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以福晋为首的一众人连连称好。
这并非假话, 四?爷一出手,质量向来有保证。
但即便福晋,年侧福晋,钮祜禄格格几人都称赞不已, 他还是不相信, 眼神环视一周, 就落在了弘昼面上:“弘昼, 你说这园子可有哪里不好?”
他知道,也就这小崽子不会因怕他难堪而不肯说实话。
被点名的弘昼很是高兴, 装模作样又看了看,奶声奶气道:“阿玛, 都很好。”
四?爷心里这才踏实了些,便吩咐众人前去院子歇着。
当?弘昼听说自己所住的院子与?弘历挨着时, 不知道多高兴,拽着弘历的手道:“哥哥,我们快去看看。”
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连忙跟在他们俩身后。
***
福晋依旧住在最?宽敞、气派的院子,以至于让她有种错觉,即便来了圆明园, 好似依旧在雍亲王府。
她脸上并无半点笑?意。
一旁的喜嬷嬷见了,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大?阿哥冥诞后, 福晋的心情就一日不如一日,有的时候甚至能呆坐小半日, 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喜嬷嬷这当?奴才的也只能静静陪在一旁,直至丫鬟都进来请示两次是否能摆膳后, 她这才低声开口:“福晋, 您可要?用些吃食?方才厨房派人送信来说有新?鲜的鳜鱼,一条条只有巴掌长?, 用挂糊裹了炸的是酥酥脆脆。”
“还有今早上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鲜虾,已被打?成泥做成了虾丸,您从前不是爱喝虾丸干贝汤吗?奴才叫他们做了些。”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福晋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正当?喜嬷嬷犹豫到底该不该叫丫鬟摆饭时,只听见福晋低声道:“想当?初弘晖在世?时也喜欢吃这道虾丸干贝汤,若弘晖还活着,想必已经娶妻,说不准连孩子都有了……”
这话喜嬷嬷可不敢随便接,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好端端的,她提起这虾丸干贝汤做什么?
福晋的思子之心总算在圆明园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在雍亲王府,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这话根本不敢提:“我还记得当?初弘晖五六岁时,王爷带我们去庄子上避暑,王爷也像今日问弘昼一样文问他庄子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想到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这世?上,怕是也只有我一个念着他,想着他……”
喜嬷嬷硬着头皮劝道:“奴才觉得福晋这话说岔了,咱们大?阿哥是王爷长?子,又岂是五阿哥能够相提并论的?王爷当?初问大?阿哥院子里有什么可精进的地方,是因为看重大?哥。”
顿了顿,她更是绞尽脑汁道:“王爷今日拿一样的话问五阿哥,不过是逗五阿哥玩罢了。”
福晋苦笑?一声:“都说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王爷虽是皇子,却也是寻常人,面对着幼儿难免多偏疼几分。”
“你说弘昼在王爷心中比不上弘晖,可叫我说,几个孩子中,弘昼却是最?得王爷喜欢。”
喜嬷嬷不解。
福晋道:“人人都说弘昼顽劣,上次因为与?王爷顶嘴,王爷还揍了他一顿,不少人都在看笑?话,殊不知若王爷真不喜欢他,如何会被他气成那样?男孩子,谁没有顽皮的时候,可王爷除去弘昼,又揍过谁?”
