,整了?整神色,矜持地?颔首,“你们这般早,围在这里作?甚?”


    “曹尚书,春闱四月张榜,如今已经近八月,我等的差使?还未派下来。曹尚书管着?吏部,我等实在无奈,只能前来找曹尚书,问一声究竟了?。”


    史鹄读书好,进京时以?为进士十拿九稳,只章知府出了?事,在考场上发挥失常,最终考中同?进士,他也认了?。


    与他一样考中同?进士的同?年,有些早已派官,只怕已经衣锦还乡庆贺过,再高高兴兴到了?任上。


    尚未派官的新科进士中,不但有同?进士未曾领到差使?,也有进士落了?空。


    起初史鹄与一众候官的人?都以?为,文素素看似大度,在科举取士上未动手脚,实则是秋后算账,故意针对江南道的考生。


    领到差使?的考生中,有来自江南道的寒门士子,也有出自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如此一来,他们就看不明白了?。


    耐心等了?许久,到处托关系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实在是忍不住,便来到吏部问询。


    吏部的郎中侍郎都一问三不知,只让他们回去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被逼急了?,吏部曹尚书以?文素素唯首是瞻,干脆堵住他讨要说法。


    洪运善愤怒地?道:“曹尚书,我们苦候至今,还请曹尚书给我们给交待!”


    曹尚书脸一黑,一甩衣袖,怒道:“交待,本官为何要给你们交待?以?为吏部是你们府上,任由你们前挑挑拣拣!再在吏部闹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曹尚书莫非要抹去我们的功名??”


    “我等寒窗苦读,得幸考中春闱,曹尚书却出言威胁我们,科举取士,岂不是成?了?儿戏!”


    吏部衙门前闹了?起来,丁忧完重回朝堂的殷知晦得了?消息,放下手上的差使?,赶着?前来了?。


    孔定?僵等一众朝臣,直接前往承明殿求见文素素。


    “太后娘娘,吏部派官需要经过娘娘的许可。有些新科士子得了?差使?,有些迄今未曾领到。士子们皆在传,太后娘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插自己的人?手。科举乃是国之?重器,太后娘娘如何能将国器私用!”


    施仲夫接过孔定?僵的话,肃然道:“太后娘娘可是如传闻那?般,指使?吏部曹尚书收取贿赂好处,根据贿赂多?少安排差使?。太后娘娘除了?给新科进士们一个说法,也应当给我等一个说法,否则,太后娘娘如何服众,如何临朝称制!”


    文素素神色平静,抬着?下巴气势凛然,干脆果决地?道:“朕不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素素话音一落,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朝臣激愤,施仲夫心痛疾呼:“臣等对不住先帝的托付, 是臣等?无?能, 劝阻不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意孤行, 要毁了大齐的科举取士啊!”


    孔定僵等?人一起下跪, 持笏板以头抢地, 痛心疾首高喊:“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相等?朝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痛哭流涕, 礼部?陈侍郎嘲讽道:“大齐天下太平,尔等?在此?哭丧,可是在诅咒大齐, 盼着大齐亡国!”


    李御史?跳起来,气势汹汹指着陈侍郎大骂:“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尔等?还在此?说?风凉话,奸佞小人是也!”


    林尚书见?吵了起来,忙上前?劝说?, 兵部?王尚书经常被参奏,向?来最讨厌御史?,趁机鄙夷道:“牙尖嘴利,一事无?成, 到处听墙角,搬弄是非的小人而已!”


    朝堂议事时, 经常一言不合互骂,急眼时还会动手。


    平时文素素也不阻拦, 就当是繁重朝政之外的放松。


    既然有新科进士得?了差使,有既得?利益者,无?需文素素出面,自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孔定僵一系。


    文素素却未由着他们去,凌厉地眼神扫过,一拍椅子扶手,拔高声?音斥责道:“放肆!”


    殿下声?音渐停,一起朝文素素看来。见?她神情冰冷,浑身散发?着寒意,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文素素指着孔定僵,“好?大的胆子,胆敢教朕做事!”


    孔定僵被文素素指着鼻子骂,脸色微白?,欲将抢白?,文素素再指向?看施仲夫:“你劝阻朕,你何德何能劝阻朕,真是大言不惭!”


    施仲夫脸色也难看起来,文素素不理会他,再指向?李御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李御史?,你也胆敢以士大夫自居!”


    文素素毫不留情,将一众哭丧的朝臣骂了一通,他们有人快要晕死过去,有人嘴唇发?白?,哆嗦着快将流出真泪。


    “传吏部?曹尚书!”文素素高声?下旨。


    吏部?曹尚书与殷知晦正在殿外,将殿内文素素的怒骂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传唤自己,不由得?慌了下,看向?殷知晦求助:“殷相,这”


    殷知晦微皱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文素素为何盛怒,见?曹尚书舌头都打结,叹道:“无?妨,先进去再说?。”


    青书已经到了门口,曹尚书只能将担忧硬生生咽了下去。


    兴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们这些走得?近的朝臣,见?识过她的手腕,反比孔定僵他们要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殷知晦与曹尚书一道进了大殿,殿内萦绕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好?似风雨欲来。


    文素素道:“曹尚书,吏部?一年一考评,眼见?一年已经过了大半,暂且先考评半年,朕要虚心听一听,教训朕,指着朕鼻子骂的能臣们,究竟做了哪些为国为民的大事!”


    殿下有人莫名其妙,有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转头,与身边同仁窃窃私语起来。


    曹尚书反应过来,忙道:“臣遵旨。”


    女官们在文素素的安排下,取来了笔墨纸砚,拉开架势,准备做文书记录。


    文素素点?了孔定僵,道:“孔参知政事,你且先来。朕姑且念你记性不好?,记不住太久发?生之事,你姑且说?说?看,你在近七日之内,究竟做了哪些实事。”


    参知政事这一官职由前?朝而来,起初是代替宰相之职,后来经过变革,到大齐变成了副相,参政议政。


    既然是参政议政,对于?文素素的决策,他们要不反对,要不保持观望态度。


    具体的实事倒也有,比如夏季洪水,工部?清理京城护城河的淤泥,他们提出了要求,指责工部?的差使办得?马虎,清理出来的淤泥运走时,泄露出来流得?到处都是,脏臭不堪。


    文素素曾提出过明确的要求,并数次强调:“严禁一味指责,必须据此?提出解决之道。”


    孔定僵神色变幻,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伏身下去,低哑道:“太后娘娘责骂得?是,是臣无?能,臣自视甚高,请太后娘娘责罚。”


    施仲夫神色微楞,似乎有所察觉,脸色跟着变了,随着孔定僵一道赔罪:“臣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


    其他朝臣见?他们低头赔罪,虽感到诧异不解,还是紧随其后,齐声?请文素素责罚。


    文素素望着孔定僵他们,并不多言,道:“林尚书,你将大齐发?放官员的俸禄,占据户部?几成收益,实话告知众人。"


    林尚书出列,叹息一声?,道:“去岁户部?收入三?千六百八十?二万钱,夏秋粮食两税收成四百九十?三?万钱,官吏的俸禄,约占据户部?收入的三?成,共计一千一百万钱。余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兵营的军饷,户部?每年的储金,以备不时之需。”“注”


    大殿鸦雀无?声?,有聪明人掐指一算,明白?了些为何孔定僵施仲夫会赔罪。


    林尚书道:“户部?去岁的总支出核计三?千三?百一十?七万钱,储金未曾核计在内,户部?在十?月时,已经停止非紧要的支出,待年后再发?放。去岁财赋情况,已比前?年有所好?转。”


    未曾计入的储金,支出,不过是让户部?可怜的账目好?看些,没出现赤字亏空。如此?记账方式,前?朝就已经出现,大齐也很好?延续了下来,维持住虚假繁荣。


    文素素的前?后举动,一下将朝臣们打得?措手不及,后背发?寒。


    占比如此?大的薪俸支出,考评时无?法例举出究竟做了那几件实事。


    朝廷要他们何用?


    朝臣们噤若寒蝉,万万没曾想到,为了几个新科士子的差使,火烧到了他们头上!


    文素素曾明确表示,兵丁守护大齐,打造兵器的匠作营,还在不断增加工匠。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文素素数次明晃晃出动兵马威胁,她现在绝对不会动武将。


    若是要精简官员,先只能是文官了。落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候该如何办。


    一众人下意识先想到了自己的差使,飞快琢磨起衙门里的同仁,自己比谁有胜算


    文素素声?音缓和了几分,道:“百姓与商人,承担的赋税太重,何止是杀鸡取卵,是鸡刚破壳,便琢磨着割走一条腿。朕能明白?众卿拳拳为国为民之心,可惜只有激情,忧虑还远远不够。众卿且回去,考虑如何革新。无?论是自己衙门中出现的问题,或是各种策令的不足之处,要废黜,增补,皆可以提出来,将奏折,谏言递到吏部?,沈相,你与曹尚书一并负责,将奏折,谏言一并整理交给朕。”


    沈相与曹尚书一起应下,殿下朝臣跟着应旨,一口气只松到了半空中。


    文素素并未提出要精简官员,只她让曹尚书负责。曹尚书是吏部?尚书,她可是要借此?考核官员的本事,好?决定他们的去留?


    大家一起朝殿外退去,神色沉重,不由自主琢磨起如何写奏折,提谏言,保住自己的差使。


    至于?吏部?前?新科士子闹事的风波,如今谁还顾得?上他们?


    文素素将殷知晦孔定僵施仲夫等?人留了下来,前?去了御书房,“你们且先到偏殿坐着等?一会,朕先与孔参知政事到御书房说?话。”


    殷知晦等?官员去等?着,孔定僵随着文素素去了御书房,他此?时完全摸不清文素素的用意,只能先稳住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如寻常那般,指着椅子道:“无?需多礼,坐吧。”


    孔定僵谢恩后坐下,文素素开门见?山道:“你是聪明人,对户部?,朝政了解甚深,朕的想法,从未刻意隐瞒过,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不敢不敢,臣不敢猜度太后娘娘的用意。”孔定僵谨慎地回答。


    文素素笑了下,道:“这些时日朕收到了好?些奏折,丁忧的官员等?着朝廷传召,重新回来当职。还有些奏折,则参奏朕过于?严苛,官员犯事只罢官,应当先贬谪,给官员改过自新的机会。朕有时候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看,总感到啼笑皆非。官员丁忧,离开任上至少一年。这一年,肯定有官员去补缺。若官职一直给丁忧的留着,政务通畅,那要官员何用,早就该撤掉这个官职。若必须有官员当值,丁忧的回来了,补缺的官员又该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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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定僵心中没底,僧多粥少,官员丁忧后的去留,的确是比较麻烦。他不敢轻易接话,只含糊附和“娘娘所言极是。”


    文素素道:“就拿政事堂来说?,姜相身子不好?,上了奏折乞骸骨。方参知政事父亲去世,丁忧在府。殷相丁忧完,能重回政事堂,也是恰好?有了空缺。”


    孔定僵呼吸顿时都轻了,集中全部?精力?,等?着文素素接下来的话。


    文素素觑着孔定僵,停顿片刻后,不疾不徐地道:“六部?负责具体的差使,政事堂的宰相并参知政事,有时候就显得?多余了。”


    孔定僵猛地抬眼,文素素迎着他的打探,缓缓道:“为官为宰,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期盼。宰相能劝诫,辅佐君主,着实不可或缺。参知政事这一官职,本就是暂代宰相而来,后来就像是官员丁忧回任上一样,无?奈之下,便保留了下来。大齐冗官严重,参知政事一职,朕不打算留了。”


    孔定僵心沉了下去,他拼命按耐住,只道:“娘娘三?思。”


    文素素道:“朕就是三?思再三?思之后,才做出了决定。政事堂只余沈相,殷相,尚缺一人,朕准备补齐。”


    孔定僵微楞住,没想到文素素一边精简掉参知政事,一边主动补齐宰相人数。


    他的心止不住跳动得?快了些,听到文素素说?道:“虽说?孔参知政事经常与朕为难,朕自认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孔参知政事有才能,是睿宗时期的老臣了,此?事,朕一定要亲自先与你道明。另外,新科进士候官之事,就交给你了,有劳你前?去说?明,安抚一二。”


    文素素要安抚臣心,提拔宰相,首先当考虑她打算革除的参知政事。


    方参知政事丁忧,朝中只剩下他与施仲夫。


    孔定僵离开御书房,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也混乱不堪。


    他能断定,文素素定是在挑拨他与施仲夫的关系,让他们为了争夺相爷之位起内讧。


    可百官之首的相位,文素素明确摆在了他的面前?。


    孔定僵站在回廊上,回头看去,青书领着施仲夫,进了御书房。


    文素素的强势毋庸置疑,她比睿宗还要狠戾,毫不避讳拿兵马镇压,将江南道杀得?血腥遍地。


    一边是兵马的刀箭,一边是锦绣前?程。


    他若不争,施仲夫呢?


    文素素将对孔定僵的话,重新对施仲夫等?人说?了一遍。


    提着明晃晃的刀,洒下糖霜之后,文素素就不去管他们了,最后将殷知晦沈相曹尚书几人叫进了御书房,问道:“吏部?前?的事情如何了?”


    殷知晦道:“臣先前?将他们劝住了,让他们莫要冲动,先暂且回去等?候消息。只他们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究竟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文素素道:“你们对大齐户部?的现状有所了解,曹尚书更清楚,实在是没地方安置他们。他们得?候着,等?到官位空缺,再候补进去。此?事朕已经交待过,让孔施两个参知政事去安抚他们。”


    要真安置,也能安排进去,曹尚书打死都不会说?,对文素素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不禁偷着乐,大麻烦甩给了孔定僵施仲夫,端看他们如何处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殷知晦沉吟了下,问道:“太后娘娘先前?让林尚书说?那些话,可是打算裁减官员?”


    文素素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领到差使的新科士子,除了出自寒门,还有效忠投诚的世家大族子弟。


    现在她也不会大肆裁减官员,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朝张居正都曾经治理过冗官的现象。


    李世民是先拿自己秦王旧部?开刀,成功精简了衙门官员。张居正的“考成法”,亦裁减了大量的冗官。


    只是两者有区别,张居正动不了藩王,他裁减一百个官员,也抵不过一个藩王的开支,死后还遭到了清算。


    文素素不敢认为会比张居正做得?好?,可以从他与李世民身上,吸取经验教训。


    大齐虽没有藩王,冗官除了朝堂中枢,比如各部?的左右侍郎,行政地域划分带来的官员重复。


    此?事甚大,牵连甚广,文素素不敢操之过急,先拿政事堂开刀,稳步慢慢来。


    文素素略微提了对政事堂安排打算:“朕现在不会大动,曹尚书,你也可以选人,稍许透露一二出去。”


    曹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文素素有交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会挤破吏部?值房了。


    至于?选人透露,曹尚书心领神会。


    听话的官员,当然要他们安心。无?能又经常跳出来指手画脚,给文素素带来麻烦,得?罪过他的官员,一个字都甭想从他嘴里听到,急火攻心死几人才好?!


