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灿珠玑 > 100-110
    第101章


    晌午时分, 正是燕栖码头摩肩擦踵最热闹的时候。船只靠岸之前,总是格外的摇晃,从船舱窗子往外望去, 但?见扑面而来是盛安京的繁华喧嚣,有挑担子的游走小贩, 有骑高头大马的官差贵族,亦有衣着各色的客旅, 远比州府的码头包罗万象。


    十岁少年本在津津有味地玩着泥俑作战,忽听一声泊船吆喝, 顿地谨慎端坐了下?来?。


    不放心地问道?:“韩妈, 阿姐可会不喜悦我来京城?”


    想起自己的阿姐魏妆,魏旭心情格外复杂。他就一个阿姐,其实本能的想靠近, 可是从记忆起, 旁人?就告诉他说, 是阿姐的母亲先嫁给了父亲,才使得他晚出生了几年。又说小心阿姐对他生厌,怪他抢走了父亲。渐渐的, 魏旭看见?魏妆就局促了起来?, 哪怕正在嬉笑玩闹,看见阿姐也会变得收敛。


    奶娘韩氏坐在旁边, 再次整了整小少爷的衣容,生怕一会儿下?船不够庄重?。


    自从开春后大小姐带了沈嬷进京, 老爷魏邦远只当是前来?贺一场寿宴, 约莫一个月也便回程了。


    再加上谢侯府解除丁忧, 三公子已至成亲之年。那谢府三公子龙潜凤采,前程无量, 魏家而今地位,何能比较得上?老爷便有意同小姐嘱咐,叫她见?机行事,若谢府无意,或便主?动开口解了婚约,以成全父亲魏老侍郎的夙愿。


    怎料到呢,竟然忽从京中发来?消息,说小姐要与谢三郎成亲了。还是皇后娘娘指的婚,从太后的宫中出嫁。魏家这是何德何能呐,区区从六品屯监之女?,竟得此殊荣!


    魏邦远起先还担忧是否魏妆挟恩高嫁,占着昔年老太傅的主?张,非要胁迫谢三公子娶亲。待看到罗老夫人?及魏妆的来?信和厚礼,才晓得是谢府遵守诺言,真心求娶。


    不仅如此,自个闺女?还在经筵日讲上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博得了众位娘娘的夸奖,太后更当场感叹魏老侍郎当年的筑渠功绩。


    魏邦远这才堪堪地宽下?心来?。


    如此大事,魏家这边若不派个人?前来?京城过礼,未免显得不够体面尊重?。然而魏邦远三月里?才染了寒瘟病倒在床,现下?都还在咳嗽着,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家中子嗣单薄,遂让十岁的儿子魏旭与奶妈韩氏,一同备了礼物进京。正巧魏妆在信中提到了绮橘,三个人?就一块儿出发了。


    魏邦远早前听从父命娶了原配庄氏,与庄氏之间虽无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且育有一女?。


    奶妈韩氏则是继室柏碧霜的体己佣人?,晓得柏氏对原配庄氏有隔阂,与魏妆自然也就亲厚不起来?。


    不亲厚也不怠慢,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十年前,柏氏因为一碗滚汤,差点失手泼到魏妆,此事解释无力?,关系便越来?越疏远了。


    但?得知她嫁得好?,柏氏亦乐见?其成。见?魏妆寄来?礼物,便也备了一幅柿柿如意、早生贵子的蜀绣挂图,做为贺礼。


    此刻少爷局促,韩氏便宽慰道?:“旭哥儿来?京城,是老爷让你以魏家嫡子的身份出面,一为全了亲家的礼数,二为庆贺谢府二公子娶亲。小姐当感到高兴才是,怎会不喜悦呢,快安下?心吧。”


    这话一半是说给绮橘听的,绮橘是魏妆的贴身丫鬟。韩氏也怕魏妆身份高了,对继弟冷落。


    绮橘坐在旁边,又如何听不出来??


    大小姐分明是个娇柔的性子,别说欺负谁了,即便受了欺负,也多是沈嬷和绮橘代为出头。虽旭哥儿对大小姐疏离不亲,可大小姐却时有照拂。


    譬如先前旭哥儿的窗前,不晓得谁移来?一盆五色梅,瞧着花好?看,却惹得他频打喷嚏。大小姐看到后,便悄悄替换成了甜雅舒适的桔梗花。又怎会是苛刻少爷之人??


    韩氏未免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像继夫人?那般做派吗?


    绮橘便笑道?:“旭哥儿莫担心,小姐若看到你来?,只会高兴。谢府高门,事务繁多,她若是忙着,你且玩儿自己的便好?。”


    魏旭听这么一说,攥着的手心才稍稍松开来?。


    绮橘言语间颇觉荣耀,抬眼望去外面的热闹,心里?溢满了欢喜。


    在她的印象里?,大小姐是爱慕极了姑爷的,绮橘几年前曾见?过姑爷,好?一个玉树临风不沾世尘的清绝公子。彼时小姐站在廊下?远远瞥见?,目光都移不动了。


    小姐一心只盼着年岁长大,有朝一日与姑爷鸾凤和鸣,携手共度。平日里?精于?女?红、学厨艺,在入京之前,还用半年时间绣了十二条手帕呢。


    沈嬷回去后形容,说小姐在京中风光荣宠,谢府求娶心切。姑爷才气斐然,文韬武略,婚后对小姐更贴心呵护,宠得府上无人?不知。就连小姐起初说要退婚,姑爷愣是舍了命都不想放开手,可见?情根深种呐!


    听得绮橘好?不憧憬,自家小姐终于?有人?疼了。


    眨眼船只靠了岸,三人?便跟随船客们?往下?走。


    魏妆和谢敬彦等?在岸边,身后停着两辆马车。眼看熟悉又久远的身影出现,便挥挥手帕示意。


    奶妈韩氏率先抬头一望,但?见?个衣着光鲜的婢女?撑着纸伞,伞下?美人?肤如凝脂,艳冶娇媚,一双眸目明亮,含笑嫣然,竟就是自家的大小姐。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俊逸修长,银袍挺括,时二十出头,已然有着书?中名臣的清贵风骨,两人?好?生登对。


    然而几月未见?,小姐却不再先前的娇怯疏泠,分明多了一种畅通的从容练达。人?还是那个人?,与筠州府时相比好?像换了个内里?,想来?谢府三公子是真的纵宠她的。


    看得韩氏暗自惊叹,连忙上前施礼道?:“奴才见?过谢家姑爷、大小姐。”


    绮橘和魏旭也随了上来?,唤道?:“大小姐、姑爷。”“……阿姐,姐夫。”


    魏妆笑看着他们?,两世未见?,说不出的生疏,却又更添了真切的重?生感。


    绮橘眼睛水汪汪的,生得结实又麻利,甚为能干,总算叫魏妆盼来?了。弟弟魏旭这时才十岁,圆润脸蛋尚未脱稚气,因在筠州府不拘日常,骨子里?透出的机灵活络。


    魏妆抿了抿唇,泰然道?:“旭哥儿,绮橘、韩妈,你们?路上辛苦了。”


    各人?谦虚客套过,见?谢府家丁已将卸下?的行李往后面车上放,便要往马车上去。


    魏妆稍默,叫住魏旭道?:“旭哥儿你来?。”


    魏旭有些紧张无措地转头。


    谢敬彦扣住魏妆手指,笑道?:“小舅哥且与你阿姐一起,我们?同乘一辆。”


    奶妈韩氏略显不安,魏妆无视她,只对魏旭弯起眉目。魏旭踌躇稍瞬,绽出释然笑脸,几步就跟了过来?:“好?,我来?了!”


    马车从金乌大街穿过,谢敬彦端坐正中锦座,魏妆和魏旭姐弟俩坐在侧座。车厢里?一缕好?闻的浅淡茶香,布置得亦雅意舒适。


    魏旭吃着阿姐买来?的点心和果饮,夏日冰镇过的奶酪酥饼就着清甜的果汁,只把?他颠簸一夜的倦意都驱散了。


    少年忍不住道?:“京都的点心都这般好?吃吗?”


    魏妆答道?:“好?吃的可不止点心,待这二日府上喜宴办完,我带你四处逛逛,能叫旭哥儿吃撑到肚子滚圆。”


    原还怕阿姐不欢喜自己来?,竟却说要带他出去玩。魏旭眼里?绽出憧憬的向往,忍不住问道?:“姐夫可随我们?一道?同去?”


    言毕看向面前的俊美郎君,但?见?墨发玉冠,挺鼻薄唇,宽肩长身。再又瞅着魏妆,自家阿姐也变得越来?越好?看,莫名说不出哪里?变化了,可就觉得他们?俩好?般配。


    他此时的年岁与谢睿差不多大,然谢睿修逸白净,文俊克谨,是照着谢氏接班人?来?培养。而魏旭外放活泼,性情各有不同。


    魏妆掂了掂他的衣袖,莫名觉得温柔,揶揄道?:“三郎朝中事务垒砌,何来?的功夫得闲,我们?自去逛逛就好?。”


    娘家人?来?了,这就想把?他抛去一边,再要冷落他多少日?


    谢敬彦适时淡哂:“京都城内城外多有景致,许多未必容许闲人?进入,几时你们?得空,喊我一句便是。”


    他乃礼部朝廷命官,又且谢府门阀,自有便利门路。


    “那可太好?了。”魏旭咧嘴嘿笑,想看又不敢多看地对姐夫悄悄打量。


    谢敬彦前世忙于?朝政,只听沈嬷议论过继室对魏妆的疏冷,故而对魏旭也淡淡客套。


    见?魏妆态度改变,他便有意笼络:“旭哥儿在看我做什么?”


    那嗓音低磁悦耳,听得魏旭脸一红。他真从没见?过这般俊凛的男郎,而且姐夫还给自己寄来?琼景堂的特质弓箭和皮蹴鞠,在小伙伴面前风光撑足。


    他好?奇地问:“我听沈嬷说,你们?成亲后过得甚好?,你可是很?喜欢我阿姐么?”


    啧,童言无忌,怎知喜欢之深意丰富。


    谢敬彦缓缓开口:“人?的性命最贵重?,我视阿妆如自己之命。”


    魏旭觉得怪甜的,顿时脱口而出道?:“我知道?阿姐也喜欢姐夫,她房里?的日记小札都写满你的名字,还用你的画像绣手绢,绣坏了好?几幅,急得直哭。你们?终成夫妻真是太好?了,你须对她再好?一些。”


    谢敬彦自然要对魏妆更好?,他恨不能将她宠溺到骨子里?,叫她舍不下?分离。男子眉梢含情,睨了魏妆一眼。


    心中思想,若没有那些弯弯折折、郁在心中不说,或便不会有后来?的冷场。但?也因有过对比,更觉得此世愈加珍惜。再来?一世,分分秒秒他都不容再蹉跎。


    魏妆心知肚明,不禁懊恼起来?。本以为这个弟弟见?了自己就局促,是因疏离,没想到原是躲在背后好?奇观察她。


    她只作皱眉佯怒:“旭哥儿,你再要胡说,我就忙自个花坊的事,不带你玩了!”


    谢敬彦伸出长臂牵住魏旭:“别怕,我给你撑着。今日不说,之后再同姐夫细说。”


    魏旭挨着姐夫问道?:“阿姐开了花坊,几时这般厉害?她先前对外人?说话都鲜少。”


    阿姐平素娇矜,有事儿都叫沈嬷去应付,她竟然能经营生意了。


    谢敬彦薄笑:“在盛安京中,目前最红火的花坊就属她一家,宫中都追捧不已,她本事可大了!”


    ……还有欺压夫君,退亲和离,哪一条都归这女?人?最能折腾。


    魏妆看向窗外,不理他二个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谢侯府,只见?门庭赫奕,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铜狮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好?一派昌荣盛象。看得韩氏越发惊叹,不自觉收起了平素的冷慢。


    绮橘偷偷问小姐,当日小姐与姑爷也有这般排场吗?


    魏妆轻声答:“比这要风光更多。”


    绮橘满意憧憬。


    先将三人?安顿在云麒院空置的客房里?,又命灶上备水备饭,休了个午觉。


    到了傍晚,去琼阑院给老夫人?请安。


    罗鸿烁晓得魏父咳病在床,却将将派了十岁的独子北上过礼,难免感叹魏家果然恪守体面,自持风骨。


    因知道?魏家是继室当家,态度便不冷不热,先过问了一番筠州府的近况,以及魏父的身体康健,又给韩妈和绮橘都赏了礼物。


    送魏旭的则是一对镶宝珠的黄金貔貅挂饰,很?是给足了面子。


    魏妆人?情世故熟络,自然也当场对韩氏说了许多谢府的高崇,老夫人?的威严与仁爱,听得墙头草的罗鸿烁极为舒适。


    夜里?,魏妆就抱着枕头与绮橘说悄悄话去了。谢敬彦回到卧房,面对的又是一张空床,奈何事先应了她受罚六日,只得忍下?思念,天明去上早朝。


    魏妆没去簇锦堂,留在府上将待客的观赏花卉整理了一番,隔日就是二公子谢宜的庆婚宴了。


    第102章


    谢侯府喜事接连, 可谓风光无俦,先是?老夫人寿宴,三郎娶亲, 再又升上炙手可热的主客司郎中,虽然谢府低调, 但若放在别家也要摆宴庆贺的。忽一转头?,又迎来了二公子谢宜的大婚。


    京中各家乐得前来沾沾喜气?, 早早的谢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冠盖相望。


    罗老夫人这次给奚府仍发了请帖, 毕竟奚府后面连着老长公主和太后, 有些明面上的关系还要装裱。但对于谬府和林府,可就忽略无视了。


    只汉阳郡主没脸到场,奚府前来吃席的是二房。


    陶邴钧夫妇也带着闺女陶沁婉来了。


    翟为希告老隐退后, 皇上提了御史大夫傅仪圭任礼部尚书, 陶邴钧颇感颓唐。再一想想, 自己一路官途勤恳奉承,但若没有翟老尚书的提携,哪能这么顺利当上礼部侍郎。如今翟为希最?得意的学生谢敬彦入了礼部, 倘能帮佐自己一番, 想来几年后应当还是?有机会的。


    陶邴钧随完礼,便又来找谢敬彦笼络。上回?送茶叶被冷拒后, 却是?不敢再妄称贤侄了,改成郎中的称呼, 但那股热乎劲儿仍未减少。


    就连旁边的陶沁婉都眼?含曼笑, 仿佛等着上位似的。


    谢敬彦还有坑要挖, 不屑给陶邴钧希冀,只作客套平常应酬。魏妆自从?听了他的解释, 暂也敛起猜忌,端看他怎么做吧。口说无凭,实际行动才是?真的。


    大小?姐谢芸也带着儿子回?来了,已经怀有近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滚圆。魏妆知道?谢芸这次怀孕的是?双胞胎千金,前世她只得了谢睿一个儿子,想要生小?囡而不得,曾把?她好生羡慕。


    谢芸平时易疲累,都只在家躺着,也是?无聊得紧。干脆就在琼阑院多住了几天,陪陪老祖母,没回?司农少卿府上去?。


    私下里,听了老夫人说起谢、奚两府退亲的经过,不由赞叹,谢府能娶妆妹妹这般聪慧明练女子,当真是?种福气?。祖母何愁之后无人掌家了,我看魏妆就很是?可以,与三弟一主外一主内多登对呀!