喜嬷嬷似懂非懂道:“那照您这样说,当?初您就该将?五阿哥养在您身边的。”
说着,她更是低声道:“王府中如今就三?位阿哥,从前四?阿哥、五阿哥未出生前,李侧福晋仗着王爷膝下唯有三?阿哥一个儿子,走路鼻孔都看着天,可如今她们母女都不得王爷喜欢,连带着三?阿哥在王爷跟前也失了宠,奴才觉得……这世?子之位大?概会落在五阿哥头上,咱们不如想想法子,再将?五阿哥抱到正院来。”
谁知福晋却是摇摇头,正色道:“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我也想明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算将?这孩子抱到我膝下,也比不上亲生母子。”
“不管是哪个阿哥被立为世?子,我都是他们的嫡母,只要?我无错,谁都动不了我的位置。”
顿了顿,她更是道:“更何况,王爷疼弘昼是一回事,会不会将?这孩子立为世?子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些。”
今日她难得与?喜嬷嬷说这么多,但更多的话她没有说。
她出身于乌拉那拉一族,虽说如今乌拉那拉一族不比当?初,可祖上却是出过皇后的,对姑娘的教导并不只拘泥于礼仪诗书,还有她们的眼界。
她看的清楚明白?,四?爷疼惜弘昼是一回事,可若论世?子之位,四?爷却更倾向于弘历一些。
只是如今年侧福晋院子里汤药不断,谁也不能保证年侧福晋一定不会有孕,若年侧福晋有孕,王府中的局面才会被再次打?破。
福晋好几次告诫自己不能慌,更不能乱,如今更是叮嘱喜嬷嬷道:“……你吩咐正院的人都放聪明些,无论是如意室的人,还是缓福轩的人,谁都不能得罪,万万不能因为这等事伤了我与?王爷之间的情分。”
她与?四?爷之间的情分已淡薄到了极点,如今四?爷到她的院子里次数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可论起她真正伺候四?爷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喜嬷嬷连声应是。
***
弘昼与?弘历手拉手到了院子,瞧见两间院子就隔着一堵墙,高兴的像什么似的。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后,很快就跑出去玩了。
他们是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给仙鹤喂喂食,拿网子捞捞鱼,赏赏桃花,打?打?鸟……笑?得俩孩子眼睛都看不见。
只是,弘昼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刚过了晌午,钮祜禄格格就派人找弘历回去,说到了他该学规矩的时候。
弘昼这才知道,原来钮祜禄格格这次前来圆明园还不忘将?瓜尔佳嬷嬷也请来,还真是,皇位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偏偏弘历也懂事听话,虽玩的正开心,却是恋恋不舍与?弘昼挥手再见。
弘昼便带橘子,一人一猫在偌大?的园子里玩了起来。
但一个人闲逛不免有些无趣。
到了第二日,弘昼就已觉得百无聊赖,他就打?算带着橘子给耿格格摘几枝桃花就回去。
只是快行至桃花林,弘昼就瞧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双手背于身后站在花圃跟前,这老人虽年纪大?了,却身姿笔挺,半点不显佝偻之态。
弘昼并不觉得奇怪。
他记得四?爷身边养了好些谋士的,有一个都已经年过七旬,他溜去外院玩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他们。
只是他见着这老人站在花圃前一动不动,似在赏花,不免感兴趣,刚凑过去,就听见那老人道:“红豆最?相思,没想到他妻妾不多,却还有如此雅兴,寻常人根本不会在花圃中种红豆,这红豆在京城怕也养不活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他的确与?四?爷说过等到春日要?来圆明园小逛一日,只是却并没有说何时来,怎么来。
昨日在乾清宫,老九、老十和十四?再次面圣,为老八求情,字字句句恳切,听的他是怒火中烧。
偏偏老九更说什么:“……八哥贤明,皇阿玛您容不下他也就罢了,却轻信那些擅装腔作势之人,您口口声声夸赞四?哥与?世?无争,可您不知道,他一早就准备着您去圆明园一事,更是偷偷请了嬷嬷教他儿子规矩,就是想在您面前留个好印象。”
“若他真如他表现的那样淡泊名利,如何还会做这些事?皇阿玛,您可别被他骗了。”
皇上幼年登基,如今深知自己年老,下头的儿子们心思各异,他最?忌讳的就是儿子们结党营私,觊觎皇位。
当?即他就将?老九狠狠训斥了一顿,但同时,他心里也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一晚上都没睡好。
在吹毛求疵,锱铢必较这方面,四?爷与?皇上还是有些相似的,皇上更是一大?早就起身来了圆明园。
他到了圆明园还下令不准人告诉四?爷,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起来。
只是他老人家?赏花赏的正好,眼前冷不丁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将?他吓了一跳:“你是谁?”
“你是谁?”
这话,弘昼与?皇上几乎是脱口而出。
弘昼并不怕生,如今奶声奶气道:“我叫弘昼,这里是我皇玛法赏给我阿玛的园子。”
他抬头看向皇上,道:“老爷爷,您呢?您可是来找我阿玛的?他今日不在这里,他去寺庙啦。”
皇上看着眼前的小肉坨坨,他老人家?多子多孙,孙子都快超过百人,对弘昼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可他还是道:“哦,你叫弘昼?我听说你阿玛正在请人教你们规矩,准备迎接圣驾,你为何没跟着嬷嬷学规矩?”