    孔定僵他们一心谋划齐瑞早日大婚亲政,文素素要革除他们差使,沈相曹尚书都认为再也正常不过。


    殷知晦心情很是复杂,他最终也没反对,问道:“太后娘娘,松江府那边盐引之事,徐侍郎可有消息?”


    文素素道:“现在还没新消息,朕相信徐侍郎能办好?。即将要收夏税,你们多费些心。”


    松江府。


    夜空繁星闪烁,蛙叫虫鸣,蚊蝇乱飞,盐场边的腥气浓厚。


    徐八娘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防着蚊虫叮咬,坐在草堆里,气定神闲对余帅司姜宪司程弼几人道:“我相信太后娘娘,你们无?需担心。”


    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人神色一震,凝神倾听,车轮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徐八娘眼角露出了笑,朝他们几人得?意地道:“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五辆青壮骡子拉着的车, 绕到盐场一处偏僻的围墙下,最前面的骡车上?下来一人?,与?迎上?来的人低头说了几句话。


    “呱, 呱, 呱!”两长一短的蛙鸣声之后,院墙上?冒出?两个头, 朝墙外打了个手势。


    骡车上的汉子随后下来, 接过?墙内送出?来的高几, 搭在?了院墙边,两个汉子爬上?去,左右各站一个, 另有两个汉子上?前,站在了高几下。


    墙内窸窸窣窣,举出?来一个麻袋, 高几上的汉子忙一起伸手接过。麻袋似乎有些沉,两个汉子在?高几上?晃了几下,地上?的汉子赶紧上?前,帮着将麻袋放在地上。另外有人?上?前,抬起麻袋堆上?骡车。


    墙内外配合得当, 很快骡车堆满。车夫赶着骡车掉头驶离,车头刚转过?来,厉喝声响起:“都别动,官府查案!”


    官兵从夜色中冒出?来, 刀出?鞘发出?刺耳的争鸣,在?灯笼的光下明晃晃闪动, 令人?不寒而栗。


    车夫吓得呆在?了那里,被官兵涌上?扯了下来。其他候着的骡车, 等在?那里的汉子赶忙跳上?车辕,扬鞭抽在?骡子身?上?,慌不择路逃窜。


    青骡嘶鸣,扬蹄往前奔,在?高几上?的汉子回过?神跳下地,撒开脚丫子没?命往黑暗中跑,地上?接麻袋的两人?,手上?的麻袋哐当掉地,也赶紧跟着逃走?。


    这时,墙内也传来了动静,有人?在?哀嚎:“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敢跑!”官兵扬起刀,朝撞来的骡车砍去。


    缰绳被砍断,青骡跑了,车厢哐当翻到在?地,坐在?车头的车夫滚下来,痛得哎哟直叫唤。


    “青骡别跑了,很值钱呢!”立在?一边,袖手看着眼前混乱的徐八娘,对问川说道?。


    问川忙唤过?小厮,前去追青骡。余帅司无语至极,斜了徐八娘一眼。


    富得流油的她,眼下居然还惦记着那几匹青骡!


    徐八娘似乎若有所觉,扯下蒙在?脸上?的纱绡,认真道?:“耕牛骡马与?盐一样?不可或缺!”


    余帅司一想也是,耕牛在?种?地的百姓心中,比妻女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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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女?”余帅司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自己都愣了下。


    不过?,他来不及琢磨,见徐八娘与?姜宪司程弼几人?,朝骡车走?了过?去,他忙跟了上?前。


    徐八娘让官兵将麻袋口割开,白花花的盐露了出?来。她捻了一撮,拍了拍手,冷笑连连。


    姜宪司沉默了下,道?:“徐侍郎真是神机妙算。”


    徐八娘不谦虚地道?:“我?自是算无遗策。”


    姜宪司神色讪讪,轻轻捅了下余帅司,嘀咕道?:“还真是被她给算中了。”


    余帅司想到那天早上?在?客栈时,徐八娘神色笃定,办事利落干净,一时没?有说话。


    拿盐的掌柜货郎们,被徐八娘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盐不会?坏,你们且先好生放着。洪氏也不是种?了摇钱树,坚持不了几日。如果你们实在?担心,就将盐还回来,我?让人?按照原价收了。不过?,以后你们就不能再卖盐了。做买卖的,担不了一点风险,趁早改行做别的事去。”


    最终只有两三个掌柜并货郎一起,将盐原价转手给了徐八娘。这边是安抚住了,那边洪氏还在?继续低价卖盐。


    徐八娘权当无事发生,白日照常去盐场盘账,当晚就调了兵将,在?盐场蹲守。


    连着守了两晚,都守了个空。姜宪司他们难免带了些抱怨,认为她毫无根据,认为洪老太爷会?与?盐场内外勾结。


    终于,盐场真深夜来了人?,避开大门守卫,鬼鬼祟祟从墙内将盐送出?来,一看就是在?偷盐。


    喜雨从盐场内,捆了几人?赶了出?来,将他们与?官兵抓到的汉子扔坐一堆。


    这些天徐八娘在?盐场查库巡视,与?里面的管事监工也混了个脸熟,她朝一个锦衫中年男子走?去,道?:“张大柱,你且老实交待,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拧着脖子,紧闭嘴一言不发。


    姜宪司恼了,道?:“人?赃并获,直接带走?,关进大牢里面审,看他的骨头硬,还是牢里的刑具硬!”


    徐八娘微笑道?:“何须麻烦,早些办完,早些了解。”


    她看向守在?一边的官兵,云淡风轻道?:“张大柱管着盐场仓库,可惜手伸得太长,砍了吧。”


    张大柱惊恐不已,挣扎着道?:“盐场归属朝廷,我?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你们竟然敢私设公堂,我?要去”


    官兵乃是江南道?的驻兵,武将军走?时,交待他们要守护好税司。徐八娘是税司最大的官,她的命令,就是军令。


    “啊!”刀砍在?张大柱的手腕上?,血肉翻飞,骨头必现,他痛得嚎丧大叫。


    徐八娘眼都不眨道?:“咦,出?血了,可怜见的,用盐给他堵上?止血。”


    官兵前去捧了盐,洒在?张大柱的伤口上?,他瞬间叫唤得没?了人?形,扭曲成?一团。


    姜宪司见惯了审问犯人?,狱卒的手段远比徐八娘还要狠,不过?忍不住下意识朝她看去,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余帅司与?程弼皆被她给镇住了,见她站在?那里,接过?身?边人?提着的灯笼,上?前两步,在?张大柱脸上?晃了晃,淡淡道?:“张大柱,我?再问一遍,究竟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只觉着手腕快要断了,伤处有人?拿着针在?往里面扎,他哪敢再抵抗,慌忙哭喊求饶道?:“我?招,我?招,是洪老太爷问我?拿盐,每斤盐二?十个大钱,我?们自己分了。”


    余帅司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怪不得私盐屡禁不止,就是你们这些内贼在?作乱!”


    徐八娘道?:“给他伤口裹上?,带走?去探望洪老太爷!”


    兵丁们将捉拿住的人?塞进骡车,一行人?离开盐场进了城。


    洪老太爷上?了年岁,最近操心过?度,在?床上?辗转变天刚合上?眼,便?被长子洪其弢惊慌失措的喊声惊醒:“阿爹,阿爹,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厮忙进屋掌灯,洪老太爷被吵醒很是不悦,坐起身?靠在?床头,骂道?:“老子自小就教导你,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气,你竟半点都没?学会?,怎地,天塌了?”


    洪其弢奔到了床前,哭丧着道?:“阿爹,天真塌了,那个姓徐的臭娘们,杀到府上?来了!”


    洪老太爷怔住,一时没?听懂洪其弢话里的意思。


    待回过?神,洪老太爷脸色变了变,心道?定是盐场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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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三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十四个孙子,幸好排行十二?。洪其弢所出?的洪运善争气,考中了同进士。


    以后洪氏就从商变身?了官,富中添了贵,洪氏有的是钱,拿钱撒出?去开道?,鬼神都能亲自替他开门!


    洪氏在?松江府经营多年,盐场上?下都得了他的好处,想要撬开他们上?下的嘴,只怕徐八娘还没?那个本事!


    何况,他已经差管事进京找人?参奏徐八娘,她一个妇道?人?家占了侍郎的官职,在?江南道?兴风作浪,多的是人?巴不得她死!


    洪老太爷翻身?下床,接过?小厮递来的衣衫套上?朝外走?去,对洪其弢厉声道?:“还站在?这里作甚,人?呢?”


    洪其弢回过?神,忙道?:“在?正厅,都在?正厅。”


    洪老太爷经过?穿堂大步来到正厅,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腥臭气息,见到屋子的景象,脑子里嗡嗡直响。


    徐八娘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余帅司姜宪司程弼等人?坐在?其下首。正厅中间,横七竖八躺着被绳索捆住的汉子。躺在?最前的人?浑身?衣衫脏污不堪,头埋在?地上?,手腕伤口翻卷,像是被腌渍过?,淡血水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线。


    洪老太爷心里凉了半截,强自稳住神,道?:“不知几位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事?”


    徐八娘道?:“深夜来访,打扰了洪老太爷歇息,实在?是抱歉。”


    她语气平淡,听上?去可没?半点抱歉的意思,“不知洪老太爷现在?可曾清醒,认一认地上?的人?,洪老太爷应该认识才?对。”


    问川上?前,拉起张大柱的头,他呻.吟了声,露出?惨白若死灰的脸。


    洪老太爷飞快扫了一眼,瞳孔猛缩,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是松江府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认识几个人?有甚离奇之事。”


    徐八娘哦了声,道?:“都人?赃并获了,洪老太爷还真是沉得住气。那我?就不与?洪老太爷多说了,贩卖私盐,等着抄家砍头吧。姜宪司,接下来卷宗的事就交给你,抄家清点财产,我?来。”


    “问川,干活了!”徐八娘起身?,吩咐道?。


    洪老太爷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点着徐八娘,厉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洪氏一向老老实实做买卖,只你徐侍郎一句话,便?要将抄家砍头的罪名加在?我?洪氏头上?。我?孙儿中了进士,洪氏已经是官身?,岂能由着你随意杀官!这天下没?有王法,还有公道?,松江府的百姓,自会?替我?伸冤!”


    徐八娘笑了起来,道?:“洪老太爷,你看你,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你以为便?宜卖盐,就能收买百姓替你说话?抄完家,我?会?将你洪氏的家产,张贴在?城门上?,让松江府的百姓瞧瞧,他们吃你洪氏的盐,给你洪氏供奉了多少血汗银。你那孙儿考中了同进士,你洪氏的宅子,便?可在?大门前挂府字了?现在?已经几月份了,你那好孙儿,差使可有派下来?”


    他孙儿的前程!


    春闱四月底就张榜了,洪氏在?京城有宅邸,账房的银子随洪运善支取,虽是同进士,也不会?愁派官之事。


    如今已经八月,差使还未派下来,洪运善喜欢结交友人?,经常出?去与?友人?吃酒玩耍,洪老太爷以为他又在?外游玩,在?路上?耽搁了。


    听徐八娘话里的意思,洪运善的差使,肯定被朝廷扣住了。朝廷定当早就打定主意要动松江府的盐,徐八娘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徐八娘眼瞧着洪老太爷,啧啧感慨不已。以前她做买卖,比洪老太爷还不讲规矩,精通各种?手段。


    “洪氏掌控盐引这些年,盐场几近成?了洪氏的盐仓。盐场上?下的人?手,洪老太爷定当打点得妥妥体贴。与?盐场上?下勾结,洪氏私盐,官盐混着卖,这买卖,只管躺着,银子便?会?哗啦啦流进钱袋。洪氏当然财大气粗,能一成?的价钱售盐,让那些卖盐的铺子,货郎盐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再卖盐,洪氏自然就能再独揽售盐的买卖了。盐卖什么价钱,同样?由你洪氏说了算,你洪氏依然能赚到金山银山。”


    徐八娘笑起来,“洪老太爷要做大善人?,便?宜卖盐,存着的盐卖完了,便?前去盐场的仓库里取。洪老太爷,你还真是不客气,拿朝廷的盐场,当做是你洪氏了的,就像当年拿韦氏的嫁妆一样?,顺手得很。”


    姜宪司几人?听得佩服不已,买卖里的弯弯绕绕虽多,可惜洪老太爷还是斗不过?徐八娘。


    洪老太爷如遭雷击,身?子晃悠着,洪其弢伸手扶住他,喊了声“阿爹”,惊恐地道?:“十二?郎还未归家,都八月了,十二?郎的差使十拿九稳,十二?郎还未归来”


    洪其弢手一松,抢地呼天喊起来:“十二?郎,我?的十二?郎啊!”


    洪老太爷看着洪其弢,着实无力骂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徐侍郎,是我?的错,都是我?老糊涂了。我?洪氏上?下几十口人?,还请徐侍郎高抬贵手,放洪氏一条生路?”


    徐八娘微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忍杀生,也不喜见到血。”


    姜宪司嘴角抽搐了下,余帅司不禁看向张大柱的手腕,程弼呛咳了声,忙低头吃茶。


    “不管如何,洪老太爷的确是替松江府做了些善事。”徐八娘对他们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眼神在?正厅扫了眼,“瞧这里乱得,先抬下去吧。”


    问川喜雨一起帮忙,将人?拖了出?去,洪老太爷见状,斥退了仆从下人?,连着洪其弢一并支开,留着他们几人?说话。


    徐八娘开门见山道?:“洪老太爷,盐场哪些人?犯了事,你要如实交待,交出?你自己留着的账册,以减轻洪氏的罪行。”


    洪老太爷心若死灰,徐八娘既然点了要他行贿的账本,事已至此,他推搪已无用,耷拉着头,应道?:“是。”


    徐八娘赞了声,“洪老太爷是爽快人?,案子太大,洪老太爷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人?说花钱消灾,洪氏上?下几十口人?的一条生路,这些钱花得也值。”


    “洪氏的几十条命。”洪老太爷心痛难当,抬手捂住了胸口,“花得值,值了。”


    徐八娘道?好,“最后一条,洪老太爷安排好,自缢吧。”


    姜宪司瞪大眼看向了徐八娘,她居然笑盈盈,让人?去死!


    余帅司与?程弼也怔住了,愣愣看着徐八娘。


    徐八娘神色不变,好整以暇道?:“早些丁忧也好,在?重要差使上?丁忧,到时候要回到原职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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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忧,官员才?会?丁忧,他唯一有出?息的孙儿,有他在?,洪氏就还在?。


    徐八娘心狠手辣,远超于他的想象。


    都怪他,他是洪氏的罪人?!


