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晚白境虞包下了MAR俱乐部,让人在小花园里搭建了秋千,泳池改造成了水上乐园,巨大的彩色滑梯屹立在MAR俱乐部内,灯光一打,犹如白昼。
陈幻来过这儿。
印象里,这个俱乐部是个精英聚会的场所。
白境虞指尖一转,纸醉金迷不再,变成了儿童乐园。
陈幻有点好奇地问白境虞:“这是你布置的么?”
浓浓夜色中,白境虞的红裙紧裹着她玲珑的身体,回头对陈幻提了提嘴角,嫌陈幻问得多余。
“不然?俱乐部自己给自己打扮的?”
陈幻:“……”
陈幼紧跟在陈幻身边,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座超级滑梯。
被震撼到咽了一下口水。
果然是大城市,玩具都这么大。
陈幼暗暗看向身边这一前一后,很明显区分出了食物链等级的两个女人,难免狐疑——不会是把我当小孩,给我准备的吧?
毕竟这二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玩滑梯的人。
而陈幼,从七岁开始就不玩任何玩具,厂门口那个别的小孩争抢着要坐的摇摇音乐车,她从来都没正眼看过。
自诩心理年龄比陈幻都要成熟的陈幼,此刻陷入了烦恼。
她之前叫白境虞为“白大姐”,已经被陈幻当场纠正,估计白大……白姐姐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而这里一眼看过去,就是被精心布置过的。
是为了我才费心的吧。
行吧,陈幼心想,为了不浪费白姐姐的一番好意,我会扮演好普通小孩该有的样子。
陈幼看向那滑梯,惊叹道:“好漂亮。”
白境虞说:“先吃饭,吃饱了再去玩吧。”
陈幼乖巧点头,笑得像颗小甜豆。
一回眸,和正在观察她的陈幻对视。
陈幻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你今晚怪怪的?”
陈幼:“我在帮你,陈幻。”
陈幻想反问“您帮我什么了”。
白境虞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陈幻,你妹比你可爱。”
陈幻:“?”
陈幼继续甜笑:“我也觉得。”
陈幻:“……”
今晚这顿饭不会就是个错误吧?
俱乐部餐厅员工已经布置好了露天用餐区,就在小花园边上。
长长的黑胡桃木餐桌上铺着奶油色桌布,侍应正陆陆续续上菜。
树上垂挂着流星雨灯串,流动的灯火从树梢上倾泻,一闪而过,恰似流星坠落。
餐桌上方交错悬挂着白壳暖光跑马灯,室外控温系统时不时输送惬意的凉风,整片花园的虫已经在一小时前被驱散干净。
夏夜户外的餐桌,是陈幼从未有过的体验。
放置美食的中心地带,仿佛汇聚了夜晚所有的光亮。
这精心布置的场面,让陈幻都有点儿嫉妒。
她和白境虞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她对谁这般隆重。
白境虞就像故意气她,和陈幼一块儿往餐桌去,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陈幼仰起头,甜甜一笑,说:“我不挑啊,都喜欢的。”
白境虞温和地笑道,“那就好,比你姐乖。”
被撇在后方的陈幻看她俩,完全就是一副母慈女孝的温馨画面。
多半个人都是多余。
平日里在她面前脾气奇臭的小鬼,这会儿居然装起了乖宝宝。
不炸飞几栋楼都算好心情的白境虞,眼下竟换上了一张和蔼长辈的假脸。
陈幻不解。
什么意思?
敢情你们就对我凶呗?
明明是三人的晚餐,陈幻却被“驱逐”到了餐桌对面。
白境虞非常耐心地给陈幼介绍,各式的菜都是什么食材,什么口味。
陈幼认真听的时候,白境虞时不时抬眸,有意无意地瞟陈幻。
陈幻今天上身穿了件黑色高领无袖背心,紧致纤长的双臂线条一直在白境虞的余光里晃着。
左腕戴着转运珠和AppleWatch,右手握着饮料杯的手指微张,轻易将大半杯身拢入掌心。
修长的手指依旧只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每一个关节弯曲的弧度都恰如其分,柔软又充满了韧性。
下身搭一条宽松的白色阔腿裤,森青色的长发随意束了毽子头,慵懒又随性。
坐在星光之下的陈幻,让白境虞想到年初的时候,在易雪林的拍卖行看到的那幅油画。
油画摆在金丝绒黑色幕布前,画中的女人身材丰腴,舒展的肢体间充盈着生命的弹性,灿烂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想要让人揭开的灰。
是和陈幻一样的色调。
白境虞的眼波从陈幻的脸庞、唇瓣,流转到她的手臂、手指上的红痣。
目光暧昧。
陈幻自然察觉到白境虞正用眼神挑逗自己。
故意的是吧,白境虞。
和小孩在那儿过温馨的儿童世界,到她这儿就切换成人频道?你还真是切换自如。
陈幻确定了,这个坏心眼的女人,就是想看她难受的样子。
陈幻避开白境虞的目光,拿起酒杯,慢悠悠地喝酒。
不让白境虞发现她已经得逞。
努力克制着被撩动起的过快心跳。
白境虞看陈幻镇定得宛若看破红尘的高僧,桌下蹭着她小腿的举动更不饶人,慢慢上移。
鞋尖挑起陈幻的裤腿,用脚背一点点地往里蹭。
蹭得陈幻心头发烫,耳尖都红了。
怒视白境虞的时候,白境虞反而不看她了,学着刚才陈幻心若止水的样子,问身边的小孩想喝什么饮料。
陈幻是想生气,偏偏今晚白境虞太美太诱人,让人气不起来,只想狠狠摁住她。
要是小孩不在,白境虞这样逗弄她,早就被抱上餐桌了。
……
吃饭的整个过程,白境虞没少使坏。
陈幻闷不吭声,能避开她的眼神就避开。
陈幻的沉默落在陈幼的眼里,完全就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可怜狗子,让她心生怜悯。
虽然陈幼对小孩玩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为了让陈幻再一次得到老大的宠幸,她还是打算牺牲牺牲,继续假扮一下普通小孩好了。
陈幼说:“白姐姐,我吃饱了,去玩滑梯啦。你和我姐姐聊吧。”
白境虞对她莞尔,“去吧,小心点,别受伤了。夏姐,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坐在另一侧的夏步青说:“好的。”
陈幼一边说“放心吧”,一边对陈幻使了个眼色——
帮你清场了,接下来得靠你自己了。
陈幼也不知道陈幻看懂自己的意思没有。
估计没看懂。
不然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陈幼和夏步青一同离开,只剩下白境虞和陈幻独处。
陈幻垂着眼眸切牛肉,不看白境虞,更不挨过来。
白境虞含笑偏了偏头,对陈幻说:“生气了?”
陈幻一个字回答,“没。”
白境虞伸手捏她下巴,将她脸挑起来,“那给我笑一个。”
陈幻“啧”一声,将脸撇开,“小孩在呢,别动手动脚。”
白境虞靠回椅背,慢悠悠地喝着佛手柑气泡水。
“她这会儿可没工夫搭理你。”
陈幼换了白境虞为她准备的泳衣出来时,还真看到了白境虞的手从陈幻下巴收回来的这一幕。
陈幻居然以色侍人。
陈幼心想,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陈幻安静吃饭,白境虞轻转装着饮料的酒杯,欣赏陈幻难得的冷脸,说:
“就许你变着花地欺负我,都不许我逗逗你了?”
陈幻继续闷着头:“白境虞,那天我已经说过了,真不知道你在开会。”
白境虞懒得继续这个话题,问她:
“怎么不看我?饭这么好吃?”
陈幻心想,你都撩拨半天了,还明知故问。
慢慢抬起头,陈幻视野里的白境虞脱下了肩头的西装,强势的气场略有收敛,像一朵正值最美花期的红玫瑰。
……
陈幼玩了一次又一次。
夏步青本来想扶着她上台阶,结果小孩根本不需要她协助,跐溜一下就上去了。
坐在镶满了塑料宝石的宝座中央,水面上刮来清凉的风,陈幼迫不及待从高处冲下来,狠狠撞入水中,厚重但安全的冲击感让她开怀地低喊一声。
夏步青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对兴致勃勃的陈幼温言道:
“请慢一点,注意安全。”
陈幼“嗯”了一下,再次兴致勃勃地爬到“宝座”上,俯冲而下。
天旋地转间,陈幼不禁感叹,现在小孩玩的东西都这么有意思了。
……
身为MAR俱乐部的股东,白境虞在这儿存了一柜子的专用酒杯,随时来随时都能取用。
三楼最清静最宽敞的休息室,也是她独享的私人空间。
厚重的装甲门关得严丝合缝。
静谧的走廊上,只有非常仔细地听,才能隐约听到从屋里传来的人声。
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气息。
明明有床又有沙发,陈幻就不让白境虞去。
在门边摁了半天,又转到桌边。
白境虞被抱到桌上,拽紧了餐布,又松开。
骨节被陈幻的吻浸成了粉色。
“今天为什么穿成这样?”
陈幻箍着白境虞的腰,低着头时,呢喃着问她。
白境虞紧绷得喘不上气,陈幻的气息也是紊乱的,居然还有精力开口质问。
白境虞屈起膝,汗水从脖颈上滑落,上翘的眼尾分过来一眼,媚笑道:
“和投资人见面,当然得打扮一下……陈幻,咱们好像不是恋人,这也要管我?”
陈幻心口被她的话抓得又痒又痛。
陈幻:“你说得对,我没资格管你。”
感受到陈幻隐隐的怒意,白境虞咬紧嘴唇,没敢吭声。
一开口,声音肯定会漏出来。
陈幻不让白境虞从桌上下来,白境虞被弄得难受。
“姓陈的……”白境虞手掌撑在她的额头前,指尖揉进头发里,将她的脸推起来,“别没轻没重。”
陈幻抬起迷离的双眼。
她早就陷入白境虞的体温中,失焦的眼神清晰地表明,她的神志已然涣散。
白境虞看她这副模样,明白今晚小小的恶作剧得逞了。
她早就着迷了。
额发被白境虞全部撩到头顶,陈幻一言不发,追了上来。
白境虞纵容她纠缠了一会儿,手指伸进她的发丝中,轻轻扯动她的头发,将她的唇从自己的唇瓣上分开。
“……今晚这样穿,其实是想给你点新鲜感。”
白境虞声音都被弄哑了。
眼底也让陈幻这张总能让她兴致盎然的脸完全占据。
“就没有其他的坏心思?”
陈幻的声音更低,揉着白境虞的耳朵,软软的耳垂很快被她揉红。
白境虞没脸没皮地承认,“有。”
小臂从她的后腰环过来,陈幻闷在她的怀里说:
“我就知道,你是想看我失控的样子。”
“嗯。”白境虞手指从她的侧脸往上滑,箍进发丝中,抬起她的脸,任性地品味她的软唇半天后,才懒洋洋地说,“挺好看的。”
陈幻将她整个提起来,结结实实地摁在了沙发上。
……
陈幼终于玩不动了,夏步青带她去冲洗。
洗完出来,肚子又饿了。
回到餐桌边,发现陈幻和白境虞都在,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两人换掉了来时穿的衣物,套着两件质地相同的缎面睡袍。
陈幻穿着的是薄荷绿色,白境虞穿白色。
陈幼低头看,自己穿的跟她们也是相同的款式,是天蓝色的儿童款。
她坐到陈幻身边。
陈幻给她倒了一杯百香果蜂蜜汁。
夜间十点,风变得更加凉爽。
燥热的夏季终于有了要收尾的意思,风吹在睡裙上,贴着刚刚沐浴完的干爽肌肤,非常舒服。
这阵风除了带来凉意,还带来了陈幻身上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有点像茉莉的花香。
白境虞正在打电话,说着陈幼听不懂的名词。
陈幻拨弄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跟陈幼说下周就能去上学了,一边时不时暗睨对面的白境虞。
本以为要用毅力挺过的紧张夜晚,出乎意料的轻松、开怀。
此情此景,让陈幼想起在览村的那个家。
再也回不去的家。
……
到家一关房门,陈幻还没卸妆,累得不想动,跟断线的木偶一样瘫坐在沙发上,让酸软的胳膊和腰腿好好舒展一番。
陈幻差点儿睡着,被陈幼唤醒。
陈幼:“快去卸妆。”
陈幻皱着眉,不解地睁开一边的眼睛。
刚才那一瞬间,以为是她妈在催她。
陈幼说:“你这张脸要好好保养,别变丑了。”
后半句没说出来——白大姐就喜欢你这张脸,要是变丑,白大姐不喜欢了,你可别哭。
陈幻:“?”
这下陈幻确定了,她哪儿是多了一个妹妹啊,实打实的多了一个妈。
第52章
一行人到了KTV,林恃本来要坐到最角落,被一群小姑娘给拱到最中间,问她擅长谁的歌,要她献唱一曲来开场。
林恃说:“我不会唱歌。”
立马就有人过来闹,“恃总,别谦虚了,看看您这张能开全球巡回演唱会的脸,您都不会唱,那咱们全都得歇了。快快快,不点的话我给您点了啊,王菲的怎么样?”
说完直接将无线麦塞她手里。
林恃:“……”
林恃刚来那会儿,是绝对的活阎王。
气场扎人,整个运营部的人见着她就低头绕道,谁也不敢靠近多说一句废话。
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大家发现林恃虽然凶,性格也是真不好,可是个讲理又体面的人。
跟Fiona有些像,犀利归犀利,但表里如一。
特别是在商初灰溜溜地主动离职之后,大家对林恃的好感更甚。
这些年商初背地里做的那些打压组员、拉帮结派排挤同事的腌臜事,于她离职前后,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慢慢展露了全貌。
以前大家不敢说、不能说的秘辛,现在全都说了个干净。
一串话,原来这商初还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
不过关于商初的事儿,A组也不好意思往外捅。
毕竟整个A组可以归纳为“一群被商初卖了还在帮她数钱的傻子”。
A组没脸向外说,但自家人关上门还是能聊一聊、解解气。
要不是恃总几棍子利索地打死了商初这妖孽,A组恐怕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升职无望,慢慢沦为商初的垫脚石。
对商初的厌恶,转化成了对林恃的喜爱。
加上今晚林恃相当大方地请客,A组俨然已经将她当做“自家人”看待,都敢直接塞麦,让她来个才艺表演了。
林恃不爱交际,身边除了关梦和高寒也没第三个朋友。
但不表示她是社恐。
按照个性分类,她不是社恐也不是社牛,恐怕是个社鬼。
就是平日里看不见她,她也懒得出现在人前。
但猛地一出现,肯定能吓人一跳。
林恃握着麦也没放下,人家拱她,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
你们要我唱是吧,那我可真唱了,谁都别后悔。
她点了首歌,开口就唱。
这一嗓子出来,无论是在拎酒的还是在放果盘的,甚至连偷偷说八卦的全都停了下来,舒泉正想往嘴里塞薯片的动作都悬在半空。
整个包厢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恃。
恃总这嗓子……可真有特点。
调是肯定没有的,林恃自己有自己的拍子和key,完全不管人家原唱是怎么唱的,直接唱成了原创。
这哪儿是唱歌啊,比念咒都还费脑子。
刚才拼命让她唱歌的同事,此刻被她的歌喉刺激得耳朵里咯啦咯啦地响,拍着脑门在后悔。
同事A:“……恃总唱歌还挺有特色。”
同事B:“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了。别说是三日,到我死的那天想起来,都能一激灵再活三日。”
林恃唱着唱着,感受到了冷场。
转头,发现舒泉正躲在沙发角落里,抱着比她脸还大的薯片口袋,正在憋笑。
舒泉说不上是看热闹还是真的开心,可能二者都有。
完全就是一只乐呼呼的小兔子。
“舒泉,你来。”林恃将麦塞到她手里,“我唱得难听,再唱下去大家得做噩梦了。这歌你来唱。”
“啊?”舒泉吓得手里一抖,薯片都差点掉地上。
幸好林恃长臂一展,结结实实地帮她接住。
“薯片还你。”林恃将薯片放回她的怀里,“歌你帮我唱。”
舒泉双手握着林恃给她的麦,抬头看向林恃说:“我……”
“随便唱唱。”林恃没走,坐到她身边,“就当救救我吧。”
舒泉被她“救救我吧”这四个字弄得有点心软。
没想到她还能救天不怕地不怕的恃总。
其他同事也在期待舒泉开麦。
不仅是救恃总,更是普度众生。
这首歌是舒泉年会时唱过的歌。
林恃刚来启丰的第一天,杨姐拿年会视频给她看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舒泉。
唱歌明明很好听,就是不太自信。
林恃挺想现场听一听舒泉唱的。
舒泉和朋友出去聚会的时候,经常唱歌。
但是面对同事,总会有点害羞。
舒泉握着话筒,正犹豫不决,忽然听见一阵铃鼓的响声和欢呼声。
“来呀小舒!都没听过你唱歌!”
