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糖苏打/2022年5月28日
新人类联盟成立50周年，在位于联盟的首都星——天青星的和平大厦里，正在举行50周年庆。周年庆还将为半个世纪来，为天青星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人颁发终身成就奖。
和平大厦的大厅里座无虚席，大厦外聚集了许多民众，虽然他们不能进去，也想在距离最近的地方感受周年庆，其他无法来到首都星的联盟新人类们，则守在家里的宇宙电视旁，一刻也不想错过周年庆的转播。
在这个人人都不想缺席的重要日子里，有人却不在他该待的位置上。
大厅外的走廊上，中央大学校长南靖严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小跑到他面前，校长满怀希望地抬头：“找到尹崇了吗？”
年轻人面露难色地摇头，南靖严烦闷地挠起了头，稀疏而花白的头发，似乎又掉了几根：“尹崇马上就要成为中央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终身成就奖获得者，这种时候他跑哪去了？那混小子平时不把我放眼里就算了，这可涉及中央大学，不，整个天青星的荣誉，是儿戏吗！”
这时，又有一个研究员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报！校长，刚才有，有人看到尹、尹教授他去了休息室……”
南靖严一振，一招手，迈开步向休息室跑去：“还等什么，快去抓人啊！”
休息室在走廊的另一头，装修非常豪华，平日里是招待各个星球重要人物的地方，但在这个举星际同庆的好日子里，没人愿意错过庆典的盛况。休息室门可罗雀，连桌椅都被收到墙边，留下一大片铺着青色与金色交织的华丽地毯的空地。
空地中心，放了一把椅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伸长了双腿坐在上面，他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着，脸上盖着介绍周年庆的宣传册，似乎正在睡觉。
青年一身合体又矜贵的西装，一看就是定制的高级货，却被他穿得十分随意，松松垮垮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衣从领口到胸前的扣子一颗也没扣，整个人斯文，却又不是非常正经。他头顶开了一盏灯，光线照在他白得过分的皮肤上，反射出淡淡的冷白光。
南靖严推开门，看到这副场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了自诩老绅士的身份，近乎野蛮地扒掉青年脸上的宣传册：“尹崇，几点了，还在这儿睡大觉！”
没了挡住光的宣传册，尹崇一时睁不开眼睛，他慢慢坐直身体，揉了揉高挺的鼻梁，才缓缓抬起头，面对暴跳如雷的校长，懒洋洋地说：“校长，早啊。”
南靖严咆哮：“早？！开场演讲都要结束了，你还不快点去准备领奖！”
尹崇这才站起来，他个子很高，身材修长，衣服虽然穿得吊儿郎当，但是一丝褶皱也没有，歪歪斜斜的领带花纹也很有品味。看似随意，却又无处不透露着精致，就是比起即将领取终身成就奖的伟大教授来，更像是要去夜场上班的牛郎。
南靖严被他的“尊荣”刺激怒火攻心，差点厥过去，边掐自己的人中边说：“你你你你的穿着成何体统啊，快把衣服扣好！”
尹崇低头看了看，似乎刚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他抬起手，修长好看的手指好整以暇地一颗颗把领口的扣子扣起来，悠然自得地说：“校长，别急，小心心脏疼。”
南靖严暴躁道：“你还记得我心脏不好啊！”他捂住胸口，掏出胸前衣袋里的护心丸一口吞了，接过旁边研究员递过来的水喝完，发现尹崇已经完成了变身。
笔挺的衣领严丝合缝地贴合他修长的脖颈，回到了原位的领带好好地收进西装里，连外套都扣上了。尹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副银框的平光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给本就俊美的脸增添了一丝禁欲气息，站在那里，一派斯文清雅。
但南靖严知道，斯文只是表象，尹崇一张口，随时都能把人气死。
南靖严刚想再教训尹崇几句，叮当一声，在场几个人手腕上的光脑都收到了一条通知尹崇到前台准备领奖的消息。
尹崇冲南靖严一点头，扯起嘴角笑了下，他眉眼本就生的极好，细长的眼睛和薄唇显得有些淡漠，笑起来有种无拘无束的少年气，和一丝刚刚探头的风流感：“校长，先走一步，回见。”
南靖严一瞬间竟然被那笑容给晃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尹崇扬长而去，心里不得不承认，尹崇除了头脑是联盟的宝藏，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片刻后，他才想起是来教训伊崇的。
南靖严后知后觉地对门口咆哮：“混小子，无法无天，竟敢对校长也乱放电！”
可惜尹崇已经走远了。一到大厅入口，礼仪小姐就把他引到了讲台旁。台上，庆典主持人正念到：“我们不会忘记，为了和平作出努力的人们，将为他们授予终身成就奖。”
“第一位，在abo信息素研究上做出了重大贡献，推进联盟人类进步的尹崇教授，有请！”
尹崇眉梢一跳，露出了个微不可察的戏谑笑容。
台下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头的平静湖面一样泛起了波澜，记者，联盟星球的来访学者等嘉宾们都明显兴奋了起来，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讲台。