    洪老太爷老泪纵横,眼前浮起韦氏临终时的模样?。那时她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就那么直直望着他,眼神空洞。


    这是他的报应,是他的报应!


    洪老太爷伤心欲绝,道?:“我?死,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


    徐八娘没?再多说,安排了问川他们几句,起身?离开。


    姜宪司跟在?身?后,迟疑着道?:“徐侍郎,那张大柱他们终究是吃皇粮的,卷宗上?写出?受伤之事,恐不妥当,若不写明,刑部大理寺审问起来,瞒不住啊。”


    徐八娘站在?廊檐下,伸了个懒腰活动身?子,道?:“就写他逃走?,被官兵缉拿,伤到了手腕。实际情形,我?会?如实写信禀报娘娘知晓。”


    姜宪司讪笑,“要是张大柱不承认,供出?徐侍郎下令砍断他的手,徐侍郎,请恕我?多嘴,恐娘娘也难保住你啊!”


    徐八娘道?无妨,“娘娘的本事,超乎你的想象。”


    姜宪司赔笑道?也是,没?再多言。


    徐八娘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她只笑着道?了谢,“姜宪司一片好心,多谢。”


    姜宪司出?身?一般,阿爹替人?做幕僚为生。他读书不算太好,人?也不算顶顶聪明,考了三次,中了春闱二?甲末尾。


    以他平庸的资质,在?四十五岁时,就做到了宪司。


    而她们,要在?男人?掌控的朝廷,官场冒出?头,比上?天摘星辰还要难。


    文素素与?她,能走?到如今,当然是他难以企及,难以想象的厉害。


    否则,她们就会?如殷贵妃,闵穂娘薛嫄那般,早就死了。


    换作文素素到江南道?,同样?也会?这般做,这是她们的默契。


    一人?在?京城作有力后盾,一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开拓疆土。


    无论她如何解释,姜宪司身?为男人?,再能设身?处地去想,终究是水中望月,隔了一层。


    徐八娘也不需要他理解,只要他们臣服就够了。


    折腾了一晚。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天际的启明星明亮闪烁。


    徐八娘朝着星辰的方向伸了伸手,大步走?出?洪宅,接过?丫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跟在?后面的姜宪司他们道?:“回去洗漱歇息一下,继续奋战当差,莫要停!”


    余宪司苦不堪言,程弼也一脸疲惫,姜宪司木着脸,禁不住骂道?:“女罗煞,疯了,疯了!”


    徐八娘听不到他们的抱怨,也不会?理会?他们的抱怨,一夹马腹,潇洒打马朝着晨曦驶了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老虎肆虐, 许梨花一早便来到了云秀坊,马车从后巷角门驶入,车夫停下车, 辛九迎了上前。


    平时她们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许梨花以为辛九有急事,问道?:“出什?么事了?”


    辛九道?:“大掌柜, 国?子监郑祭酒的小女儿郑明茵, 资政殿朱大学士的孙女朱蕙娘一起来了, 说要?见你。”


    国?子监郑祭酒的妻子朱氏是朱大学?士的堂侄女,两家?是亲戚,小娘子自幼交好。


    许梨花已经今非昔比, 托各种关系前来找她,巴结她的络绎不?绝。这两家?的门第不?算高,许梨花并未感到惊讶。


    不?过, 许梨花望了眼?天色,“这般早就来了?就两个小娘子?”


    辛九道?是,“我?知道?大掌柜身份不?便,没得?大掌柜允许,不?能?将人领来。只是她们两人, 在我?到绣坊时就已经等着了,无论我?如何推脱,两人装作听不?懂,跟在我?身后就是不?走。我?实在无法, 让她们等在了客屋。”


    如今朝堂局势复杂,朝臣们生怕被?革了差使, 天天踊跃建言,各显神通到处找关系, 快将吏部的大门都挤破了。


    何三贵忙着守卫,两人各自当?差忙碌,已经许久没碰面了。


    许梨花眉头微皱,沉吟了下,打算见见她们,寒暄几句就送走。她们若是不?走,她走便是。


    走进客屋,许梨花正准备打招呼,两人已经蹭地站起来,先?她一步曲膝了下去。


    许梨花惊愕了下,忙曲膝还礼,笑盈盈道?:“快别多礼,坐吧。”


    辛九介绍了两人便出去了,许梨花笑着道?:“两位小娘子真是早。”


    郑明茵穿着翠绿的衫裙,五官灵动,看上去像是春日刚冒出新芽的树。她坐在椅子里,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朱蕙娘,紧张地道?:“我?与表姐来找许夫人,不?,许大掌柜。”


    她眨了下眼?睛,主?动解释道?:“我?以为许大掌柜好听,威风些,便这样叫了。”


    朱蕙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咳了声。


    郑明茵脸皱了皱,懊恼了下,赶忙补充道?:“你喜欢何种称呼?”


    许梨花将她们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朱蕙娘端庄沉稳,看来是个拿主?意的。不?过两人都还稚嫩,转得?太生硬了。


    “我?喜欢许大掌柜的称呼。不?过,小娘子随便就好。”


    许梨花回了句,微笑道?,“两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衣衫头面,我?让辛管事带你们去挑选。小娘子这般早就来了,是铺子的荣幸,选好之后,我?给你们最大的便宜,统统以八折算。”


    郑明茵急得?站了起身,脱口而出道?:“我?们不?买,不?是,我?与表姐来,是求许大掌柜帮忙。”


    许梨花面色不?变,正要?婉拒,朱蕙娘见状起身,双腿深深曲了下去:“阿茵向来直率,还请许大掌柜莫要?见怪。还是我?来说吧,阿茵你坐下,别胡乱插嘴。”


    郑明茵很是听话,绷着脸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是要?冲锋打仗的模样。那双眼?眸,透露出孤注一掷的勇敢。


    许梨花望着两人,微楞了下,打算留下来多听几句。


    朱蕙娘深深吸了口气,看上去比郑明茵要?沉得?住气,声音带着颤意开了口:“许大掌柜,我?与阿茵一大早来,是想在许大掌柜手下寻个活计做。我?与阿茵都读过几本书,会算账,学?过中馈。”


    郑明茵还是忍不?住插嘴道?:“表姐是在谦虚,我?们两人学?富五车。我?与表姐的字,写?得?比我?们两人的哥哥们都要?好,表姐以前偷偷替表哥们润色文章,她翁翁都看不?出来,还夸赞表哥学?问进步了。”


    许梨花听得?诧异不?已,一时忘了说话。朱蕙娘着实恼了,对郑明茵道?:“阿茵你闭嘴。”


    她再歉意对许梨花解释:“会写?文章对铺子来说并无什?么用处,博得?个才女的好名声,在说亲时多添了份说道?而已,实在不?值得?拿到许大掌柜面前来说。”


    郑明茵耷拉着肩膀不?做声了,许梨花看着她丧气的模样,不?禁出言安慰她:“能?写?文章真是厉害,我?以前没读过书,只认得?几个大字。读完了千字文,能?识字读书了,离写?文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郑明茵立刻高兴起来,双眼?亮晶晶,“我?总是与表姐说,能?写?文章就是了不?起,至少?比哥哥们厉害。大哥二哥都还在国?子监读书,侄儿都开蒙了,我?估摸着,他们要?读到父子要?在国?子监成为同窗。”


    许梨花不?知说什?么才好,朱蕙娘顾不?上去管郑明茵,期盼地问道?:“许大掌柜,铺子里可?有我?们能?做的差使?”


    两个年轻小娘子一大早跑来找事做,许梨花暗自叹息一声,道?:“你们前来,家?里爹娘可?知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郑明茵目光躲闪,朱蕙娘定了定神,考虑再三,如实道?:“最近阿爹都忙着朝堂的事,无暇顾及我?们。”


    这时郑明茵又?打算说话,朱蕙娘看见,无奈地道?:“平时表舅与阿爹都不?管我?们,至多随口过问几句。阿娘能?掌管中馈,在大事上却说不?上话,我?们要?出来找份差使,阿娘不?敢做主?,阿爹不?同意,将阿娘骂了一通,说是没管好我?们。都要?定亲了,还出来丢人现眼?,出来做管事娘子的事情。”


    说到定亲时,许梨花看到朱蕙娘神色明显黯淡了下去。再看郑明茵,她则是愤怒。


    郑明茵绷不?住道?:“表姐要?瞒着不?说,我?可?不?会。说亲有什?么丢脸的,嫁个没出息的混账才丢脸,不?,是丢命,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她不?去理会朱蕙娘的眼?神制止,看着许梨花问道?:“许大掌柜可?知道?邱大学?士的孙子邱三,他成日跟着璟郡王身后,鞍前马后,连着大牢都一起进了三次,可?有名了。阿爹要?将我?拿去与他攀亲。我?不?同意,宁愿去死也不?嫁给邱三,阿爹气得?要?晕了,称亲事乃父母之命,岂由得?我?反抗,我?若不?听,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最近阿爹忙着朝堂上的事情,顾不?得?管我?,我?便去表姐府上做客,与表姐住在一起想法子。”


    许梨花想到朝堂,谨慎地没做声。


    朱惠娘很是聪慧,见许梨花的反应,心一横,道?:“我?与阿茵也一样,府中最近气氛很是低沉,祖父的差使,指不?定也保不?住。若祖父的差使也保不?住,阿爹哥哥他们恩荫来的差使,更是难保了。我?偷听到阿爹与阿娘提过,璟郡王还没去娶妻,圣上也要?选后大婚了。我?选不?了后,进宫做个后妃,再不?济,璟郡王妃也未尝不?可?,侧妃也不?算辱没了我?。”


    许梨花愣了下,道?:“你也不?满意自己的亲事?”


    朱惠娘不?假思索道?:“不?满意!我?想嫁人成亲,生儿育女,只我?不?想嫁给他们,就是皇后都不?想!我?不?想跟阿娘嫂嫂们那样,就只能?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辛苦生出来的儿女,说不?上话,帮不?上忙。阿爹赚得?的俸禄要?交到公账上,再从公账上领取家?用,祖父有三个儿子,大伯小叔都有一大家?子人,分到各房的没几个大钱,阿娘嫂嫂都要?拿嫁妆体己出来补贴家?用。我?是阿娘的嫁妆养大,阿爹凭什?么管我?的亲事!”


    郑明茵道?:“我?也是,阿娘的嫁妆收成比阿爹的俸禄多,可?阿爹在家?中威风极了,说一不?二。让阿娘将嫁妆分了,大部分分给两个哥哥,我?只得?一点点。”


    大户人家?后宅的复杂腌臜,许梨花也听过一些,她沉吟了下,道?:“你们能?对我?知无不?言,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给两位安排一个差使,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我?答应了你们,府中不?同意,到时候来闹的话倒是小事,我?也担得?起这点麻烦。恐你们府上怕丢不?起这个脸,让你们出不?了门。”


    朱蕙娘咬了咬唇,道?:“许大掌柜是聪明人,我?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只要?许大掌柜答应给我?们差使,府里阿爹他们不?用担心。许大掌柜替娘娘掌管铺子,祖父都不?敢拦着,说不?定,祖父还会高兴,以为攀附上了娘娘的关系。若非最近朝堂上的不?太平,我?与阿茵断不?敢来。”


    许梨花心情很是复杂,朱惠娘比想象中的要?聪慧,很能?抓紧时机。


    思索了下,许梨花道?:“既然惠娘知道?朝局,这件事我?不?敢答应,得?请娘娘示下。”


    两人倒也没失望,朱蕙娘起身曲膝,郑明茵跟着曲膝下去。


    朱惠娘感激道?:“许大掌柜能?见我?们,听我?们倒苦水,我?与阿茵都感激不?尽。有劳许大掌柜了,我?们不?敢大言不?惭替如何报答,若以后我?们能?到铺子做事,一定尽心尽力,不?给许大掌柜添麻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郑明茵紧随其后表态:“我?回去以后,就跟着表姐学?,想说话之前先?咬下舌尖,别口无遮拦。”


    许梨花忍不?住笑了,两个灵秀鲜活的小娘子,稚嫩,却有勇有谋。出身大户之家?,与她当?年一样,也被?困住不?得?自在。


    朱蕙娘很快拉着郑明茵告辞,许梨花送她们从后院出去,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久久失神。


    辛九端着茶水点心走来,倒了盏薄荷茶递给许梨花,觑着她的神色道?:“大掌柜,可?是她们令你为难了?”


    许梨花摇摇头,抿了口茶,道?:“没有,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辛九犹豫了下,道?:“大掌柜最近好似精神都不?大好,可?是遇到了难事?”


    许梨花神色怅然,苦笑了声,道?“是有些难事。等下我?进宫去见娘娘,铺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辛九忙应了下来,前去给许梨花安排车马进宫。


    承明殿。


    文素素听到琴音回禀许梨花求见,听到她无急事,便让她暂且等着。


    曹尚书一张苦瓜脸,正在诉苦。


    听朝臣诉苦,文素素一直很是看重?。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给马儿吃了草,还要?安抚一二,照顾到马儿的情绪,让马儿能?心甘情愿继续跑。


    “臣不?敢去衙门,也不?敢回府,到处都有人守着,想要?从臣这里探到一点口风。臣白日到衙门当?值,跟做贼一样。皇城宫门口就开始有人守着臣,进了皇城,各部衙门臣不?能?去,沈相嫌弃臣将人引去,吵得?人头疼,责令看守住臣,不?许臣进去。臣能?透露的人都透露了,其余人再找臣,臣也无法啊。”


    文素素温声道?:“着实苦了曹尚书,曹尚书辛苦,吃碗糖水莲子吧,新鲜的莲子,很是清香。”


    糖水莲子在京城是时兴小吃,文素素亲自赏赐的就不?一样了。曹尚书忙谢恩,端过碗美滋滋吃了下去,近日来的烦闷,好似真消散了不?少?。


    曹尚书漱了口,小心翼翼道?:“娘娘,上次殷相将新科士子劝了回去,只能?劝一时,他们如今虽没再来吏部,走动得?却很频繁。听说天天在一起吃酒,好些朝中之臣都是他们的座上客,朝臣碍着脸面不?去,府里的子孙也去了。新科士子中有几个家?境富裕,来自松江府的洪运善,听说一掷千金,豪爽得?很,史鹄与他称兄道?弟,与施参知政事的长孙施道?悯,璟郡王都走得?很近。”


    他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秦谅已经如实上报。


    文素素并不?阻拦,她在等。


    “朕知道?了。外面秋老虎肆虐,曹尚书来回奔波,确实辛苦,不?如这样,朕安排几个皇城司的兵丁护卫你上下朝,免得?你被?打扰。”


    有皇城司的兵丁护着他走上两天,朝臣就知道?是文素素下了死令,在他这里得?不?到消息,便不?会再来找他。


    曹尚书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眼?下人心惶惶,文素素再继续推波助澜,估计会出大事。


    既然是文素素推波助澜闹出大事,曹尚书不?敢细想,忙谢恩告退。


    琴音前去将许梨花传了来,她上前见礼,文素素放下徐八娘送来的急信,招呼她坐,“可?以用过午饭?”