“怎么没听过,年会的时候就唱过,唱得可好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林恃接话:“那正好,给你大脑做个复健。”
“……”
林恃将伴奏重新切回去,让舒泉独享整首歌。
舒泉一开口,刚才被林恃念咒念得头痛的同事们立即来精神了。
“快——谁快去把原唱关掉!”
“小舒唱得这么好的吗?年会的时候我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
舒泉被当面的夸奖弄得脸红,声音微微弱了一些。
余光里,发现林恃握着一根荧光棒,在她身边安静地舞动着。
林恃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仿佛只要是她支持、认可的事,就一定是对的。
舒泉心里的那份忐忑,被慢慢抚平。
唱得从容,唱得更好了。
舒泉二十三岁这一年,和林恃相遇的这一年。
她渐渐发现,以前觉得很难做到的事,比如一次公开的演讲,一首歌,一次决裂,以及支撑投资巨大的风险项目……
当她真的着手去做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艰难。
她当然明白是谁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她。
唱到尾声,大家开始点一些不太正经的歌,相当没形象地鬼哭狼嚎。
舒泉和林恃坐在角落,喝着同款橘子味的饮料。
两人的坐姿相似,都靠在沙发上。
肩与肩之间隔着不宽不窄,半米的距离。
舒泉似乎有话要跟林恃说,脸蛋偏了过来,薄薄的唇瓣张合着,但包厢里实在太吵,林恃半个字都听不到。
之前好几次靠近,让舒泉红完耳朵又红脸的。
林恃心里便牢记着,和弯女应当保持礼貌的距离。
但眼下不靠过去根本听不着。
林恃上身向舒泉倾斜,耳朵靠近她的唇边。
外界所有的嘈杂都变成了远处的背景音,舒泉软软的声音流淌进林恃的听觉。
“恃总,谢谢你一直在帮我。以后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为你全力以赴。”
太煽情的话舒泉说不出口。
就这么两句感谢,都让舒泉有些难为情地攥紧了衣角。
林恃看她因为紧张而攥起的小拳头,有点想帮她揉开。
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安稳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两人的距离,因为交心的话,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
林恃说:“舒泉,你的人生上限肯定比我们想的都要高,不用为我,为自己全力以赴吧。”
为自己全力以赴。
这句话一瞬间触动了舒泉的心。
人的一生总会遭遇一些当时看起来过不去的坎。
有些过几年就被遗忘了,有些则会伴随一辈子。
舒泉不会忘记林恃在这一晚对她说的,这句对她影响极大的话。
而林恃也注定会成为她生命最重要、最特别的注脚。
……
成年人都相当有分寸。
快十一点,玩不动了,纷纷准备回家,毕竟明天还得上班。
从包厢出来的时候,一位女同事挨上来挽住舒泉,跟她一块儿往外走。
林恃本来在舒泉身边,看这人似乎有话跟舒泉说,便缓下步子,跟在身后。
舒泉对这位女同事挺有好感。
她生日那天忙里忙外,累得头昏眼花时,就是这位女同事来帮过她。
女同事姓余,比舒泉早半年进公司,一直都在A组。
小余说:“本来我早该说的,但是……还是怕被她报复吧,只能等她走了才有勇气跟你说。”
不用直接点名道姓,舒泉一听就知道小余说的“她”,指代的是商初。
小余说:“当初我刚入职的时候,她有暗示过我。”
舒泉脚步忽地凌乱,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小余点点头,示意她想的对,就是那个意思。
商初曾经暗示过小余,想跟她恋爱。
小余说:“可能看我好说话,存在感又低,觉得我好拿捏吧。不过我没有答应,假装没听懂她的暗示,在工作上故意出过几次错后,她就没再找我了。”
舒泉遍体生寒。
她以为情投意合的恋爱,竟是商初的早有预谋。
小余继续道:“我一直在默默观察她,发现她很喜欢接近刚刚入职的年轻女孩,全都是很好说话的那种性格的人。我明白,她想要的是一颗听话的棋子,随时能用,也随时能丢弃的棋子。”
林恃跟在她们身后,隐约听到小余的话。
“再后来,你来了。你刚来那段时间我外派去了A城,等我回来之后,你和她已经走近了。我曾经想过提醒你这个人不可靠。但我不知道你们感情发展到哪个阶段,贸然跟你说的话,我害怕自己会被牵连进去……所以……”
说到这儿,小余有些愧疚。
舒泉反过来安慰她说:“我明白,这不怪你。”
明哲保身是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何况关乎职业前途。
舒泉能理解。
但换成舒泉的话,她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小余感叹一声,说:“如今她终于走了,很多人的噩梦也结束了。只希望无论她去哪里,都不要再祸害别人。”
这个点钟是KTV散场高峰。
电梯门一开,里面挤满了人。
小余进去了,正好满当当的,再也没法多塞下一个人。
舒泉对小余挥了挥手,电梯门合上。
半晌,舒泉站在原地,都忘了再按电梯键。
林恃走上来,帮她按了。
“初恋一般都渣。”
林恃这个资深母胎solo总结着,算是在安慰舒泉。
舒泉“啊”了一下,回神了,说:
“她,不算是我初恋。”
这话倒是有点出乎林恃意料。
林恃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两人便没说话了。
安静地等电梯的时候,林恃心想,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谈过几场恋爱了?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这样。
又安静了一会儿,林恃忍不住再想,她初恋是谁啊,同学?也是女生吗?.
林恃将舒泉送到楼下时,易织年已经带着两只狗子下来,等着她了。
两人直接去遛狗,回家洗漱睡觉。
“嗨,恃总。”
又一次见林恃送舒泉回来,易织年主动和她打招呼。
“你好,易小姐。”
林恃礼貌地下车,和易织年随意聊了一会儿后才打算离开。
“对了。”林恃坐入车中,想起了什么,将脑袋探出来,“小舒,之前那个预估模型……”
舒泉知道她要问什么,微笑道:“下班前,我已经在OA上分享给你了。”
“是么,玩了一晚上没注意到。”林恃舒心地笑道,“辛苦了,明天见。”
“明天见,恃总。”
林恃离开,易织年看着舒泉贼贼地笑。
舒泉眼睛睁了睁,“嗯?”
“这位恃总,是不是你们姬圈天菜?”
这个形容难住了舒泉:“我……不混圈,不知道哎。”
易织年拍拍舒泉的胳膊,“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领悟。”
第53章
周末就要同学聚会了,第N次参加聚会的易织年居然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以往同学聚会她就往身上套T恤和牛仔裤,有时候头都不洗就去了。
不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再听固定的那几位吹吹牛?
她真懒得打扮。
今年不一样。
连舒泉都察觉到易织年的异样。
易织年将杨清用她的微信号,跟她以前的老师发骚的社死经历,跟舒泉复述了一遍。
易织年悲叹道:“……所以裴老师这次也会去聚会,而我,要直面她本人。我已经能想象到了,这次的聚会之旅,主打的就是我再一次的社死。”
正在帮易织年挑选聚会战袍的舒泉有些疑惑。
“可是,选小裙子和社死有什么关系吗?”
被她这么一提,易织年也察觉到了逻辑上有点问题。
易织年说:“反正都要社死,我选择做个漂亮鬼。”
舒泉:“……”
易织年拉着舒泉从周一逛到周四,勉强选中了一件一字领无袖黑色小礼裙,往镜子前一站,感觉还差点什么。
舒泉抱着易织年的首饰盒,挑出一条细链条单钻项链,又从柜子里选了一款白色山茶花的小手包。
易织年正在感叹“好搭好搭”的时候,舒泉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舒泉的手巧,手腕轻转间,为易织年盘了个丸子头。
易织年脱口而出:“好可爱!”
说完之后震惊地捂嘴。
“我怎么夸自己还夸出声了。”
舒泉拍拍易织年的圆脑袋,甜笑道:
“我们年年就是很可爱啊。”
易织年抱着舒泉的胳膊,感激涕零。
“泉泉你手怎么这么好使啊。又会做饭又会搭配,居然还会盘头发。你跟我说,还有你不会的事儿吗?”
舒泉站在易织年身后,和她一起往镜子里看。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难以忘怀的往事。
舒泉说:“我以前……经常帮一个姐姐梳头。那个姐姐的头发好长好长,长到腰际,发质也是我见过最好的。我从小就是短发,特别喜欢她的长发,她也很好脾气地从来不嫌我烦,我怎么玩她的头发都可以。就是在那时候,我学了各种绑头发、盘头发的方法,每天变着花地为她梳头。”
镜子里的人变成了她和陈幻。
那时候舒泉才十二岁,又瘦又小。
每次帮陈幻梳头,那双满怀心事的大眼睛就会变得神采奕奕。
一开始不熟练的时候,陈幻被她扯得发痛。
有时候眼泪都出来了,看小孩兴致勃勃的样子,陈幻也不开口,随她高兴。
后来再长大一些,自己试过一些发型之后,渐渐明白有些绑法会让头皮很痛。
但陈幻从来都没有跟她抗议过。
舒泉说着说着,突兀地停了下来。
易织年回眸问她:“那后来呢?”
“后来……”舒泉眼神有些发直,“后来,我和她走散了。”
舒泉一直都没有联系上陈幻。
陈幻以前的手机号销号了。
舒泉给她以前的微信发了无数信息,从来没有被回复过。
舒泉想过,将那个被舒敏换掉的那个号找回来,说不定陈幻出狱之后会联系那个号。
但舒敏说以前的号早就丢掉了。
舒泉问手机运营商。运营商说这个号之前长时间不用,已经给了别的用户使用,她没法再要回来。
舒泉给她以前的手机号打电话,是个带口音的中年男人接的。
她拜托对方,如果有个叫陈幻的女人联系这个号,能不能转告她?
对方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就挂断了。
易织年看舒泉眼里发亮,握住她的手说:
“你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走散的,跟我说说,我帮你去问问啊。”
“她叫陈幻。耳东陈,幻想的幻。她是我妈妈的学生。”
陈幻母亲癌症到了最凶险的晚期,继父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消失无踪的那一年。
母亲等着钱救命,而家里的存折里只有二十块钱的那一年。
陈幻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六岁。
半大不小的年纪,陈幻一脚踏进了人生的最险恶的谷底,一心只想筹钱救回母亲一命,根本没心思读书。
立刻找个工厂上班,她要工作,她要钱,她要她妈妈的命。
至于没上高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是未来的事。
她顾不上。
也没办什么退学申请,陈幻直接找工作去了,不再去学校。
三天之后,班主任姚聆在一家修理厂找到陈幻,将她拎回自己家,让她好好说说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上学。
十二岁的舒泉正在屋里写作业,听到外面的动静,偷偷地探出圆圆的脑袋。
第一次看到了陈幻。
十五岁的陈幻已经一米六八了。
她随意扎着马尾,穿着件黑色的T恤,站在姚聆面前身形挺拔,面对老师的质问,表现得极其散漫,浑然不在意。
姚聆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一手拿着水杯,一手在擦脸上的汗,衣领都被汗水浸成了深色。
陈幻扬着下巴,始终倔强地昂着头。
“没为什么,不想上了。”
舒泉心里“哇”了一声。
这个姐姐看上去好厉害。
姚聆将水杯往桌上一砸,“咣当”一下,吓得舒泉往门里躲了躲,只敢露出一双好奇的圆眼睛。
姚聆气得站起来,单手叉腰,指着陈幻说:
“说不上就不上了?陈幻,之前是谁跟我说中考要拿全市第一的?现在知道说了大话,怕做不到,丢人了啊?”
陈幻平静地看着姚聆,甚至带上了点笑意。
“姚老师,不用激将我,没用。”
被拆穿的姚聆:“……”
陈幻说:“我就是觉得上学没意思了,也没那个时间。姚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去操心那些更有前途的学生吧,反正我就这样了。”
姚聆知道她父母早年离婚,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现在妈妈得了病,家里就她一个人。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咬牙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是个有担当、有骨气的孩子。
可是,这孩子这么聪明,前途无量,姚聆实在不忍心让她就这么辍学。
姚聆当了陈幻三年的班主任,太了解她了,这孩子倔得很,已经决定的事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姚聆也不跟她废话,命令道:“这段时间你来我这儿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
陈幻:“姚老师……”
“别跟我说有的没的,陈幻,你才多大?不上学以后当流氓去啊?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妈妈还问我,你算不算偏科,以后学文更好还是学理更好。她说她这辈子没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你能好好学习,能比她活得更有个人样。她费尽心思将你培养起来,结果呢,你辍学跑去打工,你妈知道心里能好受?”
从舒泉的方向,只能看见陈幻的半侧脸。
陈幻不言语,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姚聆见这从来不懂什么叫低头的孩子无声地哭着,浑身都在发抖,却死咬着嘴唇,硬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心里也难受。
再坚强,也才十五岁。
老天爷最爱戏弄人。
专干火上浇油的缺德事。
姚聆叹了一声,语气也软了,上来帮陈幻顺后背,说:
“你妈妈做手术的钱你别操心。好好给我上学,听到了吗?”
陈幻眼睛血红,抽噎了两下。
“那……”
“说了你别操心,我会帮你解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姚聆每天都会摁着陈幻到家里来吃饭。
姚家小小的餐桌前,多了一位新成员。
姚聆一边上着班,一边“押送”陈幻去学校,还一边在妇联、社区和医院几头跑,就为了能给陈幻妈妈筹到钱。
有时候实在看不过来,生怕陈幻又为了几十块钱跑去工厂,就让舒泉帮她看着陈幻。
当时舒敏住校,有时候家里就陈幻和舒泉两个人。
舒泉小名叫“芽芽”,就是因为她从小瘦得跟豆芽一样,不爱吃饭,看上去就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陈幻虽然也瘦,但个子比舒泉高出一大截。
在陈幻眼里,舒泉就是根会被风一起带走的小豆芽,根本用不着怕她。
好几次姚聆不在家,陈幻立刻计划着出去赚钱。
舒泉拦不住她,就跟在她身后一直哭。
陈幻都上了公交车了,看见小女孩站在路边抹眼泪,良心不安,只好下来。
“你哭什么啊。”陈幻抓她脑袋。
舒泉头发被她抓得乱糟糟的,抽泣着,话说得断断续续。
“妈妈说……要我看着你……你走的话,她肯定会骂我的。”
“你就说我自己跑的呗,跟你没关系。”
“她、她肯定会骂我的。”
无论陈幻说什么,舒泉就这一句话。
陈幻:“……”
姚聆回家之前,已经做好了喝口水就去工厂抓陈幻的准备。
她家那个小女儿什么样,她心里有数。
别说看管陈幻这种浑身带刺的硬茬了,就是养只小猫她都未必看得住。
没想到一推开屋门,陈幻在家。
不仅在,还坐在椅子上,让舒泉玩她的头发。
舒泉将陈幻扎成双马尾,开心地让姚聆看:“妈妈你看,漂不漂亮?”
脸上写满了无奈的陈幻:“……姚老师,你可真狡猾。”
硬栓着她,她只会产生逆反心理。
可让这么个小妹妹跟在她后面委委屈屈地哭,将她的腿都哭软了,完全没办法狠心离开。
她确定这是姚聆“险恶的阴谋”!