弘昼眨巴着眼道:“因为我不想学规矩啊。”
“我还小,小孩子就是要?高高兴兴到处玩才好。”
皇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那你阿玛也答应?”
“阿玛为什么不答应?”说起这件事,弘昼再次在心里替四?爷竖起大?拇哥儿,决定在四?爷手下跟前也帮他说说好话:“学规矩不光是为了迎接圣驾,还能叫自己言行端庄。”
“但我不想学,阿玛就没有勉强我。”
“哥哥想学,阿玛就叫他学了。”
皇上对四?爷的猜疑褪去了几分,一低头,就见着这肉墩墩满脸好奇看着自己,不由道:“怎么了?”
弘昼不解道:“老爷爷,将?才您说‘红豆最?相思’,为什么红豆配相思,绿豆只能配王八?它们不都是豆子吗?我觉得绿豆比红豆好吃多了,凭什么绿豆就只能配王八?”
皇上博览群书,却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偏偏弘昼还在喋喋不休:“还有黄豆和蚕豆,为何它们一个只能配猪脚,一个只能配着下酒?我觉得不管是绿豆,黄豆,还是蚕豆,都比红豆好,您说了?”
“哦,还有巴豆。”
“不过我听额娘说,巴豆可不能吃,吃了要?拉肚子的……”
皇上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四?如此沉稳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从前他时常考问儿孙们的学问,只有他将?儿孙们问住的份儿,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娃娃给问住了。
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朕……正好我现在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答案,你这个问题,我也得回去查一查才知道。”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好学是好事,若闲来无事,也可从书中找寻答案的。”
弘昼觉得这位老爷爷看着很是慈祥,闲来无事的他原打?算与?他说会话,唠会磕的,可他一听到“书”就一个头两个大?,一把就抱起花圃中玩的正欢的橘子,抬脚要?走:“我还小,不会认字,不过这个问题我会好好想想的。”
说着,他更是撒丫子就跑:“老爷爷,您去翻翻书,找找答案,要?记得,活到老学到老哦……”
皇上瞧他一溜烟就跑了,含笑?摇摇头:“这孩子,老四?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原还想要?在园子里再闲逛会儿的,可刚走没几步,就见着四?爷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皇上跟前,四?爷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阿玛,不知皇阿玛大?驾光临,儿臣有失远迎,还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抬了抬手:“起来吧。”
“不知者?无罪,朕也是突然想起曾答应过你要?来圆明园逛一逛的,瞧见今日天气大?好,就起了出来走走的心思。”
话虽如此,但四?爷深知圣意难测,并不敢掉以轻心。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皇上道:“朕看到你花圃中种了红豆,朕来考考你,众人都拿红豆比作相思,为何会如此?绿豆也是豆,为何只能拿来配王八?”
哈?
四?爷被这问题惊的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若非瞧见皇上面上依旧是郑重之色,定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爷斟酌道:“回皇阿玛的话,红豆配相思是因唐代诗人王维写的一首《相思》的诗,其中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首诗源远流传,故而人们一提起红豆来就想到了相思。”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绿豆比不上红豆,则是因古时卑贱的人才会戴绿色头巾,久而久之,想必众人就觉得绿豆卑贱,所以才拿绿豆与?王八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难他,他既不是王八,又不是绿豆,怎会知道王八为何与?绿豆会看对眼。
但这等话,他可不敢与?皇上说,瞧见皇上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忙道:“儿臣才疏学浅,还请皇阿玛降罪。”
皇上颔首道:“这等奇怪的问题,你不知道也正常。”
“不过你下去后还是得弄清楚怎么一回事,若下次你儿子拿这个问题问你,你这一知半解的,哪里有当?阿玛的样子?”
四?爷下意识应了声是,可旋即却觉得不对劲来:“可是……有人拿这问题问皇阿玛?”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是说,好端端的,皇阿玛怎会问他这般奇怪的问题?如今弘时在雍亲王府,弘历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那么……就只剩下弘昼!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但四?爷却后背冒起了冷汗。
皇上点点头:“怎么,你这当?阿玛的难道不知道你哪个儿子问朕这个问题?你的长?子并未跟着过来,次子还在学规矩,难道你还有别的儿子不成?”