    许梨花答还不?曾,文素素道?:“那我?们边吃边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琴音领着内侍送来了膳食,许梨花喝了两口汤,说起了郑明茵朱蕙娘来见她之事。


    文素素听得?不?断扬眉,眼?底露出了笑意:“两个小娘子还真是有意思。”


    许梨花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一趟她没跑错,笑着道?:“我?也这般觉着,长在大户人家?,见识自是不?同。当?年我?要?是有她们的一两分见识,哪至于吃那些苦。不?过,真那样的话,我?也遇不?到娘娘了,有今日的造化了。”


    文素素道?:“但愿以后她们都无需遇到我?,也能?立起来,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许梨花怔住,不?知为何,心头突然酸涩难当?。她现在做大掌柜,站得?高,看到的事,人也更多。


    比她惨的人比比皆是,她的遭遇,普通而寻常。


    从上到下,皆不?得?自由。


    文素素看着许梨花,问道?:“你可?还好?”


    许梨花知道?文素素现在忙,要?做大事,她的事情不?急,忙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娘娘放心。”


    文素素见她不?说,也不?逼问,道?:“你回去跟两个小娘子说,让她们的阿娘亲自出面来找你,铺子里有用工的契书,在她们的见证下签订。待签好之后,让她们都进宫来,说我?要?过问一二。”


    许梨花眼?神一亮,笑着道?:“娘娘是要?替她们撑腰,替她们阿娘撑腰了。”


    这是意外的惊喜,文素素没多解释,“她们敢不?敢来,还难说。以后要?是有夫人娘子要?见你,你都用心见她们,至于用不?用,我?来拿主?意。”


    许梨花忙应下,文素素顾不?得?午歇,细细与她交待起来。待她出宫,青书送来了奏折,文素素见时辰已不?早,干脆就不?歇了。


    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是孔定僵所奏。她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嘴角缓缓上扬。


    打起来,开始互相撕咬了!


    合上奏折,文素素吩咐青书:“你去将施参知政事传来,你透露给他知晓,有人参奏他贪腐,卖官鬻爵,朕要?亲自过问他,此事可?为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气闷沉得人快过不过气, 云层低垂在头顶,一动便满身的汗。


    文素素体恤朝臣,每间值房在盛夏时, 在半晌午时辰, 便有一块冰送来。到午后,冰便化了, 不过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不再如以前那般难熬。


    且文素素规定, 夏季炎热,朝袍布料改成穿着凉爽的丝麻。丝麻来自江南道,麻多?丝少, 比以前用的锦缎便宜,但每人多?做两身,方便更洗换着穿。


    冬日遇到极严寒天气时, 则供应热汤熏笼。


    无论是反对或是支持文素素的朝臣官员,对她的举措改动,无一人提出疑义。


    冰鉴里面的冰化了一大半,值房还算凉快。施仲夫想着这?些时日的朝局,烦闷不已, 正?准备去将?半掩的门?全?部打开透气,青书?走了过来。


    施仲夫愣了下,马上?起身招呼:“快请进来坐。”


    青书?立在门?边,道:“我来传旨, 就不坐了。娘娘有旨,请施参政前去承明殿。”


    施仲夫看了眼滴漏, 眉头微皱,掸了掸朝袍, 走出屋,低声问道:“娘娘这?个时辰应当还在歇息,不知娘娘这?时传我何?事?”


    青书?照着文素素的吩咐,小声告诉了他。施仲夫道了谢,神?色阴沉了下去。


    路过孔定僵的值房,施仲夫侧头看去,同样?因为恐冰鉴的冰化得太快,值房的门?半掩着,孔定僵坐在案桌后,正?朝外看来,背着光,他的脸看不太清楚,一闪而过。


    施仲夫收回视线朝前走去,神?色阴沉可怖。


    定是他!


    无耻小人,为了相?位,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施仲夫憋着一股气到了承明殿,文素素径直说了奏折之事,“平时你忙,府里的子孙淘气,在外闯了祸,说不定你全?然不知。朕不会让你承受不白之冤,也不能无视参奏你的折子。故此先告知一声,你先写折自辩,朕会查清楚。”


    参奏江南道的奏折堆成了山,文素素一向留中不发。如今文素素提到让他写折自辩,看似在给他面子,实则是警告,也是威胁,更是挑拨。


    偏生,施仲夫只能眼睁睁接受,挣扎不得。


    朝中大臣大多?皆没?骨头,为文素素所用。在文素素的威慑下,反对她独揽朝纲的朝臣,便越来越少,态度暧昧,左右不定。


    几个大学士,如邱大学士旗帜鲜明,反对文素素的变革。其余四个大学士,朱大学士态度不明,其余三人则中立,充耳不闻外面的事,只管教公主与她们的伴读读书?。


    以孔定僵的聪明,岂能看不出文素素要他们内讧,真正?独揽朝纲。


    只他如今参奏自己,两人就算能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说和,对彼此的戒备永难放下了。


    施仲夫心?沉甸甸的,惨声应是,赔罪道:“臣最?近的确疏于管束子孙,待臣回府查明之后,定将?严厉惩戒。”


    文素素没?再多?提,施仲夫见礼告退。走出大殿,施仲夫闷头往外大步冲去,心?头汪着一团火,走出承明殿,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不由得停下脚步喘息。


    不经意抬起头,承庆殿的重檐庑殿顶立在乌云下,两侧垂脊的一排蹲兽,一动不动镇守着,驱逐邪魔魑魅魉魍。


    曾经最?威严的承庆殿,黄瓦红墙,依旧华丽巍峨。兴许是天气,施仲夫总感到承庆殿灰扑扑,如久无人居住的宅邸,失去了生机,很快便会腐烂。


    承庆殿早已门?可罗雀,朝臣官员眼里早就只有承明殿!


    施仲夫心?头惨痛,自从文素素将?中宫与明华宫并为一起,改做承明殿,以殿,而后宫嫔妃所居住的宫称时,她的用意就昭然若揭。


    风雨欲来,施仲夫望着垂在承庆殿顶的乌云,惨烈一笑,亲自前去了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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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学不比立国之初,除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地方州府五品以上?的子孙,以及州府举荐品学兼优的学生也能入学。


    太学学生无需科举,经过一系列科举考核之后,便能出仕为官。


    地方州府州府举荐入学的学生,资质参差不齐,多?为地方豪富世家子孙。久而久之,太学的学生非富即贵。


    施仲夫两个儿子都靠着恩荫出了仕,分别在地方州府出任知府,知县。


    长孙施道悯则入了太学,考核出仕,比起靠着恩荫出仕勉强要硬气些。


    到了太学一问,施道悯这?几日告病,没?来上?学。


    施仲夫前后一想,忙稳住心?神?,匆匆赶回府一问,施道悯并不在府里,也没?听过他生病之事。


    “混账东西,出去找,他敢不听话,直接给他捆回来!”施仲夫怒吼,吓得小厮赶忙出去,分头去找施道悯。


    小厮仆从找遍了平时京城纨绔喜欢去的瓦子,酒楼,皆没?找到施道悯。


    雨终于从乌云中坠落,噼里啪啦打在屋顶,没?多?时便汇聚成水流,从瓦当倾泻下来。


    宽敞的花厅里,香气扑鼻,凉意阵阵。歌伎伴着丝乐,唱着靡靡之音,伴着她的声音,一群人行酒令,推杯换盏快活得很。吃得多?了,嫌弃太热,干脆脱了衣袍,光着膀子喊道:“换大碗来,这?样?吃才爽快!”


    洪运善立刻吩咐了下去,丫鬟仆从们捧来了大碗,换走了小酒盏。


    璟郡王今日没?吃几杯酒,他很是不耐烦将?丫鬟手?推开了,端着小酒盏抿着。


    洪运善见状,赶忙挥手?让丫鬟退开,提壶替璟郡王斟酒:“王爷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施道悯与璟郡王算得上?交好,吭哧笑了起来,揶揄道:“你别多?问,王爷的烦心?事,你可解决不了。”


    璟郡王斜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继续吃着闷酒。


    史?鹄颇能察言观色,他朝洪运善暗自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走到了一旁。


    没?多?时,洪运善也跟了过来,正?厅里吵得很,史?鹄便示意他去屋外。


    雨下得哗啦啦,庭院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名贵的花木被打得东倒西歪,洪运善眼都不眨。


    几盆花草而已,京城他的宅子里,墙脚随便长的花草,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奇花异草。


    银子算什么,洪氏有多?少盐,就有多?少银子!而盐场的盐取之不竭,洪氏便有用不完的银子!


    他的差使迟迟未决,洪运善观江南道的局势,估计自己的差使难了。眼见其他新科进士得了差使离京,洪运善与史?鹄等一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太后文素素当政,只有她退位,齐瑞亲政,他们众人,乃至江南道的世家大族,方能有喘息的时机!


    太学的学生虽是考核出仕,他们这?群新科士子都无官可做,他们也难说。


    何?况朝中局势胶着,朝臣官员都不一定能保住官职!


    洪运善与史?鹄他们一起琢磨,撒钱攀附上?了璟郡王与施道悯,一众太学的世家子弟。


    史?鹄让伺候的仆从离得远了些,低声道:“王爷兴致不高,你可知道为何??”


    “我也纳闷,王爷连酒都没?吃口。我寻思着,也没?人得罪王爷,惹了王爷不快。不过,我瞧着施大少爷好似知晓究竟。”


    洪运善眉头皱起来,思索道:“先前他们来的时候,王爷好似就心?事重重。”


    史?鹄道:“王爷与圣上?最?最?要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多?靠王爷,可不能出了差错。”


    洪运善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热,道:“你说得是。王爷不好问,问问施大少爷。我那里还有副画圣的画,施大少爷上?次就赞不绝口。你去将?施大少爷叫到旁边的屋子,我去拿画!”


    史?鹄应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眼神?复杂看了眼洪运善。


    商贾而已!


    史?鹄暗暗咬牙切齿骂了句,对洪运善的出手?豪绰,嫉妒,又鄙夷。可恨的是,还得仰仗着他的银子开路,只能硬生生忍了。


    洪运善去取了画来,史?鹄也将?施道悯带到了偏屋,他走到上?首坐下,瘫倒在椅子里,抖着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史?鹄赔笑,“正?厅里吵得很,施大少爷出身清贵,哪耐烦与大家一起胡闹,在这?里能清净说几句话。”


    洪运善手?上?拿着画轴展开,笑道:“这?幅画,上?次人多?,施大少爷只点评了几句,我听得开了窍,又没?能开窍,想请施大少爷再点评几句。”


    施道悯下巴朝外点了点,道:“下着雨呢,暗沉沉的天赏什么画!”话虽如此,他看到展开在面前的画,眼珠巴在画上?,半晌都没?能挪开。


    史?鹄看了眼洪运善,道:“王爷瞧上?去心?事重重,我们恐未能伺候周到,得罪了王爷而不自知。施大少爷与王爷交好,可能指点我们一二?”


    施道悯总算移开了目光,掀起眼皮斜乜了两人一眼,指尖摩挲了几下,眼神?不由自主再飘到了画上?。


    “能有什么大事,大丈夫当成家立业。王爷今年虚岁已十七,尚未说亲。圣上?比王爷年长两个月,都尚未选后,王爷自然不敢在圣上?之前定亲。王爷等得起,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照样?能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小娘子等不得,到了年岁就要嫁人。”


    史?鹄总算听明白了,璟郡王是为了亲事犯愁。他脑子转得飞快,见洪运善也是一脸了然。


    两人对视一眼,洪运善将?画裹起来,放到了施道悯手?边的案几上?。


    “这?幅画,我看来看去,就是几枝梅花而已,什么意境,风骨,将?画看穿,我也看不出出来。还得是施大少爷才能欣赏得,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副画就该属于施大少爷。画到施大少爷手?里,也算是得了个好去处。”洪运善笑道。


    施道悯暗喜,小心?翼翼拿起画,万般珍惜将?画再仔细裹了一遍。


    拿了画,施道悯当要回报一二,警告看着他们,道:“此事只有你们知晓,可别传了出去。王爷是有了心?上?人,为情所困。”


    两人忙保证了,洪运善哎哟一声,凑上?去嘿嘿笑道:“不知王爷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施道悯得了画,心?情大好。事关?男女之事,只能藏在心?里也痒得很,见屋内只有他们三人,便笑嘻嘻道:“王爷看上?了朱大学士的孙女,以前朱大学士做过王爷的先生,师兄师妹能成秦晋之好,也是一桩佳话。王爷今朝出门?的时候,恰遇到了心?上?人的马车回府,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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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意味深长道:“只怕如猫在挠,痒着呢!”


    几人呲呲笑做一团,洪运善咂摸了下,不解道:“王爷虽未娶妻,府里的美人儿可不少,那朱小娘子就有那般好,让王爷如此上?心??”


    施道悯啧啧,嫌弃地道:“得不到当然百般惦记,等成亲后热乎几日,就那么回事。”


    洪运善深以为然,“无论妻妾,就是图个新鲜。王爷的正?妻,门?户当然不能低了,朱大学士清贵,学生都有出息,的确是门?好亲。”


    史?鹄眼珠一动,道:“圣上?是该选后了。圣上?选后大婚,璟郡王也能议亲。”


    施道悯:“圣上?是到了选后大婚的年纪,只眼下的局势,谁敢去提?”


    大婚后齐瑞就该亲政,太后文素素把控着朝政,朝臣们都精明得很,恐冒出头,会被文素素收拾。


    洪运善慢吞吞道:“别人不敢去提,王爷为了自己的亲事,他该去提。”


    施道悯愣了下,道:“你说得对,王爷到了议亲的年纪,他跟圣上?交好,他去提最?合适不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一起进了正?厅,与璟郡王咬着耳朵说了一阵。


    璟郡王听后一言不发,面色沉沉,起身离开了洪运善的宅子。


    大雨倾盆,马车在风雨中摇晃。璟郡王心?里乱得很,踢了踢车壁,对小厮道:“下去让马车掉头,进宫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雨越下越大, 不时有闷雷炸开。


    承庆殿昏暗如黄昏,齐瑞没来由心慌,尖声喊道:“掌灯!”


    阿娘就是在打雷下雨的天气去世, 他听?到了些传言, 但他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如果?阿娘真是那般的死因, 文素素早就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除了雷雨, 到处安静得可怕, 他再次嘶声力竭叫道:“掌灯!”