    罗鸿烁没应话,说来这魏女也是?奇了,旁的媳妇进了门都巴不得立刻接掌中馈,既有身份分?量也展示自个的才干。祁氏把?钥匙给她,她却推脱不接,还是?老三另外找人来分?担。


    老夫人就剔着茶盏道?:“她若是?肯留在内宅倒好,我看她那是?整颗心都扑在花坊上面,强求不来。”


    话传到了刚过三日回?门的二少夫人姚氏那边,姚氏顿时又嫉妒又庆幸。


    嫉妒魏妆不过一州府小?官女,进门才多久,竟已得罗老夫人这般信任。罗老夫人不是?最?讲门第严苛么,怎的不瞧瞧安国公府的姚氏呢?庆幸的则是?魏妆不想接掌中馈,那么机会就留到姚氏这里了。


    想到大房婆母汤氏争强好胜,而魏妆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姚氏就忍捺不住了。


    *


    谢宜的庆婚宴才过,男郎们明日才上职,今日按部就班的晨昏定?省,人数便到得格外齐整。


    大早上的传来一条好消息,让罗老夫人又欢喜不已,竟是?大少夫人司马氏把?出了喜脉。你瞅瞅,吉利事儿真是?一桩接一桩呐!


    司马氏近阵子身子贪懒,汤氏起先以为必然谢宸对她温存多了,脾气?拿乔起来。汤氏不免生出几分?严苛,惹得大公子谢宸明面上都收敛了呵护,司马氏更加变得规规矩矩,在自个的院里都不敢多靠拢丈夫。


    昨儿晚上忽然反酸呕吐频繁,叫来大夫一把?脉,说是?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把?个汤氏乐得嘴都合不拢,急忙当着大伙儿把?消息宣布了。


    司马氏脸上红彤彤的,暗叹都是?三郎和三弟妹带的好头?,让婆母急着催促生子。谢宸这三年来克制不已,再又年轻力壮之时,近日便忽然放开来了。还好是?在解除丁忧之后,再不须那么多的顾虑,她心情放松,不知几时竟就怀上了。


    魏妆坐在旁侧,也替司马氏感到高兴。却又觉得意外,前世谢府的曾长孙乃出自二公子与姚氏一房,没想到这次轮到长房先怀上了……看来两世分?明是?不同的。


    想起惦念的谢睿,她默默攥了攥袖边。


    老夫人都不知该说是?谢芸带回?来的孕气?,还是?姚氏进门的喜气?呢。一时乐呵呵道?:“看来咱们谢府的姑娘媳妇都是?有福气?的,传我吩咐下去?,给每房姐儿和少夫人各做两身新衣裳,加配三副头?饰,老大院里的也都看着赏赐吧。老二老三两房,你们也要加把?劲了,但愿明年满院子都是?小?崽儿踢腾。”


    听得一众仆从?们都跟着笑起来。


    姚氏眼?珠子咕噜一转:老夫人偏宠三郎夫妻,大嫂这又怀了曾长孙,自己若想争先露角,也就只能先去?投婆母所好了。汤氏最?见不得就是?二房顺心么。


    姚茜脸上晕出来笑意,忽地看向魏妆说道?:“人都说儿孙满堂,乃是?万事兴旺,我们做晚辈媳妇的不怕害臊,也想成全?了祖母的心愿则个。三弟妹你说呢?……对了,那日我出街采买东西,恰好在医铺里休息,看见三弟妹买药,打了招呼你却未能听见。只因挂念你身体,便随口问了一句伙计,伙计却道?你买的是?避子药。被我好生一顿骂,安的什么歹心造这谣言,祖母对你万般好,难道?三弟妹还不准备添丁嘛?”


    嘴里说着,一边做出伸张正义愤愤不平的模样来。


    魏妆听得咯噔一醒,好啊,那日就察觉有道?目光追着她,竟没想到会是?姚氏。然而未免过于急功近利了,刚进门就惹到自己的头?上。


    这姚茜和汤氏一个模子的行径,前世进门后最?得汤氏的欢心。姚茜的目标就为了全?掌中馈,偏偏魏妆做得滴水不漏,难以让她超越过去?,遂便频频地在暗中使计挑刺。


    过往的就算了,那时魏妆只为做个隐忍贤良的高门贵妇。如今的她却是?个黑心冷肠的,人若不冒犯就罢了,人若犯她必痛快还击!


    只见一双双眼?睛都百味杂陈地看向魏妆,谢府谁人都知道?老夫人有多么渴望抱小?崽儿,且三公子又是?何等地爱眷娇妻。


    万没想到啊,她竟然背地里做着无情的动作。


    二少夫人才刚进门,断没必要撒这种谎话泼脏水。又想起先前魏女本就是?要退婚的,可见或许真的无意三公子,难免为三公子抱冤不平。


    二房夫人祁氏更是?唏嘘心疼了,就说好端端的娇娜美人儿,怎会偏偏养了那一盆子墨紫艳透的黑牡丹花?就分?明她自己是?棵黑牡丹,没有心的蛇蝎小?毒妇,堪堪迷了自个敬彦的心魂,整夜的对她那般疼宠。


    罗鸿烁的脸色当即就僵硬,兀自捺着怒意道?:“姚氏,你进了门就是?谢宜房里的,此?刻大伙儿都在这里,你说话可要当真?”


    姚茜掏出了袖中包裹的几颗黑色药粒,心里好不得意。果然一个个都被震惊住了,自己且将这把?柄甩出来,立时就能向婆母汤氏表明立场,还能让老夫人高看一番。


    她无视丈夫谢宜息事宁人的眼?神,偏仍就继续往下说道?:“祖母且看,就是?这种药丸。我只怕三弟妹是?否错买了,或耽误了自个身子,便留心问伙计要了几颗放着,还想得空提醒一下三弟妹来着。”


    罗鸿烁转向魏妆,老妇人梳拢的圆髻都跟着动作沉了一沉。她体态生得宽,气?势厚重,一时堂屋里刚刚响起的笑声,全?都变成了屏息纳气?。


    听罗鸿烁问道?:“魏妆,此?事可属实?你进门这些日子,我自问阖府是?掏心窝子的对你宽仁,诸事皆袒护着你,没让你受何委屈。你竟对谢府、对三郎这般绝情,是?将他的一腔诚挚都当做了什么?委实过分?忤逆!”


    就连大小?姐谢芸,难得也觉得魏妆的确做过火了。她听丈夫司农少卿下朝回?来说过,三弟喜爱魏妆,是?夜半都能不顾宵禁,不忌弹劾,执意接她回?府就寝。


    近日魏旭和韩氏、绮橘刚来府上,此?事若传回?到魏父耳朵里,只怕又要像前世那般,觉得魏妆言行欠妥,丢了魏家门风,再无颜面登亲家之门。更而且父亲还在害咳嗽,姚氏挑在这时候寻衅,也真是?够阴险的。


    魏妆不想让魏旭他们担心受怕,女子轻捻了捻五指,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来。


    差点儿还忘了——


    啧,姚氏只以为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进门就能够踩她一脚,但怕是?想不到吧,魏妆手里还有姚氏更大的筹码。


    妯娌既不仁,魏妆可就不必客气?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立在堂中欠了揖,先回?话:“禀祖母,此?药是?避子药确然属实,但二嫂委实误会我了。我原是?怕孕育不了骨肉,方才服用?的这个药,各位且听我分?说。”


    啥,怕孕育不了,反而还吃避子药,这是?什么道?理?


    听得个个越发诧异起来,但见三少夫人容色谦恳,不像敷衍,便支起了耳朵。


    魏妆不亢不卑地柔声道?:“我自幼生长在水米充裕、温暖湿润的筠州府,几月之前北上入京,是?夜厚雪冰冻,又加水土不服,历来准时的月事忽然不准了。问及奶娘沈嬷,沈嬷年长,晓得做姑娘时月事若乱了,只怕将来难以孕育。又听说那家温氏医铺的大夫看女子问题甚是?高明,便去?瞧了瞧。”


    “此?事若叫外人得知,未免难为情,恰好照大夫所言,拿回?来的药粒虽有避子之用?,也可作为调整月事的好药材,还不用?炖煮煎水,十分?方便。只是?要间断的吃上几次,直到月事确定?稳妥,方才能停下。没想到却让二嫂这样挂心,刚进门凳子没坐热,就先惦念起我的事儿来,辛苦替魏妆担着了。”说着,含笑嫣嫣对姚氏表了一谢。


    一番话说得有始有末,也把?姑娘家的羞涩遮瞒解释到位了,听得祁氏确是?相信不已。


    祁氏问过下房婆子,再早的没关注不晓得,但这两三个月魏妆的确颜色鲜亮、月月准时。


    一时便帮衬道?:“看来大嫂找来个好帮手了,都是?热心肠。今后可以分?担些事务出去?,两人一块儿盯着我们二房,也好轮流休息,省得眼?酸。”


    祁氏本领厉害,从?前只是?懒,被魏妆有的放矢地“引导”几回?,便不知不觉地付诸行动了起来。但凡一回?击,句句戳到汤氏的痛处。


    只因了谢三郎与魏妆平素的那些恩爱动静,这番话说出口的可信度很高。毕竟如果不爱,何能夜半还在韵律声声,何能唤出那般酥骨媚娆的嘤咛,夫妻间的行事皆是?相互的……


    汤氏和姚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谁能想到还有这样一出解释啊?


    汤氏不由瞪了新媳妇一眼?,想崭露头?角,也别先拿老三媳妇开撩,谁不知那魏女精明巧辩,眼?下更是?老夫人的心肝宝?多此?一举,帮了倒忙。


    谢敬彦端坐在侧,冷冷地噙了噙嘴角,启口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有番话要说。谨遵祖父叮嘱,敬彦娶魏妆,为要足她优渥,舒适无忧。然而刚就礼部之职,近二年朝局忙碌,事务繁多,或还要外派赴边,担心不能照顾好她。便是?要生,也预备再过个二三年。敬彦排行在三,且让大哥、二哥先全?了祖母的心愿不迟!”


    他原已接受了魏妆对于孕育子嗣的抵触,那药物他查过,并无甚影响。既然被揣掇到明面上,这份责任应由自己来扛。


    前世错的是?他,不该把?谢睿送与老夫人将养。他不逼迫,便是?魏妆一辈子不愿生,谢敬彦亦能理解,但求她始终都在身边,其?余皆随心意。


    三公子清气?赫奕,冷肃时自有一尊形容不出的威慑。他凤眸掀起一睨,姚氏莫名起了寒碜。


    罗鸿烁墙头?草摆来摆去?,先头?已然动怒,经魏妆娇娇柔柔一番解释,又觉得颇能理解。


    但听谢敬彦一语,气?怒就被引到他身上去?了,皱眉道?:“三郎担忧照顾不了魏妆,试问偌大谢府,人手充裕,还能看护不好一个少夫人?你从?前就是?在我院里长大,之后再抱到我这儿养着,何以让魏妆推辞几年,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祖母竟是?般般袒护起魏妆来,这女人今世犀利,险中求胜的手段拿捏自如。


    谢敬彦凛了英挺的眉宇,体恤地笑道?:“正因为考虑各人感受,才有此?想法。三郎自幼随在祖母身边,晓得祖母为了照顾我,终日尽心。如今年岁已长,何能再经历那番辛苦?若生了小?崽,必然是?留在自己身边将养,也能感受一番昔年祖父祖母的良苦用?心,铭记在怀。”


    话中点名了态度,从?此?不会将幼子送出,同时又将老夫人捧至高处,果然是?擅弄谋术的权臣本色。


    魏妆站在堂上,退回?到座位来,微微晕出一缕奚落,却又暗自动容。晓得谢三郎是?在给自己承诺。


    这二日两人抽空陪伴魏旭玩耍,情不由衷地对儿子谢睿生出了想念。可两世已然不同,叫魏妆如何能释怀去?赌?


    罗老夫人知道?三郎历来主意大,也就不说什么了。


    魏妆忽地想起来,正事儿还没说呢,怎能太便宜掠过?


    她便扬起下颌,看向姚氏笑道?:“魏妆听凭夫君心意。对了,那家医铺的温大夫调理女子气?血医术甚高明,二嫂若是?需要,也可抽空去?瞧瞧。我昨儿回?府,行至路口,忽听一对母子在打听‘阿芊’,听形容描述与二嫂极为肖像,都是?长叶眉,单双眼?皮儿。只道?阿芊幼年身子弱,寄养在他吕家做童养媳,长大了才回?府,不晓得是?否二嫂认识的人呢?”


    这个姚茜从?前身子弱,听从?算命的建议,寄养在一户八字补益的庶民家里,假做童养媳,等到了岁数再接回?府里。


    安国公府遂给姑娘改了名,托人寄去?吕家。那吕家得了一笔钱,先头?只将姑娘当做暂居,谁知道?越见她出落得水灵,便动起了更多的心思,想要真给自个儿子做媳妇。等到姚茜被接回?公府,吕家就四?处打听起线索,找过谢府门前要钱,恰好被魏妆撞见了。但她彼时无意生事,没将其?捅漏出来。


    此?时虽暂未遇见他们,但既然姚氏滋事在先,魏妆就搬出来说一说。


    若之后晓得收敛,暂且相安无事;再要寻衅,只好让她姚氏在谢府无从?立足了。


    第103章


    姚氏听得脸色赫然一变, 她先前寄居吕家多年,用的乃是化名,回公府后就断绝了与吕家联系, 自以为密不透风,怎竟能被魏妆知道这么详细。


    谢府世家望门, 规矩森严,府上郎君个个出类拔萃, 若将这种旧事捅漏出来,自己哪来颜面再待下去?况且二公子谢宜英俊体贴, 夫妻和谐, 姚茜也舍不得波及了感情。


    她忽然有些后悔,想想魏妆在京中的风光,自己怕是碰到个硬茬了。


    姚氏连忙讪讪笑道:“三弟妹才来京城没多久, 只怕不知道, 这都是些招摇撞骗的把戏来讹钱使诈, 莫要?搭理他们便是。适才原怪我好心办坏事,一心挂念弟妹的身体,险些造成了误会, 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暗揪手心, 不甘不愿地搭了搭腕。


    魏妆前世已打过多少交道,知这姚氏惯于寻衅的脾性?岂能轻易收敛, 想要?她老实?,就得牢牢抓着她把柄。


    却也没打算置她于死地, 既然她想掌中馈, 那就凭自个能力去?拿。魏妆乐得有人操持后宅, 自己坐享其?成的更自在。


    她杏眸直视,温软道:“我?看那吕家母子说?得有头有尾, 阿芊八岁寄养,十六岁回府,其?余还说?了许多,竟不像是虚的,差点就带到二嫂跟前来了。既得这般解释,下回他们再来,我?照着二嫂说?的答他便是。来日方长,多谢二嫂体贴。”