虽说皇上这话说的是风轻云淡,但四?爷却吓得不轻——怪不得皇阿玛突然来访,不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而是想要?看看他是否有异心。
伴君如伴虎,不光四?爷,一众皇子近来都颇有感触,他更是忙道:“是,幼子弘昼顽劣,叫皇阿玛见笑?了。”
在他的预想中,到了面圣这一日提留着弘昼在皇上跟前转一圈就够了,提前更得交代他少说话,如此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可如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四?爷见皇上没有接话,便主动说要?带皇上在园子里转一圈。
四?爷的审美一向没话说,便是见多识广的皇上看到园子里的景致也是微微颔首,直说不错。
四?爷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父子两人行至湖边,湖中两只仙鹤齐飞,湖边满目春色,如此美景,就连皇上都觉得赏心悦目。
四?爷窥得皇上心思,这才道:“……皇阿玛既觉得这园子不错,便不枉费儿臣这些日子呕心沥血,您也知道,儿臣向来无心朝政,也就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感兴趣,若皇阿玛以后闲来无事,可以再来逛逛,或住上几日。”
皇上刚点点头,正欲开口时,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老爷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弘昼的声音。
四?爷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四?爷转过身子,看到弘昼抱着翻雪,一脸无辜看着他们,更是道:“呀,阿玛,您也在这儿?你们在这儿做什么?看仙鹤吗?”
说着,他咧嘴笑?道:“我也是了,我一个人没事,抱着橘子,不,抱着翻雪也过来找仙鹤玩。”
四?爷低声呵斥道:“弘昼,不得无礼,这是皇上!”
皇上却道:“不知者?无罪,你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弘昼一愣,顿时直觉自己眼拙,居然将?堂堂康熙帝当?成了四?爷的谋士。
好在他反应极快,当?即就连连点头:“对,皇玛法说得对。”
说着,他更是凑上前,一把就将?橘子塞到四?爷手上,腾出手牵起皇上的手,自来熟道:“原来您就是我的皇玛法啊,怪不得方才我一见您就觉得有几分熟悉,想必这就是血缘亲情的力?量。”
皇上被他逗的直笑?,看向四?爷道:“你小时候虽有几分跳脱,却也比不上他,他额娘可是个活泼的性子?”
四?爷硬着头皮道:“不是,他的额娘耿氏性子温柔恭顺,儿臣,儿臣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随了谁的性子。”
弘昼把这话当?成了夸奖,嘿嘿一笑?,拽了拽皇上的手道:“皇玛法,方才您叫我下去想想为何红豆配相思,绿豆只能配王八,我想明白?了。”
“哦?”皇上也来了兴趣,好奇道:“那你说来给朕听听。”
知子莫若父,四?爷知道这小崽子嘴里定吐不出象牙,当?即就冲着他直使?眼色。
可惜啊,弘昼会错了意,他只当?四?爷怕他在皇上跟前怯场,冲他使?眼色鼓励他了,当?即他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您想啊,绿豆是绿色的,绿帽子也是绿色的,这都绿了,哪里还好意思配相思?”
得,这下四?爷可管不了什么绿豆,绿帽子了,他的脸都快绿了。
他冲弘昼使?眼色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弘昼却忙着与?皇上科普红豆与?绿豆的差别,根本没看见。
弘昼想到纳喇·星德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方才我还问过额娘了,额娘说红豆味苦,有小毒,绿豆清热,去火气,所以啊,我想着红豆配相思,王八配绿豆,相思太苦,王八大?补,皇玛法,您说是不是?”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寻常老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他了,儿子也好,孙子也好,与?他说话时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再借八百个心眼子带在身上。
弘昼也跟着笑?了起来:“皇玛法,您说是不是吗?”
皇上颔首:“朕觉得你这解释比你阿玛的解释有道理多了。”
受到夸奖的弘昼并没有骄傲,反倒是煞有其事道:“我觉得王八比相思好多了,王八多好吃啊!”
皇上颇为赞许点了点头,“朕也这般觉得。”
弘昼就这样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祖孙俩虽是初次见面,但却半点不陌生,皇上问起弘昼平时喜欢吃什么,每日靠做什么打?发时间。
弘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最?后更是不等皇上问起,主动说起他的宝贝猫儿橘子,“您看,我的猫儿长?得好不好看?阿玛非得给它取名叫‘翻雪’,我觉得翻雪这名字一点都不好听,橘子是小公猫,哪里能叫翻雪?”