姚聆乐了。
意外地发现了陈幻的另一面。
这孩子和她想得一样,嘴不饶人,心却是软的。
姚聆将已经破了口子的背包往桌上一放,笑着说:
“芽芽,给你陈幻姐姐来个冲天辫。”
陈幻立刻跑了。
在姚聆家蹭饭的日子,舒泉能感受到陈幻是快乐的。
无论她嘴上怎么说,舒泉时常能看到她的笑意。
姚聆四处为陈幻母亲医疗费筹钱,终于病倒了。
舒泉和舒敏这对小姐妹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幻和舒敏同龄,但对医院很熟悉,全程都是她在照顾姚聆。
夜里她让姐俩回去睡觉,她来陪床。
舒敏回去睡了。
舒泉想起陈幻没吃晚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去夜市买了馄饨和包子,送到医院。
她记得那个病房很昏暗,陈幻坐在没有靠背的塑料椅上,对病床上的姚聆说:
“别为我操心了,姚老师。我又不是你女儿。那么多钱,我还不起。”
姚聆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敲了陈幻一下,生气道:
“我让你还了吗?啊?给我好好上学,比什么都强。我都说了我没事,你一直坐在这干嘛?给我回去好好睡觉。马上就中考了,考不好你就别来见我。”
陈幻本来挺难过的情绪,被姚聆骂得没了感觉。
陈幻无奈道:“姚老师,你可真凶。比我妈还凶。”
舒泉记得那年夏天,陈幻和她共用一张桌子做作业。
舒泉不会的题目,陈幻说一次她就理解了。
两位少女面对面,坐在明亮的窗边。
窗外是一片老旧的红砖楼,蝉鸣鸟叫间,时光仿佛被炎热慵懒地拉长得绵长。
热流在空气中飘荡,整个世界像在慢慢融化。
陈幻的面容却在舒泉的心里越来越清晰。
傍晚时分,午间炙热的金色缓缓向铜色变化。
屋内的风扇疲倦地吹着,舒泉额头上时不时会冒出汗,压在作业本上的手臂黏糊糊的。
陈幻一边刷卷子,一边拿扇子给舒泉扇风,问她要不要喝冰镇可乐。
舒泉立刻说:“要!”
陈幻捏了她鼻子一下,笑道:“等着。”
陈幻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不用起子,瓶盖相互抵着,用力一错,瓶盖飞得老远。
舒泉震惊地看着陈幻,惊叹道:
“陈幻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陈幻笑着揉了她脑袋一下,递给她一瓶,嘱咐着:“慢慢喝。”
陈幻给予小舒泉的,并不只是那个夏日的陪伴。
更是陷入泥潭时,不顾一切的拯救。
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的舒泉,受到过的刻骨侵害,是陈幻亲手帮她剥离的。
当初持刀逼退那个男人的时候,陈幻才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的陈幻在舒泉眼里非常可靠,无所不能。
如今已经二十三岁的舒泉回头望,十六岁,分明也是个需要呵护的年纪。
那时的陈幻即便看上去厉害,其实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也是会害怕的吧。
但她还是选择了保护比她更幼小的女孩。
在往后的人生中,陈幻那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始终萦绕在舒泉的心头。
如果不是陈幻,现在的舒泉恐怕不止是性格内向。
陈幻是舒泉的恩人,更是姚聆的骄傲。
她中考考了全市第一,高考时又是全省前一百。
舒泉记得陈幻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姚聆哭得像个小孩。
弄得陈幻鼻子都发酸了,嫌弃姚聆说:“姚老师,你哭个什么劲啊,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才是。哎……”
陈幻笨拙地给姚聆擦眼泪。
舒泉在一旁拼命递纸巾。
舒敏磕着瓜子笑话她:“老妈你真是年纪越大,越多愁善感啦。不过咱们幻姐能考上A大,你肯定得居头功。幻姐,什么时候请客啊。”
姚聆并不需要陈幻报答她。
她只希望这个聪明又苦命的孩子,能拥有本就该属于她的璀璨人生。
陈幻也的确很争气,考进了全国最顶尖设计专业。
姚聆和舒敏、舒泉,跟陈幻一起去给陈幻妈妈扫墓。
舒泉以为陈幻会哭,但她没有。
陈幻单膝跪在她妈妈的墓前,将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
“妈,多亏了姚老师我才能继续读书,才有今天。她是我第二个妈,以后我会给她养老送终,你不会吃醋吧?”
姚聆笑着拨了一下陈幻的脑袋。
陈幻一直都惦记着姚家的事。
赚了钱往姚家送,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姚家母女。
她也曾经是舒泉最深的挂念。
一场遥远的幻梦。
忽然听说她入狱,舒泉和姚聆都无法相信。
“是真的。”
和陈幻在一家公司的舒敏肯定知道所有的内情,却不愿多提,只说:
“她是自作自受。妈,舒泉,忘了这个人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她。”
……
易织年从舒泉的字里行间,听出了她年少时的遭遇,也明白这个叫“陈幻”的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易织年听完舒泉的过往,心里酸酸的。
“芽芽这个小名好可爱,我也想这样叫你。”
舒泉倒是没什么愁苦的情绪,大大方方地说:
“好啊,你想怎么叫都行。”
易织年说:“陈幻,这名字挺特别的,听过这个名字应该不容易忘。我让我们家夏姐姐去打听一下,可能会有线索。不过,芽芽,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如果对方也想找你,你们可能早见到面了。但如果她刻意回避的话,就算你们近在咫尺,也是很难相遇的。”
“嗯,谢谢……我明白。”
舒泉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陈幻还在狱中的时候,拒绝了她数次的探视。
一直都不相信陈幻会触碰法律底线的舒泉猜测过,这案件一定有隐情。
而陈幻的回绝,就是为了掩盖这段隐情。
陈幻的拒绝,以及舒敏反常的举动,让舒泉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有信心,只要和陈幻见到面,说上话,一定能得到答案。
第54章
这周末易织年去参加聚会,舒泉则回家照顾母亲。
易织年下楼,穿过凉风习习的树荫小道,走到门口去等网约车。
暑气渐渐消散,山水澜桥靠山又临水,大片的绿植让社区的气温比市里平均低两度。
到了社区门口的树荫下等着网约车,身后小超市的老板正好出来拿外卖的雪糕,看见穿着小裙子的易织年,“哟”了一声。
“小易,出去玩啊?今天可真漂亮。”
小超市的老板是位中年阿姨,易织年常来她这儿买东西。
易织年嘴甜长得又可爱,两人聊了几次后很快熟悉了,碰面的时候都会搭会儿话。
易织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昂,今天跟同学聚个会去。”
阿姨上下看了她一番,“我还以为你相亲去呢。”
易织年嘴上说“没有啦”,心道,相亲什么水平,哪有裴老师可怕。
两人正聊着,前方地下车库出口,拐出来一辆庞大的林肯。
白境虞坐在副驾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今年整个投行业绩惨淡,到处都是减薪裁员过后的哀鸿。
中新证券年终奖给得寒碜,但在其他方面依旧保持着体面,钱没有,但冷气管够。
白境虞吹了大半个夏天的空调,走到哪儿冷气都开得十足,已经冻得有点感冒,从昨晚咳到现在。
陈幻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今天最高温度不到三十度,天气难得的好。
她将车窗打开,让白境虞吹吹自然风,透透气。
住在一个社区的确方便,地下车库都是通的,两人直接在车库见的面,一块儿去挑选给长辈的生日礼物。
易雪林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不管白决怎么准备,白境虞自己得用心筹备一份礼物。
白境虞知道这些年易雪林这粘合剂当得挺不容易的,自己有生意要忙,还得操心家里那些鸡飞狗跳。
特别是这“鸡飞狗跳”里,还有坏脾气的白境虞贡献出的一份“功劳”。
她们这重组家庭的一家四口本就够闹腾的了,更别说还有乌烟瘴气的老白家。
白决是白家的老二,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除了白决,都已经有了孙辈。
白决那几个眼高手低的兄弟和妹妹、浑身八百个心眼的妯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各路表亲堂亲,各有各的心思。
白境虞从小就没少看白家这帮亲戚轮番登场现眼,更是不喜欢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钻营。
白决凭借着一己之力将老白家托到了完全不同的阶级,大家都扒着白决,也都在心里打着算盘,想从他身上捞到更多的好处。白决本人重义轻财,钱赚得越多,对他而言就越不值得一提,只要有人开口,他能帮的就帮。
升米恩斗米仇,白决再慷慨,总有人不满。
人性里不知餍足的那一面,白境虞从这帮亲戚身上见识得最多。
白决单身的那些年,白境虞没少被亲戚烦到跟前。
自从易雪林带着易织年来到这个家后,白境虞已经舒心了好些年。
她知道亲戚们不可能消停,是易雪林在复杂的白家里周旋,子母相权,至今没走错过一步。
白境虞明白易雪林为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付出了很多,从未揽功,只当自己的分内事。
易雪林向来不和她计较什么,但她都放在心里。
这份生日礼物白境虞得亲自选,好好选,聊表孝心。
陈幻问她:“咱们去哪个商场?”
白境虞说:“东三环新天地吧。”
车要上路,白境虞拉着安全带准备系的时候,发现车外似乎有人在看她。
正想回一个冷眼,目光微转,和车外的易织年对视了。
易织年站在人行道上,手里拿着根雪糕正要吃,目光和戴着墨镜的白境虞相撞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陈幻:“新天地?这个点钟过去太堵了吧。”
白境虞一个转身,安全带丢到一边,脑袋扑进陈幻怀里。
陈幻:“?”
陈幻心里一颤,怎么突然投怀送抱?
什么样的白境虞陈幻都见过,偏偏撒娇版本的格外陌生。
白境虞脸靠在她怀中,整个人依偎着她,竟有种乖巧的感觉。
陈幻在床上对付白境虞顺手,这会儿搂她的动作却相当机械。
陈幻的手在空中摇晃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落在她肩膀上,将她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些。
陈幻宠溺地说:“好好好,新天地就新天地,我也没说不去啊。”
白境虞用余光确定易织年被前进中的林肯甩到了后方,一言不发从陈幻怀里坐直了回去,整理头发的时候,从后视镜往后瞄。
陈幻跟着往回看,也看到了路边的易织年。
这不是白境虞那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么?
一下明白了。
“傻了我。”陈幻语气中带着自嘲,“还以为你跟我这儿撒娇,原来还是在躲你妹妹。”
白境虞在公司公开自己的性向,肆无忌惮。
但在家人面前却遮遮掩掩。
陈幻不知道白境虞在想什么。
反正不管白境虞想什么,也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想将陈幻公开就公开,想藏起来就藏起来。
陈幻刚才那句话语气有点冷,白境虞也听出来了。
车离开山水澜桥社区,白境虞问她:“生气了?”
陈幻:“没。听点歌?”
白境虞还没回答,陈幻就把音乐打开了.
易织年坐上网约车,神色凝重地吃雪糕。
白境虞怎么会在这儿?还坐在一辆陌生的车里。
不是她吧,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毕竟戴着墨镜,大半张脸都遮着呢。
可是,不是她的话,她躲什么?
是不是还为了躲我,扑身边人怀里去了?
又可是,是她的话,她又在躲什么?
易织年大脑在高速运作。
想到了某个可能性,拧着眉,轻轻地“嘶”了一声.
一路开到新天地,车内的陈幻和白境虞都没说什么话。
停好了车,两人分别从两侧下车。
陈幻今天没洗头,从后座抽了顶棒球帽戴上。
白境虞走在她斜后方,前后脚往电梯的方向走,陈幻半个字不说,就像不小心和陌生人走到一块儿。
两部电梯都在楼顶,正在慢慢下行。
白境虞双臂交叉在胸前,问:“还生气呢?”
“没。”
陈幻还是一个字回应。
陈幻双手抄在上衣口袋里,眼睛被帽檐遮住,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白境虞也没哄她。
电梯到了,里面人全走了出来。
白境虞和陈幻一起进电梯的时候,她将手伸进陈幻的口袋里,贴着陈幻的手背。
陈幻瞥了她一眼,像带女朋友一样,将她带进了电梯中。
电梯里就她们两人,白境虞挪了一下站立的姿势。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蹭了陈幻手背好几下。
陈幻:“别蹭了。”
白境虞:“这么凶?”
轿厢里,映出陈幻扬起下巴的下半脸。
森青色的长发从帽檐铺下来,盖在她的肩头。
陈幻今天穿着件黑色长款外套和短裤、短靴,再配上帽子,让这个平时就已经很凶的女人,看上去更加不好惹。
陈幻说:“我记得这儿有个没什么人去的通道。你再蹭,我给你拎那儿去。没有四十分钟,你别想出来。”
换成白境虞之外的任何人,估计都会被陈幻这番话吓着。
而白境虞听着还挺顺耳,手不仅没从她的口袋里出来,反手一转,偏偏往她的掌心里钻,蛮横地挤开她的五指,伸进指缝之中,十指相扣。
白境虞:“是么,说好的四十分钟,少一分钟我都不答应。”
陈幻:“……”
可真行。
陈幻心想,她怎么忘了自己身边这女人可是抡伞揍人,直接揍到了派出所的白境虞。
她吓唬人的手段,在外面管用,唯独对白境虞不奏效。
白境虞在陈幻的口袋里轻轻晃了晃她俩牵在一起的手。
“还气呢?给你道歉行不行?”白境虞一边说,一边还往下偏了偏脑袋,目光从帽檐下方往里钻,带着笑去找陈幻的眼睛。
陈幻:“白境虞,你就惹完我之后才这么可爱。”
“我不觉得可爱这个词能形容我。”
白境虞嘴上嫌弃,脸上的笑容不减。
“陈幻,我今天发现一件事。”
“嗯?”
“我喜欢你生气时的样子。”
“……”
“你和你妹两个人挤在小一居里,成天睡沙发你不难受啊?”
“你可以把话题转得再突然点。”陈幻心想,白境虞你这张嘴只适合被堵着。
陈幻正在找怼白境虞的切入口。
白境虞接着说了一句完全在陈幻意料之外的话。
“要不然你和陈幼都搬我那去得了。两室一厅,住我们仨正好。”
陈幻有片刻的愣怔。
白境虞在说什么,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叮——
电梯门开了。
这回换白境虞牵着陈幻走出来。
“同居?”
陈幻脑子还是有些懵。
“三个人,两室一厅怎么正好?”
帽子弱化了上半脸,将陈幻下巴的弧线衬托得更醒目。
白境虞最喜欢她的下巴,指尖在上面轻点了一下。
“怎么,姓陈的,和我睡一起委屈你了?”
陈幻思绪也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开口道:
“我妹还未成年呢。”
白境虞不解,“这和她成不成年的有什么关系?她自己睡一间卧室。”
陈幻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什么意思?
惹人生气,半句好话不说,直接提议同居?
有你这样的吗?
不过白境虞这个人的确不能用常理来思考她的行动路径。
毕竟是随手一点就买了房的人。
在她的字典里,恐怕没有“拘束”这个词。
想做什么,立即就会去做。
刚才还对她生闷气的陈幻,这会儿又觉得她身上充满了行动力,非常迷人。
陈幻思考着,以后是不是得多生生气,看白境虞还能掉落点什么意外的惊喜。
白境虞说:“现在可以好好逛街了?”
陈幻将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牵着没放。
“我有说不好好逛了吗?”
白境虞嘴角往上提了提。
姓陈的不要太好懂。
白境虞墨镜没摘。
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将她大半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住。
她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迫搬家。
虽说在这儿碰上记者的可能性不大,但能遮就遮。
陈幻的帽子虽然把她最凶的眼睛给遮掉了,但她身上带着久历风尘的从容和豪不矛盾的机敏,一股子不好惹的气质不看脸都能感受到。
陈幻一米七四,白境虞一米六八,两人个高条顺,各走各的时候都自带让人侧目的气场,此刻并着肩还牵着手,气势更汹涌,画面养眼,很难不让人侧目。
一心想着低调的白境虞说:
“陈幻,我是不是该和你分开走?”
陈幻听她这么说,手指默默施力,直接将她扣下。
“哪儿也不许去。”
白境虞被她紧紧攥着,将头偏到另一边,淡笑道:
“咱们这假情侣,今天还真像这么一回事了。”
陈幻扯了扯嘴角,“可不。”
之后两人又不说话了。
逛了大半圈,白境虞挑挑选选两个小时了,闷了半天的陈幻突然说:
“那住一起,以后互当工具人也挺方便。”
白境虞一下没明白。
转念一想,姓陈的这是时隔两小时了才想起犯病来怼她?
白境虞继续挑礼物,也回她两个字:“可不。”
陈幻:“……”.
易织年她们班的同学聚会,包了一个小酒吧,是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她们时常会去的那家。
两层楼,不算大,里面氛围很好。
易织年进门的时候,自弹自唱的歌手正唱到闭眼陶醉。
杨清坐在沙发上,招呼这个调侃那个,左右逢源,回头看到易织年,立即叫她过去。
易织年坐到杨清的左边,发现自己另一侧的位置空着。
距离她最近的同学刻意留出一个空位。
易织年指了指身边,“这儿有人啊?”