    阿芊……


    二公子谢宜穿一袭大红袍服坐在对?面?,略有不明地蹙起眉头。


    看得姚氏只觉心都要?跳出嗓子口了,好在谢宜没有问出什么?。魏妆这意有所指的震慑,算是把她的软肋拿捏住了,姚氏心想得赶紧找个机会,让母亲把吕家的嘴给?堵上,至少不能真出现在谢家跟前。一时脸上陪着讪笑,再不见了先前的得意张扬。


    事儿?就敷衍了过去?,罗老夫人也被谢敬彦和魏妆说?服,不再计较避子药的用途了。


    忙完谢府的庆婚宴,接下来大房那边便要?给?谢宥、谢莹、谢蕊说?亲。几?个公子姐儿?的岁数都按年排着序,丁忧拖了三年,眼下都凑在一块儿?提上日程。


    而关于老四谢宥的亲事,汤氏提了个伯府千金,谢宥没答应,适时地说?想娶军器监的甄六小?姐甄漾。


    这军器监乃四品官,上不上下不下的,汤氏原本瞧不上,但谢宥坚持。提到老夫人的跟前,罗鸿烁想起谢莹退亲那件事时,甄六小?姐热心肠子的帮忙,却觉得印象好。打听了一番家风,家里?姊妹兄弟七八个,竟没甚么?出挑的风言风语,乃是不错的,也就请了官媒前去?探探口风。


    簇锦堂的名声传播出去?,经营日渐兴隆起来,花仆也新招了两个,一应都上了正?轨。绮橘既到京城,魏妆便将花坊的日常管理分担给?她。


    绮橘跟随身边多年,对?花艺养植多得魏妆提点,技艺熟悉,而且生得麻利结实?,很是个能管事的。正?好簇锦堂有两间厢房,一间就让她做了起居室。


    崔婆子看见绮橘能干利落,大大咧咧,相处得竟十分融洽,魏妆自是更为放心了。


    夏日繁华,京兆府发起一个叫作“不夜盛京”的活动,从六月底一直持续到中元节,将宵禁延后了一个时辰,鼓励商贩营业,街市两旁挂起彩灯,好生璀璨热闹。


    魏妆择空闲时,和谢敬彦一块儿?带魏旭出去?,逛游盛安京的夜景,带他见识各种好吃好玩的。


    从乌金大街穿过,锦官坊以男郎喜欢的蹴鞠、骑射配饰闻名,燕川路从街尾到街头全是东西南北美味小?食,君竹路上看杂耍技艺的人挤人,走出来便是流水小?桥和花灯了。


    魏旭玩得不亦乐乎,以前他总听人讲这讲那,因而不敢接近阿姐。可现在他眼里?的阿姐,不仅美貌似人间仙女,而且热络爱笑,全无生分的感觉。


    姐夫清凛隽贵,时有趁着不注意,便勾住阿姐的手扯去?身旁站近。姐夫还见多识广,写得一手好字,做得好文章,可让魏旭太崇敬了。


    魏旭攥着汗血宝马花灯,仰头道:“姐夫和阿姐真要?几?年才生小?外甥?京都这么?好玩,若能早点生下小?不点儿?,你们就可以天天带他出来逛了,多有趣啊!”


    桥上火光映照着谢敬彦挺拔的身廓,男子凤眼微掀,涵义丰富地睇着魏妆。前世起初两人也有带谢睿游逛夜市,那时才一二岁,虽互相以为对?方无情,却到底有着宝贝小?崽在维系。


    后来谢睿送去?老夫人身边,再因着这般那般的误会,却是再没带出来玩过了。夫妻冷场后,也唯仅在儿?子的事项上才得和乐。


    此?时牵着魏旭的手,想想未免遗憾。


    谢敬彦温情道:“凭缘分,几?时阿妆想有就有了。”话里?意味听由魏妆决定。


    魏妆咬唇,故作淡漠答:“小?外甥又岂是说?来就能来的,旭哥儿?你自个还是小?孩,却替我?们着急了。你若喜欢京都,便多待几?日再回去?吧。”


    旁边摊贩上的老板,拿起一对?牛郎织女花灯,招呼道:“这位公子与夫人郎才女姿天造地设,买个花灯送给?夫人吧,眼看乞巧节就快要?到了!”


    谢敬彦蹙眉,没伸手去?接:“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遥遥相隔,望眼欲穿,有什么?盼头。换个日夜相守的寓意给?我?。”


    人都说?牛郎织女是坚贞不渝的爱情,逢七夕前夕花灯卖得极好。这位公子仪容华贵,酝着不怒自威的势气,想法却与寻常相向,道出另一层务实?的理解。


    摊贩竟无语反驳,连忙又改口:“那公子您看什么?合适,只管挑拣,我?这里?花灯多样,要?啥有啥。”


    谢敬彦瞥见一对?鸾凤花灯,青羽伴赤翼,栩栩如生,便取下来递给?魏妆道:“倒是与定亲玉璧相合,就买这对?了。”


    爽快掏出银子,看女人拿起花灯,他侧过头熨了一下她的耳鬓。


    从前凌厉谋权,可没这般浪漫,魏妆羞恼:“小?心被人看见。”


    谢敬彦:“人潮涌涌,谁在意我?们。”


    男子眸光如黑曜般深邃执着,盛满了魏妆的笑靥,偏被一旁的魏旭捕见了。


    看到姐夫宠爱阿姐,阿姐露出娇滴红云,魏旭心里?踏实?满足。冤枉一路忐忑、生怕来京城,可是现在就已经在想,等下一次有机会还来玩呢。


    少年抿嘴嘿笑,转过身去?,掏出自己的私房小?铜板,买了两只陶瓷的对?颈小?天鹅。


    回谢府的路上,魏旭睡着了,谢敬彦让贾衡把他抱去?客房,自己便与魏妆回了卧房休息。


    说?好的罚睡六夜地板,第四天魏妆恰好来了月事,这一共又延长了几?日。再加上她搬去?花坊“冷战”的那六天,转眼他守身如玉半个多月了又。


    谢敬彦这一世丝毫也不吃素,他就只想将两世对?她克制的爱意化作深沉地宠溺。


    雾气氤氲的水房里?,雕刻精美纹饰的大浴缸分明纹丝不动,却觉惊涛骇浪。馨香的玫瑰花瓣跟着轩然的水波漾得满地落樱,魏妆头靠着缸沿,散下一幕青丝如瀑,感受着支离破碎又愈合的汹涌涅槃。谢三郎一手托起她后颈,薄唇温柔而霸道地吻她,劲健的窄腰持续侵掠。


    “救命……”魏妆娇喃似莺歌,媚眼如丝半闭半合地求饶着。


    说?好的共浴,可一番交-缠下来,又将水温都洗到凉却了。然而她内里?却奇异的暖烫酸软,软得说?话也含羞无力:“三郎不让我?活了。”


    “水凉了,我?抱你起。”


    半个月,你说?呢?谢权臣岂能餍足,掠起一旁的薄锦将她裹覆,又放去?了隔壁的乌木鎏金大床上。他先将她细致打量,一应艳美收尽眼底,忽而男子宽肩倾覆,才刚过一轮似生-欲死,他竟又开启了新的探索。


    大掌扣住魏妆五指摁去?枕上,谢三郎启唇问道:“真的不愿意再与我?有子嗣么??若不试试,又如何知道睿儿?会不会来?”


    他深知她也放不下彼此?的唯一儿?子。


    前世成婚三年才生下的睿儿?,此?时才未满三月,未免讨论得太早。


    随着他们重生到这里?,那个时空或许便不存在了。然而谢睿是他们互相倾注了最多关爱的骨肉,彼此?谁都难舍挂念。


    魏妆伸出莹柔纤指,抚触男子近在咫尺的脸庞,忽地一笑:“我?知郎君心中的念想,但现在不适合,你还未能全过我?的考核呢。那不如就再等二三年,等个天时地利之时,或许就可以了。”


    这句话中的深意,俨然有放下了过往之意,至少她不像先前那般冷嘲热讽。


    而那杏眸泠泠中,也掩着几?许深藏的缱绻。


    谢敬彦蓦地想要?更宠她,再不容许她轻易舍得推开自己!


    他吻上女人香柔的颈侧,贴近耳畔低哑道:“谢三对?阿妆深爱,此?世永生不变,你几?时要?,不要?我?亦接受,万事皆听凭你心愿。然而有件事,今晚却须你做个保证。”他的唇齿温润,忽地捻上她的娇腴咬舐,而后环过她的纤蛮腰肢,摁去?了半空。


    魏妆双足悬空,情不由衷地惊促起来:“何事?……呀”话音未落,却充盈得再也无力顾及说?话了。


    “便恨我?也好,怨我?气我?也罢,给?我?时间澄清,但不允再将我?罚去?地板孤枕难眠。你若不答应,便继续消受着。”忽地竟在她腰下拍了一掌,颤得魏妆刹时起了一颗极似心形般的红印。


    魏妆难忍咬唇,心里?羞愤极了:卑鄙,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酷权臣。


    可他分明凛傲矜绝,竟原来坏起来能够面?目全非。


    “谢敬彦,算我?看错你了。”魏妆先时执拗,她骨子里?又岂是初嫁娇怯,早已是个成亲十余载的贵妇了,这些事儿?还能陌生了是怎的?


    宁死不屈,偏是也做娇娜回击。


    可谁知谢三郎未再言辞,不罢不休愈见凶野。她忽地想起他在蹴鞠场上叱咤风云的不败之势,只觉得自己怕是清名毁尽了。


    算算时辰,估摸又过子时了吧,魏妆还要?睡养生美容觉呢。


    她只得碎散着声儿?服软了:“答应彦郎,为妻答应夫君,今后气你、恨你,也先给?你机会解释……绝不再将你打发去?地板睡了,呜呜。”


    竟是真的气哭下来,那滴滴泪水似珍珠般滚落,沿着她娇姝的脸颊倘至锁骨。想咬他解恨,却被架空着,蓄不起力来,愈发羞恼了。


    知她现如今是朵心肠冷硬的黑牡丹,遂必要?狠时当须狠——不把他推离,是谢敬彦今世的底线。


    他逐渐缓重而慎柔起来,这个女人当真妩娆,勾着他的心弦起伏变化,只想索取与倾注更多。


    他将妻子扣去?了榻前桌上,一直宠到许久才释然。


    ……


    次日映竹伺候少夫人更衣时,竟莫名觉得少夫人胯儿?翘媚了许多。竟然腰下还要?唇痕呢,窘得丫鬟敛起眼神。再望去?三公子那旁,公子着一袭艳绝的镂空木槿花镶边玄袍,清风霁月,全然不敢细想个中如何。


    早膳用的是松子茯苓稻米粥,搭配着酥骨鱼、粉蒸肉、雪花枣豆饼,与几?样小?咸菜。


    阿姐与姐夫蓦然坐在窗户边,虽不言语,却像一道绝好的风景。


    魏旭舀了一口粥,又尝尝菜肴,赞道:“这酥骨鱼与粉蒸肉真好吃。”


    说?起酥骨与粉蒸肉,魏妆下意识剜了谢敬彦一眼,耳际发烫。谢敬彦兀自雅人君子,给?她姐弟各夹去?一筷:“好吃就多吃点,再要?想吃,只管吩咐下厨。”


    话落,只觉在桌子底下被女人碾了一脚丫。明明他说?的是早膳下厨,何故她想七想八。


    他噙唇淡笑,若怪自己如何,她昨夜也非同小?可地招惹。彼此?非善茬,棋逢对?手罢。


    魏旭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昨夜可是在打蚊子吗?我?原本买了一对?陶瓷小?天鹅,想送给?阿姐和姐夫摆在窗前,谁知回府才想起来忘了给?你。本要?给?你们送去?,听见你们屋里?蚊子拍得甚响,就被韩妈给?拉回来了。”


    旁边韩氏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连忙故作无事地低下头来。


    其?实?在客房这边听不见,只靠近了小?姐与姑爷的寝屋才能听得一些。也是她妇人敏感,将将及时地把旭哥儿?拉走了,要?么?该多尴尬啊。


    韩氏起先偶有发现谢姑爷房里?竟是另备了凉席,她还生怕魏妆与谢敬彦是在装腔做戏,毕竟听闻谢府三公子无意风月,惯常矜贵勤严。若是装作的恩爱,那么?之后大小?姐若过得不好,岂不又要?牵累魏家。


    不料昨夜偶然接近,那般赫然轩然的动静……韩氏后知后觉的感慨,难怪小?姐肤如凝脂,婀娜姝媚,竟像活脱脱地换了副根骨一样,焕然一新的艳丽起来。原来竟是离不得三公子的这般宠爱,总归是夫妻相合,韩氏这才舒了一口气。


    魏妆暗自了然:难怪谢三郎要?把卧室搬到僻静处,怕是一开始就挖好了坑等自己跳。


    只魏旭说?的这时辰,谢敬彦正?将她搂于浴缸缠绵呢,若是之后的动静被晓得,那才是真的无颜以对?。


    她嗔恼地说?:“你姐夫将卧室搬去?那般僻处,蚊子确实?多得可以。”


    谢敬彦关切道:“夏日多蚊,旭哥儿?昨夜睡得还好?”


    韩氏连忙代答道:“多谢老夫人送来的斗帐与甲香,防蚊甚佳,旭哥儿?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魏妆这才松了口气,用过早膳,留了魏旭在院里?玩耍,自己去?花坊。


    谢敬彦亦出门去?礼部上职,便多行一段路将她送至簇锦堂。


    第104章


    马车行驶到永昌坊, 簇锦堂门前已排队等候了十来个人。这是?魏妆制定的花坊惠客福利,每月的初一和二十这两天,进店顾客皆可享受一次六折养护花卉。


    她对花卉的养植技艺精通, 尤其花肥、药粉和营养土的配置,更是?在?京都独门独到。花坊开张这些日子以来?, 魏妆已然得了“花医娇娘”的美誉,可谓名扬在?外。


    不过今早上却与往日似乎不同?, 但见那排队的人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窃窃低语着, 左顾右望, 仿佛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魏妆看得莫名,担忧起自个花坊。谢敬彦伸出手臂为她掀帘下去?,泰然淡道:“择日将有个大消息, 夫人莫惊讶。”


    此人城府甚深, 越逢危急当?前, 越发雍容不迫稳如泰山,他必然又在?卖弄玄机。


    等到魏妆进了前院,听崔婆子唏嘘的八卦道, 昨儿夜里突然一队禁卫军把梁王府围得密不透风, 紧接着驿馆外面也来?了百余号羽林卫,把守得像是?铁桶, 连同?沈德妃的母家及梁王妃的霍家也都?被?查封贴条了。


    魏妆下意识便猜到,该是?德妃与兹国?私通一事坐实了。


    果然, 不出二日, 确如谢敬彦所说?, 皇帝便在?朝堂上宣告了德妃、梁王通敌谋逆大案。


    ——


    六月初魏妆发现了曼陀罗有毒,进宫秉明皇后与太后之?后, 太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皇帝。


    竟然敢有人如此堂而皇之?地谋害皇后性命,甚至危急太后!须知焦皇后乃是?淳景帝之?命,淳景帝勃然大怒。


    待细一琢磨,区区兹国?,不过是?夹在?厥国?与大晋朝之?间求生,又因兹国?主的王叔逻诺与跖揭单于的王妹燕珈联姻,多有依附厥国?。兹国?胆敢做出此举,背后必然是?厥国?的阴谋诡计。


    当?年厥国?跖揭单于还未上位时,在?边关一战中,用有毒的暗箭射伤了庆王高迥,导致淳景帝背负了多年的冤枉帽子。外头始终有谣传说?,是?淳景帝为要抢夺焦皇后,而设计害了庆王诸如此类云云。


    可谁人知道,庆王高迥在?中了毒箭之?后,攥着彼时还是?皇子的淳景帝的手,让他帮他退掉与焦氏之?女的婚约,并代为另找人家婚配。


    淳景帝回京后亲自将话带去?焦家,却对彼时尚在?闺阁中的焦皇后一见钟情。焦皇后得知庆王伤亡的消息潸然哭泣,淳景帝勾起恻隐之?心,竟没?忍住破了克制,与焦皇后一夜私定了终生。


    随后朝局诡谲,他于一月之?内逆势登基,待稳妥之?后听闻焦女有了身?孕,便立时大婚封后。这些年来?,淳景帝心中始终觉得愧对庆王,更加要为庆王报仇了,自登基后他几回与跖揭单于作战,皆以胜居多,堪堪将厥国?逐出了居延府外数千里地。


    跖揭单于为此耿耿于怀,奈何大晋朝日益强盛,巍然难敌。这分明就是?贼心不死,利用淳景帝揽外安邦之?际,竟施此下作的毒招。


    昔年暗箭毒伤庆王,如今又故伎重来?,试问?淳景帝若不查清楚此事,又如何对得起焦皇后与自个母后?