嘉宾们如此兴奋并不奇怪，因为尹崇不但是天青星难得一遇的天才，在整个联盟都是数一数二的。
尹崇18岁时，天狼星的首领愿意用两颗卫星交换他，却被尹崇拒绝了。
当时他说：“抱歉，我对狗毛过敏。”
50年前星际爆发了一场战争，战争结束后，人类产生了不同的异化。这些异化的人类，称为新人类。天青星出现了abo三种属性，天狼星异化的方向则是人类的兽化，人们长出了动物的耳朵和尾巴，其中占比最大的是犬类。
尹崇这句话俏皮又不失犀利，把天狼星来谈交换的使者噎得说不出话，拂袖而去。但联盟新人类们却很喜欢这句话，甚至成为了当年的流行语。
谈判过程全程直播，尹崇也因此首次公开了长相。
这又引起了一次热潮。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人类从太阳系迁移到新的星系，建立起新的人类联盟，已经过去了近万年，人种早已融合。星际整容技术也十分发达，在趋同的审美下，大部分人都长得差不多。但尹崇却是明显的古地球的东方人长相，黑色的头发和瞳孔，为他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狭长的眼型，眼尾上挑，睫毛浓密，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薄唇的嘴角，有一颗小痣，有些魅人。
完全戳在了新人类的审美上，当年的太空杂志不仅用头版刊登了尹崇的特写照片，还如此形容他：“他就像一把散发着凛冽光芒的，古老而名贵的宝刀，见到他的人都想拥有他，但不够强的人，只会被他割伤。”
智性恋和颜性恋都疯了，尹崇的论文合集成了畅销书，即使大多数人买了也看不懂；他在中央大学的公开课视频被刻录成全息影碟，多次卖到断货。数不尽的综艺节目不断邀约尹崇，知名导演为他量身打造电影。连带着报考中央大学的学子都多了不少，当然作为联盟最优秀的大学，能考上的人是九牛一毛。
尹崇当时是全星际联盟最炽手可热的明星科学家。但他本人十分低调，除了参与过一个呼吁环境保护的教育性质的节目，其他娱乐圈的邀约他都通通拒绝了。
可以说，他在最红的时候，急流勇退，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甚至连他曾经发表的论文合集和公开课也都转为内部资料。
而这次，是尹崇时隔五年的首次露面。
在场所有人引颈期盼，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尹崇走上了讲台。
如果这是演唱会，台下一定会爆发尖叫，但这里是联盟的中心，无数的摄像机正在将现场情况转播到联盟各个星球，众人紧紧抿住唇，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尹崇从容不迫地站在发言台旁边，听主持人激动过度地念着他的颁奖词，心里数着她错了几个词。
主持人激动地几乎拿不住话筒，仔细听声音也在微微颤抖，说：“在这个普宇宙同庆的日子里，尹教授能为联盟的和平说上几句话吗？”
尹崇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开口前，他环视了下坐在下面仰望着舞台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兴奋的神采，一种愚昧而天真地相信星际和平会永远存在的表情，一群被秩序驯化的人。当然，如果按照他对主持人和嘉宾的心理的预测，颁奖典礼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但尹崇不搞事的话，就不是他了。
尹崇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地开口：“诸位，你们相信目前的状况会永远持续吗？”
大厅的气氛微妙地冰冻了一瞬间。
尹崇继续说：“天青星之外，新人类的进化并没有止步，他们研究着异化对人类未来的影响。而天青星却只有信息素。诸位因为生而为alpha，拥有比普通人强化的精神力和力量而沾沾自喜吗，还是因为生为omega，虽然柔弱但未来一定能有好的归宿而安心呢，或是因为作为beta，不用担心alpha的狂暴化和omega的生育痛苦而侥幸呢？”
主持人面露尴尬，试图插嘴：“呵呵，尹教授，这可不是学术汇报啊……”
尹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主持人感觉遍体生寒，闭上了嘴，手在身后拼命做着手势，让礼仪小姐把奖杯送过去，让尹崇闭嘴。
这时，一道声音从台下传来：“说得好，不过，我想尹教授的奖，应该由我来颁吧。”
被尹崇的话冰冻的现场，因为来者再度沸腾了起来。
来的人是天青星的总统，傅幸宴，天青星正是在他的领导下，逐渐成为联盟的中心。
傅幸宴走上讲台，接过礼仪手中的奖杯，递给尹崇，尹崇没接，静静地和傅幸宴对视着。
尹崇放下了话筒，用只有他和总统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总统阁下，你相信和平会永远持续吗？”
傅幸宴微笑，同样以轻声回答：“如果你还相信，我就有信心继续相信下去。”
在旁边听到两人对话的主持人紧张了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谜语，但这种紧张的气氛让人汗毛倒竖，主持人以为下一秒尹崇又要搞什么鬼事时，他笑了下，接过了奖杯。
主持人松了口气，按照流程，她还需要问一下尹崇的获奖感言，虽然因为刚才尹崇那番惊世骇俗的演讲，她有点犹豫，此时，尹崇面无表情地掂了掂奖杯，抿了下嘴角，唇边的小痣轻轻一抖，说：“有点轻。”
主持人仿佛没听清：“啊？”