“有。”杨清说,“给裴老师预留的,必须紧挨着你。”
易织年:“。”
易织年:“咩,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杨清一拍大腿,“傻了我,干嘛还留位置?咱们应该直接坐满,回头裴老师来了只能坐易织年腿上。”
易织年掐着杨清的腰不放,杨清的腰最怕痒,当即求饶。
易织年就不放她,杨清“嗷”地一声直接跳了起来,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易织年侧身往沙发上一卧,笑盈盈地霸占了三个人的位置。
易织年笑道:“这下裴老师来了,只能坐我身上了。”
杨清目光在易织年的身上逗留了片刻,慢慢飘向她身后,等目光再移回来的时候,脸上渐渐升起看好戏的贼笑。
见她这副贱兮兮的模样,易织年心里一咯噔,本能地觉得不太妙。
“易织年,怎么穿裙子还坐没坐相?”
裴醒熟悉的教师口吻从上方传来。
易织年惊魂一吓,立马坐正了。
裴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沙发后,双臂压在沙发背上,正用欣赏世界名画的表情看着易织年。
“裴老师……”
易织年脸一下刷红,周围人笑倒了一圈。
易织年被笑得脖子也红了,想让裴老师管管他们,怎么能这么没组织没纪律。
裴醒丝毫没有要管别人的意思,打量了易织年一番,问:
“胳膊还是腿,坐你哪儿合适?”
易织年:“……”
第55章
以前裴醒还当老师的时候,在课堂上风趣幽默,很喜欢开玩笑。
被她点了整整一学期名的易织年可以作证,裴老师教学水平高,逗学生的水平更高。
裴醒只比易织年这些学生大六岁,算是一辈人,又天生爱笑,即便授课的时候偶尔严肃,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满满的亲和力。
再枯燥的知识点,被她以极其贴合年轻人认知的方式一说,立刻就能懂,只要听过她课的人,对她适当玩梗的水平都会有深刻的印象。
超高的智商和情商,堪比梦中情人的脸蛋汇集在这样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身上。
难怪那届学生幻想着和她约会的大有人在。
几乎没人怕她。
除了易织年。
易织年是唯一一个被裴醒每天重点照顾,每堂课必定点到名的学生。
对裴醒的PTSD从学生时代一直蔓延至今。
想到在同学聚会上遇到裴醒,绝对会再经历一遍社死。
却没想到社死来得这般快。
还死出了花样,死去活来的。
裴醒:“胳膊还是腿,坐你哪儿合适?”
易织年被她这句玩笑话闹得从脖子红到脸,整个脑袋跟煮熟了一样,半天了耳朵尖还烫烫的。
裴醒倒好,戏弄完易织年就被人叫走,只留给易织年一个背影。
易织年暗暗喝了一大杯冰可乐。
总算将过热的体温和心跳平复。
易织年心想,怎么对裴醒这么敏感?
一定是因为杨清那个王八蛋胡乱发微信的错。
我只是太要脸了。
身后有人叫她过去,易织年见裴醒就坐在那群人中间,正拿着杯桃汁漫不经心地喝着。
看易织年往这儿走,裴醒原本散漫的目光和周围的人一起,汇聚在她身上。
同学A:“年年,你干嘛呢,裴老师都来了你还自己坐那儿面壁。”
同学B:“你快来点一下餐。”
易织年磨磨蹭蹭的,“干嘛我点,你们点啊。”
同学B:“当然是你点,你那么能吃,跟着你吃不踩雷,赶紧的。”
易织年心头一梗。
裴老师看着呢,你在说什么胡话,谁那么能吃啊?
要放在以前,都不用同学说,她早就拿过菜单,自信指挥。
这会儿莫名其妙矜持起来,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吃货。
易织年犹犹豫豫地拿过餐单,用眼角去偷瞄裴醒。
裴醒坐在双人沙发右侧,柔软的长发配上长裙和金丝边眼镜,柔和又理性,那双含笑的眼睛毫不避讳,一直落在易织年身上。
易织年这一下短暂的侧目,都被她当场发现。
易织年心里就像有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在心口乱撞,搅得她心绪难平,随意点了一堆食物后对同学说:
“你过去点,我坐这儿。”
那位同学自己坐一个单人沙发上,纳闷地看易织年:
“我过哪儿去啊?再过去我得进墙里了。”
同学转眸看了一圈,说:“裴老师那儿有空位,你粘裴老师去。”
易织年:“。”
裴醒相当大方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她过去。
好么,转了一圈,还是跟裴醒挨着。
要是再拒绝才奇怪,易织年只好坐到裴醒身边。
坐下之后没半点安逸,仰首挺胸,坐姿僵硬,宛若回到了大学课堂。
以往同学聚会满场飞地招呼所有人、控场MVP易同学,坐到裴老师身边后,拘束成了一只乖巧的小鹌鹑。
也不管场冷不冷,就自己闷头喝饮料。
裴醒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聚会,甚至许多年没出现过的绝对话题人物,从她进门开始,围着她的人就没消停过。
最多的就是埋怨她怎么突然离职,都没跟大家聚一餐就走了,失联了多年,能找到她全靠漂流瓶。
杨清这只花蝴蝶和老同学续完旧,乐呵呵地过来了,坐在易织年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说:
“什么叫全靠漂流瓶?靠的是我们年年。”
“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啊?是年年加了裴老师的微信,邀请她来聚会的。”
“易织年,你有裴老师的微信,居然从来都没说过!”
“就是啊,之前专门问你来着,你还说不知道。”
杨清的话一时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来“讨伐”易织年。
易织年真是百口莫辩,干脆不辩了,冲着杨清的大腿狠狠拧一把。
杨清“嗷”的一嗓子跳了起来,看易织年凶得像只小老虎,不敢惹不敢惹,到楼上去找另一拨人玩。
杨清走了,大家念叨易织年的嘴没停。
易织年懒得辩解,拿了果汁靠到沙发上,打算以“我就这样”的态度敷衍过去。
裴醒帮她说话。
“你们别说易织年了。”裴醒说,“我之前的确没微信,上个月刚刚注册的,和她偶遇这才加上好友。”
易织年一口饮料都忘了咽下去。
裴老师,你这谎说起来可真顺溜。
她看过裴醒的朋友圈,好几年前的内容都有,两只手交替往下拉,半天都拉不到底。
一群人又说,快快快,裴老师加我一个好友。
裴醒打开微信,一个个加过去。
有人把裴醒拉进了班级群。
易织年一看,新加群的微信号叫“裴醒”,头像是一朵岁月静好的荷花。
朋友圈里也空白一片。
根本不是易织年加过的那个会发可爱鼠鼠表情包的“x醒醒x”好吧?
易织年悄悄看裴醒。
裴老师,你居然用小号糊弄大家。
收到易织年的眼神,裴醒对她笑着眨眼——要保守只属于咱们俩的秘密哦。
易织年:“……”
每年聚会,必不可少的是各路成功人士的“演讲”环节。
今年也不例外。
几位年纪轻轻已经当上公司领导的有为人士,或者正在往领导的路上攀登的有为人士预备役,都不太讲究保护隐私,从底薪到年终奖,从公司福利到升职空间,再到车贷房贷各种贷款……没有不能比较的。
越聊还越凶,甚至为了谁背的贷款多、谁的压力大、谁才是最惨的,险些吵起来。
易织年一边吃着炸鸡块,一边听他们自嘲。
中产作死三件套,房贷上千万、配偶不上班、孩子读国际……这三件套他们谁谁谁已经收集了两套,就等着生个孩子供着上国际学校,就算是完成了中产作死的整个流程。
易织年从炸鸡块吃到洋葱圈的时候,聊天的话题忽然向她转移。
“哎。”
那位在“比惨大会”上拔得头筹,背负着千万贷款的言同学长叹了一声,摸了摸近一年发际线火速后移的脑壳,看向了易织年。
言同学说:“易织年,还是你最幸福。”
易织年咬着一半的洋葱圈,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不太明白他说的幸福是什么幸福。
这位言同学今年也是第一次来参加同学聚会。
毕业好几年了,易织年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也不太想见吧。
或许是步入职场后太拼了,言同学看上去老了不少,头发少了脸也圆了,模样真有些变化。
言同学指着易织年,“你啊,以前就是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现在也一样。看,还在吃!”
说完自己冲着周围笑了一圈,又回来继续对易织年说:
“听说你一直都没谈恋爱?家里不急啊?”
靠着沙发背,偷拿了易织年零食的裴醒,全程都含笑的眼睛,听到言同学的发言,笑意正慢慢消失。
易织年眨眨眼,继续吃洋葱圈。
“不急啊,我才二十五,急什么?”
言同学说:“现在是才二十五,但女人的青春很宝贵的,转眼就挥霍光了。到时候人老珠黄,在婚恋市场没有优势,你哭都来不及。”
言同学乐呵呵的,说完看没人接他的话,自己补充两句说: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生气啊。”
易织年也乐呵呵的,“是有点好笑。”
杨清暗暗瞪了言同学一眼,起了个话题,大家聊点儿别的。
聊了两圈,有人问言同学他现在在什么公司,敢背千万的贷款,不怕工作不稳定,心态崩了啊?
言同学说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当部门的副经理。
他谦虚地说:“我也没什么本事,有本事的都去买上亿的豪宅了。不过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是不是啊易织年。”
易织年正在吃葡萄,本想装着没听到姓言的又在提自己,没应。
没人搭理,言同学自己也能聊。
“易织年,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啊?那我直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没个恋爱对象,正好我也没有,要不然咱们凑一对得了。我打听过了,你一个月赚八千块,我是你的三倍有余,等还完贷款,你后半辈子不用发愁了。”
言同学这话一出,有人起哄。
“我说你小子怎么几年没见,今年突然出现了,原来是赚到了钱,底气足了,想结婚了啊?”
言同学就盯着易织年看,“行不行,给个话。”
易织年面上带礼貌的笑,心里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
这位言同学在大学的时候就追过她。
犹记那次也是同学聚会,他也像今天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易织年告白。
易织年完全没想到他会那么做,一口可乐差点喷他身上。
最后只无情地留给他四个字——婉拒了哈。
这无情又简短的四个字,让言同学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班里最有话题度的笑料。
之后断断续续地烦过易织年一段时间,直到毕业,两人再也没有碰面的理由,这才消停。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言同学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易织年将嘴里葡萄吞了下去。
言同学准备迎接易织年的长篇大论。
无论她说什么,言同学都做好了完美回应的准备。
没想到易织年吞了葡萄,又去叉西瓜,随意地对言同学摆了摆手,依旧送上那四个字:
“婉拒了哈。”
言同学:“……”
这四个字让不少人想起言同学以前就追过易织年,已经被她拒绝过一次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易织年念念不忘,也是够烦人的。
有人暗暗低笑,有人交头接耳。
言同学笑容更甚,上下打量了易织年一番,说:
“我看过你们以前同学聚会的照片,你穿得都很随意。这次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
易织年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一叉子下去,居然没叉到西瓜。
干。
能不能别说了?
我一点都不想让裴老师知道,我是因为她来了才精心打扮的。
易织年偷看裴醒,莫名心虚。
裴醒察觉到她的眼神,没懂。
言同学觉得自己戳中了易织年的要害。
“是因为我来了,你专门为我穿的吧?”
易织年被他恶心得有点头晕。
西瓜也不吃了,将叉子捏在手里,易织年直视着言同学说:
“你真的很离谱。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来。你谈不谈恋爱,赚多少钱跟我都没关系好吗?”
言同学还要说,裴醒直接插话道:
“言同学,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过度自信就成自恋了,不招人喜欢。”
眼看着好好的同学会就要被言同学搅乱,同学A“哎呀”了一声,说:
“老言,你没事吧?当着裴老师的面出什么洋相呢?”
同学B也嫌弃他,“想相亲你自个儿去参加相亲大会去,别在这添乱。”
“老板,先来一箱啤的!”
“打牌吗?还是桌游?我记得在他们这还有剧本杀可以玩。”
“走走走,想打牌的跟我来,想玩剧本杀的到楼上去。”
言同学直接被架走,架出了易织年的视线。
易织年从小到大见多了乐于给别人找不自在的人,言同学这种死缠烂打的水平,都比不上白家小婶婶一个眼神烦人。
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易织年打算去打牌。
坐到牌桌前,裴醒拿了一筐刚炸好的洋葱圈过来,放到易织年面前。
这家酒吧的炸洋葱圈超级好吃,易织年毕业之后还专门为了吃这一口回来过几次。
刚才吃完了有点意犹未尽,没想到裴醒居然拿了一大筐过来。
好巧,一拿就拿到她爱吃的。
刚炸出来的洋葱圈香味扑鼻,易织年双眼放光:“谢谢裴老师!”
裴醒说:“有好吃的就开心了?”
易织年眨眨眼,“我也没不开心啊。”
裴醒笑着没再说话,跟着易织年过来,但没坐到牌桌前,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后。
易织年心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裴老师好像很黏我哎。
易织年的感觉没错。
裴醒今天就是因为易织年才来的。
数天前。
裴醒收到易织年微信的时候,她刚刚挂断了母亲裴知免的电话。
两人在电话里没有争吵。
只是和往常一样,很普通地讥讽彼此。
裴知免说:“你已经废了,我早就对你不抱任何希望。你不想当我女儿也不想当老师,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我放你出去,给你独立生活的机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容忍。要是你胆敢再来烦裴容,我不会对你客气。”
裴醒平淡地回敬:“你还是老样子,总会为自己的无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责任。以前你的借口是我,现在依旧是我。裴知免,多少年了你还是没长进。”
裴知免挂了电话。
裴醒往后靠,将眼镜摘了,捏着鼻梁闭上眼睛。
裴知免的声音,是一层又一层的纸。
每次和她对话,即便是在电话里,那些纸也能穿过时空,被无形的手一张张贴在裴醒脸上。
封堵她的眼睛、口鼻,让她无法呼吸。
裴醒仿佛又被锁进了那间小小的屋子里。
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在沉默中,慢慢死去。
窒息的感觉让她胸口起伏加快,越来越快……
裴醒坐在午夜小岛书店里,僵直着,又痛苦。
被梦魇困住,难以挣脱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冷。
反反复复的焦躁感,像低火烹着她的心肺。
呼吸就要消失的一瞬间,手机“嗡嗡嗡”响了几声。
裴醒本能地向那声源伸出手,解锁。
竟是来自易织年的微信。
裴醒眼睛睁圆。
救赎她的光,在一瞬间降临。
烤吐司:【裴老师~~下周同学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啊?人家好想你,好想见你~~】
烤吐司:【想你.gif】
烤吐司:【你来的话,我带你玩游戏![亲亲]】
其实只是来自易织年微信的几段文字而已。
但对于当时的裴醒而言,是消散了痛苦的良药。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的。
更知道易织年不会发这么活泼的微信给她。
这几条微信恐怕是谁借用了她的账号,在开玩笑。
但是那一刻,她渴望见到易织年。
只是见一面,哪怕一面都好。
裴醒用还在发颤的手回复:
【好呀。】
……
易织年一直想找机会跟裴醒澄清,之前发奇怪微信的人不是她。
虽然看上去不像,但她真是个正经人。
整场聚会下来,不是裴醒自己搞事,就是别人搞事。
易织年和裴醒全程紧挨着,居然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私下将这件事说清楚。
易织年牌拿在手上,回头想跟裴醒说两句小话。
打牌的同学立刻叫她:“易织年,赶紧的,怎么还跟裴老师说悄悄话啊。”
另一个同学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年年以前就特喜欢裴老师。是吧,年年?别人给她买奶茶她不喝,就喝裴老师买的。”
易织年:“……你们胡说什么呢?那还不是因为裴老师选的奶茶好喝?你们才是赶紧的,叫不叫地主?”
裴醒的脑袋从她肩膀上方探过来,问道:“你们打的是什么?”
易织年:“斗地主。”
裴醒:“怎么玩?”
易织年和其他三个同学都震惊了,“裴老师,你不会打斗地主么?”