    皇帝怀疑此事或是?宗亲所为,绝不容姑息,便密令大理寺少卿齐循秘密彻查此事。


    这位大理寺少卿齐循,乃是?几代忠臣,齐家的父兄皆是?从军、在?北漠与厥国?打仗中牺牲。皇帝用他来?查此案,也是?想?着如此必然秉公办事,格外仔细。


    谁知道不查不要紧,一查背后竟是?与沈德妃及梁王相关!


    ——


    说?来?话长,原来?是?当?年庆王高迥中箭伤亡后,外面多有传闻太子高纪乃庆王的遗腹子。厥国?跖揭单于年岁渐长狭隘愈甚,便有心除掉太子,以绝后患,一番酝酿之?下,遂将主意打到了梁王母子身?上。


    沈德妃的母家乃是?太府寺卿,掌财货廪藏与贸易,与兹国?的商人多有采购往来?。去?岁秋天,兹国?王室借此与沈家搭上关系,传跖揭单于的话说?,厥国?与兹国?愿助力梁王上位,以通三国?交好。


    他们弄来?一种罕见的紫色曼陀罗,花卉高雅唯美,却可有慢性中毒耗损之?妙效。设计用曼陀罗花先除掉皇后,同?时亦能迷惘皇帝的心智,之?后绥太后必一心扶持梁王,再而设计害了太子。等梁王上位后,且将居延府周边的三座城让给跖揭单于,修百年不战之?盟。


    沈家这边一想?,皇帝无理由地偏宠皇后,只要焦皇后和太子不出差错,那么梁王即便有绥太后的帮扶,也难能名正?言顺地得到龙椅。想?要问?鼎登极,怕也就只能走忤逆之?道了,更何况还有个宣王高绒,手握兵权在?虎视眈眈呢?


    但若得以把皇后和太子都?除掉,有了太后的撑腰与沈家的钱财佐资,朝臣必定就大为拥护梁王一边。再有外头与兹国?、厥国?的相合,如此乃是?胜算。


    两边通过几番商榷,密谋过后,遂就这么签订了盟约。兹国?借着朝廷揽外邦交之?际前来?朝贡,梁王设计绕过鸿胪寺那帮人,直接将毒花送进了皇后的宫中。而那位季花师,也是?兹国?安插的内应,见过紫色曼陀罗的人少之?又少,有季花师做掩护确保妥当?,如此一来?就能做到万无一失。


    岂料这么快竟就被?发现了。


    殊不知,背后可有谢氏宗主在?推助,大理寺少卿齐循想?要什么线索立时就能找到线索,碰到什么阻力立刻就能化解畅通,就跟水到渠成一般极为顺利。对此齐循只能感叹,或许父兄在?天之?灵,见不得这般通敌叛-国?之?事,才使?得自己格外走运。


    很快大理寺就将背后这些真相与证据都?摸清了,逮了相关驿史官和兹国?使?节,还弄到了梁王通敌的信函与盟戳。


    齐循禀报到淳景帝跟前,淳景帝看着一叠文书?,手都?在?发抖。身?为帝王,年岁渐累,最忌惮便是?父子离心。万没?想?到啊,他端水端得辛苦二十余年,是?为了同?时保全三个儿子性命,到头来?却有儿子等不及,先对父皇下起了狠手,在?暗中算计谋逆他的龙椅。


    淳景帝问?去?别苑避暑的太后跟前,绥太后怒不可遏。沈德妃乃是?她的亲亲外甥女,多年来?在?宫中得她的庇护,混得风生水起,结果竟为了弄死皇后,而罔顾自己和皇上的性命。


    若非魏妆及时提点,怕是?不久之?后梁王上了位,绥太后也别想?苟命活多久,届时沈德妃该是?高坐太后之?位,享六宫膜拜了!


    正?好这个时候,宫中又传出梁王妃霍柠滑胎的消息。太后还来?不及惆怅,紧接着又马上有证据出来?,梁王妃这几个月竟然也是?在?假孕。


    此事其实霍家也瞒着沈德妃和梁王,为的是?怕霍柠一直未孕,而催使?梁王另纳了侧妃。但绥太后更加觉得是?沈德妃的圈套了,一时失望至极,只觉亲情不堪比薄纸,蓦然一卧在?床咳嗽躺倒。


    这桩案子太后就让皇帝自己去?处置,莫问?她意见,她撒手不管了。


    沈氏与梁王通敌谋逆,此事证据确凿,无可置喙。先不论旁他,只单负责查案的齐循,乃是?父兄都?在?边关战死的英烈,还有为了那三个州府而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淳景帝挥洒热血打下的疆土。种种考虑,罪大恶极,是?如何也袒护不得的。


    淳景帝痛定思痛,一不做二不休,便让人将梁王高绰与沈德妃都?拿下,软禁在?宫中,又派兵查封了沈家与霍家,扣押兹国?朝贡使?团。


    连日审讯下来?,朝野哗然!


    为了给百官庶民还有守边的将士们一个交代,淳景帝颁旨下令,将沈家男丁满门抄斩,妇孺发配岭南永世开荒。霍家虽不知此事,然罪责难逃,革除官爵抄家罚没?,逐出京都?五千里。梁王削除封号贬为庶民,七月末发配黔州流放,将沈德妃与梁王妃废黜打入了冷宫。


    一时京都?人尽皆知,沸沸扬扬,人们茶余饭后小声议论着,连带着市井风气都?收敛慎微了。而宗亲世家更加低调行事,禁除娱乐笙歌,各府早起早歇安静本分。


    尤其杜贵妃那边,万没?想?到皇帝平日宽仁,真对待起大事来?连亲儿子都?这么狠硬。看来?想?动?焦皇后的指头,还真是?得三思而后行啊,一时也都?缩手了许多。


    ……


    案子告一段落,七月末太后养好了身?子便和皇后一起回宫住了。


    经这般风波一闹,太后却也没?了帮扶哪个之?心。心里虽愈发对太子高纪的出身?存疑——若非庆王的遗腹子,跖揭单于为何贼心不死要除掉他——奈何暂时也凉透了。


    聂总管命人将宫里的曼陀罗全部销毁,季花师更是?被?下了监。


    这件事得幸有魏妆的细心发现,功不可没?,皇后借由看园子的名义把她宣进宫来?。问?小姑娘家要什么赏赐,或赐封她为县主好么,这般幸运的女子当?得更多奖赏。


    皇后真是?,屡屡忽略魏妆已嫁为人妇,还唤她小姑娘。


    魏妆前世做着高门贵媳,隐忍伏低,贤惠操持。及至谢敬彦位高权重,尊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只是?附庸于内宅并不受宠的左相夫人,何能想?过自己得这般的赐封?


    她而今精明计算,贪名又好利,世故拿捏熟稔,当?然好不心动?呀。


    但眼下梁王德妃刚倒,所谓树大根深,谁知道是?否还有他们一派的贼心未死。若此时赏赐了魏妆,未免招摇,让人猜想?内里原由。


    魏妆保命要紧,想?想?县主是?从二品,来?日方长,今世她要,便要个一品诰命又何妨?


    当?下便谦虚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妇现在?想?的是?安心经营花坊,与郎君过寻常安稳日子,不便过于招摇。当?日乃是?偶然发现了蹊跷,若要谢,当?谢洛阳来?的那位呈老花师。只这件事,魏妆心领了。”


    焦皇后亦表示理解,她与谢三郎还年轻轻的小夫妻,将来?论赏的机会可多着呢,不急于一时。


    遂便从魏妆的花坊里订下了一批花卉,让送进中宫的御园子点缀,又传话下去?,之?后的花卉都?从簇锦堂里采进。


    如此却是?无妨的,毕竟魏妆的花养得当?真争奇斗艳,芳香馥郁。


    一时之?间,永昌坊的簇锦堂在?京都?名声大噪,俨然有御用花坊的意味。听闻花坊老板娘年方不过十七岁,美艳绝伦,又且是?陵州谢氏三公子的娇妻,养花技艺精湛,妙手出凡入胜。不仅京都?里的、还有洛阳、苏淮等地的花艺师,便都?慕名而来?切磋讨教?。


    时而还惹来?国?子监的学子或画师络绎不绝,让谢敬彦好生吃醋。


    谢宗主下职拐着道儿接送媳妇,不知不觉间便成为一道瑰丽的风景线也。


    第105章


    盛夏夜蝉鸣吱吱, 客房里在整理着礼物行装,灯火亮堂。


    魏旭来京城待了一个月余,惦记爹爹康健, 想回家了。这会儿回去,约莫还能赶上一块过中秋节。


    魏妆前世并不知父亲害寒瘟一事, 只知父亲怪她设计高嫁,既已知, 却?将那薄凉释然了许多。


    她买了一屉补品,谢敬彦又拜托太医给开了几副对症的方子, 另备了绸缎和礼物, 安排魏旭回程。


    客房的桌案和地板上,打包了四个镶铜大木箱,一摞藤箱, 排面?丰富。


    罗老夫人有?意笼络孙儿媳妇, 因此特?意派两名庄上的船夫, 专门送魏旭回筠州府,让奶妈韩氏颇觉得沾了大小姐的光。


    “一二三四五六……”魏妆数点了行?装,没有?遗漏, 便嘱咐魏旭早点儿休息, 明?日?一早乘船出发。


    而后?拐进小灶房,盛出煲好的菌菇鲜鲍汤, 端去书?房给谢三郎。


    *


    书?房里,谢敬彦披一袭上好丝绸对襟鸽蓝裳, 正坐在案前, 翻看?乌千舟寄来的密信。


    信上说, 按着谢敬彦的猜测去调查,果然跖揭单于的王妹燕珈公主与庆王有?过?渊源。


    只道燕珈公主当年被迫与兹国王爷逻诺联姻, 燕珈化妆成民女逃跑,路上遇到狼群被庆王所救,两人一见钟情相许终生。燕珈得知庆王高迥是大晋皇族时,纠结犹豫了一番,仍决定跟着庆王入汉。


    跖揭单于得知消息,为了阻止王妹,便将庆王暗箭射杀了。随后?将燕珈关?着,待数月后?产子,就?对外说是捡来的义子,一年后?与逻诺成了亲。


    燕珈公主心中惦念庆王而难忘,私下教那“义子”识汉字,念汉书?,为了保他性命,却?从未敢提及过?当年一事。


    乌千舟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苦肉计感化她,从她嘴里套出话来的。


    还拿到了当年庆王赠与燕珈的信物。


    又说已经按着谢敬彦提供的新线索,在找当年庆王的散部了。若能找到,且将这些旧事一说,应能化解散部的隔阂,为淳景帝澄清。但现?时经费紧迫,还须在外给厥国富婆卖笑陪聊谋生,笔墨珍贵,先且不说其他,之后?再来信云云。


    啧,这般言辞“耿切”,想来又在暗示谢宗主撒钱了。


    谢敬彦手臂撑着桌沿,夏夜窗外风凉,将他敞开的对襟袍服窸窣轻拂,内里洁白的中衣清逸勾勒。男子俊美脸庞浮起一丝浅讽,赊了他三十万两银,还敢再要。


    这乌千舟江湖浪荡子,能驱使他陪富婆卖笑的原由只能是无聊罢。谢敬彦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烟灰捻尽。


    ……竟果真如自?己所预测,庆王与跖揭单于的王妹有?着渊源,想来太?子的身份澄清也指日?可待了。


    但这一世,既然皇后?性命无恙,太?子的澄清却?也不急,不是还有?个宣王在蠢蠢欲动?么?


    先搞定宣王再说,毕竟杜贵妃背后?的杜将军府掌握兵权,让他们冒头,应对起来更为轻省!


    魏妆走进来,恰看?见男子手中捻散的纸末,她顿了顿,并不干涉他的事务。只扬起下颌:“清掉一大障碍,恭喜谢大人了,多劳周旋。”


    将白瓷荷纹汤碗放到桌上,莹柔指尖从碗沿游离。


    那汤褒得鲜美,用了乌鸡做汤底,加入虫草菌菇,鲍鱼亦鲜味四溢。谢敬彦伸手接过?,舀了一勺,但觉味道沁入心脾。


    不知是吃的机会少了,变得珍惜,还是她煲汤技艺愈见进展,格外可口,脾胃又着了她的道儿。


    只女人平日?忙于花坊经营,那簇锦堂里三五不时就?没断过?男郎,叫谢敬彦尤其惦记,生怕她几?时又被迷了心窍去。


    忙得魏妆煲汤的空闲也少了,对于他便成了难得。


    但谢敬彦并未拘束,相比于前世困于内宅的妇人,眼前的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脾性亦释放天然,虽毒舌噎人,然而彼此有?话直言,再不必藏着掖着,乃是为庆幸。


    男子浓眉漆墨,乌发如缎,闲适中透着一缕自?有?的威冷。


    他笑道:“彼此彼此,阿妆也不必担心做梁王妃了,同贺。”


    魏妆的确松了一口气,先前谢三迫于尚公主,她迫于纳妃,两人做了契约夫妻挂名二年。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了后?顾之忧,早知道这桩婚也可不结了,省得某个八尺来长的大醋缸子整日?到花坊去现?眼,生怕人不晓得她是他妻子。


    魏妆故作肃然地说:“是了,彼此麻烦既消,郎君可要考虑提前和离嘛?”


    谢敬彦动?作一滞,魏妆说着玩笑,却?不晓得正击中了他最近的那处致痛点。


    原都怪她早前说过?,想要换个男人再活一次,甚至是褚二那个好兄弟。


    他勾唇,体谅道:“那就?和离吧,要怎么分?”