说着,他又道:“阿玛虽然还不错,但他之前还打?了我的屁股,不过最?后阿玛算是与?我道歉了,我就原谅他了……”
……
他正值狗都嫌的年纪,话多的很,与?皇上一来一往的,以至于跟在皇上身后的四?爷沦为小厮一般的存在,连话都插不上。
但四?爷的这颗心却是起起落落,没个停歇,每每弘昼说句话,他这心就高高扬了起来,瞧见皇上的脸色后,他这心又微微回落。
如此往复,这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四?爷的衣裳是干了湿,湿了干,比他过去几个月都要?累。
好不容易等着到了水榭,四?爷趁着弘昼说话说累了,正吃糕点的时候,上前与?皇上说话:“皇阿玛,如今时候不早了,您可要?用了晚膳再回去?园子里有擅淮扬菜,粤菜的厨子……”
皇上却是摆摆手:“不必了,朕还得回去乾清宫看折子,不必在此处多留。”
说着,他更是道:“更何况朕今日来的突然,在此用膳定闹得园子上下人仰马翻的,朕方才听弘昼说他的哥哥叫弘历,也是个极好的孩子,朕既然来都来了,便将?这孩子带过来给朕看看吧。”
四?爷连声应是。
很快弘历就被苏培盛带了过来。
比起弘昼的跳脱,弘历则沉稳许多,小小的人儿宛如大?人似的上前与?皇上请安,皇上问话时,他更是答的一板一眼,连皇上都忍不住直点头,更是夸赞道:“你这两个儿子都是极好的。”
只是有弘昼“珠玉在前”,皇上再看弘历时,只觉得弘历太过于沉稳,与?紫禁城中的孩子们差不了太多,没有孩童的影子。
吃了糕点,喝了蜜水的弘昼再次有了精神,凑到皇上跟前道:“皇玛法,您看,我就说我哥哥很好吧?他只比我大?三?个月,不光规矩学的好,还会认字,背诗,我额娘时常叫我多跟着哥哥学一学。”
见惯了互泼脏水的儿子们,皇上再看见如此赤忱的弘昼,只觉得颇为欣慰:“弘历是个好的,你啊,也是个好的。”
虽然弘昼也是这般觉得,但他难得从旁人嘴里听到如此夸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皇上略坐了会,就起身要?回宫。
四?爷则送皇上出门?。
一路上,皇上这才有空问四?爷近来如何,四?爷恭声作答,这一来一往,倒有几分他幼年时的影子。
那时候皇上并不像如今这样防备着他们这些当?儿子的,那时候,皇上虽是君主,却更是父亲。
行至门?口,皇上这才道:“好了,送到这里就好了,朕今日过的很高兴。”
“你一贯沉稳,不需要?朕多操心,教养的两个儿子也是极好的,这一点,你比朕强。”
四?爷惶恐道:“儿臣当?不得皇阿玛如此夸赞,在儿臣们心中,您是个好父亲……”
“得了,这话朕听得多了。”皇上年幼登基,如今已几十年,对于这等话能分辨的出真假来:“朕是不是个好父亲,你们心里明白?,朕心里也有数。”
这话说完,他就上了马车,丝毫不给四?爷说话的接话。
四?爷一直目送皇上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马车,这才转身进来。
四?爷觉得很累,这等累,不光是身体上的累,更是心灵上的累,半日的提心吊胆,累的他连话都不想说。
他走了几步,吩咐苏培盛道:“去,给我把弘昼带来。”
可想了想,他还是道:“罢了,我过去一趟吧。”
只是四?爷万万没有想到,他刚迈进耿格格所居的院,耿格格就告诉他弘昼睡着了。
四?爷皱眉道:“他睡着了?”
今儿耿格格也是担惊受怕了小半日,一直到弘昼回来喜滋滋与?她说皇玛法可喜欢他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是,五阿哥一回来用了些吃食就睡着了,妾身想着他定是今儿太累了缘故。”
说着,她更是道:“五阿哥说了,今日他与?皇上说了好多好多话,皇上高兴,他也高兴。”
“他还说,在王府也好,在园子里也好,平素都没什么人陪他玩,四?阿哥整日不是学规矩就是启蒙,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四?爷沉默了,在心里原谅了弘昼今日的聒噪。
耿格格见他这般脸色,试探道:“王爷,可是今日五阿哥又闯祸了?”