裴醒笑着摇了摇头。
同学A说:“特简单,裴老师你看两局绝对就学会了。”
同学B:“老板,给咱们这边开一箱酒。来来来,咱们也不玩钱,输了就喝酒。”
易织年“啊”了一声,说:“喝酒啊,那我不玩了。”
三家集体嘘易织年,“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年年你别没劲了。”
易织年耍赖,“可是我不会喝酒嘛——”
那耍赖的尾音还没拖完,就听她身后的裴醒说:
“你玩,我帮你喝。”
全桌的人再次诧异地看向裴醒。
片刻,同学A说:“裴老师,你不要太宠了。”
易织年:“裴老师……这,不好吧。”
裴醒:“不是说带我玩游戏吗?说出来的话不许反悔。”
易织年:“……”
感觉那几条倒霉的微信,已经没有机会澄清了。
这就是曾经误会裴老师的惩罚吗?
“可是,裴老师,万一我一直输怎么办?”
裴醒:“不会的,我相信你。”
易织年:“……”
压力更大了。
第56章
易织年跟裴醒交底。
“裴老师,我的牌技真的不怎么样。从小玩斗地主我都是被碾压的那一个。”
裴醒说:“那不正好?就因为你牌技不怎么样我才帮你喝。别有什么后顾之忧,好好玩就行了。”
同学一听裴醒说这话,吓得不轻。
“裴老师,你这酒量听上去可是海量。”
裴醒:“一般,没到海量,顶多是条小溪流。”
裴醒越是从容,易织年的压力就越大。
压力没变成动力,一上来易织年就连输了好几把,输得她坐立难安。
裴醒面不改色,连续喝了好几杯,仍旧微笑着让她继续。
易织年手心都出汗了。
杨清从楼上下来,路过她们这儿看这局面,嘴里“啧啧”作声说。
杨清说:“易织年,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怎么输得这么惨?你打牌什么水平我们可都知道,以前在宿舍的时候就你最猖狂。你是对裴老师有什么意见,故意输牌的吗?”
裴醒听杨青这么说,眯起眼睛看向易织年。
易织年都快炸毛了。
“杨清,你不要在这给我造谣!我什么时候猖狂了,不都是被你们摁在地上摩擦的吗?”
杨清:“弱还弱得这么理直气壮,易织年你也是头一个了。”
牌桌上有位同学特别认真。打牌的时候别人一说话他就烦躁,更是不容许打牌打一半停下来聊天。
他抓了抓头发,催促道:“哎呀,别啰嗦了,快点出牌吧。”
易织年握着满手的牌都被打怕了,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下哪一张好。
感觉自己无论走哪一张,都会害裴醒再喝一杯酒。
易织年本来想要出最小的牌。
刚刚想要往外打,裴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裴醒纤长的手指轻易将易织年的手跟牌一块儿包住,往回拢。
易织年看着裴醒食指上漂亮的戒指,感受到她干燥的掌心传递在肌肤上的温度,一怔。
裴醒坐在她斜后方,两人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裴醒侧着半边身子又伸长了手臂,这个姿势让易织年有种被身后人抱入怀中的错觉。
裴醒在易织年的耳边,小小声说:
“你不能这么走。这么走的话肯定会被压。”
裴醒指尖在她竖起来的牌面上轻轻点过。
“走一条龙,肯定没人能挡得住你。”
易织年皱起小眉头说:“可是这样的话,我的炸弹就会被拆开了呀。”
裴醒的目光往牌桌上扫过去,用眼神指给易织年看。
“你看已经打过的牌,不需要炸弹了。走一条龙肯定能赢。”
易织年瞄了一眼。
桌面上密密麻麻的牌都叠在一块儿,这哪看得出什么来啊?
易织年心想,裴老师这是把每张下过的牌都记住了吗?
传说中的算牌?
有点厉害……
裴老师不是说自己不会玩斗地主?
才围观了几局就已经门儿清,能当场外指导了。
难怪裴老师的高智商声名远播。
原来智商高还能用在打牌上。
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她们的战术,裴醒和易织年挨得特别近,低声细语着,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裴醒说了句什么,易织年缩着肩膀笑了起来。
打牌的同学们:“……”
这画面怎么带着点恋爱的酸臭味?
谁都知道裴老师脑子好使,对家们都不乐意了。
“裴老师,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怎么还能指导易织年呢?”
“就是啊,没您这样的。”
“说宠易织年还真给宠上了哈。”
“强烈建议裴老师也过来指导一下我。”
裴醒耸耸肩,用很无辜的语气说:
“我又不会斗地主,你们还怕我这个不会打牌的人不成?我就是个气氛组,给易织年加油打气,你们忽略我就好。”
易织年除了能吃,另一个优点就是非常听话,向来尊师重道。
她按照裴醒的战术出牌,一条龙打完之后,真的没人能够压住她的牌。
连出了好几把,全部顺利走完,果然不需要炸弹。
居然赢了。
易织年捂着嘴,震惊!
这可是她今天赢的头一局!
易织年回头,开开心心地和裴醒击掌。
对家们哀声载道。
“你们这样真没法玩了,裴老师,你就是个虚假的气氛组,真实的场内指导!”
“裴老师,你不能说话了啊!”
“你居然敢命令裴老师不许说话,狗胆包天。”
“国有国法,牌有牌规,就算是校长来了我也是这样的狗胆。”
裴醒说:“我帮易织年喝酒我还不能说话?我跟她应该算是一个人才对。”
裴醒智商高这事儿,以前在大学时就闻名遐迩。
所谓“天才”,得天才得方方面面。
今天看裴醒在牌桌上的表现就知道了,从门外生手到碾压对手,不过就是几杯酒的时间。
在众人的抗议下,裴醒只能退让一步。
“好吧好吧,那我不开口了。不过我也没地方去,继续坐在易织年身后总行吧?”
同学A:“裴老师你真不开口?”
裴醒:“保真。”
同学A:“勉强答应吧。”
裴醒坐她身后的确没吭声,两个人纯粹用眼神交流着。
易织年用拇指往上搓张牌,裴醒没动静,就是选对了。
要是裴醒稍微挪了一下身子,易织年就知道自己得重新思考。
裴醒的确半句话没说,几局下来易织年居然也全胜。
易织年都不知道,自己和裴醒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概是大学那一整年,被裴醒点名点出来的缘分。
裴醒就像长在她身后的超级buff,碾压一切。
对家们喝得脸色发青,控诉道:“裴老师,易织年,你们在那眉来眼去的不会当我们都没看见吧?”
易织年不乐意了,纠正道:“什么叫眉来眼去的?我全程五官都好好待着好么?”
裴醒一摊手说:“我坐着也没说话,不算违反规定吧?”
也真是没话说。
裴醒就像个人形buff,哑巴赌神。
感觉继续再打下去,别人只有乖乖喝酒的份。
这牌没法打,其他三家都不想玩了。
易织年难得在打牌上找到了碾压别人的快乐,正在得意洋洋。
一回头,发现裴醒白皙的脸上浮现着一片樱粉,漂亮的桃花眼里覆着隐约可见的晶亮,很明显是因为酒精染上了几分醉意。
易织年倒了杯温水给她。
“裴老师。你还好吗?刚才是不是喝得太急了?”
易织年有些担忧,拉着裴醒坐到舒适的沙发上。
裴醒靠着柔软的靠背,身边的易织年双手压在自己的膝盖上,上半身前倾,挨近裴醒。
裴醒摇摇头,目光有点舍不得移开,轻声说:
“没关系的。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叫我来。”
大概是以前上课的时候,易织年经常跟不上裴醒讲课的速度,生怕遗漏知识点,所以会带着录音笔,将裴醒上课的内容录下来,回去反复消化,慢慢的听。
所以她对裴醒的声音非常熟悉。
裴醒的声音相比一般的女声而言,稍微有一些低缓,但并不压抑,语速偏慢,有种自成一派慢条斯理的逻辑感。
而此刻裴醒的语调明显上扬,轻飘飘的,大概是被酒精影响了。
易织年确定裴醒喝的不少。
可能这时候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了。
前几次私下偶遇裴醒的时候,气氛都算不错。
但易织年总觉得裴醒身上多了一点陌生感。
仔细琢磨,应该是以前在校园时不曾有的压抑。
裴醒在思虑着什么,背负着些什么。
却从来不愿在旁人面前,展露出哪怕一点点的脆弱。
离开校园进入商场之后,不知道裴醒得到了当初她想要的东西没有。
而今晚,易织年又一次看到了轻松的裴醒。
易织年心想,裴老师应该真的挺喜欢这儿的。
易织年已经不太想跟裴老师说乌龙微信的真相了。
在裴老师的好心情和她自己糟糕的形象之间,易织年比较偏向裴老师能快乐。
更何况,她心里有一种感觉。
就算自己在裴老师面前做出再荒唐的事,裴老师也一定不会真心嫌弃她。
同学聚会一直持续到傍晚。
大家准备再吃顿晚饭就散了。
吃饭之前,杨清跟别的同学去露台抽烟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微信。
是之前暗恋裴醒很久的那个男生发来的。
【裴老师还在吗?】
杨清无语地回复:【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周末还得加班。现在裴老师是还在,不过一会儿吃完饭大伙儿就散了。你再不来可就没机会表白了啊。】
男生那头也很无奈。
身为社畜,加不加班,加到什么时候,真不是他能说的算的。
杨清听到他微信里声音很小,还带着回声。
估计是躲在卫生间偷偷发的。
【我尽量赶过去。】
杨清抽完烟回来,路过一群男生聚集的地方,看言同学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说话都大舌头了,还要喝。别人都躲着他,恨不得把酒藏起来。
神经病啊真是,杨清在心里骂他,还能把自己灌成这样的。
吃吃喝喝了大半天,下午唱了一会儿KTV,肚子里的食物还是没能消化多少。
晚上也不想点什么饭菜了,从隔壁的烧烤摊点了烤串回来,配酒吃,吃完就散伙。
吃烤串的时候,杨清把大学时期某次春游视频找了出来,借了老板的投影仪,投在幕布上,大家围在一起看,怀念怀念青葱岁月。
那次春游裴醒也在。
视频里一大群人,手忙脚乱的支不起一个帐篷,这边好不容易支起来,那边又塌了,最后干脆被帐篷埋在下面,场面格外可笑。
裴醒一来,利索地打地钉,指挥大家将防风绳拉直,帐篷立刻支棱了起来。
欢呼声中,裴醒看着周围这一群动手能力极差的当代大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视频中,裴醒在这边嫌弃,易织年却在那边帮她开可乐,端茶递水让她润润嗓接着数落,完全就是她们班的叛徒。
那次的春游在S城的朝阳公园。
两岸杏花如潮,草地如翡翠海洋,向道路延伸。
裴醒和她的学生们在这碧绿的海洋之中落脚。
草长莺飞人间四月天,有人弹吉他唱民谣,有人在烤鸡翅,有人在聊黑塞……
年轻的动物浑身的理想主义。
想像的自己,永远会意气风发地向着梦想冲刺。
有人想要成为世界首富,有些人想要成为科技大佬。
有些人说自己一定要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绝对不跟恶龙同流合污。
象牙塔里单纯的学子们,心里有一簇炙热燃烧的火焰。
如今再看,竟都变成了为了万把块钱贩卖青春的社畜。
以前的理想没有几个能实现,单薄的身体被酒肉和疲倦催得越来越臃肿,经验摞成了世故,把油滑当体面。
看着看着,原本聚会的欢乐气氛,在一言难尽中渐渐被冻结。
杨清见大家面色凝重,心里有些惭愧和后悔。
干嘛把这倒霉的视频放出来?
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难了,何必再往大家的心窝里捅刀子。
就在气氛渐渐走向无能无力的伤感时,易织年一张元气满满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屏幕正中。
她双手握着奶茶杯,嘴里鼓鼓的,似乎还在咀嚼着食物,完全是副啮齿类小动物的可爱模样。
有人问她:“年年,你的理想是什么?”
易织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了口奶茶,说:
“我啊,我没什么理想,只要每天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就行。”
视频里和视频外响起了非常统一的笑声。
易织年本人:“……”
杨清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拍了拍易织年的肩膀。
“年年,不忘初心始终如一的人,恐怕只有你了。”
易织年说:“理想没有什么不好实现的,只要你把目标定得低一点。”
以前易织年同寝室的同学说:“年年总是这么大智若愚。一直很佛,其实最聪明的就是你了。”
裴醒的眼神投过来,易织年在裴醒面前被夸奖,莫名有点害羞,掩饰道:
“什么叫大智若愚,我什么时候愚了?”
裴醒接话:“就是,我们年年什么时候愚了?一直很聪明。”
这好像是裴醒第一次称呼她为“年年”。
语调也太好听了吧。
感觉被裴老师这样称呼,自己变成了一块软乎乎、白嘟嘟、热腾腾的年糕。
易织年莫名想到裴醒那个不为人知的微信大号名字。
自个儿在心里念了一遍——
醒醒,年年。
……
聚会到了尾声。
大家陆陆续续从二楼往下走。
裴醒放慢速度走在最后。
易织年怕她酒劲还没下去,也缓了步子,退到她身边。
易织年还没开口,裴醒就对她笑道:
“我没事。”
“嗯……”
易织年看着木地板,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有话跟我说吗?”
裴醒敏锐,一眼就能看透了易织年的想法。
易织年点了点头,说:“我记得,当初春游的时候,也有人问了裴老师的理想。那时裴老师你说的是,‘我没有理想’。”
裴醒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些。
裴醒“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裴老师,当初我从医院回来,你就辞职了。我们连告别都没有……”
易织年拉了拉裴醒的衣角,仿佛再提到这件事,裴醒又会突然消失一般。
“所以,裴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到底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她们俩站在楼梯口。
壁灯映在裴醒金丝边眼镜框上,闪出刺眼的光。
裴醒一如既往地微笑。
只是慢慢移开了和易织年对视的双眼。
裴醒缓声道:“因为,我不配。”
第57章
回去看妈妈的路上,舒泉一直在用手机APP看房。
住在易织年家这段时间,年年对她非常照顾,两个人生活也很合拍。
但她明白,年年对她慷慨,是因为年年人好,并不是分内事。
她不可能一直住在年年家里,总得搬出来。
以前舒泉的工资是一个月7000。
扣完五险一金之后,到手也就6000左右。
合租的租金要800,妈妈这边的医疗费要给1000,还有500是雷打不动留给陈幻的。
剩下的钱要应付通勤、一日三餐、水电以及各种开销,已经捉襟见肘。
舒泉工作一年,没为自己存下一分钱。
衣物首饰基本都没添置,通勤的包都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背去上课的那个。
舒泉早就看过租房信息。
她们公司附近一居最便宜也要近4000块钱。
她要是自己租房,这个价位负担不起。
合租的话勉强能对付,但经历过商初,现在她对合租这件事很有阴影。
幸好林恃让她充当临时助理。
林恃承诺让她帮忙当助理的这段时间,给她两个岗位的工资,上个月的薪水已经按约定好的发了。
舒泉心里很感激林恃能给她这个机会。
说是当林恃助理,除了一起去B城出差的那次外,其他时间也不用跟着林恃跑。
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帮林恃整理那些琐碎的资料。
以及偶尔为她规划时间。
只是费点精力,并不会让人觉得难熬。
但钱是舒泉实打实特别需要的。
上个月舒泉到手一万两千多。
头一次收入过万,心里被扎实的感觉填得满满的。
林恃还跟她说:“奇幻公路这个项目你好好做,年底会有项目分红,最少会有六位数。”
六位数……
比她一年工资都高,很难让人不心动。
估计是太过心动,情绪多少有点写在脸上,被林恃发现,都笑了。
林恃说:“这只是一个开始。舒泉,副组长、组长之类,不会是你职业的天花板。你完全可以坐上我这个位置,甚至走得更远。”
作为一个工作一年的职场新人,舒泉也听过不少人画饼。
但林恃说的话,莫名有一种可信的力量。
舒泉觉得可以为自己努力一把。
“新发型很漂亮。”要离开林恃办公室的时候,林恃看似不经意地说,“露出额头和眉毛之后,整个人都清爽了。”
舒泉换了发型之后,林恃已经是第八个夸好看的人了。
“谢谢。”舒泉红着耳朵感谢她,“我是听从了你的建议才尝试改变发型的,现在的样子的确蛮不错的。”
林恃定定地看着她,微笑道:“很适合你。”
新发型,加上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屏幕,舒泉的人生掀开了信心满满的新一页.