    轮到魏妆呆愣住,只是随口调侃,未料他竟一本正经了。这段日?子夫妻柔情蜜意,以为彼此心意相通,怎知冷却?这么快。


    但却?符合他谢左相心思叵测的一贯作风。


    魏妆便不甘示弱,咬唇答:“你的归你,我的归我,我拿走花坊净身出户就?是了。那,什么时候正式算和离?”


    眼看?她一副又要转身收拾行?李搬走的架势,谢敬彦眉凝寒霜。最近旭哥儿来京,为着那晚的拍蚊子误会,两人都收敛了许多,正待要肆宠她之际,竟提出和离。


    男子如玉脸庞沉冷,心底就?似火焰与冰川两重消磨。他掏心掏肺眷爱她,且说好了三年内生子,一转眼又抛弃他不要。


    ……也是,魏旭既走了,她不必再装作恩爱。


    谢敬彦淡哂:“是不是忘了一笔更大的账未清?”


    哪还更大的账?


    魏妆心更凉了,忽一想,成亲以来就?两笔,一笔是盘下花坊的两千两银子——这个月沈嬷寄来了庄家舅父代理的十年账目,以及卖掉一片田产的收入,加起来约莫两千了,她现?在就?可还他。


    还有?一笔是他超过?每月三次情-事输的银子,甜头他都尝过?,这钱进了她口袋就?别想掏出去了。


    好个寡情冷性的权臣,还说什么爱到她今生永世,转眼间算得这般冷酷。


    好在魏旭要回筠州府了,这次他来玩得开心,回去把话带到父亲面?前,也好叫他宽心。等之后?魏妆自?己攥足钱再买处新院子,也就?不会介怀她的和离。


    魏妆凉凉地咬住红唇,语气里不禁掩了委屈,越发坚决道:“愿赌服输,三千两既是郎君输的,如何讨回去?我可不给。”


    想要早点谈完,起身离开了。今晚休想再一块睡,他不睡地铺就?她自?个睡,明?日?移住去花坊里。


    谢敬彦怒极反笑,几?千两都比身为夫君的自?己分量更重!


    他冷了眸色,沉着嗓音切齿:“莫说三千,三万、三十万两我此刻便一蹴而就?给你。我说的是心,你的心怎么分,我的又怎么分?”


    男子言辞的幽怨,在那与来俱来的凌傲气宇中,并不遮不掩。


    魏妆蓦地反应过?来,适才只顾钱财,忘了注意他容色。这分明?就?在套她的话嘛,他根本没想和离。


    眼见谢三郎爱恨交加,恨铁溶不成钢的目光,她赶忙先酝酿起蛮横来:“可恶郎君,你故意。我的整颗心都是我的,分开不得,你要分你分。”


    杏眸濯濯动?人,揩着浅淡幽香的裙袂,转身就?想逃跑。


    谢敬彦无视她衣缕单薄,气恼地拖住:“我的心八分给你,留二分谋权划策,给足你安稳无忧生活。而阿妆的意思是,我要么全要了,或就?一分都不要?”


    女人心虚慌乱,蓄力挣扎,谢敬彦箍在怀里不让。薄唇俯下去,含恨地吻住她的唇,只将魏妆舔舐得红云染起,方才消解一些醋意:“下次还准备提和离?今世的光阴,我不允许再与你枉度,任何时候休想再推开我!”


    魏妆胸襟起伏着,被他的决绝劲道慑得无力推攮。旁边就?是客房,唯恐动?静被听去,她忙娇声道:“谁知郎君竟开不得玩笑,一语竟当起真来。”


    ——其实她自?己也当真了,但不愿承认。


    怎么说也是重活一世的妇人了,为何竟却?有?热恋纠扯的生疏悸动?。记忆中的丈夫高岭仙芝,言笑不苟,还能有?机会听他赫然直白的情话。


    两人在烛焰的跳动?下对视,眸光如焰,情意滚烫。魏妆脸红得不行?,忙岔开话题道:“……扳倒了梁王,容我猜测一番,后?来那桩舞弊案的主谋莫非是宣王么?宣王手握兵权,却?缺足够钱库,前世礼部主客司应该是让梁王的人做了,宣王便想利用科考来捞钱,而且还不易让人怀疑到自?个头上。陶邴钧自?从翟老尚书?辞官之后?,失去了臂膀,此时宣王伸出橄榄枝,想来必是感恩戴德地巴上去。”


    谢敬彦一幕不错地看?着她逃避彼此深情,却?听得逐渐用了心。


    知这女人精明?厉害,没想到能精明?至此。他俯首下去,惩罚地咬了她粉嫩的耳垂:“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既有?此聪明?心机,为何早不能想透,枉我睡那六天的地铺,如何补偿我?”


    魏妆又想起吵架时的情形了,其实当日?真的快气死,可后?来只是气他不早点出现?道歉。


    她恼愠地抓起男子修长手指,回咬一口:“彼时场景,谁知你是否忠孝礼义又要袒护谁周全了,还好意思算账。”


    谢敬彦一晚上的寒霜,总算因着这句带着醋味的赖账之词,渐得了纾解。


    他将她揽抱起来,应道:“以为你本该最清楚,我谢三无忠孝礼义,只有?权谋利害不择手段。所以阿妆这是在意为夫?”


    魏妆抿唇不答,谢敬彦扣住她香柔的雪肩,两人在书?案旁熨吻,既而逐渐热烈起来。他问:“有?朝一日?可会离开我,不要我?”想起她花坊里那些形色各样的男人们,竟有?不自?信。


    魏妆媚眼如丝,情意深受萌动?:“整颗心都给出去了,三郎还要我怎的承诺?”


    谢敬彦心下安定,忽舞袖一挥,将书?房门阖上。魏妆只觉柔弱深处被他满足,忍不住痛吟轻-哦,而后?蜷起了秀足挂着男子窄悍腰身。


    两人情难自?已,又要顾及周围动?静,只是沉浸缱绻着,却?又深深地酥栗狠柔。忽而魏妆小衫滑落,谢敬彦肆宠怜爱,将她翻转抵去了书?柜上,潮水逐渐漫过?了地上的青砖。


    听见他沉哑嗓音问:“两世了,阿妆可否说一声爱我。”


    此情此景,分神?无力,魏妆再难去找个这般卓绝的男子。虚虚攥着柜上的书?籍,带着娇羞溢了哭腔:“从未不爱过?……彦郎。”书?房呼吸声息渐促起。


    ……


    次日?清早,送了魏旭高高兴兴地回筠州府。魏旭进了船舱还在念叨道:“父亲收到姐夫送的典籍,心中倍感欢喜,咳嗽都减轻了许多。姐夫若得空,定与阿姐前来筠州府小住,我用攒下的私房钱请你们去骑马!”


    魏妆多年没回筠州府了,若非这次魏旭和绮橘来,她只觉与筠州府像是隔着两世般遥远,见了才感觉真实起来。


    见谢敬彦点头,便也应了魏旭,嘱咐路上小心。又打点了船夫,挥手告别,回了簇锦堂去。


    *


    兹国的使臣和郡主都被朝廷扣押住了,七月末兹国主给淳景帝发来国书?,声称他们也不知道会有?此事,但求把莎曼郡主先行?放回来。


    淳景帝凭借一己之力登极,统理着泱泱大晋,狠起来魄力岂容小觑。何况这兹国谋害的是皇后?之命,放回去叫世人如何看?待?


    他就?以牙还牙,让兹国送一名王子做质子,另外再把临近居延府的两座城池划地赔偿。


    兹国主最重子嗣,一来舍不得,二来那两座城池靠近大晋边塞,乃是经济最繁荣的。倘若给出去,将是损失莫大,只好求去了厥国那边。


    跖揭单于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出变故,按照布置,皇后?身边就?独有?季花师一个,那紫色曼陀罗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怎竟被发现??


    除非还有?另一个人识得这花,且与大晋内宫的关?系亲切,方才得以破坏了计谋。跖揭单于心一狠,遂派了使臣潜入大晋悄悄调查。


    而莎曼郡主乃是兹国将要送去厥国做阏氏的,跖揭单于岂能善罢甘休。听说北契有?意与中原结盟,王太?子拓跋延正带了小郡爷在出使大晋的途中——既然这样,跖揭单于就?转而去攻打北契,两边都有?了软肋,迫使大晋好商量。


    谁能晓得,北契皇叔拓跋航恰利用这个机会,杀了北契王,自?己坐上了王位。并试图与厥国结交,派出使臣说和。跖揭单于根本没买账,仍是攻打,打得个拓跋航措手不及,连连失守。


    北契王太?子拓跋延与儿子拓跋丰刚到大晋,就?听说了这件事,只好求淳景帝出兵相助。


    两世情况已然不同,前世记得淳景帝是次年才派梁王出兵。这次梁王已发配黔州,北契战况紧急,必然不能让厥国轻易侵吞,而厥国此举明?显也为声东击西,意在逼大晋出手。


    好在淳景帝对此早有?防患了,遂派兵北上。太?子高纪一改往日?谦慎,自?请领兵,又提名让礼部谢郎中出任外蕃谈判交涉使臣。


    皇帝欣慰允之,准予太?子十万兵马,特?命谢敬彦兼中郎将之职,即日?随军出发。


    第106章


    九月九重?阳节, 皇上在麟德殿设了宫筵,宴请北契太子与朝臣官眷。一来做为节宴,二?为给太子和中郎将等诸人践行。


    大殿正前方的宝座上坐着淳景帝与焦皇后, 两旁分别是绥太后与杜贵妃等?主位嫔妃。


    自从沈德妃与梁王一倒,杜贵妃、董妃都纷纷收敛了许多。然而万没想到的是, 太子竟然主动请缨出征。


    四月的蹴鞠赛上,太子东宫禁卫队的表现就颇令人惊叹, 这次更是超乎了杜贵妃的意料,想来?皇后母子并不似自己以为的敦忍虔让。


    太子高纪因着母后此番险些被毒害, 便打消了继续低调隐忍的心思。自幼母后总那般叮嘱自己, 然而许多事务并非忍耐就能避开的,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或不如展露真面?目,迎难而上。


    是以, 太子高纪选择谢敬彦随行, 亦有他的考虑。


    在蹴鞠赛上, 太子本以为谢敬彦或是宣王一派,后又?觉得或是梁王一派。但这次大理寺调查梁王通敌一案,却?发?现他并未站队, 且暗中似乎另有推手在助力。


    这让太子对谢敬彦的风骨和才能多有赏识, 而关于陵州谢氏的隐匿作用,当年太子从已?故祖父仁宣帝处略有所闻。那么不管是真是假, 太子便生出了拉拢之意,遂提议让谢敬彦出任谈判交涉使?臣。


    宴席的桌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 北契太子拓跋延与小儿子拓跋丰坐在右侧。但见拓跋丰此时不满十一岁, 然身形已?与十三四岁少年差不多, 狭长的眼睛,窄挺鼻梁, 脸骨是北契王室特有的冷锐长廓,正端着身板在饮一杯果酿。


    魏妆坐在谢敬彦身旁,初一抬眼,差点没想起?这是她吐血重?生前的那位郡王。忽而明白过?来?,又?觉好笑。


    前世大晋帮助拓跋延坐上北契王位,两国交好,拓跋丰时常来?大晋做客。约莫十五六岁时在一次马场骑马中救了魏妆,彼时魏妆二?十二?三年纪,且她生得灼艳娇媚,雪肌柔骨,竟就叫拓跋丰上了心。


    忍着好几?年,听闻她那位清凛卓绝的左相夫君,竟对她冷如白开水,适才豁出去伺机对她表白了。


    看?看?眼前尚且情窦未开的少年,魏妆抿了抿唇角。


    拓跋丰第一次随父王入晋朝贡,目光在殿堂上好奇打量着,忽而捕捉到?一抹嫣然笑靥。他下意识定睛寻去,但见是个美若天仙的小姐姐,白皙姣好的脸庞,眼眸像黑水晶一样动人,樱桃红唇,裙裳也绮丽婀娜,俨然把整个殿堂的光芒都衬得恍惚了。


    而她竟似乎对自己抿唇含笑,那笑中带着一丝风趣与释然,却?把少年莫名窘迫脸红了。


    好美的大晋朝官眷夫人。


    这便又?看?到?了她身旁的男郎,身躯清贵修展,着一袭绯色官袍,佩进贤冠,玉质金相,与她分明是一对神仙眷侣。


    拓跋丰晓得,这个官员乃是要?随晋太子出征的中郎将,忙露出友好一笑。


    谢敬彦发?现魏妆在走神,顺势望去,看?到?了斜对面?的拓跋丰。


    小情敌。


    呵,女人重?生前在花厅里让人刺痛的活色生香一幕,顿又?浮现于他眼前,心底里不禁醋意泛滥。


    眼前的北契郡王虽尚少年,可在过?几?年后却?生了爱慕之心。天晓得谢敬彦甫一撞见那场景时的心情,既恨得咬牙,又?生怕魏妆是真的动了念想。若魏妆点了头?承认或跟着拓跋丰走,他谢氏宗主便叫暗卫灭口的心都生得出。


    拓跋丰却?也磊落,在魏妆倒下后,当场澄清并戳穿了婢女设下的陷阱,表明对魏妆的痴心是真的。


    谢敬彦遍天下搜寻良方妙药,誓要?挽救回魏妆的那段时间,拓跋丰也将北契王室的珍贵药材送了来?。


    只是依然没能救醒。


    但好在他有幸穿了回来?!


    今生此世,他绝不容小子再妄生惦念,必要?对魏妆体贴爱护,让所有男人尽皆望而却?步。


    谢敬彦扣住魏妆的手,含笑道:“在看?什么?还未成人的小情郎?”


    他这张嘴也挺毒的,明知不是,偏还醋酸四溢。


    被魏妆掐了一把,低声怼道:“酸味溢出天际了,杞人忧天。”


    谢敬彦抬起?手臂,袖口处镶金线的云纹晃过?眼帘。他无视魏妆奚落,沏下一杯杏子酒:“何来?忧天?吾心甚笃,阿妆只能是我的!”


    那边拓跋延起?身,端着酒盏对太子高纪道:“明日启程,盼殿下一路顺风,旗开得胜,辛苦殿下。”


    又?向谢敬彦拱一拱手,彼此一饮而尽。


    拓跋丰也露出少年青涩,接着道:“拜托殿下与中郎将,祝凯旋而归,早日撵走厥国的莽徒!”


    *


    隔日天清气爽,辰时初就整军待发?了。太子在城门前诵读誓师词,而后披盔挂甲跃身上马。


    谢敬彦身着银黑刺绣长袍,内衬暗色斜襟中衣,乃是行军谋臣服饰。男子宽肩展脊,英挺冷俊,透出那道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气宇,在将领当中好生醒目。


    到?了家眷的辞行时间,魏妆走上前来?。两世了,从前有过?短暂分别,但从未哪次去到?那么远,还是与厥国兵马打仗,她心里难免生出担忧。


    好容易才将过?往沟沟壑壑涤荡开来?,彼此心意相通,真怕这次分开,会不会忽然又?两散了。


    她拍了拍马鞍,柔声问道:“三郎可将玉璧带在身上了?”