“这倒没有。”四?爷回想起今日一幕幕仍觉得惊心动魄,摆摆手道:“就叫他睡着吧。”
耿格格侍奉四?爷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瞧见四?爷如此脸色,白?中带灰,灰中带青,整个人宛如大?病了一场似的。
她试探道:“王爷今日陪着皇上想必也累得很,今日天气有些热,厨房送来了绿豆汤,还有红豆乳糕,王爷可要?用一些?”
现如今的四?爷一听到什么红豆绿豆的,脑瓜子便嗡嗡直响,皱眉:“换别的吃食。”
说着,他更是吩咐苏培盛道:“去,你与?福晋说一声,以后王府中不准吃红豆和绿豆,叫福晋吩咐下去,以后这两样东西提都少提。”
苏培盛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下去了。
耿格格更觉狐疑,但并未多嘴,伺候着四?爷用了些吃食,四?爷这才离开。
四?爷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接驾一事就在今日匆匆忙忙落下帷幕,甚至今日皇上光顾着与?弘昼说话,连这园子都没怎么逛。
四?爷对这园子也是满意的,想着空着也是空着,便下令叫福晋带着一众女眷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如此才不辜负这园子。
福晋等人自然高兴。
翌日,众女眷前去给福晋请安时,不免七嘴八舌议论起昨日接驾一事,
有人说不昨日皇上突然过来,可将?他们吓坏了。
有人说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这下四?爷也不必担心。
福晋直道:“别说四?爷不必担心,连带着咱们也不必须跟着担惊受怕,特别是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因两位阿哥要?面圣的缘故,我瞧着你们也跟着瘦了一圈,好在昨日接驾是有惊无险。”
“园子里不必王府规矩大?,大?家?这几日若想吃什么席面只管差人去叫,这银子就记在宫中就好了。”
她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虽说她与?四?爷之间的情分淡了,但她清楚,她们这些女人都是依靠着四?爷过日子的,四?爷好了,她们才能好。
耿格格等人连声称谢。
弘昼一早上起来就吃到了香喷喷的烤乳鸽,他昨日也是累狠了,一觉从昨日睡到了今早上,吃着席面的同时还不忘与?耿格格说起昨日之事:“额娘,额娘,皇玛法比我想象中慈爱很多,我原以为当?皇上的人都是高高在上,没想到皇玛法对我很好,一直牵着我的手了。”
得,这话也就他好意思说了,他一直拽着皇上的手不肯撒开,皇上可不是只能牵着他的手?
他又说:“我看着阿玛好像很怕皇玛法的样子,您说当?儿子的为什么要?怕父亲?我就一点都不怕阿玛!”
一会,他更说:“糟了,昨日忘记问皇玛法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耿格格看弘昼是怎么看怎么好,笑?眯眯道:“咱们弘昼自然是招人喜欢,只是啊,若是你的性子再稳重些就好了。”
弘昼却义正言辞道:“皇玛法说了,我这样活泼的小孩子才好了。”
耿格格听了直笑?,“昨日你与?皇上说了那么多话啊?好孩子,你小小年纪连个玩伴都没有,整日除了对着我们这群人就是我们这群人,改日我得与?王爷说说给你寻摸两个懂事的小太监回来陪你玩。”
弘昼一听这话是愈发高兴,连声称好。
用过席面,弘昼正带着橘子玩耍时,苏培盛就走了进来。
苏培盛一贯是跟在四?爷身边的,寻常传话送东西要?么交给陈福做,要?么交给陈福的徒弟小顺子做,很少有他亲自出马的时候。
就连耿格格都迎了出来。
苏培盛忙道:“……格格真是折煞奴才了,今日奴才过来是有好事儿了,皇上方才派人赏了东西下来,不光王爷与?福晋有,就连五阿哥与?四?阿哥也有。”
弘昼一听这话就从炕上蹦了下来,连声道:“真的吗?皇玛法给我什么好东西了?”
随着苏培盛将?东西给他,他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装的是一盒子绿豆,还有一只……玉王八?