舒泉在APP上看中了地铁沿线的一个小一居,到启丰不用换乘地铁,很方便,去医院也近。
她先将房源收藏,下周抽时间去看看。
历经三个小时,舒泉跨越了大半个S城,终于到了目的地。
站在老旧的铁门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拿钥匙开门。
吱嘎。
铁门被推开,屋内很安静。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阳光灿烂,但她们家是个暗厅,外面再明媚,透进客厅的光也非常有限。
舒泉熟悉的那种阴森森的气氛,一下将她包裹。
没有开空调,潮湿闷热的感觉在舒泉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
浓郁的饭菜味道之中,还夹杂着一言难尽的体味。
舒泉将背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喊了一声“妈”。
没人应她。
转了一圈走到厨房,看妈妈姚聆坐在厨房的小凳上,背对着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你怎么在这儿呢?”舒泉拍了拍她肩膀。
与此同时,她看见姚聆又多了很多的白头发,头发发油,乌糟糟的被随意系了个马尾,看上去很多天没有洗澡了,有一股明显的馊臭味。
姚聆缓缓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目光呆滞中带着些警惕,像看个陌生人。
舒泉上次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看来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丝毫没有起色。
舒泉蹲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后背说:“妈,我是芽芽啊。”
“芽芽……”姚聆回想了一番,再看她,确认了半天才说,“啊,芽芽,芽芽都这么大了?”
姚聆不像跟自己带大的女儿说话,就像见着了半生不熟旧相识的孩子。
舒泉哭笑不得,又很担心。
舒泉记得之前医生说,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记忆是错乱的,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远期的记忆被错构。可能她的大脑还在经历十年前的某个片段的回忆,下一刻就可能被拉回现实,仿佛在两个世界“穿越”。大脑像被剪辑重组,甚至肆意加入妄想,在这种情况下,患者有可能性格大变,变得狂躁不安,甚至有攻击性。作为家属,一定要给予更多的耐心和关怀,牢记她是个病人,即便受了委屈也别跟个病人计较。
舒泉当然不会跟自己妈妈计较。
只是看现在的情况,治疗并没有多大的改善,妈妈依旧一步步走向更加混乱的世界。
舒泉将姚聆扣错的扣子解开,扣回来。
舒泉帮姚聆洗完澡,自己弄得一身汗。
将空调打开,舒泉拿来吹风机给姚聆吹头发,一边吹一边问她想绑个什么样的头发。
姚聆身上清爽了很多,汗臭味被香香的沐浴露取代。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舒泉说:“我女儿很会绑头发。”
说完,姚聆又补充一句:“我小女儿,芽芽,她很孝顺。”
舒泉淡笑着,将吹风机放到一边,给她头发抹护发精油。
舒敏拎着超市购物袋进屋,看一眼舒泉,“回来了?”
舒泉“嗯”了一声。
舒敏坐在沙发上喝水,指了指带回来的菜说:
“中午做个青椒炒肉,再来个红烧肉吧。汤就不弄了,热得要命。”
舒泉说:“会不会太油腻了?医生说妈得吃清淡点。”
舒敏:“哦,那就还是弄个汤呗,你让外卖送点海带和排骨来,给她弄个海带排骨汤。”
舒泉说“行”,用手机点了超市外卖,买了海带和排骨,又挑了些对病症有益的干果,以及姚聆喜欢吃的葡萄。
姚聆吃饭会自己吃,就是容易吃脸上和身上。
舒泉给她穿了个围兜,她还说:“不用,穿这个干吗?”
舒泉哄了半天她才勉强答应。
吃饭的时候,舒泉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跟舒敏开口说,想将妈妈接到市里住这件事。
很明显,舒敏的工作很忙,没法分出时间照顾妈妈。
舒敏很少说她工作上的事情,但是舒泉知道她所在的博旭设计,是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公司,不可能清闲。
舒敏和陈幻同岁,今年周岁二十七岁。
眼看就要三十,舒敏从入职以来一直都没往上升过,很少有机会参与重大项目。
舒泉知道她卯足了劲儿想要突破瓶颈,不然年龄再往上走,以如今就业市场各种歧视的氛围来看,她的职业天花板恐怕是她不能接受的低。
一心想要往上走的舒敏,能放在照顾妈妈身上的精力自然少。
而且说实在话,看姚聆整个人的状态就知道,舒敏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
尽管她是家里的姐姐,但从小到大舒泉并没有被她照顾的记忆。
将妈妈留在她身边,舒泉不安心。
这里距离她们看病的医院又很远,搬到市里的话去医院能更加便捷一些。
这些话如果放在普通姐妹之间,可能早就放在明面上来说了。
她们不行。
舒泉知道舒敏对母亲跟谁在一起住这件事,非常敏感。
得想好了措辞,才能避免和舒敏发生不必要的争执。
舒泉刚刚从和前任的分手风波里抽身,心力交瘁,才刚刚恢复一点点精力,她只想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一切,不想再陷入争端。
舒敏夹了一块红烧肉,问舒泉:“你们启丰有个项目找到我们合作,我看项目负责人叫‘舒泉’。不会就是你吧?还是说跟你同名同姓?”
舒泉知道《奇幻公路》的团队找了博旭,她也同意了。
却没想到博旭这边接手的是舒敏。
《奇幻公路》项目重点不在设计上,博旭只是负责会场和一些宣发的平面设计,只需要有经验的员工来把控就行,没什么赚头,大设计师都不会接这样的项目。
舒敏心里也不乐意接,不过没办法,公司指派的任务她只能遵从。
舒泉眉心微蹙,“嗯,是我。”
舒敏笑了笑,说:“下周你们启丰邀请我们过去开个会,到时候你也会在吧?”
“在。”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姚聆突然放下了筷子,握住了舒泉的手,诧异地问她:
“你陈幻姐姐的碗筷呢,怎么不帮她准备好?”
舒泉和舒敏下意识对了一下目光,看来妈妈的记忆又错乱了。
舒敏阴沉着脸说:“妈,你又忘了,陈幻坐牢去了,不用添她的碗筷了。”
舒泉:“你没必要这么说,妈生病了,别刺激她。”
舒敏冷笑一声,给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
舒泉做饭的确好吃,红烧肉软糯弹牙。
舒敏吃了一块,说:“多回来给妈做做饭,比什么都强。”
吃完饭,姚聆去睡午觉了,舒泉将卧室门关好,回头坐到舒敏斜对面单人沙发上。
舒敏正在看电视,分了她一眼。
舒泉说:“陈幻姐姐一年前已经出狱了,但是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舒泉一开口,舒敏就“啧”了一声:“不是让你别再……”
舒泉打断她的话:“妈心里惦记着陈幻姐姐,这事咱们都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阻止我和妈联系她。”
舒敏表情没变,语气加重了,“陈幻犯了罪,坐牢去了,这种社会渣滓你惦记她什么?妈为什么生病你心里没数?要不是被她那破事刺激,妈现在说不定好端端的。舒泉,你不会觉得捡到一个项目,给你捞了个负责人的位置,就可以回家来对我耀武扬威了吧?”
面对舒敏的咄咄逼人,舒泉表情没有变化,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陈幻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你从来没正面说过。每次问你都遮遮掩掩。为什么遮掩,我只能想到你在心虚。”
舒敏没想到舒泉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她这个从小就被父母和陈幻保护的妹妹,爱哭又软弱,从来不敢质疑她。
现在居然敢顶嘴了。
舒敏坐了起来,阴沉又警惕地看着舒泉。
“我为什么要因为陈幻的事心虚?我只是替她不耻,不提是怕脏了我的嘴。”
舒敏将遥控器一摔,回自己卧室去了。
终究还是没有能回避这场争吵。
舒泉想与人为善,可惜别人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允许任何人用恶语中伤陈幻。
舒敏也不可以。
以前舒敏指使她、嘲讽她,肆无忌惮。
刚才反击之后,舒敏以往张扬的气焰很明显地收敛了。
那是一种可以感觉到的畏缩。
舒泉再一次确定,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
她以前就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舒泉不愿再做那“更弱者”。
晚间离开时,看到妈妈不舍的眼神,舒泉知道,找房的速度得加快了.
……
“因为,我不配。”
裴醒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易织年不太明白。
裴醒还带着笑容,易织年却能从她黯淡的眼神中,读出她未宣之于口的伤感。
“裴老师……你一直都是非常好的老师,怎么会不配?你看,毕业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惦记着你,一直想见你,足以说明你有多好。”
易织年看她空荡荡的手垂在身侧,想握住。
“裴老师,你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易织年微仰着头,话里掌握着分寸,收敛着着急的情绪。
裴醒眼中,那片小羽毛此时沾上了露水,每一根细小的丝状羽枝都在微微发颤。
裴醒见过可爱的她、贪吃的她、藏拙的她、生病的她、惊慌失措的她。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克制着强烈的,甚至有些生气的心情,想用最委婉的方式说出浓烈的情绪。
她在担心眼前人。
她在担心我。
裴醒呼吸被催得暗暗加重。
心底里被囚禁的渴望、罪恶的欲念,得到了一点点的舒缓。
已经满足了。
裴醒什么也没说,只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易织年:“……”
“下次见了,易织年。”裴醒凝视着她的眼神淡淡的,又绵长,“我会一直记得你还欠我顿饭。这次不算。”
这是告别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
本该温馨的告别,被裴醒的语气弄得有点奇怪。
不像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意思。
感觉下次见面,是一件遥远,又非常奢侈的事。
易织年看裴醒脸庞上还有些微微的红晕,当然还记得她是为谁喝了酒。
易织年说:“我送你回去吧裴老师,你喝了酒哎。”
裴醒没立刻答应。
易织年拉着她的衣角不放,继续争取道:“不然我会不安心到睡不着觉的。好不好?”
好不好?
这三个字有种魔力。
别人说的话,是令人心无波澜,非常普通的三个字。
但易织年说,就变成了让裴醒无法拒绝的指令。
“好吧。”裴醒只好答应。
易织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小羽毛所有的丝状羽枝都在惬意地舒展。
她开心了。
“裴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去卫生间,很快。”
之前易织年喝一肚子的饮料,膀胱都快炸了,已经憋半天了。
裴醒:“去吧。很慢也行。”
易织年对裴醒甜甜一笑,立即小跑去卫生间。
提裤子的时候,易织年突然想到裴老师不会趁她不在,就这样走了吧?
越想越心慌,用两倍速将裤子穿好,跑出来一看,裴醒还站在楼梯边,没看手机也没做其他任何事,只往易织年的方向注视着。
看她出来,便对她微笑。
还在呢,没走。
易织年心想,我怎么会觉得裴老师不守信用啊,真是……
就在她往裴醒的方向去时,醉醺醺的言同学走了过来,要下楼。
他看了眼易织年,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脸提拎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满脸写着三个字——你等着。
易织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错开他的目光。
言同学从裴醒身边过。
他喝得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没命似的喝酒,将自己灌得酒气熏天。
喝得太多,下楼梯就成了一个危险动作。
他才迈了一步,就估计错了台阶的高度,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一声。
与此同时,出于自救的本能,他立即往身边抓。
裴醒在他能够着的范围之内。
完全可以拉他一把。
但裴醒没这么做,甚至微微转了身,避开了他。
冷眼看着他一屁股重重坐在台阶上,咚的一声。
“啊——”言同学大声哀嚎,几个跟他喝酒的人匆匆赶来。
“怎么啦?怎么摔着了?”
“有事没事啊?都说了下楼的时候喊个人过来一起下,你跑什么?”
现在人要是在酒局上出事,同行的人得有连带责任。
所以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些人看他摔了,都有点害怕。
不过好在他没整个人栽下去,只是坐在台阶上。
费好大劲将他拉起来,言同学疼得龇牙咧嘴的。
“行不行啊,自己能起来吗?”
“叫个救护车,送医院看看吧。”
言同学自己说:“别,不去医院,我背着千万房贷呢,去不起医院。没事,回家睡一觉就好。”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不劝,将他慢慢架了下去。
到了楼梯转弯口,疼得满脸是汗的言同学抬头,看向还站在楼梯口的裴醒,相当不理解。
裴醒双臂抱在胸前,依旧保持着刚才冷眼旁观的姿态。
面对言同学质问的神情,她只给予一抹冷淡而置身事外的笑意。
言同学被扛走了,易织年悄然走到裴醒身边。
看到了她令人心头发颤的诡谲笑容。
和平时温暖的裴醒大相径庭。
这是一个陌生的,易织年从未见过的裴醒。
“裴老师……”
裴醒没回眸,依旧看着楼下。
“你都看到了吧。”
易织年:“……”
她的确看到了。
裴醒没有伸出援手的整个过程,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裴醒慢慢侧过身。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第58章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裴醒能看到人的颜色,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底色。
不用交流,裴醒就能看透谁虚有其表,谁心存恶念。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人自作聪明,自食恶果。
而她从不提醒。
袖手旁观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甚至将此当做一种乐趣。
裴醒明白,这样的自己,是没有资格当老师的。
身为老师,应该为人师表,厚德树人。
但她却做不到一视同仁。
裴醒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骨子里是一个恶人。
在她见识过无数不同的颜色中,有缤纷绚烂的浓墨重彩,也有晦暗阴沉的冰冷色调。
而裴醒她自己的颜色,和别人的都不相同。
那是一片浓得无法被搅动,永远都不可能融化的深黑。
像没有声音和情感的宇宙深处。
充满了能够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
阴郁又寒冷,没人任何人类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她眼前的易织年,这根纯洁的小羽毛,应该待在属于她的温暖世界里。
不被任何邪恶玷污。
易织年看向裴醒的眼神变得复杂。
沉默了数秒,没有说话。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裴老师是因为那个言同学之前恶心过她,才这么做的吗?
裴醒不想为难易织年,转身下楼。
“你不用送我了。”
易织年的生活单纯又温馨,从她的性格就能看出来,即便她的人生有意外和波折,也是个在爱和呵护中长大的单纯孩子。
刚才那一幕,应该吓着她了。
裴醒走了好几个台阶,易织年才忽然回过神,喊了一声“裴老师”,蹬蹬蹬地快步跟下来。
小兔子一样迅速跟到裴醒身边,怕她逃了似的,直接挽住她的胳膊。
易织年说:“说好了要送你回去,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你答应让我送了,不许反悔。”
裴醒:“那点酒,根本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话还没说完,裴醒一恍惚,没计算好台阶的深度,脚下踏空,整个人往下错。
要不是易织年挽她胳膊挽得结实,保持住了平衡,这一下她真得用言同学相同的姿势坐台阶上。
裴醒:“……”
一向淡定的裴老师,标志性的笑容都消失了,易织年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看吧,裴老师。”易织年甜笑道,“没有我护送可真的不行哦。”
裴醒:“……”
没办法狡辩了。
从酒吧走出来,已经是晚霞漫天。
裴醒知道今天会喝酒,所以没有开车来。
易织年准备打车,问:“裴老师,你住哪?”
裴醒想了想,打开手机导航软件,调出了设置中“家”的地址给易织年看。
这行为多少有点诡异。
“裴老师,你不会真的醉到连自己家的地址都想不起来了吧?”
裴醒:“小区名太拗口,我总是记不住。”
易织年狐疑,看那个小区的名字,叫元天峯荟。
是有点儿拗口,可再拗口也就四个字。
裴老师牌都算得一清二楚,没理由四个字都记不下来吧?
还是说天才的大脑,也有认知上的参差?
这个小区易织年知道,是去年非常热门的新社区。
价格放在整个S城来看,都是名列前茅的贵。
社区的规划很成熟,非常现代化,位置也特别好,去哪儿都方便。
刚开盘的时候易雪林就带易织年去看过,当时想说买一套来投资,不过房地产开始走下坡路,易雪林便作罢了。
能住在这个社区的,基本上都是S城的新贵。
S城新一代的富豪们购买房产,通常会有两个选择。
喜欢大平层,看景观的,会选择元天峯荟。
喜欢带院子的别墅,会选择山水澜桥二期别墅区。
看来裴老师经商这几年应该顺风顺水,相当成功。她本人对以前的职业有些原因不明的抵触,可能真的更适合当个商人。
易织年很难想到,对于别人而言昂贵又能彰显身份的住所,裴醒极少回去。
只有在非常疲倦的时候,她才会从午夜小岛书店离开,回去睡一个觉。
更多的情况下,她更偏向在书店小憩。
裴醒顺手叫了网约车。
两人正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远处的杨清又接到了那个暗恋裴醒的男生的微信。
【我来了,我来了,裴老师还在吗?】
杨清看那男生刚从车上下来,距离裴醒大概二十米。
裴醒和易织年的车到了,两个人正在开车门。
裴醒先上的车,对易织年说:“你送我到这就行了,等我到家了给你发微信。”
易织年才不答应,“裴老师,以前我没觉得你这么啰嗦。快坐进去一点,我要上车了。”
裴醒看易织年是真的没有怕她的意思,心里有一丝欣慰。
裴醒往里挪了两个身位,易织年正要跟着一块坐到车后排,关门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发现,有个男的正在往她们这里快步走来。
易织年认出了他。
不就是之前想要裴醒微信号,计划着对她告白的那位吗?