    怕他万一不回来?,到?底还有谢氏传家的远古宝物伴在身侧,姻缘牵扯。


    谢敬彦一眼窥穿女人的眷念情愫,然而此番出征乃是他谋策之必须。


    他亦缱绻地俯看?她道:“贴住心口收着,且等?我回京都,给?你带喜欢的花种。”言语温柔,是在安抚。


    魏妆更不舍了,将一枚包袱递出去,说:“这里头?装着些零嘴儿与茶糖,还有伤药膏,郎君若不嫌麻烦就带着,不想带我就提回去。”


    刚作势收起?,谢敬彦已?经攥了去:“恨不得能将你也缩小了,塞进包袱里拿着……须记得想我,不许看?旁的男子超过?三眼!”


    昨夜一宿地宠她,宠得魏妆臀下的床面?都湿却?了一摊。那般坚硬如铁的轩然,盈足地索要?着她,魏妆清早沾地险些都站不起?来?。让他早点睡,又?持续到?了四更天。


    这会儿人未分别,却?就霸道管束上了。走了轻省,落得自己一人吃好睡好养生保命。


    魏妆嘴硬道:“你少管我。”稍一默,又?服了软的娇嗔:“你更不许超过?两眼,王吉可在你身边盯着呢。”


    好个精明心机,他自己的两个跟班都被她收买了去。凉风吹着女子云鬓,一缕青丝沾上妩媚的脸颊,谢敬彦克制着,未去抚弄,生怕忍不住吻上。


    旁的几?名礼部随行同僚,向来?便知谢大人乃京中出了名的艳逸郎君,多少女子倾心爱慕。又?听说两人夫妻恩爱,纵宠非常,便好笑调侃道:“少夫人放心吧,我等?替你看?着郎中大人。时辰不早,该是出发?之时了!”


    褚琅驰也骑马上前来?,但见一贯耿直乐呵的归德郎将,面?露出落寞神色。这次出征没有他的份。


    鸿胪寺卿褚家一贯支持太后,难免便与德妃梁王走近了些。这次梁王与鸿胪寺下属官员通敌兹国,褚老爷却?是委实不知的,然这阵子为了避嫌,也格外的低调。


    褚琅驰乃京畿将官,本想借此机会前往边关一展抱负,竟也没能去成。


    看?着中郎将谢敬彦,短短三月飞升至四品了,未免露出羡慕。感叹道:“敬彦贤弟只管放心出发?,妆妹妹这边,我会替你照顾好她!”


    若不说此话倒罢,说得谢敬彦还就偏防备这个。等?自己离京了,褚二?若三五不时地往花坊跑,魏妆本就说过?有意换一款夫君,谁知会否变心。


    顶好找个机会,把他也弄去边关。


    谢三郎泰然镇定地应答:“阿妆这边我已?安排照应好了。一贯知道驰兄志在沙场,虽然这趟未能同行,但切莫气馁。坚持操练,皇上公正贤明,必然很快就能让你一展抱负。我也会寻找契机,举荐你出征。”


    说得褚琅驰果然热血沸腾了,又?燃起?了斗志,早把照拂妆妹妹一事放边去。忙抱拳谢过?:“如此就拜托贤弟了,我必勤于操练,等?你好消息!”


    魏妆瞥了眼谢敬彦,男子凤目濯濯,隽雅翩然。她本想抓出他情丝狭隙的蛛丝马迹,奈何他一道清气凛冽,竟是叫她置喙不了。


    转眼号角声吹起?,他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107章


    急行军半个月后, 到达庭州府外。


    边关?入冬甚早,九月底已经下了今岁的第二场雪,镇守的主帅将军等候在?盐泉关?, 亲自下马迎接太?子一行,身后跟着几名游击与校尉。骁牧亦穿着?六品武将戎服位列其中, 甫一望见马上的谢府公子时,目光不自觉亮了一亮, 又克制地捺下来。


    庭州府一带常年驻军有两万,马匹有六千, 此次厥国趁着?北契动?荡, 连连紧逼,但因北契皇叔拓跋航叛乱夺权,大晋边军暂未出兵援救。厥国借机便占据了北契的三座城池, 拓跋航抵抗吃力, 闹得人心渐失。


    这一日, 忽闻城下来了晋军将领喊话,只道大晋太?子亲率十万兵马平叛北契内忧外患,且有契太?子拓跋延致朝臣百姓的亲笔令旨。顿然就把城内的百姓听得雀跃不已, 统军大将干脆杀了拓跋航, 与大晋联手起来抵抗厥国了。


    也是两世?情况不同,前世?没?有厥国入侵, 拓跋航在?皇位上还算小坐了一年。这次厥国突袭,拓跋航欲趋附于厥国, 首先就失去了一波人心, 如此下场也在?情理之中。


    而跖揭单于听说晋太?子高纪亲征, 便命自己得力的三个儿?子出马,誓要杀高纪以图大快。还放出大话说, 大晋想要留点面子也可以,便将居延府外三座城连同北契被占的城池,全都归属厥国,并送回兹国的使臣与郡主。


    太?子高纪第?一次出征,哪怕不为了自己,也须给父皇母后与大晋朝出一口气,怎可能搭理此等胡诌乱傍。


    开局便将了厥国一军,瓮中捉鳖,取了对面首将的头,令厥军大为吃惊。因此两国正式开战较量,在?边关?驻扎了下来。


    谢敬彦抽空去见了乌千舟,在?一处边塞的客栈里,亦属于他陵州谢氏的生?意。


    十月已入冬,乌千舟搭着?游牧贵族的小袖齐膝皮袍,头戴尖锥形毛毡帽,看似春风满面过得肆意。还找到了两种?京都少见的花卉,一种?叫冰顶花,可以顶着?冰雪开放,花卉呈半开的伞形;还有一种?鲜卑利亚的蓝钟花,花冠幽蓝幽蓝的,瑰丽而神秘。


    乌千舟叹着?气问谢宗主讨点经?费,说三十万两还了原堂主的账,他现在?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啧,谢敬彦可晓得他弄钱的能耐,要么这一身皮货从哪来的,还有闲心闲银去搜寻花种??


    谢三郎遂面色雅淡,让乌千舟把花种?出让,然后匀了他两千两,将花卉与种?子命人快马寄回了京都给魏妆。


    心里想她,总怕她今世?薄情冷肠子的,别把他这夫君给忘了。


    听乌千舟禀报完近日事?项,他又私下见了跖揭单于的王妹燕珈公主,与所谓“义子”宇文练。或者应该更名为高练。


    燕珈公主为着?庆王高迥的死,多年来耿耿于怀,对王兄跖揭单于敢怒不敢言,万没?料到终有一天,竟能见到大晋的外交使臣亲自来查清此事?。她感慨之余,回忆起自己与庆王的遗腹子被压制的种?种?,便没?再隐瞒宇文练的身世?,都声泪俱下地直说了。


    谢敬彦遂用他的权谋之术,说动?宇文练,还有跖揭单于的长子查骕王预谋夺位。


    却说跖揭单于共有三十多个阏氏,长子查骕是已故大阏氏的儿?子,性格醇厚谦恭,有能力却被单于打压忽视,平日里那些得宠阏氏的儿?子们更加仗势欺人。


    多亏在?姑母燕珈公主的庇护下,才能够四肢健全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眼见父王越来越穷奢极恶,酒池肉林,毫不收敛,还把本来应该许配给自己的兹国郡主,纳为他自个帐下,欲娶为阏氏。


    查骕心中早就愤恨不已,既被大晋使臣一番说辞打动?,又有姑母和宇文练的帮衬,遂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这跖揭单于的儿?子甚多,不算年幼势单的,光成年的就有八个。想要夺位顺利的话,不仅要废了单于,还要镇压这几个王子。


    按照惯俗,元旦日厥国诸长小汇聚单于庭,举行祭祀活动?,是夜燃起篝火,饮酒庆祝。此乃极好时机,当下便商议了周密的计划,在?这晚上一举下手。


    ……


    忽而就到了腊月,淳景帝要给边关?运粮饷,这次护送的将领终于轮到褚琅驰出马了。


    魏妆毫无意外,别的莫论,褚二被谢敬彦忽悠得,果然来花坊的次数都少了,日常皆在?营房操训,为的可就是能出征嘛。


    不仅如此,谢敬彦还时有从边关?速寄来干果、肉脯等点心美?食,让贾衡堂而皇之送至她的簇锦堂里,好叫那些画师、男郎们,都晓得她是个有妇之夫。


    但鉴于他最近命人拿回来的冰顶花与蓝钟花,时下颇为少见,还有花籽可用作栽种?,她且忽略他的醋劲罢。


    想到边塞寒冷,那般矜贵公子一人在?迢迢之外。魏妆便缝制了一袭绫缎冬袍,又从霓裳坊买了件织锦镶狐毛领棉氅,准备送去边关?给他。


    这还是她重生?后头一回动?针线呢,过往的权臣不配,今世?既学得主动?疼爱她,便赏他点儿?面子好了。


    听闻太?子妃要带小郡主一同去犒军,魏妆便将衣物送去东宫。太?子妃正想找个人作伴,以免路上过于无趣,问魏妆肯不肯同行。


    魏妆一默,虽白日忙碌无暇分心,心底里却是惦念谢敬彦的。再则眼下花坊里有绮橘的照应,她也好能腾出手,去看看开阔的风景,魏妆便点了头,拾掇拾掇一道儿?出发了。


    *


    一路随军而行,到达边关?都已至腊月底,快要过元旦。


    庭州府外白雪皑皑,放眼望去绵延起伏的冰川,仿佛闯入了另一种?世?界。晋军营房的帐篷也都积了厚沉的雪,好在?帐篷外早已用毛围毡裹了一圈,看起来像是笨重的焦糖窝窝头。


    太?子与谢敬彦及几个亲信将领正在?布线谋局,按照计划,安西府半月前已密派四千兵马绕过伊罗山,潜入厥国支援查骕王,明日晋军便会?假装打一场无伤大雅的败仗。而跖揭单于那三个得宠的儿?子,必然为了争功讨赏,高兴地赶着?回庭过节,留下几员大将守军。


    宇文练与查骕王正好趁此良机,将单于与几位王子一网打尽。到那时厥国营地便成群龙无首了,等宇文练大功告成,两方再签订歇战协议。


    忽然听闻副将禀报,说犒军粮饷运到了,还来了两个眷属。又听见外面太?子妃的说话声音,高纪连忙激动?地迎了出去。


    谢敬彦暗感羡慕,到底也随上前去。心下觉得魏妆必是没?有此等衷情的,女人今世?只愿享受,少见主动?地对他缠眷。


    谁知掀开帐帘,却见那褐色的实?木马车内,先出来了太?子妃与小郡主,嘴里唤着?“父王”蹦跳可爱。再出来的却是一道鹅黄累珠披风,那玉软花柔,芙蓉不及美?人娇,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妻。


    帐外风雪呼啸,马车内应是暖烘烘的,把她衬得双颊若扑粉。不知是养花久了越发娇妩,还是她本身婀娜媚惑,在?这隆冬寒冷之际,竟然点缀出一抹春意盎然来。


    “愣着?做甚?郎君不欢迎我来,那可走了。”魏妆作势要转身,被他盯得局促,只好去看远处的操训。


    前世?大抵夫妻间太?过收敛和冷漠,忽而对他热乎一点,也不至于这般夸张。


    然而还未容回神,整个儿?已经?被谢三郎踱步掠起。男人接过她攥着?的小暖手炉,将她拥揽入健挺怀抱中。


    “日夜期盼见你,以为只能出现在?梦中,此刻却让我以为昨夜仍未睡醒!”


    “嗯……”


    魏妆刹那之下双足离地,发出低低的轻哼。额头被他下颌抵着?,感知到那有力的怦然心跳。周围多少将士看着?,未来左相他不清凛忌讳了嘛?


    是夜风雪呼啸,看不到五尺之外,两军暂歇。


    烧着?瑞炭的军帐里,因为有了魏妆的到访,而显得春色融融。她真?是个气血暖热的女人,此刻的冬夜拥在?怀里,就像一道天然的暖炉,香软且媚,叫人舍不得松开手。


    瑞炭是因着?太?子妃与中郎将夫人前来犒军,而临时从都护府运送过来。从前入冬都只给她用最好的银丝炭,不舍得她受丝毫用度上的委屈,然而边军营房里只得这般条件。


    谢敬彦爱宠地吻着?魏妆的每寸肌肤,继而解开那抹俏耸的蚕衣,很是过了许久,直疼爱得她气息娇虚,才又换去旁处。


    魏妆感知着?那窄腰下的肆野,晓得空了他几个月,必又要宠得自己半宿难寐,明日清早都无力爬得起来。


    她脸腮绯红地调侃他:“昨儿?月事?忽至,郎君该怎么办?”


    “我且忍着?,你歇息!”谢敬彦蓦然停了动?作,生?怕将她抵得太?沉。这一次魏妆却是恣肆地放开来了,含羞娇慢道:“骄奢-淫-逸,本老板娘见证名臣的堕落史?。”


    而后惹艳地抬起脖颈,主动?去舔-吻他的下颌,覆手摁住了那道轩然嚣张……其实?是存心忽悠他。并无帷帐遮掩的行军床,逐渐地用情摇曳起来,许久才如浪滔迭起般归于平静。


    分明是干燥的边塞,魏妆却仿佛在?春池中沐浴过,娇羞无力地抵着?谢三郎胸膛睡下了。


    *


    被厥国奸细掳走属实?是个意外。隔日傍晚,魏妆在?帐外散步,忽见一只小白狐在?眼前跑过。雪白的毛皮上沾着?暗紫的花瓣,直觉像是有毒。小白狐跑一段又停一段,分外可爱,但或许受伤了,魏妆就追随上前。


    不知不觉间发现竟随出了挺远,离着?营地有些距离了,她正想返回去。却忽然一只环钩将她拦腰锁住,几个蒙面的厥国大汉将她俘了去。


    早前跖揭单于怀疑有人破坏了曼陀罗的计划,谴密探潜入大晋暗查。查到是个花艺精妙的小老板娘,且是谢府三公子的美?娇妻,便想动?手将她弄来。


    谁料魏妆每日两点一线,花坊里前前后后都有人,来去的马车又是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护送,就一直在?等待时机。


    等到魏妆主动?往边关?跑,那就相当于小羊羔自己送入虎口了。正巧明晚跖揭单于摆宴庆祝,就当做给他的开胃小甜点吧,瞧这雪肌弱骨的,看得人一眼就迈不动?腿!