    黄腾达忙进殿,取出火折子?点亮了花开富贵铜枝灯盏。殿内亮堂起来,齐瑞闭眼喘气, 抬手扶着胸口?,那份慌乱仍在。


    “去取酒来!”齐瑞嗓子?发紧,他舔着唇, 喘了几声粗气。


    黄腾达收起火折子?,顺从地取了两坛酒与小菜进殿。齐瑞捧起拍开的坛封,仰头痛灌一气。


    “嗝!”他眼睛发直盯着面前?,打?了个酒嗝,随手抹去了脸上的酒渍。


    半坛酒下肚, 齐瑞的心勉强安定?了些。这时黄腾达进殿,躬身小心翼翼道:“圣上,璟郡王求见。”


    “璟郡王来了?”


    齐瑞茫然了下,反应过来璟郡王是谁。


    “这么大的雨他进宫作甚?算了, 他来了也?好,正好陪朕吃酒!”


    黄腾达领命去宣旨, 很快,璟郡王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大殿。齐瑞眯起眼打?量, “来,吃酒。”


    璟郡王撩起衣袍,在齐瑞对面的杌子?上坐下,黄腾达送来了酒盏,他眼珠一转,道:“我?陪着圣上吃几杯,不用你们伺候了。”


    黄腾达应是退下,齐瑞垮下脸道:“怎地,你要朕亲自动手不成!他就是个伺候人的,当差不好好当,要他何用!”


    两人经常一起吃酒,璟郡王一看便知?,齐瑞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他心里很是鄙夷齐瑞的酒量,好酒,酒量差,没劲极了!


    将矮案上的果?子?递到齐瑞的面前?,劝道:“圣上吃些果?子?。”


    齐瑞随手捻了颗炒银杏放进嘴里嚼着,斜乜过去,道:“这般大的雨,你不在府里好生生呆着,跑进宫作甚?下雨路滑,路不好走,仔细撞到了百姓,到时御史又参揍你纵马行凶。前?些时日你进大牢的事,莫非都忘记了?”


    甫一见面就被教训,璟郡王大为光火。齐瑞总在他面前?盛气凌人,动辄出言训斥。


    当年一起在宫内读书,学问平平,好些文章功课,都是央求他帮着写。


    承庆殿快变成了冷宫,如今朝臣百官谁还将他放在眼里,连个后宫妇人都斗不过。


    他这个皇帝,就是个泥捏的磨喝乐,只能在自己面前?抖威风!


    璟郡王忍习惯了,心里暗戳戳骂,面上却诚惶诚恐,不断应和:“是,圣上教训得是。唉,我?冤枉啊,天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冤的人了!”


    齐瑞见璟郡王被训得垂头耷脑,他心里总算畅快了些,“你如何就冤枉了?你纵容府里的管事欺压商户,逼得人倾家荡产,都告到了府衙去,你还敢狡辩。”


    “圣上,我?真没狡辩。这做买卖吧,休听?那些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是拼本事,最终还是拼谁的靠山厉害!就好比丰裕行,粮食买卖就是低买高卖,哪有那般多?的讲究,还不是靠着太?后娘娘赚钱!赚到的钱,圣上可有看到一个大钱,唉,于公于私,都该属于圣上啊!”


    说起府里的生意,璟郡王就满肚皮苦水。文素素狠狠收拾了他一通,占来的都还回去了不提,还另外赔了一大笔,简直血亏!


    齐瑞扬首吃了口?酒,瞥了眼璟郡王,心里难受至极。


    殷知?晦曾告诉他丰裕行的重要,首先粮食行并不是为了赚钱。


    大齐以农为重,丰裕行不比其他的商贸,肩负着仓储之?责。比起常平仓反应迅速,还要努力平衡调节市坊,免得谷贱伤农,谷丰既伤农,又伤百姓。


    齐瑞信任殷知?晦,只想到内藏库,丰裕行是他外家薛氏的家产,始终意难平。


    璟郡王一说,齐瑞心里就更难受了,他懊恼万分,骂道:“闭嘴,休得胡罄!”


    “是我?多?嘴了!”璟郡王从善如流赔了不是,他眼珠一转,道:“是我?眼皮浅,圣上坐拥天下江山,这点东西算得什?么,且只拿盐来说吧,白花花的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洪运善的阔绰,璟郡王就心痒痒。不敢伸手直抢,一州府的盐买卖他也?看不上,身为郡王爷,当要有野心,方不会?堕了齐氏的姓氏。


    他要掌天下的盐!


    在文素素的治下他是休想了,可眼前?还有个大傻子?!


    璟郡王到了盏酒吃了,一下变得愁眉苦脸,哭兮兮道:“圣上,好些人都说你我?是难兄难弟,一大把年纪,亲事还没着落。我?没出息,圣上可不一样,无以成家,何以立业!”


    齐瑞脸色瞬间?大变,将手上的酒盏朝璟郡王砸去,怒骂道:“混账东西!敢编排起朕来了!”


    璟郡王也?不躲,酒盏连着酒水,结结实实砸在身上,泼了他一头一脸。


    “圣上,你砸吧,这一下,是我?该挨的!你我?一起长大,圣上拿我?当亲弟弟般照顾,我?却没能伺候好圣上,是我?的不孝啊!”


    璟郡王弯腰捡起滚在脚边的酒盏,顺便努力回想生母劝解他的哭诉,拿手在眼睛上乱揉一气,偷瞄着齐瑞的反应。


    齐瑞被嚎得头疼,心里倒很受用,不耐烦道:“好好好,别哭了,大男子?哭甚哭,真是没出息!”


    “是,我?不哭了,哭有甚用。”璟郡王收放自如,张头四顾。


    “圣上的确该定?亲了。圣上的亲事不同寻常百姓。先不管选谁家的小娘子?为后,只选定?后,礼部下聘过六礼,一套礼仪下来,至少要一年半载。”


    文素素一直压着他的亲事,就是怕他亲政。齐瑞听?到亲事就难受,酒意上涌,眼睛红得滴血,几乎将牙都咬碎:“文氏在朝堂兴风作浪,那些狗东西都听?她的,朕有甚办法!”


    璟郡王脸上浮起了得色,心头一阵滚烫。


    齐瑞定?了亲,他的亲事不但不愁,齐瑞真亲政掌权,他同样跟着权倾天下!


    璟郡王按耐住心里的激动,替齐瑞酒盏斟满,继续道:“成亲虽要一段时日,只定?了亲,形势就得大变。现在朝堂上,好些官员怕被裁掉,真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圣上此时定?亲,乃是笼络朝臣的绝佳时机!”


    璟郡王的话,一下戳到了齐瑞的心尖尖上!


    朝堂上的风波,齐瑞也?听?到了些,他看不明白,也?插不上手。


    朝臣人心不齐,就是他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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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郡王对齐瑞熟悉得很,看到他脸色变幻不停的模样,就知?道他心动了。


    “圣上,我?这里有个好法子?,圣上,太?学”


    璟郡王在齐瑞耳边一通嘀咕,齐瑞端起酒坛,扬首咕咚一气,扔下酒坛,血红着眼狰狞道:“好,此事交由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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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施仲夫派出去的小厮,总算在洪运善的宅子?里找到了施道悯。


    逃学毕竟心虚,施道悯见小厮们寸步不离,大有防着他逃走的架势,踏进府里就腿软了,将收到的画塞进贴身小厮怀里,“快去藏好,再去找祖母,祖父要打?死我?了!”


    贴身小厮忙奔去了高老夫人的院子?,施道悯理了理衣衫头发,抬手在面前?乱扇,试图散走酒味。


    酒味浓得化不开,施道悯吩咐道:“快去拿茶来,我?要漱口?!”


    跑细了腿,浑身湿淋淋的小厮哭丧着脸,寸步不让劝道:“小少爷,快进去吧,老爷在等着少爷呢。”


    施道悯想骂,又实在心虚,只能磨磨蹭蹭往施仲夫书房挪。刚到门口?,施仲夫盛怒的声音传来:“给我?拖进来!”


    施道悯大惊,下意识转头就逃,被涌上前?的小厮抓住,连拉带拽送进了屋。


    “关门!谁都不许进来!”施仲夫负着手,神色阴沉下令。


    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施道悯盯着紧紧关着的门,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哭道:“祖父,我?错了,不该逃学去玩耍,祖父饶了我?吧,我?的阿娘去世得早,祖父祖母阿爹将我?辛苦拉扯大,是孙儿不孝啊!”


    施道悯生母在他两岁时便去世了,父亲很快娶了续弦。高老夫人怜惜他,亲自带在身边养着。施仲夫亲自给他启蒙,教他读书,对他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不提这些还好,施仲夫想到自己对他的一番心血,不但付诸东流,甚至还要连累到施氏阖家全族,心底那股气熊熊燃烧起来,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施道悯没想到施仲夫会?直接动手,来不及躲避,胸口?一痛,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孽障!”施仲夫怒骂不止,上前?连着踢,施道悯痛得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求饶。


    “老子?是如何教你的,你就这般回报老子?!不孝,你何止不孝,你就是个丧门星!”施仲夫恨铁不成钢,大骂道。


    施道悯见哭喊求饶无用,翻身爬起,拉开门就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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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仲夫喘着气,厉声道:“把这个孽畜抓住,捆在长凳上,取板子?来!”


    守在门外的小厮不敢迟疑,将施道悯揪住,小声劝道:“小少爷,老爷正在起头上,小少爷别跑啊,跑了老爷会?更气了。”


    施仲夫上了年岁,施道悯滚得快,没被踢到几脚,他就是喊得大声而已。


    家法却不一样了,捆在长凳上,被打?上几板子?,不但痛,里子?面子?都掉得精光!


    从小到大,施道悯闯祸淘气多?了去,从未见过施仲夫如此生气,他不算太?蠢,情?急之?下生了几分智。


    难道他与璟郡王,洪运善他们来往,闯了大祸?


    施道悯越想越害怕,被捆在长凳上趴着,施仲夫手上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屁股上,他才回过神,“啊啊”叫着喊痛。


    高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赶到,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扎着手阻拦:“住手,快住手!”


    “谁让她进来的!”施仲夫看了眼高老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就是你平时溺爱,他惹出了大祸!”


    高老夫人顿时不依了,“我?溺爱,亏你有脸说得出来!你平时只问几句读书识字,吃穿一概不管。无论是儿女,还是孙儿,你嘴上说几句,就是管了?我?不管,不管他们都没了!早知?如此,没了也?好,省得被你打?死,我?白替你们施氏辛苦养儿育女!”


    施仲夫见老妻发怒,哼了几声,扔掉板子?,“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不懂,他在外面闯了大祸,我?还有事要问,你且回去。”


    高老夫人心疼地看了眼趴在那里,蔫答答的施道悯,再怒瞪着施仲夫,嘲讽地道:“你张口?闭口?就是大事,在外面的事情?,你从不与我?说。我?当然不懂,也?管不了。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要是他闯了大祸,你得担起大半的责!”


    施仲夫被噎住,高老夫人拂袖而去,他嘀咕了几句:“真是凶神恶煞,这妇道人家,愈发厉害了!”


    “给他搀扶起来,换一身衣衫。”施仲夫平缓了下心情?,吩咐道。


    小厮们忙扶起施道悯,给他更衣上药。所幸只是皮外伤,施仲夫不理会?施道悯的哭唧唧,斥退伺候的人,取了凳子?坐在塌几边。沉声道:“有人参奏你勾结新?科士子?,卖官鬻爵。说吧,你究竟干了哪些事,统统招来,老子?去想办法,看能否救你一条小命。”


    施道悯不敢再瞒着,将如何结实洪运善史鹄等候官的新?科士子?,如何拉着璟郡王,太?学的同窗,逃学吃酒的事,含混着交待了。


    施仲夫听?得心底的怒火又往上蹭蹭窜,他拼命压抑住,质问道:“就只是吃酒玩乐?”


    施道悯转动着眼珠,小声道:“还有亲事,圣上的亲事璟郡王想要娶朱大学士的孙女,他也?着急自己的亲事。太?学的学生,对太?后娘娘不满,计谋着要圣上娶妻亲政,赶走太?后娘娘。太?学学生,他们不敢动手”


    屋外大雨滂沱,施仲夫脸由白转青,眼底聚起起惊涛飓浪!


    孽畜!果?真要害了施氏!


    眼下,他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雨在半夜停了, 早起时天光大好,一改前几日的沉闷,秋天真正到来, 凉风拂面, 令人心情都变得疏朗。


    郑明茵挽着朱氏,灵动的眼珠一边朝车窗外瞄, 一边敷衍着道?:“阿娘, 再等等, 表姐马上就到了。”


    一大早就被郑明茵生拖硬拽,说?是要出来逛铺子。眼见马车外是一条清净的小巷子,朱氏狐疑地道:“你少诓我, 外面哪有铺子?”


    “这是云秀坊的角门,阿娘是贵客,从前面进去太张扬, 得从后面进去。”


    郑明茵随口瞎编,见?巷子口朱大学?士府上的的马车驶来,她送了口气?,立刻道?:“阿娘,表姐来了。”


    朱氏见?郑明茵跟泥鳅一样灵活蹦下车, 哎哟一声,训斥道?:“你且慢些,都快定亲了,还这般毛手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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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茵充耳不?闻, 几步奔到马车前,朱蕙娘先下车, 冲她递了个颜色,再转身回去搀扶明氏:“阿娘小心脚下。”


    明氏搭着朱蕙娘的手下来, 亲昵地点了下郑明茵,笑着对朱氏道?:“蕙娘昨日下午就缠着我,说?是要出来逛铺子,原来你也被阿茵缠了来。”


    “可不?是,她们两人神神秘秘,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朱氏上前挽着明氏,嗔怪地道?:“我倒要瞧瞧,你们究竟待如何?。”


    角门开了,辛九迎了出来,郑明茵奔上前打招呼:“辛管事。”


    朱蕙娘在后面作陪,对四下打量的两人道?:“阿娘舅母,这是许大掌柜身边的辛管事。”


    辛九见?礼,“两位夫人里面请。”


    朱氏与明氏听到是许梨花身边的管事,不?敢拿大,忙客气?还了礼。两人神色犹疑,互相对视一眼?,跟着辛九一道?进了院子。


    进了客屋,辛九请几人坐下,招呼丫鬟奉了茶上来,道?:“大掌柜马上就到,几位稍等。”


    两人忙客套到无妨,辛九前面铺子忙,便先告退离开了。


    朱氏放下茶盏,错牙压低声音道?:“蕙娘是个懂事的,阿茵你老实交待,你又在到什?么鬼!”


    明氏打量着朱蕙娘,不?悦道?:“蕙娘,你以前就跟我说?过,要出来做事。你同阿茵拉着我们出来,可不?是为了逛铺子。我瞧着这阵仗,还要骗阿娘到何?时?”


    朱氏愣住,脸色跟着变了,当即起身拉着郑明茵就要走,“胡闹,仔细你阿爹知晓,这次不?会轻饶你,定要打断你的腿!走,跟着我回去!”