那男的喊道:“裴老师——”
易织年动作没停,“咣”的一声,关门的动作行云流水。
司机师傅对了一下手机尾号,油门一踩,车直接开走。
那人跑了几步,停下,绝望的样子映在易织年眼底。
裴醒:“有人叫我?”
易织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关门关得如此顺手。
回答裴醒的问题也回答得特别坦荡。
易织年:“有吗?是裴老师喝多了,出现错觉了吧。”
裴醒:“?”
……
到了裴醒家楼下,按理来说,正常的社交礼仪都会邀请送自己回家的人上去坐坐。
但裴醒没有。
“你该回去了,易织年。”裴醒说,“今天谢谢你。”
易织年很体贴地笑着说:“裴老师,你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谢谢’啦。那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易织年已经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裴醒说:“晚安,易织年。”
到最后,可爱的昵称“年年”不见踪影,裴醒又开始叫她“易织年”了。
不过,和以前硬邦邦的,像点名一样的称呼有点不同。
易织年在初现繁星的夜空下甜甜一笑,对裴醒挥手:
“晚安啦裴老师。等你睡醒了,我们计划一下什么时候一起吃饭吧。要保持联系哦。”
要保持联系哦。
这是易织年最想对裴醒说的。
裴醒站在门禁前,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后,便消失在转角.
山水澜桥,晚饭时分。
陈幻做了一桌子的菜,有点苦恼。
这么多菜,她和陈幼两个人也吃不完啊。
陈幻对陈幼说:“要不然叫上你白姐姐一起过来吃好了。”
陈幼还没应,陈幻给白境虞的微信已经发了出去。
【你在家吗?我不小心多做了菜,吃不完浪费。你过来帮个忙。】
陈幼:“……”
你明明可以直接联系白姐姐,偏偏还要问我一句。
最好是能演得再像一点。
以后搬到白姐姐那边住,陈幻应该能够轻松一点。
起码不用为一块儿就餐找借口。
每天都能理所当然地和白姐姐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陈幻刚跟陈幼说要搬到白境虞那边住的时候,陈幼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我也要搬过去吗?”
陈幻真是纳了闷了,“不然呢?”
陈幼认真问她:“我一起跟过去,真的好吗?”
陈幼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有点发懵。
心想,这小孩不会察觉到我跟白境虞之间的关系了吧。
陈幼心道:你被老大包养,怎么还拖家带口?不怕老大嫌弃?
不想让白姐姐觉得陈幻带着个累赘,陈幼主动说:
“新学校有没有住校的地方?我去住宿舍。”
陈幻:“你年纪一点点,废话一大堆。住宿舍得会和同学相处,人际关系复杂着呢,就你这臭脾气,不得住两天就跟人吵起来?”
陈幼想反驳,没脸反驳。
她脾气的确挺烂的。
以前还在览村读书的时候,有人说她妈来历不明,是别人包养后又不要的情妇,她直接用扫把将对方的脑袋砸开了花。
那会儿她妈生着病,她爸还在,来学校为她善后了半天。
她老师评价她:“可真是个暴脾气。”
陈幼没吭声,心想,我就这样了。
以前她妈妈是她最想保护的人,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半个字的坏话。
如今妈妈不在了,她想保护的人变成了陈幻。
陈幻说得对,住校对她而言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她以前就常听住校的同学说,哪个寝室在对骂,哪个寝室在打架,乌烟瘴气的。
她要是住校,为了不麻烦陈幻应该能忍得住,但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地方。
陈幻说了两句,见小孩不说话了。
陈幻心想,我也没凶她吧?
拨了拨陈幼的头发,陈幻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
“家里有地方待着就待着吧。你白姐姐看着凶了吧唧的,其实人很好。”
陈幼点了点头。
白境虞进屋,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心里跟明镜似的。
陈幻根本不是不小心多做了。
放眼望去全是她喜欢吃的菜,陈幻应该费了不少心思。
白境虞保持着黑色长卷发,艳丽复古的妆容也没变。
从进门开始,白境虞就发现了,陈幻看她的眼神发直。
无论是去给她倒水还是端菜,陈幻的目光都会偷偷飘过来,黏在她身上,动弹不了。
白境虞暗笑。
以前都是陈幻拿捏着她,知道她最喜欢吃哪一套。
现在白境虞也握住了陈幻的喜好。
很好,白境虞决定了,这个让陈幻发花痴的造型,就一直持续到秋天来临的时候吧。
三人坐下才吃了两口,陈幻接到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走到了窗户边上。
只剩陈幼和白境虞坐在餐桌边。
陈幻在的时候,陈幼为了调节气氛,多少会有点硬撑的活泼。
陈幻一离开,本来面对白境虞陈幼就有点紧张,独处的气氛让她更紧绷。
白姐姐长得像雕塑出来一般精致无暇,身上的香味很清晰,那是一股陈幼形容不出来的冷香。举手投足间有来自天外的仙气,又藏着来自世间的灵动。
白境虞太漂亮,陈幼不太好意思直视,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只好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蒜蓉苋菜。
白境虞跟她闲聊:“你姐帮你找好学校了吗?”
“找好了,就是附近的那个十七中。”
“十七中啊,挺不错的,你成绩怎么样?”
“还行,应该不至于垫底。”
白境虞有听陈幻说过,这孩子成绩好得很,奖状糊墙的那种好。
陈幻将她从览村带回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会读书,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失去了父母,才十三岁的陈幼如果一个人在览村那种地方生活,没人保护,不说有多少人会欺负她,就算她有天大的好运,没被人祸害,她也注定会为了生活奔波,根本没心思放在学习上。
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毁了,实在可惜,陈幻不忍心。
跟白境虞说这番话的时候,两人刚做完,躺在一块儿。
百叶窗外的光影落在陈幻脸庞上,白境虞从她的眼眸里读出了怜惜。
是对陈幼的,也是对她自己。
在陈幻了解陈幼身世的那一刻,惊觉这孩子竟和自己的人生轨迹如此相似。
她们这俩姐妹,都被老天捉弄。
陈幻很幸运遇到了愿意收留她的姚聆。
如今,她也想拉陈幼一把,别被现实的泥潭染上一身污泥。
……
白境虞琢磨着眼前的小孩。
陈幼才十三岁,半大的孩子,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和陈幻是一个路子的。
不愧是姐妹,五官不算相似,脾气一模一样。
白境虞不免在心里想,陈幻这么点大的时候,该是个什么样?
不会也是这一副装腔作势,装大人的样子吧?
估计见着青春期的陈幻,白境虞会很想狠狠弹她脑袋几下。
欺负小陈幻的幻想,让白境虞嘴角渐渐浮起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而站在窗边的陈幻,突然提高了声音。
“之前都已经确定入学时间了,你现在跟我说没有名额?是不是太可笑了?”
白境虞和陈幼都看向陈幻。
陈幻心口都快被愤怒烧焦了,但白境虞跟陈幼都在这,她尽量收敛脾气,跟对面说:
“到底什么原因,直说吧。”
对面十七中的申老师支支吾吾地说:“哎呀,陈小姐,你也别生气,生气伤身。我们都是按上面的指示办事,没有决策权的。人家校董家的孩子正好也这个时候转学过来,手续办得比你们快,咱们肯定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申老师语气非常温和,甚至有一点怯懦,但话里的意思还是挺恶心人的。
陈幻问他:“我当时提交所有转学材料的时候,你明明说还有一个名额,现在怎么就成别人的手续办得比我们快了?要说先来后到,那也是我们在他们前面。就因为是校董家的孩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加塞吗?你们是学校,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可以不守信用,这么无耻?!”
陈幻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暴躁。
几次想要喷脏,都艰难地压了回去。
她顶着酷暑奔波了一个月,学校让她交什么她没有二话,立即就去办。
入学的所有手续都准备好了,眼看着九月份将到,马上就要开学,结果学校跟她玩这么一手。
她现在想要找别的学校转学,都来不及了。
陈幻烦躁地拨着头发。
陈幼看着她,明显被吓着了,不知所措。
白境虞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脑袋,示意她把电话挂了。
继续废话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对方是不可能改变的。
陈幻心里冲天的火气险些全部炸出来。
被白境虞摸了两下脑袋,勉强压制住,挂断电话。
申老师都被她骂蒙了,挂了电话后心虚地抚摸着胸口。
这家长,之前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吓人,果然不是个善茬。这种踩雷的事情都要他来办,上面领导可真不把他当人看。
白境虞主动牵着陈幻的手,将她带到沙发边。
“坐着。”
陈幻就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被白境虞安抚的这一刻,陈幻忽然想起来,白境虞是比她大一岁的姐姐。
陈幼非常懂事,帮忙倒了一杯水过来。
陈幻一口气将水喝完,没吭声,胸口的起伏也下去了。
陈幼暗暗看向白境虞,心想,白姐姐可真是厉害。
陈幻这种火.药桶一样的脾气,她居然上去牵个手就给哄好了。
第59章
白境虞:“怎么回事?你想让小孩去读十七中,这会儿被人插队了是吗?”
陈幻:“嗯……之前订好的名额,现在没有了。”
陈幼看陈幻沮丧的样子,想跟她说,没了就没了,反正我还年轻,今年不读明年读,晚点读书不影响智力发育。
白境虞:“十七中是还行,但咱们这社区隔壁的那个远哲国际学校不是更好吗?”
陈幻:“……”
有时候,白境虞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说出来的话,多少让陈幻有点没法接。
陈幻不好当着陈幼面说,让陈幼看会儿电视,将白境虞拉到阳台,单独聊聊。
陈幻心烦的时候有抽烟的习惯,但她知道白境虞不喜欢烟味,她一直在戒。这会儿将烟抽出来,也没点燃,就夹在指尖轻轻转动,纯属精神减压。
陈幻说:“白大小姐,你说的那个国际学校我也知道,学费一年三十万,太贵了。我那小破工作室刚起步,项目不稳定,还没买房呢。我得为将来生活质量考虑考虑。”
白境虞欲言又止。
陈幻有点猜到她想要说什么。
希望她不要真的说出口,不然场面会很尴尬。
白境虞从来不愁钱,国际学校一年的学费,对她而言可能就是银行某一笔理财的收益。
如果有人要将这笔钱从她账户里偷偷划走,她可能要到年底会计为她算账的时候才会发现。
这钱她当然可以出。
但出了之后,她和陈幻的关系就没劲了。
白境虞说些更实际的。
“想入学隔壁那所远哲国际学校,有两种方式。第一就是老老实实交学费,再搭点人情才能进。第二种方式难一些,参加他们的入学考试,成绩得挤进全市前5%。远哲这几年非常需要优质的生源,如果能一直保持全市前5%的成绩,不仅能获得全额奖学金,还能直接保送他们的高中部。远哲高中部的师资力量在整个S城来说都是非常拔尖的,你这个本地人肯定听说过。”
陈幻当然听说过。
以前她还在博旭的时候,有几个非常牛的设计大神,都是从这个国际学校毕业的。
陈幻被说得有点心动。
陈幻说:“可是现在有个问题啊,那小孩我知道她成绩不错,可是毕竟她是在览村上的小学和初一,可能跟S城的教学进度也不太一样。她在览村是个尖子生,不代表能够跟得上S城的同龄人。要考到5%的确有点难。要是考砸了,自尊心得受挫。”
白境虞粉红的指尖,相当不客气地戳了戳陈幻的心口。
“不去考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以前没觉得你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在外面撒野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吗?你还真想把她当成一朵温室小花来养着啊?不让她出去直面风雨,以后受挫的机会多得是,你还能跟她一辈子不成?你愿意跟着,也得看那小孩自己愿不愿意。”
陈幻发现今天白境虞格外像个姐姐。
虽然毒舌,但是说话非常有道理,很能说服人的姐姐。
陈幻软了声音,“好吧,那我去问问她,让她自己来选择,是想再看看别的学校,还是参加远哲的入学考试……”
陈幻话都还没说完,门就被粗暴地推开。
陈幼激动地大声宣布:“我愿意!我愿意!我要参加远哲的入学考试!我要拿全额奖学金!”
陈幻和白境虞:“……”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上周陈幻就通过小桃,借到了S城初二课本。
陈幼跟陈幻说,S城的进度的确比览村快,但她有提前自学的习惯,所以新的知识点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太难的地方。
少数不太理解的,她就去问陈幻。
陈幻毕业有段时间了,让她教高中的知识可能得花时间重温,初中还行,起码不会被问到的时候张口结舌。
陈幻教学思路很清晰,陈幼一听就懂。
陈幼夸奖她:“你蛮聪明的。”
陈幻:“……”
这谁给谁补课呢?.
易雪林的生日会马上就到了,白决暂时放下工作,亲自将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
知道的是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
易雪林生日时打算穿的两套礼裙,也是白决亲自去伦敦请萨维尔街顶级裁缝,花费一整年的时间手工制作的。
易雪林本人为了测量和试穿去过几次伦敦,上身效果相当惊艳,她很满意。
这些年忙忙碌碌,一转眼,易雪林五十二岁了。
和白决结婚之前,她经营着自己连锁酒店的品牌,没什么野心,能吃饱饭,养活年年就行。
结婚之后,说她傍上大款,带着女儿鸡犬升天的闲言碎语没少进耳朵,倒是让她打起精神,不仅让酒店蓬勃发展,深耕更多领域,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去读了MBA。
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潜力。
她和白决之间是尊重是理解,是相伴,更是爱情。
正因为有爱,易雪林才不想让别人玷污了这份感情。
无论是车还是房产,亦或者是百亿身价,全都是她自己赚回来的。
就算老白家有人再看不惯她,却没办法真的挑剔她什么。
易雪林不喜欢跟易织年说大人那些算计。
她希望年年永远单纯快乐,过得随心所欲,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有自己的小追求、小爱好。
平安喜乐,比什么都强。
可毕竟母女连着心,更何况是她们这样一起从破碎的家庭里挣脱出来,感情深厚的母女。
易织年明白母亲在争什么,在意什么。
所以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审时度势,但一向闭口不谈。
无论是母亲还是继父的公司,都有她可以轻松拿下的职位。
她甚至可以不工作,家里的金山银山也够挥霍几辈子。
但她还是选择努力读书,上了重点本科又继续读研,校招进了启丰。
一个月八千块钱,又要生活又要通勤还得租房,每个月都需要好好规划,她乐在其中。
不愿跟别人提及家庭情况的易织年,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为自己的未来拼搏着,或喜或忧。
同时为了母亲的幸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易雪林生日会之前数小时。
易织年特意跟舒泉学做蛋糕,亲手为易雪林做她最喜欢吃的芝士蛋糕。
卖相肯定是没有舒泉做的好看,味道一点都不差。
包管让易女士连舌头都一起吃下去。
除了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易织年还给易雪林抢了她最喜欢的海外乐队现场演出的门票。
那可是易女士从年轻时候就追的偶像,成立了二十多年的中老年摇滚乐队,看一场少一场。
门票千金难求,易织年是定了凌晨两点的闹钟,艰难地爬起来守着点抢到的,特别不容易。
她买了两张票,如果白叔叔有空的话可以陪易女士一块儿去,如果没空,就换她来陪她妈,就当做母女俩的浪漫约会了。
易雪林的生日会,易织年打算邀请舒泉一块儿去。
一开始跟舒泉说的时候,舒泉有点不好意思。
“你妈妈的生日会都是亲朋好友,我一个外人去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易织年不乐意了,“什么叫你一个外人,你可是我最好的闺蜜。人不多的,到时候家里就我、我妈、白叔叔还有我姐。哦对了,还有易女士的两位老姐妹,其余的亲戚一概没有,主打一个温馨和谐。正好,我也想把你介绍给我家人,好好认识一下。”
易织年对待闺蜜的态度,比舒泉想得要郑重。
被人在乎的感觉,让舒泉心里暖烘烘的。
舒泉不知道送什么生日礼物好,易织年千交代万交代,说千万别花钱买礼物。舒泉想了想,打算按照生日会的人头数量做杯子蛋糕。
舒泉做的杯子蛋糕精致漂亮,又好吃得让人浑身发抖。
易织年之前吃过一次,念念不忘,那香味时不时还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段时间太忙,舒泉有段时间没做了。
易织年看着重出江湖的梦中情糕,小心脏噗噗地跳。
“这不是存心馋我吗?不会要等到晚上才能吃吧?我想吃,现在就吃!”