    “驾——”


    魏妆被摁在?马背上,冷风冰冽地掠过脸颊,生?生?地把她从晕厥中刮醒来。她吃力地喊着?救命,然那嗓音却怎敌得过奔腾的马蹄声。


    忽地不知从哪里闯来百十号人马,个个魁梧健莽,穿着?北契游牧的左衽圆领窄袖长袍,面相肖似中原汉人。


    领头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汉子,日晒累积下的麦色肌肤,五官却清逸。看到魏妆时被她容貌愣怔,继而抬起手中长弓一箭射了过来。


    魏妆眼睛闭上,以为这一世?没?过彻底又得结束了,真?是好生?遗憾。岂料却是马背上的绑匪被射中倒下,她身子一沉,滚落到雪地中。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在?谢敬彦一道熟悉的怀抱中了。


    看着?男子俊美?无俦的脸庞,和那眉宇间的担忧,魏妆忍不住劫后余生?般的滚落下泪珠。


    她可不能死于他之前,还有花坊里的钱也没?赚够。


    四周是陌生?的小寨,篝火烧得暖和冒星子,言谈之间听着?是汉话——竟然遇到了谢敬彦一直在?找的昔年庆王散部。


    而领头的那个男人,乃是鹤初先生?多年前失散的兄长段鸣羽。当年大理叛乱,一直以为大理太?子年幼的长子被箭射中了,然而中箭的乃是用被褥裹出的人形,仆从抱着?段鸣羽一路逃难,在?边关?遇到了庆王散部,就在?塞外生?活了下来。


    段鸣羽显然已经?听谢敬彦说起鹤初还活着?,溢出感激和欢喜的笑颜,对他们夫妻两个很是热情周到。


    再继续听一番谈话,原来当年庆王的散部一直知道是跖揭单于干的,只这些亲兵部将们始终认为,王位应该是从熙德帝传位到高勉再到庆王高迥一脉,故而对仁宣帝与淳景帝不满。庆王中箭伤亡后,散部不愿意再回到大晋,而是游散在?边塞,伺机找那狡猾的跖揭单于报仇。


    听庆王的参将还说,庆王并未见过未婚妻焦氏,焦皇后所生?的太?子高纪必然是淳景帝亲生?,否则他们早就回京都支持高纪了。


    散部们最近几个月,听乌千舟放出来的消息,说厥国的燕珈公主乃是当年在?狼群中被庆王所救的女子,而那义子宇文练实?为庆王与燕珈公主的遗腹子。晓得庆王还有至亲血脉留在?世?上,年过半百威武不屈的旧部将竟是喜极而泣。


    时近年关?,本来一干人等照例要借机去挑跖揭单于的麻烦,顺便见见宇文练,正巧路上偶遇一汉女被厥人绑票了。但见那肤容衣饰,非官及贵,身份必有来头,段鸣羽便随手救了下来,与随后打马紧追的谢敬彦和骁牧等人碰上。


    夫妻二人遂在?小寨的帐篷里住了一宿,次日带了散部头领与段鸣羽一同回晋营。


    是夜厥国那边进展顺利,四千晋军趁着?诸长小官臣饮酒庆祝之际,将王庭四面围得密不透风。宇文练率先弑了跖揭单于的脑袋,报了杀父之仇,扶持查骕王夺权上位,又在?晋朝的托举下,将局面坐稳下来。


    二月初三日,厥国与大晋、北契签订不战合约,归还北契四城,从此向大晋四年一朝贡,边关?民?生?和睦往来。兹国萎萎缩缩了良久,见状无奈,只得也向大晋称臣服软,并送王子前往做质子。


    二月中旬魏妆先回了京都,次月太?子与谢敬彦也回朝,率军凯旋而归。本以为仅那一晚在?散部的寨子里,忘了服下避子药,理当无事?,谁晓得忽如一日泛呕,接连嗜酸犯倦。寻来大夫一把脉,竟然是提前有了喜讯。


    毫无准备的喜脉,这可怎么办才是好呀?


    第108章


    太子凯旋而归, 淳景帝在京中喜出望外。太子首次亲征,竟与不过二十弱冠的谢三郎一起,取得了这么大的收获, 可谓是捷报连连啊。


    谢家果然代出名臣也,不愧为百年陵州谢氏, 先帝诚不欺吾!


    此番出?师大捷,不仅收拾了跖揭单于, 为当年的庆王报了一箭之仇。还助力查骕王上位,使得厥国从此信服大晋, 至少数年内可以进入休战期, 容边塞百姓休养生息。


    谢敬彦还找到了庆王的遗腹子和?旧部,堪堪地撇清了多年来?淳景帝背上的锅。虽然淳景帝一贯秉承清者自清,但?能经过庆王旧部亲自说明, 当年射出暗箭的乃是厥国单于, 于他?可谓大快。


    重要的是, 太子的身份也澄清了,从此帝后在朝臣与太后面前总算有了足够的底气。当然,为了所谓的天家礼数颜面, 淳景帝没有解释对焦皇后一见钟情?的过程, 仍然坚定?让人觉得太子是早产。


    皇帝为宇文练改名为高?练,又举行了祭祖入宗仪式, 封高?练为端贤王,将原庆王府赏做京都府邸, 另赐千名奴仆及百顷禄田。


    昔年的散部将领们也都年近半百了, 皆可安家赐宅于京都或者籍贯。


    只高?练在塞外过得习惯, 便?求请皇帝赐旨,让他?与散部在帮助段鸣羽、鹤初兄妹复仇上位后, 仍旧回北契边关游牧而生。


    皇帝酌情?思量,欣然允之。


    此番出?征,谢敬彦立下?了显赫功劳,他?年纪轻轻已?官至四品中郎将,又兼礼部主客司郎中,暂时职位莫须变动。皇帝便?加赏了他?半年俸禄、十顷职田,另一月的休假期。


    鹤初先生经过了天池司门半年多的施针治疗,毒蛊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日常皆已?能够看清轮廓与颜色。


    谢敬彦班师回京那日,她睇一眼马背上男子清挺的仪容,那一瞬间的惊叹与释然便?沁入心底。


    果然是自己勾勒出?的矜贵凌厉谋臣风范,一身气宇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卓秀,令人莫名不敢注目直视。连与他?三岁的年龄差都仿佛被这道清气碾过,崇仰之意油然而生。


    再看一眼他?身旁的少夫人魏妆,鹤初从前听?声识人,只觉温柔娇媚。待见到真人站在眼前,竟远比娇媚二字形容得了。女人明眸善睐,姿容绝艳堪称京都无二也,行止间更?可见明快利落,才貌兼具。也不奇怪她怎的才来?京都,就处处那般殊荣傍身了。


    鹤初先生心底的那一丝憧憬或惆怅,自此便?荡然消散了,只剩下?了衷心的羡慕与祝福。


    晓得唯一的兄长不仅没死,还多了个表兄高?练,鹤初倍感?欣慰。对谢公子表过感?激之后,兄妹俩先在瑞福客栈聚了几日,便?一同搬去了高?练的端贤王府上住。


    兹国既已?归降,魏妆识破曼陀罗花一案的功劳,却不需要再遮掩了。况且她冬日远赴边关犒军,还险些因此被俘,所幸偶遇了庆王散部,又可当做立下?另一件大功。


    男郎既都有赏,女郎也要加赏。这次不仅要赏赐,还要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地赏,绥太后特颁下?懿旨,封了魏妆为馨乐县主。


    馨也,既寓意花的馨香,又有品德美?好高?尚之意;乐则表赞她大方泰然的和?乐行止。县主乃正二品的封号,通常只有一品王公大臣们府上贤德的嫡出?女儿才予以册封,魏妆得此嘉赏,可谓隆宠光耀非凡呐。


    赐封的绶带与章册送来?谢侯府上,魏妆双手互搭于胸前,恭敬地领下?了赏赐,心里好不畅快。


    上回焦皇后本要赏赐县主封号,她就已?心动了,只那时的局势并不适宜。眼下?过去数月,内平外稳的,能得此殊荣傍身,她乐意万分!


    她既授了馨乐县主的封号,就相当于是谢府仅次于罗鸿烁的诰命。今后谁人再敢无事生非、滋事挑衅,那就是无视大晋朝纲,无礼宫中的绥太后,魏妆当场惩戒刮脸都无可置喙,送到官堂上还须受鞭打与广而告示。


    大房的汤氏与姜氏婆媳俩个跪在院中,眼热得都快要冒火了,却还得做出?一副恭维恭喜的表情?来?。


    你说她这般姝绝大美?人儿,怎就如?此好命吧?一入京便?把风月不沾、怀瑾握瑜的三郎给迷住了,自个还走到哪儿招人喜欢到哪,什么好事妙事都主动往她跟前凑。


    看来?今后再拿捏二房不得了!


    但?魏妆并不准备和?俩婆媳作难,她们既想争掌中馈,那就掌去吧,魏妆乐得逍遥自在。


    宗主是谢敬彦当着,谢氏的大产业都握在这个俊美?男人手中,魏妆吃穿用度精奢考究。白日男人容色养眼,夜里-器-大活好勤快卖力,日子纯纯过得是享受。


    至于院宅里那些操心不讨好的事儿,谁爱干谁干去,她专注伺弄自己的花坊,还想趁此时机多赚体己钱呢。


    若要说汤氏还有什么能平衡的,却也有一桩。比如?大少夫人司马氏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这算是谢侯府长房的曾长孙了,小家伙生下?来?白白胖胖,肉乎乎的,足有八斤二两重。且并没有折腾司马氏多久,不到半个时辰便?顺畅地生了下?来?。


    罗老夫人从上院赶过来?瞧,直瞅得那是合不拢嘴啊,当即赏赐了司马氏八匹绸缎、五福首饰,又令打足金银十套送给小曾孙儿做见面礼。


    魏妆瞅着襁褓中红润的胖嘟脸,当真爱极了这种小宝出?生时的软糯感?觉,心知今世果然是多有不同的。


    前世乃二少夫人姚氏生下?曾长孙在先,自此变得盛气凌人。司马氏不得婆婆看重,多有隐忍,生下?的儿子皱小个儿的,哪来?这般胖乎喜庆呐。


    彼时院里都是妇人,男郎们都在上职,且也不方便?进?院。汤氏瞧着魏妆那副乐呵的样?子,竟然没有半点嫉妒之意——想想自己,这若是二房的生在先,汤氏怕要把牙都咬碎了吞肚里。


    一时又想起先前谢莹退亲之事,魏妆才刚嫁进?门没多久,就想出?个恁周全的好计策。


    平日汤氏处处挤兑二房,现在她当上了正二品的县主,竟没反过来?碾压,和?祁氏婆媳俩各行其是,没对大房摆谱算账。


    汤氏想想也觉得自惭形秽,属实是人家老三夫妻俩有这格局,所以能个顶个的出?息。


    谢三郎二十将出?头就已?经把官做到正四品,文武兼身,将来?怕是比老太傅还要厉害。汤氏再不甘,也只得强改态度,巴结了起来?。


    偏她又摆不下?姿态,依旧酸溜溜地关切道:“眨眼魏妆进?门也快满一年了,素日你与老三最是恩爱非常,怎的还没动静?可莫让老夫人久等了。……对了,我那里有几盒上品女子暖宫药材,得空让丫鬟送两盒过去给你?”


    老三与媳妇儿缱绻频繁之密,阖府皆知。初从边关归来?那天夜里,不晓得个中情?形怎么,竟然是把一樽茶几都弄散架了。大半夜的,隔着薄薄的镂空纱窗,窗棱都晃得咯噔一下?,掉去了窗缝外头。你说用来?睡榻的床没散架,关茶几、窗子什么事儿啊?


    ——总之其中动静谢敬彦知魏妆知,用她的话说,他?那会儿太能撒野了,他?却偏还唏嘘她酥腰扭得厉害。讲起来?魏妆就悄悄的脸臊,半世妇德毁于谢权臣也。


    但?要知道,汤氏为了抢占长房曾长孙名额,可是囤了不少补益女子的名贵好药材。但?能叫这尖酸挑事的妇人主动送东西?,可谓少见。


    做人嘛,当然让自己舒坦最要紧了。


    魏妆确认没听?岔,便?不客气地柔声道:“还在断续调理月事,此事非我所能着急,有劳大伯母操心了。那魏妆就此谢过,回头等你送来?。”


    汤氏:这……嚯,这女子怎么半句也不推脱一下?,竟然干脆利落地就收了。还想留着给老二媳妇呢。


    但?送了就送吧,当做先前对她做的那些种种,给她陪不是了。


    ——好在没把落红汤给她用了,让她现在能与老三心意相通,琴瑟和?鸣。汤氏自觉也是种庆幸,送得乐意。


    *


    一晃三月下?旬,恰逢这天大小姐谢芸为儿子钟瑜庆生,便?请了娘家的兄弟姐妹妯娌们前去凑个热闹。春光大好,在司农少卿府的正院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宴。


    司农少卿府没有什么大是大非,安富详泰、丰衣足食。家公、婆母都是宽厚仁慈人,大凡事务皆要过问谢芸,却不舍得叫她劳动操心。谢芸日子舒坦,去年九月的时候卸了怀,又添了一对千金双胞胎,更?是把她将养得珠圆玉润了起来?。


    是日阳光暖和?,那摇篮放在院里晒着,但?见一模一样?粉嫩的脸蛋,嘟嘟的小嘴巴,可太招人疼了。


    大少夫人司马氏还在坐月子,若今日也能来?,则必是满院子的婴儿奶香味。


    魏妆与谢敬彦看着一对儿小囡囡,谁都移不动脚步。起先两人互相没关注对方,只顾逗趣着小儿,魏妆软糯地说:“好乖,乖宝儿,长得真俊,是可爱的千金璧玉呢。”


    谢敬彦呢,一贯冷俊凛绝的男人,竟露出?了满目的慈爱护宠来?。好啊他?,记得对儿子宠归宠,该严格时行峻言厉,时常父子俩坐在书房里做功课,那是肃静得能闻针响。


    忽然看见别人家的小闺女,就变脸温和?慈父模样?了?


    魏妆佯作关切地直起腰,嗔他?道:“怎么,三郎也想要一个了?瞧你这一脸希冀的。”


    话里的意味两人都清楚,现在并非要孩子的时机。睿儿是彼此的宝贝儿子,前世没能尽全父母之爱,今世都想再在原来?的时间段受孕,看能否盼来?他?的出?生。


    魏妆心里始终记着睿儿,彼时小小的被抱离开身边,又在罗鸿烁的规训下?长成肃谨规步的少年。她多么爱他?,却总以为母子之间,怕是因了种种非议而生距离。谁曾想到呢,在她吐血倒下?去的那一刻,谢睿发自肺腑地奋力奔向自己,哭喊着“娘亲”。


    若能再做一回母子,她要将空缺的时光都补全回来?。


    过个三年,若能盼到谢睿则是欣慰,若盼不到也就从此释然了。或者便?留他?在那个时空,有爹爹给他?固稳的朝局,再有新帝的英明,应能够安稳地过好一生。


    此时离三年还早着呢,谢敬彦若承认喜欢小崽儿,必被她污蔑为背叛。


    甚了解女人的字句珠玑。


    他?噙了唇,做淡漠言辞道:“谢芸是我大姐,疼爱小侄女莫非情?理之中。怕是你也想了?”


    不自证而反将一军,在套她的话嘛。魏妆心弦咯噔一颤,前世两人本也打算再生一个的,谁知阴差阳错未能足愿,以至于她见了小囡囡就疼爱不已?。


    她可不想先承认,噎回去:“如?何叫‘也想了’,这个也字用得,分明出?卖了彦郎本心。说好的三年就三年,我等儿子来?了,必要向他?告状你这薄情?爹爹。”


    啧,她重生一回脱胎换骨,逮着什么激他?的就说什么。


    偏那声彦郎却叫得他?耳根发软。


    谢敬彦侧倾下?宽肩,隔着众人咬了她红唇,低磁道:“就问阿妆你还能毒舌到哪个程度?”