    “阿娘!”郑明茵用力挣脱,生气?地道?:“就是因着你不?同意,所以我才会骗你出来!阿娘,我就明说?了,我要出来做事,我不?嫁给邱三!”


    到底在云秀坊,朱氏恐闹得人尽皆知没了脸面,忙朝外看去。


    云秀坊的伙计丫鬟都规矩得很,各自走动忙碌,只有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守在门口,无人打探她们这边的争吵。


    明氏也沉下脸,对朱蕙娘痛心疾首道?:“蕙娘,难道?你也打定了主意,要出来做事?”


    朱蕙娘沉默了下,深深曲膝下去赔了不?是,“阿娘,许大掌柜已?经去跟太后娘娘回禀过,太后娘娘亲口同意,我们先来铺子里做先生,教绣娘等妇人小娘子读书识字。请阿娘与舅母来,是太后娘娘有规矩,我们签契书,要阿娘与舅母在场。太后娘娘讲究孝道?,我们是阿娘姑母辛苦怀胎生了出来,该与母亲姑母通气?,莫要伤了最亲之人的心。”


    “太后娘娘是讲究孝道?,你们却没学?到孝道?!这般大的事,你自己先应了,跟我说?一声有何?用,你阿爹呢,你可敢与你阿爹提!”


    明氏越想越气?,痛心疾首看着朱蕙娘,“都怪我宠着你,将你给宠坏了。你阿爹说?得对,慈母多败儿,都是我将你们宠坏了。”


    朱蕙娘眼?里浮起哀伤,道?:“阿娘,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了下来,是你亲手养育我,这份生养之恩,我永不?敢忘。阿爹阿娘,一年到头,见?到阿爹除了请安见?礼,我都不?记得阿爹同我说?过什?么话。阿爹领着闲差,他一点都不?忙,我们二?房住着的院子也不?大,我却没能见?到阿爹几次。阿娘,我可以孝敬他,但要我尊着他,听他的话,阿娘,这太难为人了啊!太为难人了!”


    郑明茵听得眼?眶都红了,上前紧紧依偎着朱蕙娘,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明氏愣愣站在那里,朱氏皱眉,不?同意道?:“谁家不?是这般,后宅妇人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儿子读书建功立业,女儿长大嫁个好人家。别人都好好的,偏生到你们这里,就成了不?应当。出来做事有甚好,辛辛苦苦赚得了几个银子?那些穷人家的小娘子,辛苦做活一辈子,也赚不?到你们一件头面的钱,难道?你们竟然羡慕起她们能出去做事了?如果这般的话,你们的嫁妆,有本事自己去赚!”


    郑明茵抢白道?:“阿娘,许大掌柜就不?这般!云秀坊云衣坊丰裕行好多女掌柜,女账房,女先生,女伙计!她们都厉害得很,户部江南道?税司的徐侍郎,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阿娘都忘了?如今外面世?道?变了,阿娘还以为后宅妇人娘子就该如此,长大了嫁人,嫁人后侍奉公婆夫君,养儿育女,真是自己蒙了自己的眼?,自欺欺人!”


    朱氏气?得仰倒,朱蕙娘忙拉住郑明茵,“阿茵少?说?两句,别惹了姑母生气?。”


    许梨花差辛九前去找朱蕙娘回了话之后,郑明茵快活得几乎快飞上天去,与朱蕙娘商议了许久,冒着雨回了府。


    她人像是被一场大雨洗刷过,郁郁寡欢,烦恼统统不?见?了,整个人像是天气?一样,变得轻盈又明快。


    她绝不?肯再掉入雨前天气?那般黏答答沉闷的日子里,朱氏决计拦不?住,朱蕙娘也拦不?住,将平时受到的冤屈,噼里啪啦悉数倒了出来。


    “阿娘,我不?要嫁人,更?不?要嫁给那个邱三!呵呵,说?到嫁妆,阿娘偏心到家了,为什?么哥哥们能分走阿娘大半的嫁妆,只给我留一丁点,阿娘,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也是妇道?人家,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都要偏心,也难怪阿爹看轻你!你立不?起来,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


    朱氏眼?前一黑,踉跄后退,明氏忙扶住她,哎哟一声,“快坐下歇歇。”她又狠狠盯着郑明茵与朱蕙娘,“你们两个不?省心的,真真是要气?死人!”


    朱蕙娘推着郑明茵,“阿茵一时冲动,姑母莫怪。阿茵,快去给姑母赔不?是。”


    郑明茵站着不?动,昂着脖子一幅我有理,谁都别劝的坚持。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许梨花出现在了门口,她身着八成新的丝麻衫裙,淡敷脂粉,看上去很是利落有气?势。


    朱氏心里一肚皮火,还是硬撑着起身见?礼,明氏也赶紧曲膝,“许夫人。”


    许梨花还礼,郑明茵撇嘴道?:“是许大掌柜在前。许大掌柜自己有本事,不?要那劳什?子靠夫君儿子的诰封!”


    朱氏与明氏都靠着夫君得了诰封,朱氏的品级比许梨花低一品,明氏就更?低了。许梨花又是文?素素身边最得力的大管事,郑明茵的话难听,两人也只得忍着。


    许梨花笑盈盈转开了话题,招呼她们坐,“我先前在忙,实在没能抽开身,还请夫人见?谅。”


    朱氏明氏一起客气?,两人对视一眼?,明氏开口道?:“不?敢不?敢,是阿茵蕙娘不?懂事,叨扰许夫人了。”


    郑明茵见?明氏还是坚持喊许梨花夫人,气?得又要理论,朱蕙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许梨花对她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屋内先前的争吵,丫鬟回了几句,她就清楚缘由了。


    “不?算打扰,是我对两位小娘子说?了,请两位夫人来做个见?证。”


    许梨花停顿了下,眼?神在朱氏明氏身上扫过,“两位夫人应该都知晓了,她们想要在铺子做活的事情。我不?知两位夫人如何?想,作为铺子大掌柜,还是有些话说?在前面,两位姑且自己做个判断衡量。”


    朱氏看向明氏,见?她点了下头,忙忍住了不?快,道?:“许大掌柜请说?。”


    许梨花道?:“众所周知,我是在替太后娘娘掌管铺子田庄,在先帝尚在潜邸中时,当时还是太后娘娘管着,铺子田庄开始用女管事,女账房,女伙计。她们都是铺子掌柜,账房们的亲戚,家中不?算太穷。最早来的这些人,都已?经能独当一面,独自领了铺子的掌柜,大账房等差使?。差不?多的时候,云秀坊里办了学?堂,收养了好些被弃养的女婴女童小娘子。如今她们有些还在读书,有些已?经长大了,开始能养活自己了。比如绣花,管账,再不?济,便到铺子里做伙计,干杂活。”


    当年周王府铺子庄子的革新,京城无人不?知,朱氏明氏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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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茵双眸亮晶晶,羡慕极了。


    要是她年纪再大些,当年能到文?素素手底下做事,说?不?定,她也与许梨花一样威风了!


    “现在铺子田庄的账房掌柜管事,好些都是出身官家的妇人小娘子。比如伍老夫人最喜欢田庄的作坊,她说?自己身子骨还硬朗,不?嫌差使?不?起眼?,在太后娘娘面前去主动领了田庄作坊的差使?。她们出来做事,也不?是尽为了银子,更?不?是为了身份。伍老夫人说?过一句话,我听了很受触动,几位也听听。”


    伍老夫人是秦谅的夫人,朱氏明氏都听说?过她在给文?素素管作坊,心里虽不?以为然,到底不?敢惹皇城司,都认真听着了。


    许梨花肃然道?:“伍老夫人说?,以前她无论掌家,还是侍奉公婆夫君,抚养儿女,也都在做事。可这些与在作坊做管事,完全不?一样。这是她在做自己的事,不?是为谁,就是为了她自己。与秦皇城使?在朝廷当差一样,都是在做事。我与伍老夫人有一样的想法,夫君在皇城司当差,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我不?靠着他。”


    朱氏想说?什?么,见?明氏垂眸不?语,也便没有做声。


    许梨花笑道?:“当然,我们都比不?上徐侍郎,她擅长财赋,能官至户部侍郎。徐侍郎,也是赶上了好时机。”


    这句话朱氏明氏倒深以为然,徐八娘就是凑了巧。不?过她在江南道?兴风作浪,不?知以后可有好下场。


    许梨花话锋一转,“在铺子里做事,发不?了大财。除了薪俸,一年四季的衣衫,过年过节的补贴,若做得好,薪俸逐年增长,提拔的机会都不?缺。铺子里做事也放心,敢出言不?逊骚扰的,都被送到了官府。铺子里也有成亲嫁人的妇人,与男人一样,成家也能做一番事。我差不?多就说?这些了,至于如何?选择,两位夫人自己拿主意。”


    明氏抿了抿唇,赔笑道?:“这般大的事,蕙娘都没同我与她阿爹打声招呼,自己将我骗了来,让许大掌柜见?笑了。蕙娘已?经在说?亲,朱氏乃是清贵读书之家,她出来做事,她祖父第一个不?会同意。给许大掌柜带来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就领蕙娘回去。”


    朱蕙娘脸色一下白了,郑明茵见?朱氏要跟着拒绝,她拿出架势,急促地道?:“阿娘,要是你敢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氏起到一半的身子,又跌坐了回去,她深知郑明茵的性情,冲动不?管不?顾,她真做得出来一死了之!


    “哎哟,真是冤家!”朱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明氏也不?管朱氏了,阴沉着脸对朱蕙娘道?:“跟阿娘回去,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要是你祖父阿爹得知,你就真没了命!”


    许梨花深深皱起了眉,文?素素与她说?过,可能遇到各种反对,几百上千年来的世?俗规矩,并非一时片刻能扭转。


    出身官绅之家的妇人娘子,看不?上那几个薪俸。允许她们出来做事的,大多都是依附文?素素的朝臣官员。


    当然,文?素素并不?强求,掌柜账房等差使?,还是留给出身普通百姓之家的妇人娘子。


    朱蕙娘面若死灰,朝着许梨花曲膝见?礼,一声不?吭跟在明氏身后离开了。


    郑明茵急得快跳脚,喊道?:“表姐,你别走啊,表姐”


    朱蕙娘停下脚步,朝她凄然一笑,嘴唇蠕动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低头离去。


    许梨花对脸色变幻不?停的朱氏道?:“夫人,小娘子的契书,你可要再仔细看看?待小娘子签好之后,夫人随我进宫,太后娘娘要见?见?小娘子与夫人。”


    郑明茵顾不?上朱蕙娘了,一个箭步扑到朱氏面前:“阿娘,我签了,你跟着我进宫去见?娘娘,见?娘娘!阿爹都难以见?到娘娘,那可是当政的太后娘娘,跟天子一样的太后娘娘!”


    朱氏吓得脸都青了,伸手去捂郑明茵的嘴:“你胡罄什?么!”她再看向许梨花,慌乱地解释:“她不?懂事,口无遮拦,太后娘娘就是太后娘娘,什?么天子不?天子!”


    许梨花神色不?变道?无妨,朱氏松了口气?,生怕郑明茵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只能强忍住,眼?睁睁看着郑明茵大笔一挥,在契书上签字画押。


    郑明茵拿了自己的那份契书,对着光看了又看,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根后,她再扑上去,紧紧搂着朱氏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阿娘真好,我再也不?怪阿娘了。阿娘给我多少?嫁妆,我就要多少?嫁妆。嘿嘿,要是能多给一些,阿娘就更?更?好了。阿娘,丑话说?到前面啊,我可不?嫁给那个邱三,呵呵,他这个排行就巧妙得很,注定了他会被关进大牢三次。不?对,我看他啊,还会再次进去,再也出不?来,关到老死,省得出来危害世?人!”


    朱氏扶额,对郑明茵已?经无力斥责,许梨花不?以为意,就破罐子破摔随了她去。


    许梨花安排了马车,几人一道?进宫去见?文?素素。到了马车边,郑明茵让朱氏先上去,她在许梨花身边转悠,烦恼无比道?:“许大掌柜,表姐被表舅母劝了回去,肯定出不?来了。表姐不?想嫁人,可是表舅打着心思要她嫁进高门,要不?进宫当妃子,要不?嫁给璟郡王。表姐现在该多难受啊,我只要想起就难过。都是表姐在给我出主意,轮到表姐了,我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许大掌柜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帮帮表姐?”


    许梨花想了下,歉意地道?:“我也没甚办法,别人的亲事,外人也无从插手。不?过你别急,先去见?了娘娘再说?,再慢慢想办法。”


    郑明茵只能应了,上了马车,朱氏盯着她,道?:“你又去做甚了?”


    “阿娘,我没作甚,我是在想着表姐。”郑明茵靠在车壁上,神色恹恹道?:“我与表姐自小一起长大,她比哥哥们对我都好,看到表姐跟着表舅母回去时的模样,心都碎了。”


    朱氏咬牙,深吸一口气?,道?:“你少?管你表舅母的事,朱氏轮不?到你表舅母做主,也轮不?到蕙娘做主,更?轮不?到你操心。你既然跟蕙娘交好,自当知晓她的亲事为重。堂伯父年岁已?高,儿孙都普通寻常,待他之后,朱氏就没落了。蕙娘聪慧端庄,她若嫁得好,以后能拉扯一把娘家。朱氏熬过这两代,一群小的长大了,能出个有出息的,朱氏便能重新再起来。”


    郑明茵嫌弃得嘴角都撇到了脚下,“表姐要是进了铺子,以表姐的本事,肯定很快就升上去。指不?定,还能被太后娘娘选为女官,跟徐侍郎一样真正出仕为官。明明有出息的就在眼?前,他们眼?瞎了看不?到,尽惦记着儿孙曾孙。再说?亲事,表姐进宫做妃子,休说?圣上还未政掌权呢,圣上后宫那么多妃子,何?时轮得到表姐了?还有那璟郡王,自己没甚没事,后宅的姬妾一大堆,儿女都生了好几个。让表姐做那郡王妃,堂外祖父也这般打算的话,他就是不?要老脸,真不?配做大学?士!”


    朱氏气?得去拧郑明茵的嘴,“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车厢狭窄,郑明茵躲闪不?开,只能叫唤:“阿娘,等下还要见?太后娘娘,别撕坏了。”


    朱氏倒吸了口气?,只能不?情不?愿收回了手,不?过为了解气?,还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拧了郑明茵几下。


    郑明茵得偿所愿,也就一边呼痛,一边任由朱氏拧着解气?,“阿娘,你见?了太后娘娘,得了夸赞的话,回去要在阿爹面前抬起头来,别再任由阿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朱氏懒得搭理郑明茵,靠在车壁上假寐,眼?皮却没来由跳了几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前公婆在世?时,她在府里伏低做小。公婆去世?后,有夫君郑祭酒在,她依旧在府里伏低做小。


    谁不?盼着能说?一不?二?,真正当家做主?