尹崇咳嗽了声：“这个不是纯金的吧，根据的体积和重量，应该是某种合金……”
“……”
台上台下，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主持人赶紧说：“感谢尹教授，让我们欢送他。”
尹崇一走下讲台，就被研究员拉到远离大厅的中央花园外，校长南靖严正一脸严肃地等着他。
尹崇忽然意识到今天似乎惹校长太多次了，字典里没有害怕二字的尹崇也有了种危机感，他把合金奖杯往研究员手中一扔，站得笔直，等校长发作。
然而校长却叹了口气：“尹崇啊，你那番话说的还真是时候。过来，你看。”
尹崇走过去，校长点开光脑投影，播放了一段中央大道的录像，画面中，黑压压的人群举着抗议的牌子，正在游行。
南靖严说：“之前只在中央环试行的公民政策今后要推广到全天青星了，外星没有公民身份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偷渡客，要被赶到生态环之外，他们就是来反对这个的。不止如此，还有人反对信息素过度商品化，因为可能导致alpha狂暴和omega的不定期发热，你看过上周的新闻了吧，一个omega在月黛蒙尼亚的核心商区发热了，引起好大的骚动。”
尹崇沉默地看着视频，点了点头。
南靖严：“或许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在蜜水里泡了太久，还没发现外袍下面已经爬满了虱子。人们对联盟的信任已经分崩离析，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还能维持多久……”
旁边的年轻研究员说：“如果能出现50年前，结束星际联盟战争，缔结联盟那样的强大的alpha，是不是能重建大家的信心呢？”
南靖严露出苦笑：“或许吧，但传奇alpha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研究员不死心地说：“10年前，尹教授不是发现过传奇的alpha吗，那个计划也正是为此建立的……”
尹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够了！”南靖严厉声制止研究员。年轻的研究员第一次看到校长这么生气，吓了一跳。南靖严摸了摸额头，神色稍缓，找了个事把研究员打发走了，只剩下尹崇和他两人。
南靖严知道10年前的计划是尹崇不能提起的过去，作为校长，他一向尊重教职工，他观察尹崇的神色，小心地说：“尹崇，你还好吧？”
尹崇把手插进了裤兜里，用力掐着指节，面上却丝毫不显地说：“没关系。”
南靖严看了看光脑，说：“啊，差点忘了我还有个会，尹崇，你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尹崇和南靖严握了握手，两人就此告别。
尹崇通知了司机来接他，站在中央花园里等，花坛里百合花开得正盛，他注意到，有一朵花低垂着，叶片已经发黄了，
原来那朵花的茎秆被虫子咬得残破不堪，看样子，不出几天它就会完全枯萎。不过在那之前，它应该会被联盟大厦的园丁机器人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吧。
害虫，让一朵充满生命的花朵，在最美好的年纪枯萎。
尹崇自虐地想：联盟不也是这样吗，还给我这种害虫颁奖。
尹崇忽然感到胸口像被一只手攥住，随后，后颈也隐隐抽痛起来，抽痛让他呼吸困难，他拉开领带，又解开了几粒扣子。依旧无济于事。他的发热期快到了，心情波动会让发热期提前。
尹崇深呼吸，眼睛四处转着，想找到什么转移下注意力，他发现了放在台阶上的自己的奖杯，走过去捡了起来。奖杯的顶端是一颗金属彗星，彗尾形状尖锐，尹崇将食指按在尖端上。金属的彗尾缓缓刺入了他的手指，被刺进去的地方冒出了一颗血珠。
尹崇反而笑了起来。疼痛让人冷静，在食指的刺痛中，尹崇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司机来了，尹崇坐上飞行器，绕开堵在正门的记者，径直飞向中央大道。
和平大厦外有大型全息屏幕，直播大厅内的典礼，聚集了不少群众。
远离了记者们，尹崇下意识回了下头。
聚集在大厦外的群众里，似乎有人认出了他的飞行器，那人迅速举起一块白色电子板，上面赫然闪烁着两个大字：
“凶手——”
尹崇愣住了，他意识到，是写给他看的。
那人很快被发现异状的机器人保安用电子网罩住，拖走了。其他人补上了那人的位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两个黑色的字，像火焰一样，灼痛了尹崇的双眼，狠狠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后颈伴随着刺痛，愈发热了。
司机问：“尹教授，回您的实验室吗？”
“不。”尹崇嗓子发干，他的omega腺仿佛着火了一样，又热又疼，他甚至闻到了一点自己的omega信息素，他知道自己快要失控了。幸好司机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不知道他是omega。
尹崇摸索出一粒口服抑制剂，往嘴里送时，手指哆嗦地几乎拿不住药丸，终于塞进了嘴里，嚼碎咽下。
口服抑制剂透着一股人工添加的草莓香精味道，廉价的感觉让尹崇皱起了眉头。
“送我回公寓。”
尹崇想，发热期果然提前了，他必须去做安抚，他调出光脑，点开蔷薇月光安抚所的标签，进行预约。
这是联盟最天才的教授的秘密，他隐藏着自己omega的身份，并且，定期偷偷到安抚所，接受陌生alpha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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