舒泉无奈地说:“年年,距离晚上也没几个小时了。”
易织年撒娇道:“可是它现在就在我面前,这么香这么甜,这么可爱,我却吃不到它,还要等到晚上……我好惨,我好惨……”
不是好惨,是好馋吧?
舒泉看易织年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都被她弄软了。
没辙,舒泉说:“那我现在再你做一个好不好?不要吃太多了,热量很高的。”
易织年只是随便撒撒娇,没想到舒泉这么疼她,居然真的答应了。
高兴地环住舒泉的腰,易织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芽芽最疼我了!”
舒泉被她亲得恍惚了一下。
“年年……”
易织年一愣,眼看着舒泉的小耳朵慢慢变红,继而整张脸都覆上了粉红色。
放开舒泉,易织年说:“对哦,你是弯的,怎么可以随便下口亲?”
舒泉用比较凉的手背贴在发烫的脸上,难得吐槽易织年,“是啊,年年,你知道就好啦。”
易织年单手撑在台面上,看舒泉继续做杯子蛋糕,看着看着,有点走神。
她好奇问舒泉:“我能问几个关于你性取向的问题吗?”
“嗯,你问。”
“所以……你是从小就喜欢女生吗?”
舒泉停下手里的动作,扬着下巴想了想,“嗯”一声说:
“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是女生,后来就只对女生感兴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初恋是女生,是谁啊?”
“就是……”
提到初恋,舒泉刚刚降温的脸庞,又开始有了热意。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姐姐。”
“哦,陈幻姐姐。”
易织年记得这个名字,心想,难怪舒泉会念念不忘,原来是初恋。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舒泉说,“年年,这件事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要为我保密啊。”
易织年说:“放心放心,我的嘴超级严。”
第60章
傍晚四点。
夏步青开车将易织年和舒泉,以及吐司和小财一起接到了万嘉城。
从两棵依旧被修剪得格外精神的棕榈树下穿过,驶入生态湖上的长桥。
生态湖岸停泊着一整片的私家船只,从长桥眺望,万里碧空之下绿树成海,像步入了广阔的森林公园。
舒泉惊叹,这儿竟是住宅区。
进了家门口,易织年和舒泉牵着狗狗下车。
易织年抓住吐司最喜欢的鸡腿形状的玩具,往游泳池的方向一丢。
“让它们自己玩会儿吧。吐司,去,带小财游泳去。”
放开牵引绳,吐司吐着舌头往游泳池的方向狂奔。
小财跟在它身后,整只狗狗像贴地飞行,软软的耳朵在空中乱颤。
两只笨狗先后跟着“鸡腿”跃入泳池,溅起一片水花。
管家穿着清凉的衬衣,走上来向易织年和舒泉问好。
舒泉有点僵硬地提起笑容,回了个“你好”。
易织年说:“庹叔叔,麻烦你看一下这两只笨狗。”
管家温和道:“放心吧。”
易织年挽着舒泉说:“应该没这么早吃饭,咱们也去换下泳衣,泡个凉爽的澡,降降温再说。”
易织年带着舒泉穿过泳池,到了前厅。
前厅静悄悄的,没看见人。
后厨的方向隐约传来大火烹饪的声响。
厅内挂满了彩色的气球,随处可见易雪林最喜欢的小熊元素和雪山白玫瑰。
易织年一看就知道这是白叔叔的手笔。
今年白叔叔依旧对易女士的生日很上心。
穿过前厅进入电梯,至三楼。
三楼一整层,都是易织年的专属空间。
电梯门正对着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上挂满了这层主人各个年龄段的照片。
舒泉指着一张易织年小时候的照片说:“年年,你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小时候脸更圆一点,肉肉的,也太可爱了吧,真像一只小包子,好想咬一口。”
“别说了,从小到大没少被咬。”
估计说出来都没人信,白境虞以前也喜欢咬她的脸。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她。
易织年用力晃了晃脑袋,赶紧将可怕的记忆从脑袋里晃出去。
她跟舒泉一一介绍墙上的照片。
“这张是上小学第一天我哭着不让易女士离开,差点将她裙子拽掉,被她无情拍下的;这张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好胖啊看我这脸圆的;这会儿上大学了,这是我人生最瘦的时期,看这尖下巴,我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我的骨架很小……”
“这是我妈,这是白叔叔,白决。这是我姐,叫白境虞。白境虞应该也回来了,一会儿你见着她别害怕,她天生臭脸,但精神状态还算正常,不会发疯。”
易织年想了想,补充道:“不会随便发疯。”
舒泉:“……”
本来不忐忑,被她这么一说,现在有点了。
易织年带舒泉到她卧室参观。
对易织年而言珍贵的物品都放在卧室,其他的布置在书房。
物品摆放乱中有序,看得出来这儿的主人青春期非常丰富多彩,没少追逐时尚,柜子里堆满了曾经的流行元素,各种手账、潮流玩具,以及去世界各地旅行的纪念品。
舒泉看每个纪念品上都贴着拍立得,记录着那趟旅行的点滴回忆。
“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舒泉说,“这是你中学时期吧,你俩时常一起出去旅行。”
舒泉说的没错。
这个专门存放纪念品的柜子里,最醒目的二、三层上摆放着B城的地标建筑模型、T城的风筝、Z城的圆扇……还有在日本买的手办、在新加坡喝过的啤酒瓶、英国带回来的茶叶盒……
百分之八十的拍立得中,都是易织年和白境虞的双人合影。
易织年比白境虞矮半个头,但拍照的时候圆圆的脑袋总喜欢往前钻。
白境虞每次都被她挤到镜头的角落里,斜眼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妹妹,很嫌弃,但嫌弃里带着一点愉悦的笑意,莫名有点宠。
易织年没想到舒泉抓重点一抓一个准。
“是啊,那时候都是学生,有空。现在她在投行工作,忙得要命,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换好了泳衣,两人一块儿下楼。
再次来到泳池边,那两只蠢狗已经游了好几个来回,没什么力气了,小短腿在水下缓慢滑动着,活下两片浮在水面上的黄油面包。
易织年和舒泉跳下泳池,和它们一起游。
无边泳池非常宽阔,舒泉游了两个来回累得游不动了,靠在水池边休息。
易织年游得比她慢得多,到她身边的时候气喘吁吁,抹一把脸上的水说:
“芽芽,你游得也太快了吧。”
舒泉用手压着疯狂用嘴拱她的小财,对易织年说:
“好久没游了。”
舒泉说,游泳是陈幻姐姐教她的。
小时候她家没空调,一到暑假,姚聆就会带她们到山里玩。
山里有条小溪,水不深,也就一米多点,陈幻就在那条小溪里教会她游泳。
“小溪的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特别清凉,加上山里本身气温就低,夏天在溪水里泡着一点都不觉得热,到后面还会有点冷。我和陈幻姐姐游泳,我妈妈就把西瓜泡在溪水中冰镇,游累了吃几口瓜,夏天就这么熬过去了。”
易织年后背被太阳晒着,意识已经被舒泉带入凉爽的山里。
“我也想去玩,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山里玩啊?”
舒泉笑盈盈地说:“好呀,看你哪个周末有空,我带你去。那个山上还有农家乐,可以住一晚。有一家阿姨做菜超级好吃,我和陈幻姐姐每次去必定要去打卡。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易织年猛点头的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易织年知道舒泉有个亲姐姐。最近她说自己的事说得多了,可时常挂在她嘴边的是妈妈,是陈幻,很少听到她提及那个亲姐姐。
易织年敏感地察觉到,她和她姐姐的关系应该不太好。
……
和舒泉同居的这段时间,易织年被养胖了好几斤。
人家夏天都在瘦,只有易织年,小肚子肉眼可见地明显了不少。
有点累,但她还是坚持着再游两圈。
多运动,就能多吃点。
易织年又游出去了。吐司和小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了起来,甩出来的水扑腾到舒泉脸上,给她呛得咳嗽连连,只好躲到岸上来。
管家递来厚实的浴巾,她道谢之后,将浴巾披在身上,坐到太阳伞下歇会儿。
夕阳西斜,从泳池到白家主楼渐渐亮起了夜灯。
白家原本就建在山坡上,泳池所在的位置地势更高。
从这儿往远处眺望,除了能够清晰地观赏到日落西山的整个过程,还能俯瞰华灯初上的S城市中心。
这是一个对于舒泉而言很陌生的视角。
辽远的天际吹来的风,不会被任何建筑物阻挡。
舒泉很喜欢这份身处高处,开阔的舒适感。
已经过了盛夏,八月底的西晒还是很灼人。
金色的夕阳正好铺在舒泉脸上,舒泉眯着眼,正在喝管家给她拿的冰镇西瓜汁。
一个女人走到她的身边,帮她把遮阳伞的角度调整了一下,正好将她整个人完美遮住。
随后,那女人坐到了舒泉身边的沙滩椅上。
舒泉刚刚在易织年房间的照片里见过这个人。
舒泉双手紧握西瓜汁,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易织年的姐姐白境虞,紧张地向她打招呼:
“白姐姐好,我是年年的朋友,叫舒泉。”
白境虞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纯白长裙。这么简单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竟不显得单调,玲珑的身材在裙下若隐若现,饱满而性感,肌肤白到发光。
和这个姐姐相比,舒泉觉得自己干瘪得像片被晒了一星期的海带。
白境虞坐下后,将墨镜推至头顶,露出漂亮的双眼,温和地说:“你好。”
随后伸出了手。
舒泉立刻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白境虞握手的方式不像舒泉熟悉的商场上那一套,并不商务。
她轻轻捏了捏舒泉的指尖,像一位和蔼的长辈,对舒泉淡笑道:
“易织年很少把朋友带回家来。这些年来你是头一个,她很喜欢你。”
舒泉被白境虞这么直白的话弄得一时语塞。
相当后悔,她应该随时随地将“社交用语1000句”宝典带在身边。
社恐人士舒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算得体,只好腼腆地笑了笑。
白境虞也不觉得尴尬。换成别人她还真没有闲聊的兴致,舒泉不一样,这可是易织年成年后头一次带回家的朋友。白境虞作为姐姐必然得好好招待,不能冷落了易织年的小姐妹。
白境虞继续说:“七点左右应该能开饭了,你饮料别喝太多,今晚我们中餐主厨大显身手,给晚餐留点儿肚子吧。听易织年说你做菜的手艺很不错,现在住在一块都是你给她投喂,瞧瞧她的小肚子,好像又圆润了不少,全都是你的功劳。”
易织年实在游不动了,正骑在她最喜欢的小黄鸭充气垫上。
隐约听见白境虞提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什么“圆润”,立刻将这两个词串联起来。
易织年对着白境虞的方向喊道:“白境虞,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白境虞一边给陈幻回短微信,说今天易雪林过生日,让陈幻不用煮她那份饭了,一边淡笑着瞥易织年,说:“夸你呢。”
易织年趴在小黄鸭后背上,用两只手将自己划了过来,停在泳池边,没上岸,对白境虞说:“白境虞,给我拿杯喝的嘛。”
舒泉暗暗看向白境虞。
白境虞对她温和,但是这个姐姐自带让人害怕的气场,感觉全世界都应该服务于她,在她面前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易织年居然让她干活。
白境虞非常好脾气地站了起来,没等管家动作,亲自拿了一杯水蜜桃汁过来,弯腰递到易织年面前。
易织年不过就是嘴上逗白境虞,没指望她真的能伺候谁。
没想到……
是因为今天舒泉在吗?白境虞格外给她面子,居然真的帮她拿了,反而弄得易织年有点不好意思。
吃人嘴软,易织年真心夸白境虞:“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易织年马上就要够到饮料杯的时候,白境虞突然把杯子举高。
易织年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弧线,没够着,差点整个人趴泳池边。
白境虞扬着下巴对她笑,“小青蛙,使唤谁呢?想喝饮料自己上来拿。”
易织年凶巴巴地瞪白境虞,“你无聊不无聊啊!”
就不该相信女魔头会有温情的一刻!
易织年控诉她:“白境虞,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我朋友还在这呢,你讨厌!”
易织年从水里爬了出来,自己去拿饮料。
白境虞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坐回了沙滩椅上,惬意地喝果汁。
易织年拿了饮料,回头看舒泉居然在笑。
“芽芽,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
舒泉说:“你和白姐姐的感情真的很好。”
“我差点跳起来打掉她脑袋,就这还好?”
舒泉只是笑,当时没说。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比她和舒敏亲近多了。
她和舒敏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开过玩笑.
易雪林的生日会来的人的确很少。
正因为少,不见闹腾,只有温馨。
舒泉做的杯子蛋糕让所有人赞不绝口。
盛赞之下,弄得舒泉都有点分不清,真是自己的手艺又有进步,还是年年的家人实在太客气。
白决比她在媒体上看到的更高大,更显年轻。
舒泉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有机会和整个S城最知名的企业家面对面交流。
本以为白决会问问她的工作,给她的职业规划和人生给予一些建议。毕竟很多长辈都是这样做的——不管你有没有主动询问,不管你需不需要意见。
白决半个工作相关的字都没提,只和舒泉聊她的烹饪技巧,说易雪林很喜欢吃她做的杯子蛋糕,问她有没有什么秘诀,想学一学,以后易雪林想吃就能吃到。
易雪林戴着寿星的小帽子,穿着小熊图案的裙子,即便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也不妨碍她是位众星捧月的公主。
舒泉被易雪林从容的气质影响,意识到易雪林根本不在意年纪,只做自己喜欢的打扮,就算小熊图案的裙子在别人眼里是适合年轻女孩,但她喜欢,就是要穿。
舒泉心里感叹一声,真好啊。
难免去想象,自己的五十岁会在哪里度过,身边又有谁愿意陪伴着她。
她这块小小的拼图,有没有将自己想要的世界拼出满意的形状。
……
今晚易织年和舒泉在万嘉城过夜。
两人喝了点酒,一路笑着回到了三楼。
准备去洗澡的时候,白境虞亲自送了水果和牛奶来。
易织年脸红得像熟透的虾,看到白境虞就想起之前在泳池边戏弄她的事,扑上来说:
“白境虞,你才是小青蛙!”
“反射弧够长的。”
白境虞一手揽着她谨防她摔倒,一手平稳地要将装着食物的托盘放到桌上。
舒泉立即过来搭把手。
要是放在平时,易织年顶多是在背后吐槽白境虞,今天借着酒精上头,竟然敢当面质问她。
“白境虞,你最近是不是搬家了?我怎么老是看到你在我小区里晃?”
白境虞表情有些不自然,说:“你该看看眼科。”
“白境虞,全家心眼就数你最多,你承不承认?”
“喝太多了你。”白境虞问舒泉,“要不要我把这个醉鬼带走?免得今晚烦你烦到睡不着。”
舒泉说:“不会的,年年就是有点兴奋,洗洗澡就好了。”
“你还挺了解她。行了,易织年,别赖我身上,快去洗澡。”
白境虞押送易织年去了浴室之后就要走。
走之前对舒泉说:“你今晚喝得不少,半点事没有。酒量很好。”
白境虞观察能力极佳,竟发现了以前没人会注意的事。
舒泉谦虚道:“还行。”
“晚安了。”白境虞离开。
易织年洗完澡之后果然清醒了不少,消化了一点,开始吃白境虞送来的水果。
喂一口到舒泉嘴里,舒泉咀嚼到一半,突然说:“你姐好漂亮,整个人的气质感觉的确和恃总有点像。”
易织年:“是不是吧你说!都是将‘脾气不好’写在脸上的人。看上去就很喜欢骂人,其实……还真是很喜欢骂人。”
舒泉心想,林恃也没有很喜欢骂人吧。
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林恃在各种会议上臭脸的形象栩栩如生。
更不用说初来乍到第一次见面,就将整个运营部骂得狗血喷头。
舒泉:“……”
好吧,的确没少骂。
此刻正在公司苦逼加班的林恃,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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