    进了宫,朱氏拘束又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郑明茵也收起了顽皮,老老实实与她在朵殿等着。


    没一会,青书便来将两人领到了大殿,朱氏与郑明茵上前见?礼,文?素素很是温和?地叫起,“都坐吧。”


    两人谢恩后落座,许梨花也陪坐一旁,将郑明茵已?经签契书的事说?了。


    文?素素夸赞道?:“小娘子有志向,夫人也大度,见?识不?凡。”


    郑明茵双眸一下闪亮无比,抬头看向文?素素,眼?里迸发出来的光芒,令文?素素都不?自觉笑了。


    说?了几句话,文?素素叮嘱了郑明茵要好生做事,朱氏多进宫走动。再赏了郑明茵一套文?房四宝,朱氏一匹绢,便让她们退下了。


    离开皇宫上了马车,郑明茵还晕晕乎乎,她紧紧搂着文?房四宝,转动头看向朱氏,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阿娘,我出息了,比阿爹还要厉害!哥哥们没出息,以后。看我替郑氏光宗耀祖,我就是郑氏的荣耀!”


    朱氏难得没数落她,掀开包袱皮,抚摸着细绢,百感交集喃喃道?:“真是厉害啊,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个乡下来的寡妇,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朱氏郑明茵离开后,许梨花将朱蕙娘与明氏的事细细回了,“郑明茵很担心朱蕙娘,我也想了下,无论是进宫还是嫁给璟郡王,都可惜了朱蕙娘。”


    文?素素唔了声,沉吟了下,道?:“郑祭酒也不?算太蠢,朱大学?士更?是聪明人。朱氏与郑明茵回去,郑祭酒吃了济定心丸,朱大学?士见?了,他自该知晓如何?做。估计这两日,明氏就该领着朱蕙娘再来找你。”


    许梨花一想也是,笑道?:“其他聪明人见?了,会有样学?样,只怕云秀坊的门都会被踏破了。”


    文?素素道?:“那倒不?至于。”


    反对文?素素的朝臣官员,定会不?屑此举。


    文?素素并不?在意,有朝臣官员走夫人娘子的路,她们在府里变得更?重要,能走出来,就是一种胜利。


    而那些反对的人,将会更?加着急,文?素素不?怕他们闹,就怕他们不?闹。


    许梨花离开后,文?素素唤来秦谅,吩咐道?:“严加看紧璟郡王,朱大学?士,施仲夫,孔定僵。洪运善的宅邸,有哪些人出入,都记好了!”


    待大事了了,她会照着名册,一个个清算!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下, 郑明茵就迫不及待吩咐丫鬟:“你去国子监,就?说府里出了大事,叫阿爹马上回来!”


    朱氏一听, 急着要去拦:“又?胡闹, 你阿爹在当差”


    “去,听我的!”郑明茵气势十足打断了朱氏, 点了车夫送丫鬟前去国子监。


    朱氏这一天受足了气, 惊吓, 惊喜,实在累了,转身往正院走:“罢了罢了, 你翅膀硬了,愈发不听话,我管不住你。等下你阿爹回来捶你, 你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郑明茵也不怕累,将文房四宝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怀里,哼哼几声,朝天乱翻白眼:“阿娘,你别怕, 要立起来!”


    天真是蓝啊,郑明茵都快醉了,走动时,都忍不住垫起脚尖, 步伐轻盈往院子旋转。旋了几步便耷拉着头,变得心事重重。


    朱蕙娘还在受苦, 要如何才?能帮她脱离苦海?


    回到院子呆坐了会,郑明茵冥思苦想, 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不过,她要是她变得有出息,说不定朱大学士明氏他们看了,便打消用朱惠娘换取荣华富贵的念头。


    郑明茵瞬间恢复了精神,取了砚台搂在怀里,冲到大门边来回转悠,不时朝门外?探头张望。


    鞋底都走得薄了一层,府里的马车终于出现在视线里。郑明茵嗖地缩回头,仔细抚摸着砚台,走进门房的值房站着。


    郑明茵泼辣厉害,门房不敢惹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小心翼翼绕开溜出去,朝从马车上下来的郑祭酒见礼请安。


    郑祭酒满脸的焦急,径直朝里面?走去,郑明茵一下闪身在他面?前,叫了声阿爹,很是不小心将砚台展露了出来。


    “小娘子一惊一乍,成?何体统!”郑祭酒被吓了一跳,顿时怒了,训斥到一半,眼神定在郑明茵手上的砚台上,好半晌都没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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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砚台温润如玉,透着丝丝血红,血红上晕染着点点墨迹。


    “你哪来的蓄砚?”郑祭酒手不由自主伸了出去,欲将将砚台拿走。


    郑明茵灵活地躲开了,郑祭酒手一落空,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蓄砚名贵难寻,她一个小娘子拿在手上玩耍,真是败家!


    郑祭酒最?好风雅,古玩字画是他的心头好,郑明茵最?清楚不过了,看到他巴着砚台不放,恨不得抢走的模样,慢吞吞道:“阿爹,我在云秀坊找到了份差使,在云秀坊的学堂教人读书识字。”


    好半晌,郑祭酒终于缓缓转动着眼珠,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盯着郑明茵,眼神逐渐冷下去,“混账,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郑明茵丝毫不惧,继续缓缓道来:“太后娘娘召见我与阿娘了,夸赞了我与阿娘。这方砚台,便是太后娘娘赏赐。另外?还有笔墨,阿娘也得了一匹最?时兴的绢。”


    郑祭酒怔在了那?里,看了看郑明茵,再?看她手里的砚台,神色很是复杂。


    最?近朝堂局势不明,他的差使悬而?未决,要是文素素真赏赐了她们母女?,那?他的差使,就?稳当了。


    文素素平时体恤朝臣官员辛苦,差使当得好,她并不吝啬夸赞。但赏赐却极少,连她几个心腹也很少得。


    郑祭酒又?不敢确定了,朱氏与郑明茵不过后宅的妇人小娘子,靠着他在国子监,她们才?得以跟着他一起富贵。


    这份珍贵而?稀有的赏赐,莫非是文素素看在了他的本事上?


    郑明茵瞧着郑祭酒狐疑摇摆不定的反应,暗自翻了个白眼,大大方方将砚台递了过去,“阿爹,借你赏一赏。”


    郑祭酒被郑明茵的嚣张激得又?想跳脚,不过砚台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的手止不住伸向前,将砚台接了过来。


    “小心些,别摔了!”手指触及间冰凉细腻,郑祭酒立刻紧张不已道。


    郑明茵撇嘴,郑祭酒将砚台牢牢捧在了手上,急急朝院子里走,“府里发生了大事,可就?是你惹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惹过祸?府里是有大事发生,我有差使了,还得了太后娘娘亲自过问,当然是府里的大事!”


    郑祭酒威胁地看着郑明茵,沉声道:“胡闹!都是你阿娘惯着你,将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郑明茵现在可不怕郑祭酒,气鼓鼓道:“将砚台还给我,这是我得的赏赐。阿爹若想要,自己去得,或者让哥哥们争些气,去得份孝敬阿爹!”


    郑祭酒被噎得脸都黑了,捂着砚台气冲冲往正院走去,“跟你胡扯不清,待我去问你阿娘!”


    朱氏听到郑祭酒回来,忙迎了出去见礼:“老?爷回来了。”


    郑祭酒看都不看她,从她身边越过进了屋,在上首一坐下,将砚台珍而?重之放在手边的条几上,冷声质问:“你同?意阿茵去铺子里做下人活计了?”


    朱氏心里七上八下,忙斥退了伺候的仆妇,下意识辩解道:“老?爷,怎地是下人做的活,那?是太后娘娘管着的铺子,伍老?夫人都在给太后娘娘管作坊呢!”


    郑祭酒不敢指责伍老?夫人,怒道:“你就?这般答应了她,朱氏,你的规矩呢,你管着后宅中馈,府外?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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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氏脸都白了,站在那?里的郑明茵看不过去,帮着道:“阿爹,阿娘也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太后娘娘见了阿娘,不是阿爹。阿爹那?般厉害。就?进去宫里跟太后娘说,不让我去铺子里做活,要毁掉契书!”


    “契书?还签订了契书?你自甘下贱卖身为奴,就?别再?姓郑!我没你这个女?儿!”郑祭酒吼完,倒在椅子里快晕了过去。


    “货与帝王家,犬马齿臷诚恐一旦颠仆,无以报称。这是你们读书人说的,书本里都有。”


    郑明茵抢白起来,嘴皮子利索得很,“需要我做那?些事,拿多少俸禄,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公道得很。阿爹,你在国子监当差,莫非吏部没给你官牒?官牒就?是契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伶牙俐齿!”


    郑祭酒被气糊涂了,郑明茵的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胡搅蛮缠!”郑祭酒一个劲拍椅子扶手,拍一下训斥一声:“牙尖嘴利!”


    朱氏生怕郑祭酒被郑明茵气死,壮着胆子劝道:“老?爷息怒,老?爷,太后娘娘夸了阿茵能干,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太后娘娘还让我以后没事的话,多去宫里走动,陪着太后娘娘说话。我的品级低,哪能进宫,毕竟是给太后娘娘做事,我估摸着,太后娘娘定是看在了阿茵的面?子上。”


    郑祭酒哼唧着,脑子转动得飞快。他心中大致有了八成?的想法?,取了砚台往外?走去,“与你们妇道人家说不通,我去找朱大学士!”


    郑明茵在他身后追着喊:“阿爹,记得早些回来开祠堂,告祭郑氏祖宗,我有出息了!”


    郑祭酒身子一晃,差点没摔个跟头,他回转身怒瞪过来,“你给老?子闭嘴,少得寸进尺!”


    朱氏拉着郑明茵,讪讪道:“阿茵,你阿爹上了年纪,仔细被你气出病来。”


    郑明茵爽快地说好吧,“我才?懒得与他说呢。不过阿娘你瞧,阿爹就?是欺软怕硬,只要你有本事,他就?怕你了。以后你多进宫去,我旬休时陪你一道去,看阿爹还能耀武扬威到几时。”


    朱氏从没看到郑祭酒那?般吃瘪过,也觉着扬眉吐气,暗自痛快得很。不过,她多了另外?一重担忧,压低声音道:“圣上年岁大了,要是圣上亲政,太后娘娘与他不和?,与太后娘娘走得近,可不是好事。”


    “伍老?夫人都不怕,你怕甚!”郑明茵干脆至极答道。


    她一向相信比自己厉害的人,跟着她们做准没错,就?如她相信朱蕙娘一样,她也相信伍老?夫人的眼光。


    事已至此,朱氏只能作罢。


    那?边,郑祭酒带着砚台,前去朱府等到朱大学士回府,在书房神神秘秘拿出了砚台,“太后娘娘的赏赐。”


    朱大学士惊诧不已,拿起砚台仔细端详,“好砚!真是太后娘娘赏赐,太后娘娘召见你了?”


    郑祭酒不那?么自在,将朱氏与郑明茵的事说了,“后来我问了府里的下人,明二表嫂与蕙娘也一起去了,明二表嫂没答应蕙娘,将她带了回府。太后娘娘就?见了我府中那?两个莽撞的人。”


    朱大学士斜了郑祭酒几眼,神色很是复杂,道:“那?不是莽撞,算了,阿茵是莽撞,她阿娘年轻时,与她性情?差不离,阿茵是随了她娘。不过,幸好有她们莽撞,你的差使稳当了。”


    郑祭酒吃了一剂定心丸,便开始炫耀起砚台来。


    朱大学士听得烦,不客气将他轰走,立刻将明氏与二儿子夫妻一起叫了来问话。


    明氏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将朱蕙娘如何骗她去云秀坊的事情?,前后仔细道来。


    “阿爹,蕙娘不懂事,我已经教训了她,禁了她的足,成?亲之前,再?也不许出门。”


    朱二一听竟然还有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惊得眼珠子都快秃了出来,厉声道:“给我多叫几个粗使婆子看好了,以后再?也不许阿茵登门,就?是她在一边怂恿,两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朱大学士暗自叹了口气,明氏稳重是稳重,就?是稳重得过了头。他也不好教训儿媳妇,瞥了眼朱二,道:“你明日陪着蕙娘去一趟云秀坊,赔个不是,就?说你脑子糊涂了,蕙娘能在云秀坊做事,是她的荣幸。”


    明氏呆住了,朱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道:“阿爹,蕙娘的亲事”


    朱大学士径直打断了他,“你闭嘴,蕙娘年纪还小,你们夫妻舍不得她这般早出嫁,要多留她一两年。”


    端瞧着眼下的局势,兴许无需一两年,朝局就?该彻底明朗。


    在文素素铺子里做事的人多,为了稳定,定不会拿他们如何。结亲就?不同?了,牵扯太深,到时候撇不清。


    朱二一向听朱大学士的话,当即对明氏道:“你还不去,记得别说错了话。”


    明氏莫名其妙,朱大学士与朱二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忙去了朱蕙娘的院子。


    朱蕙娘从回到府里,就?心灰意冷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天黑下来,屋内也没点灯。


    明氏看到黑黢黢的屋子,哎哟一声,“快掌灯,蕙娘你向来懂事孝顺,怎地还闹起了别扭。”


    丫鬟点亮了灯盏,朱蕙娘惨白着脸,转动着眼珠子,望着嘴皮翕动的明氏,她的话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明氏总是念叨抱怨个不停,朱蕙娘以前都会好脾气听着,也只有她,能听明氏的抱怨难过。


    “你祖父阿爹同?意了你去做事,明日让我陪你一道前去签契书。”


    朱蕙娘盯着明氏的嘴唇,费力地集中起精神,哑声道:“阿娘,你再?说一遍。”


    明氏嗔怪地拍了下朱蕙娘,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将朱大学士的话提了几句。


    “唉,年岁大了就?不好说亲,我不懂你祖父为何会这般安排。不过,长辈之命不可违,你祖父答应你去云秀坊。你且就?去吧。以后你要好生做事,要是做得好,定亲时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年岁大婆家也不会嫌弃。以后你嫁门好亲,拉扯一下你的兄弟侄儿们,你们日子都过得好,我与你阿爹也就?放心了。”


    朱蕙娘冰凉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暖意,眼泪滚滚而?下。


    明氏如何说,朱蕙娘都不在意。她不恨明氏,对她早已失望透顶,直到麻木。


    只她以后的女?儿,女?儿的女?儿,她们不会再?遇到明氏这样的母亲,这就?足矣。


    翌日,明氏与朱蕙娘一道前去了云秀坊。许梨花只当昨日什么都未发生,与郑明茵那?样,签订了契书,再?陪着她们进宫见了文素素。


    紧盯着朱蕙娘的璟郡王,很快得知了消息,霎时震怒。


    他的妻子,岂能出去抛头露面?,做些仆从泥腿子的活。


    云秀坊是文素素的铺子,朱大学士此举,就?是投靠了文素素,与他为敌了!