耿格格脸色变了,低声道:“苏公公,这,这……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苏培盛也不明白?,道:“奴才可不知道,格格待会儿不如问问看王爷。”
寻常人收到这等赏赐,早就吓得不行,可弘昼却高兴的手舞足蹈,“皇玛法真好,这玉王八可真好看。”
苏培盛小声提醒道:“五阿哥,皇上赏下来的东西可不能叫的如此粗俗,这东西叫做‘玉龟’。”
弘昼嘟囔道:“什么玉龟,明明就是玉王八。”
说着,他更是冷哼道:“皇玛法送给我的东西,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苏培盛对上这小霸王也只能节节败退的份儿,东西交给耿格格后就走了。
弘昼却对这玉王八,不,应该说是玉龟爱不释手。
皇上赏下来的东西便是王八,那也是天底下最?精致的王八,这玉龟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虽只有巴掌大?小,却是水头极好,晶莹剔透,迎着光看去,可见玉龟嘴里还含着一颗金珠,十分精巧别致。
至于那盒子绿豆,也是盛京进贡上来的,颗颗饱满圆润,足有黄豆般大?小。
耿格格很是不解,当?她听说皇上送给弘历的是一套文房四?宝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玉常嬷嬷道:“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哪里有赏人绿豆和玉龟的道理?我,我侍奉王爷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儿。”
她问常嬷嬷也是白?问。
等到四?爷过来时,耿格格又问起四?爷这事儿。
直到今日,四?爷听到王八、绿豆这些字眼还觉得头疼,半点好转都没有,只道:“皇阿玛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好生将?东西收起来。”
“这玉龟不是凡品,若是弘昼不小心摔了砸了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可是大?罪。”
耿格格连声称是。
她想了想,迟疑道:“王爷,昨日您吩咐到以后王府上下不得吃红豆绿豆,也不准提起这东西,那这盒子绿豆……”
四?爷只觉得弘昼个性如此独树一帜想必是随了耿格格,道:“自然是以皇阿玛吩咐为尊,这盒子绿豆你看着办便是。”
耿格格对着这盒子绿豆是左右为难,最?后在常嬷嬷的帮衬下将?这盒子绿豆做成了绿豆糕,打?算每个院子分了一碟子。
好胃口的弘昼咬着绿豆糕连连点头:“好吃。”
耿格格笑?着道:“皇上赏下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这绿豆极易出沙,做出来的绿豆糕又香又糯,即便我手艺寻常,可做出来的绿豆糕味道也极好。”
弘昼却不准她如此妄自菲薄,忙道:“额娘做的好吃。”
说着,他就端起一碟子糕点往外跑:“我给哥哥送去。”
如今俩院子就隔着一堵墙,弘昼很快就端着这碟子绿豆糕到了弘历跟前,此时的弘历正在写字,他甚至顾不得钮祜禄格格在一旁,塞了一块糕点就喂到弘历嘴里,“哥哥,好吃。”
弘历下意识看了钮祜禄格格一眼。
自除夕夜弘昼放火烧了四?爷书房后,他见识到了自家?额娘的脾气,可不敢再惹钮祜禄格格生气。
弘昼也跟着看向钮祜禄格格,郑重其事道:“钮祜禄额娘,只要?吃饱了才有劲儿写字。”
说着,他更是举起小胖手,往钮祜禄格格嘴里也塞了块绿豆糕:“您也吃。”
这下,就连钮祜禄格格也绷不住了,脸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索性道:“好了,弘历,你也写了半个时辰的字了,歇歇吧。”
前几日阖府上下因皇上赏了东西下来心情大?好,却唯独她笑?不出来,虽说皇上也赏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弘历,但就连未曾面圣的弘时也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偏偏弘昼的东西特殊些。
因此,她又急又怕,嘴角竟长?了一个燎泡,生怕皇上一道圣旨将?弘昼封为世?子。
可这几日她仔细一想,又想明白?了,如今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个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她又何必因这等莫须有的事担惊受怕?甚至因此影响两个孩子的感情?若有朝一日,四?爷真要?将?弘昼册封为世?子,她再想办法也不迟。
更何况,这俩孩子还小,如今有什么变数还不一定了。
钮祜禄格格与?弘昼母子的相处方针则是若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则相安无事,若有利益冲突,她在不伤害耿格格母子的前提下,定会想方设法为弘历谋划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这些日子钮祜禄格格的变化,弘昼也是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内院如职场,女人之间若掏心掏肺那就是傻子,像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的相处模式,他觉得也不错,闲来无事说说话聊聊天,不说是闺中密友,却也算朋友。
想及此,他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钮祜禄额娘,您真好!”
钮祜禄格格笑?着道:“你这小子嘴甜定没好事儿,说吧,你又想拉着弘历去哪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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