    认了自己心里的那份期盼罢,再等等也心甘情?愿!


    一会儿便?开席了,都是家宴,没有外人无须客气。谢芸招呼着大伙儿品尝各盘里的菜肴,又让仆从将两盒食屉往谢府送,说给大弟妹司马氏也尝尝鲜。只道自个司农府虽然官职尚可,然而日常菜肉的品质,在别家府上可未必能见得着。


    席间有一盅清炖鸽子汤,汤汁鲜澈香浓,肉味软嫩入骨,本是魏妆从前爱吃的。谢敬彦亲自给魏妆盛,晓得女人近阵子胃口不错。按她自个的说法,必是春日万物舒展,胃口也舒展了起来?。


    譬如?昨儿想吃金雀楼的藕丝酥与果脯,明日想吃炊烟记的烤腊肠,半个时辰前惦记千味居的果酱奶茶,没多会儿又想起了门口鼎京阁的酸辣水煮捞。仿佛这京中的食铺都尽在她的掌握,每天不重样?地翻牌。


    贾衡可谓东市、西?市的来?回跑,愣是跑瘦了几斤。奈何三公子就是宠媳妇儿啊,遂只有奉命行事的份了。


    往常这鸽子汤魏妆是喜欢的,当下?她却闻得胃里一瞬翻涌,跑去耳房呕起酸来?。待回来?时,竟把粉润的双颊都微微泛了白。


    谢敬彦担心她受凉,便?命人取来?风衣披上,又倒了热茶暖暖。


    被谢芸眼尖瞧见,生产过两胎的妇人了,很是敏感?。


    谢芸雍然调侃道:“都说我那波孕气能传人,我看分明是这对儿小囡囡招孕气。适才三弟妹去吐了么?我看你该是害喜了的发应。”


    魏妆听?得惊了一怔,她生意蒸蒸日上,时常忙得没顾上其他?。仔细思想,才发现似乎胃口变得刁钻,且易思睡,在花坊里早中傍晚都要眯上一小觉。


    她已?有过一世经验,便?警觉起来?。莫非是真的有了,那谢睿该怎么办?


    魏妆心里提着弦,作含羞搪塞道:“芸姐姐休要取笑?人,我与三郎近半年聚少离多,何来?突然害喜呢。该是夜里着了凉,见不得油星。”


    话说得自己也觉心虚,只按捺着,隔日去到温大夫的医铺里把了脉。岂料大夫收起脉枕,果然笑?叹道:“恭喜夫人,确有近两月身孕也!”


    竟已?有近两月……魏妆想起了边关军营里的日子,今世的谢三身份切换自如?,明面人前是沧海遗珠清凛能臣,私下?却是贪欢纵爱的大馋狼。


    军帐间距不比云麒院,他?除却办差夜不归营时,几乎没有一宿容她空缺过。为着怕人听?去声息,魏妆既被他?疼宠得巅峰迭起,又须捺着嘤咛,好生吃力了得。


    或是偶有漏服了避子药,这便?中招了?


    前世三年才勉强怀上,这说明她身体底子将养更?好了,都不知该庆幸还惆怅。


    *


    是夜戌时,浴缸里漂浮着鲜艳的月季花瓣,魏妆怀揣心事,靠在缸里泡了良久。


    一直反复辗转思量。


    谢敬彦从翡韵轩的琴房过来?,但?见她那般,以为睡着了。待上前一看,女人涟涟的杏眸却睁得好生清澈。


    朝廷虽给假一月,实则各般事务樊笼堆砌,有时忙得他?便?宿在衙房里,夫妻已?有日子未曾亲昵了。只当她在琢磨花坊的营生,谢敬彦便?取来?一条锦毯,直接将她裹去了隔间的大床上。


    这段时日好吃好喝地将养下?来?,她倒是哪儿不见长肉,胸襟却越发盈嫩娇满了。叫他?一只大掌都包拢不过来?,酥柔无边的,分外骄傲撩惹。


    男子垂敛浓墨睫羽,薄唇从她耳际蜿蜒而下?。缱绻许久后,沉声低语道:“适才可在想我,今夜如?何睡得晚了。”


    女人重生后明快利落,眨眼当上二品县主,更?是脾性拿乔得令人新鲜。


    谢敬彦将来?必要再给她攒个一品诰命。其实前世已?册封在即,奈何突如?其来?发生了那场私通误会,将夫妻两世隔绝了一年。重新开始,他?并无后悔,只倍觉弥足珍惜,毫厘都要对她呵护细致。


    魏妆睇着夫君的清贵温柔,心底软和?了一刹。她并没想隐瞒,遂直接坦白了:“近日呕酸思睡,被芸姐姐一番提醒去诊了脉,竟是怀有快两月的身孕了。你说怎么办?”


    说来?她的月事一向准时,但?恰巧二月在回盛安京的路途中,中间似乎有点儿漏红,她便?以为葵水来?过了,因此都未曾有注意。


    ……而且,回京后两人还那般激情?纵意过,宝崽儿不会怎样?吧?


    谢敬彦听?得瞬然面露惊喜,连忙将硬实窄腰从旁移开。女人眼眸扑闪扑闪的,招惹怜爱,互相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谢芸的小千金。


    这时如?果生下?个小囡囡,将来?会是彼此的贴心小棉袄,会张着粉嫩的小肉手,唤爹爹和?娘亲。谁忍得下?心说不要?


    谢敬彦克制着激动,唯怕惹魏妆生气,说他?没良心断情?绝义诸如?云云。遂便?回答:“听?凭阿妆之意,你是我的心肝宝,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这么狠的决定?,魏妆才不愿一个人扛。总须两个人共同来?决定?。


    她若是知道如?何打算,还用得着问他?嘛。


    她咬着唇瓣,欲哭似笑?:“瞧着郎君并不期盼她/他?,敢情?是个累赘的小骨肉。早早升了正四品官,还获赏十顷良田,怕该找个通房侍妾了?”


    满满的威胁。


    谢敬彦倒吸口凉气,他?宠她都宠不餍足,因舍不得她承迎辛苦,对世间旁余女人绝无兴致。


    一时攥住魏妆纤柔手腕,再不想对她掩饰内里的激动。堵上她犀利小嘴狠道:“真想听?实话,我求着你生下?来?,只恐你不愿。但?凡是你生的,皆是我谢三的宝贝,今生便?留在你我身边,谁也要不走!”


    话意虽狠,却分明是卑微的祈求,他?郑重地说:“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睿儿,若果真谢睿来?了,经我们放弃,便?失去了难得的机会。若非睿儿,也总归是骨肉,既选择你我为父母,便?是缘分。”


    魏妆心跳安稳了,她其实矛盾了一晚,也隐约朦胧出?决定?。但?听?谢敬彦如?此说更?加贴了心,两世发展已?然不同,或许就是了呢。


    她安慰着自己,又瞥了眼男人冷俊的风骨。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了,若胆敢再把孩子送走,魏妆便?抱着和?离走人,半分不犹豫。


    她抿唇娇憨道:“就生吧。但?口说无凭,必须立下?字据,明日我写了送你书房签字画押。”


    生怕她睡一觉醒来?反悔,谢敬彦揽住那抹温软腰肢,殷勤答:“何用写在纸上,此刻就有笔墨,写在我中衣上,比薄纸更?隽永!”


    啧,还算识相,越来?越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魏妆轻刮他?侧脸,得色咬一口:“怕我醒来?后悔?事先提醒你,不管生下?的是什么,你都要比谁都更?宠。”


    这话还用着她说?她与孩子皆比他?贵重。女人的少腹平坦无波,谢三郎却仿佛已?有了感?应似的,轻手覆着上去,舍不得松开半点。


    第109章


    柔和的烛火下, 魏妆取来一件谢敬彦的白绸中衣,笔尖在衣帛上轻盈流畅,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弄出了“保证书”。


    女人执笔娟秀灵动, 透着本能的一抹温柔,偏却重生后的脾性与往昔天壤之别, 唯从这?字迹里还能找出痕迹。


    谢敬彦好整以暇地静候旁侧,只见她娇容严肃, 叫人稀奇写的是什么。


    他修长如精雕的手指揩过中衣,仔细阅览, 小楷好几段。用得是上等的徽墨, 墨质如玉,纹理?如犀,不仅防蛀耐腐, 还散发着雅淡的墨香——


    “兹谢府三?公子谢敬彦与魏妆结为契约夫妻, 为期两?年, 期间不慎怀上身孕,遂决定生下小宝。现凭此据约定,小宝无论是儿是女, 可随父谢姓, 但抚养权归属于魏妆名下。若婚姻仍在,则夫妻共同抚养。若他日谢敬彦提出将此子送走或任何?无礼要求, 魏妆立时可解除婚约,独自抚养孩子, 谢氏诸人不得干涉。


    签名:______(印戳)”


    她自己已在上面写了名字, 用印泥摁了手印。


    若换作旁他人, 这?篇字据可谓霸权条约,相?当于男方只作相?伴寄宿的存在, 对于亲生的骨肉没有归属权。


    但谁让谢敬彦深爱魏妆,爱她到了骨髓里。曾以?为她算计成婚,无意?自己,想疼爱却顾及颜面忍捺着,免得互相?为难,愣生生硬是克制了数年。


    今世他绝不想委婉!


    从谢敬彦穿越过来,拥她俯倒在街心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想过再放手。哪怕最开?始口是心非,说?甚么既无爱便退亲,容她来去自由。可当听说?了褚二中意?她,而?她要搬出府去住,还有那些个见了她一眼就心动的宗室贵子,谢敬彦如火如荼的醋意?便强摁不住。


    他与阿妆契约成亲,乃是不让她离开?身边的紧迫之计罢,何?来和离的那一日?


    “保证书”上的条款,读来荒谬可笑。


    谢敬彦淡哂道:“可要再加两?笔,必对阿妆千依百顺,情?有独钟,矢志不渝,海枯石烂?”


    魏妆听得羞恼:“随你。谢权臣怕是面皮都不顾了,但凡前世能把这?些甜言蜜语对我说?出一半,也不至于睡六七年的书房地铺。”


    话说?完,两?腮绯红地望去天花板。


    睡都睡了,自有时间找补回?来,海不枯石不烂就休想和离。


    谢敬彦信手写下一行,痛快地摁了印戳。夜深人静,便揽着魏妆回?床睡下了。接下去十个月,皆须适应克谨敛欲的日子,仔细呵护着她母子。


    *


    隔日清早,魏妆歇息没去花坊。自从怀孕起,酸软困倦就多了几分,一觉睡醒都到巳时了。


    谢莹抱着针线篓子过来讨教针法,望见魏妆坐在院中喝香芋排骨粥,忽而?竟捂着嘴巴呕酸,像极了大嫂先前的表现。


    细问之下,三?嫂嫂果然是有了身孕,当下倍觉欢喜。


    说?来从去岁秋天起,汤氏就给谢莹介绍起了亲事,先是永乐侯府家的二公子,再是已告老骠骑大将军的长孙等等,有文有武,皆属京都上乘的门?第。


    谢氏百年风光崇望,且不论与奚府退亲的体?面大度——(当然,罗老夫人收下奚府送的两?块地可没多客气,但这?越发证明了谢府是个可知进?退、开?明不迂的清贵世家。)——就单论将来谢三?公子与少夫人的官途荣宠,能与谢府攀交姻亲可谓沾光也。


    去年九月,老四谢宥与甄家六小姐两?情?相?悦定了亲,婚期在今年六月;谢蕊虽然庶出,亲事也满意?,乃是个进?士科考上来的五品御史?丞,御史?们素来严谨自律,应为可靠。


    就唯有谢莹吧,谁家郎君都不同意?。直到了魏妆从庭州府回?京,带来了边关宣威将军骁牧的亲笔书函。


    他竟是一眨眼,从六品直跃四品了。


    冬天与厥国的那场交战中,骁牧立下大功,生擒厥国三?员大将,以?及领兵截堵了欲逃窜的手握兵权的厥国王室,替太子高纪守住了后防。


    太子将战绩秉明父皇,淳景帝听说?他乃是前朝有名的边关军武世家,多年为守卫大晋边塞战绩累累。遂提升了骁牧为四品宣威将军,年享粮二百六十石,职田八顷。


    这?在边军役中实属殊荣,也意?味着骁家从此脱颖而?出,可以?给得起心爱女子更为优渥的条件了。


    魏妆要回?京都前,骁牧终于豁出去心底的渴慕,托她给谢莹捎带了书信以?及一枚雕刻同心结的和田玉簪。


    玉簪是他祖母的传承,骁牧留在这?时总算遇了送出的机会。


    偌大个膀臂结实的武将,竟克敛几分不自信,说?道:“骁牧位微,然赤忱于心。或许莹小姐不知有我这?号人存在,而?我却将她的‘芃儿’之名,念念不忘刻在心间。就是这?份惦念,催我拼命攒积战功,只为了能在入京述职时见到她。我不知上回?斗妍会她送我牡丹何?意?,但这?次我决定豁出去向她表白,若是她愿意?,秋日述职骁牧便正式求娶。若她无意?,也望收下礼物,当做我对她的祝福!”


    那灼灼的坦诚,在魏妆瞧着很是难得,跟奚四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了。只是没想到,谢莹原来早有表态过,糙莽武将竟愚得看不懂……回?京后她便只字不漏地都转述给了谢莹。


    谢莹这?是在提前缝制衣袍呢,边关的郎将们都块头?威武雄健,衣物又要结实耐穿。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可不会操作太难的针线活,又生怕做了之后他穿不合适。


    不像三?嫂嫂在外能干、争脸面,在内宅亦心灵手巧的,随意?给三?哥做件衣裳,比那衣铺里卖的都相?差无两?。


    谢莹想在中衣的胸口处刺绣芃草,奈何?从未绣过,正前来问魏妆求教针法呢,竟然得知三?嫂嫂怀了身孕。


    啧,难怪早上三?哥出门?时傅粉仙颜,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就跟升了太宰似的。


    敢情?是夫妻间有了偌大喜讯也。


    大嫂进?门?几年才怀上的谢耀,三?嫂嫂还未足一年就有身孕,果然一对儿好生恩爱眷侣。


    谢莹也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得这?般泛酸的“烦恼”,针线都忘了问,连忙转身找祖母报喜去了。


    *


    罗老夫人正在院子里喝早茶,先听了一阵汤氏过来禀告说?,谢莹在闺房缝制男人衣裳,怕不知心里藏着谁,拜托老夫人从旁打听。眨眼今年都十九了,再是拖延不得,偏偏她这?做母亲的,半句话都问不出来,实在着急。


    罗鸿烁正要让人唤谢莹来,谢莹刚巧就出现了,人都还没站稳,叭叭的小嘴先一通形容。


    待一听说?是老三?媳妇儿怀孕了,罗老夫人到嘴边的茶都忘了要喝,茶盏一搁,忙不迭地就过去云麒院里。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