    璟郡王懊恼得快呕血,恨恨地想着,待齐瑞亲政掌权,他要灭了朱氏,到时候,休说做正妃,他白玩玩可以,做妾他都不要!


    这下,璟郡王足似条被激怒的野狗,从早到晚,在京城奔波不停。


    首先,他前去了洪运善的宅邸,谁知人去院空。


    守门的老?翁告诉他,洪运善刚领到了礼部祠部祭享的差使,松江府传来祖父去世的消息,他已经连夜赶回去守孝了。


    璟郡王一听,那?股冲天之怒之上,添了层兴奋。


    洪氏掌家的去世,洪氏在松江府的盐,这般大的一块肥肉,只怕有无数人盯着。他得抓紧些,让齐瑞早日亲政,到那?时,谁敢与他抢?


    璟郡王赶去太学,得知施道悯逃学被施仲夫抓住,他挨了板子,还躺着下不了床。


    嘲笑?暗骂了一通施道悯没出息,璟郡王想到了孔定僵施仲夫殷知晦等人,他都悉数否定了。


    他要做从龙之功第一人!


    璟郡王将玩得好的十多人叫到璟郡王府,密谋了一气。


    随着中秋节逐渐临近,秋收之后,果子香甜,京城到处热闹无比。


    不知从何处起了消息,文素素残害齐瑞的生母。


    齐瑞身为皇帝,生母却一直没能追封皇后,太后,皆因文素素将其害死,用符压着其坟墓,棺椁。


    齐瑞的生母追封皇后,太后,坟墓便要重新按着规制修葺,与先帝合葬。


    当年先帝去世,文素素借口不够钱粮,先帝的棺椁久久未能入土未安,是因着文素素心虚,恐其被压着的魂魄,前去找先帝告状,前来找她索命。


    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说得有板有眼,给中秋节的气氛,更添了高潮。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当年先帝修陵的事是闹了许久,这般一看,还真是如此。”


    “若圣上的生母仍在,哪轮得到她一个乡下来的寡妇临朝摄政?”


    “圣上的外?家今何在?丰裕行,当年可是薛氏的产业。”


    “圣上过完年,虚岁就?十九了,尚未选后大婚。这里面?没有猫腻,任谁不信!”


    也有无数人反驳,“子不语怪力乱神,纯属无稽之谈!”


    “我们都亲眼目睹过,太后娘娘光风霁月,磊落坦荡,岂是尔等口中的奸佞小人。”


    “咱们这些从江南道来的商人,要给太后娘娘塑金身,若没有太后娘娘,咱们的买卖赚不到钱,你们也买不到便宜的货!”


    “咱们穷人的摊派少了,徭役摊派也少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认太后娘娘,只太后娘娘拿我们当人看。”


    “京城那?些世家贵人子弟,不敢随意欺压人了,有太后娘娘镇着,替我们做主呢!”


    双方吵闹甚嚣尘上,文素素仿若未闻,朝堂上诡异的平静。


    中秋节这天,宫里照常举行筵席,宴请朝臣百官。今年,除了朝臣之外?,还多了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以及她们带来领筵的儿媳妇女?儿,年轻儿孙们。


    广场上搭满了帷棚,遮挡秋日的太阳,大家依次坐在几案前,内侍宫女?们端着果子果酒月饼,流水般穿梭在其中。


    文素素与齐瑞身着衮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礼部主客司的官员念完骈文,文素素抬手举杯,大家共饮了杯盏中的酒。


    “都随意吧,过节就?图个轻松愉悦,拘束着就?没劲了。”文素素笑?着道,在几案前坐下了。


    齐瑞随后坐下,将酒盏放在案几上,双手垂落在了身前。


    文素素认真剥着石榴,秦谅急匆匆走了上前,低声回禀道:“娘娘,皇城外?有太学学生在喊话,称要拨乱反正。”


    齐瑞拉长耳朵,没听到秦谅的话,不过他从秦谅的反应来看,心里大致有了底。


    璟郡王也朝他们看了来,两人目光对上,很快便分?开。


    待秦谅退下,似乎召了宿卫出去了,璟郡王手中的酒盏掉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齐瑞的心抖了抖,璟郡王几人,举着雪亮的匕首扑了上前。


    齐瑞放在案几下的手,几乎同?时朝着文素素挥去,凄厉喊道:“毒妇,还朕阿娘的命来!”


    第一百五十章


    只电光石火间, 变故陡生。


    坐在前面的勋贵重臣,目睹着齐瑞疯了般,拿刀刺向文素素, 惊骇得呆坐在那里, 连话都说不出?来?。


    殷知晦的位置在几个年长的齐氏宗亲之后,他瞳孔猛缩, 下意识看向神色淡定的文素素, 心直直下坠。


    最上首的御座前?, 齐瑞与文素素并排而坐,伺候的内侍宫女,青书琴音离得有约莫有十余步远, 正在与宫女内侍低声说话。李三娘与杨嬷嬷被安排前去照顾齐珏齐岚几个姐妹。


    伺候齐瑞的内侍黄腾达与朱金才双目圆瞪,似乎惊吓过度,站在那里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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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郡王几乎与齐瑞同时动作, 他们行动迅速,转瞬间就举着短刀,冲杀到了御座前?。


    殷知晦大吼一声,踢开几案往前?冲:“圣上,住手?!护驾, 护驾!”


    冰冷的铁腥气,卷起凛冽的杀意,直扑文素素面门。


    齐瑞几近疯狂,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


    大婚之后,也?不一定能亲政。只有她死了, 他才能成为大齐真正的皇帝!


    胜者书史,史书上为了争夺大位, 宫变事件屡屡发生。


    他为了齐氏的社稷江山,手?刃妄图危害大齐江山的毒妇,他会成为千古明君!


    她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怎是年轻力壮他的对手?!


    文素素头微偏,身子后仰,匕首擦面而过。


    齐瑞太过用力,一下收势不住,朝紫檀矮案上扑去。


    “贱人,贱人!”一击不中,齐瑞不禁狰狞怒骂。


    刚开始动手?时,齐瑞浑身绷直,着实太过紧张。只匕首挥出?,齐瑞感到浑身都颤栗。


    不是害怕,是痛快,发泄,长久以来?累积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宣泄。


    “哈哈哈哈!”


    齐瑞发疯般狂笑,他年轻反应快,手?在矮案边缘一撑,扭转身,手?上锋利的匕首,狠命朝文素素挥去。


    杀了她,他便留下了不世?之功。依附她的兵马,朝臣官员,他们除非想要造反,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文素素的确有点?本事,从她身上,齐瑞多少学到了一些。


    各路兵马,是为了守护大齐,也?是互相牵制,除非八路兵马一同起兵,否则,只靠着一两路,成不了气候。


    就如大齐八路兵马的领将,对文素素也?并非全部臣服,对着她临朝听政,依旧老老实实守在驻地。


    大齐的天子掌兵权,就算是对她再忠心耿耿,他才是大齐正统,他们休敢动一兵一卒!


    突然,齐瑞后背猛地一震,他握着匕首的手?停在了半空,旋即,剧痛袭来?,手?无力垂落,匕首哐当?掉地。


    “喀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楚传入齐瑞的耳朵。


    “啊!”齐瑞痛得嚎叫,扑倒在案几上,酒盏杯盘掉落一地。


    血顺着齐瑞耷拉的手?臂滴在地上,殷知晦耳膜狂跳,紧盯着地上的那团殷红。他挪动着僵硬的步伐上前?,与涌上前?的玄衣宿卫迎面相撞。


    宿卫无视殷知晦,挥舞着陌刀冲上前?,拉开翼翅阵,对着冲向文素素的璟郡王一行,挥刀毫不留情砍去。


    璟郡王对着宿卫,神色惊恐,手?上的刀都快握不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诈!肯定有诈!


    璟郡王吓得双腿发软,短刀都快拿不稳,掉头就逃:“救命,救命,饶命啊!”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岂是大齐最令人闻风丧胆宿卫的对手?。


    锋利的陌刀,狠狠朝璟郡王他们砍来?。殷知晦怔怔转过身,望着眼前?绞杀的宿卫,他立在那里,周身冰凉,脸色惨白如纸。


    陌刀挥过,惨叫连连。


    璟郡王看到眼前?溅起的血珠,在秋阳下,仿佛盛放的红梅。


    真是美啊!


    血珠不断溅开,璟郡王双腿似乎钻进了青石地里,又似乎飘了起来?,他眼珠转动,仓惶四?望,想要找寻些什么。


    最终,璟郡王涣散的目光,定在了那里。


    齐瑞脸贴在地面的血泊里,不时抽搐几下。文素素神色平静,手?握着陌刀刀柄,从他背上拔起来?,刀面上的血,滚滚而下。


    齐瑞嘴张了下,仿佛在说话,又仿佛只是在苟延残喘。


    璟郡王已经无从得知了,他看到自己?的身子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底下的广场上,在齐瑞璟郡王行动时,玄衣宿卫就不知从何冒了出?来?,疾奔向朝臣官员家眷。


    弓弩刀箭,很快将朝臣家眷隔开,广场上形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一半被宿卫守护住,一半被架在弓弩上的箭矢对准,只要他们敢动,马上会被拉开的弓弩,射成刺猬。


    血腥气很快压过了香甜的果子酒气,秋日的太阳高悬,明晃晃,照着一地的赤红,凌乱的尸骸。


    四?下死一般的静谧,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广场的南边传来?,有人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去。


    宿卫用刀箭押着十几人,朝他们走了来?。


    “阿威!阿威犯了什么事?”有妇人尖声哭喊起来?。


    “十二郎。”陆续有人认出?了他们,颤声喊道?。


    “阿爹救命啊!”


    “二伯父救命啊!”


    哭喊声四?起,原来?空气中胶着的惧怕,被愤怒讨伐的声音掩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相曹尚书等文素素的心腹朝臣们,被宿卫守护着,箭矢对准的,乃是平时经常反对文素素,以及中立未曾表态的一种朝臣。


    文素素还下旨,让他们带着家眷儿孙前?来?赴宴,她这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将他们阖家全族连根除掉!


    孔定僵心神不宁,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对文素素暗示了忠心,仍然被驱逐到了另外一边。


    再看到身边神色木然的施仲夫,孔定僵心情很是复杂,自嘲一笑,别开头没再去瞧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斗来?斗去,实则一场笑话,都成了网中的猎物。


    齐氏的宗室老王爷,惊吓过度跌坐在地上。齐瑞的两个叔叔,诚郡王谦郡王,低头抓紧自己?的儿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太妃所出?的恭郡王,尚年幼的他,不知所措张嘴哭起来?,张太妃脸都白了,死命捂住他的嘴,颤声道?:“别哭,不许哭!”


    邱大学士的孙儿邱三,生死不明倒在血泊里,老妻已经惊惧悲痛过度,晕了过去,邱三的母亲也?哭成了泪人,扶着胸口喊痛。


    他万万想不到,文素素会如此大胆妄为,竟敢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大开杀戒。


    邱三跟着璟郡王他们一起犯了事,要是让文素素彻底得逞,他们一家子都活不了。


    邱大学士心一横,扯着嗓子大喊道?:“太后娘娘,你大开杀戒,可是要将我等都杀了!”


    刑部段侍郎的侄儿也?在其中,他跟着怒道?:“光天白日,朗朗乾坤,苍天都看着呢,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他再看向几个老王爷,喊道?:“你们是齐氏的宗亲,开宗祠,将文氏除名!”


    老王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哆嗦着,地面上渐渐有水渍氤氲开,尿骚味扑鼻。


    翰林院翰林学士,翰林博士一起振臂疾呼:“大齐江山断不能落到此等毒妇手?中!”


    “杀天子,射杀无辜,我等大齐臣子,岂可任由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


    礼部方?侍郎愤怒指着宿卫们:“你们是在助纣为虐,定会遭到报应,还不速速放下刀箭!”


    “秦谅,睿宗待你不薄,将你亲手?提拔到皇城使的位置,你就这般忠君,杀了睿宗的后代?子孙,断送了睿宗的江山社稷!”


    蒙面的宿卫们巍然不动,架在弓弩上泛着幽光的箭矢,稳稳对着了他们。


    有朝臣从惊吓中回?过神,失声道?:“皇城司兵将已经调动过数次,皇城司的兵将与州府驻兵轮换,如今皇城司的兵将,九成乃是从外地驻兵中选调而来?!”


    皇城司属天子亲卫,护皇宫天子安危,守护京城。平时经常调动兵将,朝臣们早已习以为常,亦不敢干涉。


    兵将从外州府调来?,与京城官员无任何的纠葛,他们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只会听从上令指挥。


    秦谅神色淡淡,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立在那里等着文素素的指令。


    他的酷吏名声,早就赫赫有名。他并不在意身后名,他的儿孙们,文素素跟他与伍老夫人细谈过,真心为他们打算,提了好些建议,已妥善安排好。


    他对睿宗忠心,至于睿宗的儿孙,秦谅以为伍老夫人说得对。


    这是他们的命。


    殷知晦从怔忪中反应过来?,他忙奔向文素素,深深作揖下去:“太后娘娘,杀”


    想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中,殷知晦喉咙一阵发紧,直起身,哀哀望着文素素。


    文素素神色温和,接着他的话道?:“杀戮过重,要遭天谴,殷相可是要这般劝朕?”


    殷知晦嘴里苦不堪言,摇摇头,“臣亦不知该如何说,只求太后娘娘,方?他们一条生路。”


    文素素指着自己?,再指着倒在那里的齐瑞,“朕给了他机会,殷相都看到了。他杀朕,朕也?杀他,并未假手?他人,这很公?平,是他技不如人。”


    年少莽撞的齐瑞,哪是沉着稳重文素素的对手?。


    她埋下了天罗地网,好整以暇等着他入彀。


    “若是朕被他杀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今朝的筵席,便是朕的丧事。”


    文素素嘴角上扬,颇为感慨地道?:“这是他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可惜失手?了。”


    殷知晦苦笑,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齐瑞要是杀了文素素,朝臣定会恭迎他亲政。


    史官的笔,会修饰这一段,成为齐瑞君王生涯,雄才大略的佐证。


    殷知晦脑子混乱至极,晦涩地道?:“太后娘娘瞒着臣,精心准备了这场猎杀。”


    文素素不置可否,脚步轻盈朝前?走去。经过殷知晦身边时,她的手?伸出?来?,覆在了他垂在身边的手?背上。


    冰凉,温软,轻拂而过。


    殷知晦手?控制不住颤抖,他听到文素素道?:“是,你说得对,这是一场猎杀。先前?的不算,现在才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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