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
藏矜白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个小动物在自己旁边窸窸窣窣闹腾。
生物钟被迫提前唤醒,睁眼就看到了骑坐在自己腰间的鹿嘉渺。
鹿嘉渺睡觉不安稳,总喜欢往人身上贴,又怕热,偏爱穿宽大的衣衫,此刻滚得凌乱。
左肩挂着的衣领欲落不落,配上泛红的脸和紧紧抓住自己腰腹的力道,多少有些旖旎。
鹿嘉渺轻轻瘦瘦的,坐那两下造不成什么伤害,但容易蹭出火来。
原来清心寡欲的人,近来愈发俗欲扰神。
偏偏鹿嘉渺一害怕紧张,眼睫微颤声音也抖,手也碰到那里,就会下意识不安摩挲。
刚才藏矜白“嘶——”那声,可把他吓坏了,他一边提腰手往后探,一边带着颤音紧张道,“不疼、我给你摸、摸摸。”
“……”
鹿嘉渺一紧张就乱,乱就乱摸,碰到什么吓得一下又缩回了手,腰又要往下坐,被藏矜白无奈掌住了腰。
刚睡醒的体温一般都比较高,手贴在衣料单薄的腰间,整块皮肤像被燃起来了,方才一直闹腾的小动物终于安静下来。
鹿嘉渺一脸可怜兮兮不知所措的看着藏矜白,把人腰腹那点薄被抓皱得不成样子,“先生……”
“嗯。”
天还未亮,鹿嘉渺看不清藏矜白的表情,本以为先生会生气,只敢乖乖待着等候发落。
可没想到藏矜白只是轻轻扶着他的腰,让他轻轻坐下来,然后直起身。
带着浅淡木质香气的热气一点点靠近,藏矜白一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抱坐在一旁。
先生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但鹿嘉渺这下乖巧安分了,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他呆呆看着藏矜白掀被下床,顶着不好的状态穿上鞋后把他乱踢在床边的鞋放好。
屈膝半蹲在床头道,“脚。”
“哦……”鹿嘉渺怯怯探出一只脚。
裤子短,整条腿在深色被子上白晃晃的,探在藏矜白眼前的脚腕细白,手掌贴上去的时候脚趾还会不安蜷缩一下。
皮肤下是略微咯手的脚踝骨骼,藏矜白不是第一次替鹿嘉渺穿鞋,也不是第一次触碰他,但总觉得此刻只看着脚背便心猿意马。
他早晨的状态一般不好,本就在尽力克制着帮鹿嘉渺穿鞋,防止他又赤着脚到处乱找。
但鹿嘉渺似乎毫不知晓,在穿好鞋以后,看着藏矜白起身,连忙拉住人衣摆。
腰腹方才被揉出的褶皱未平,又多了一分下坠的力道。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
“先生……你、你……”鹿嘉渺结结巴巴,“你那里……我……”
藏矜白无多耐心听他说什么,他不知道鹿嘉渺知晓,越是可怜,人的破坏欲就会越强。
不说话有时候也不是波澜不惊,只是不想吓到他。
但鹿嘉渺全然不懂,他只知道自己差点把先生坐坏了,怯怯地仰头看着藏矜白,不安、羞恼……全是敲破那层克制的手段。
藏矜白垂眸看着他仿佛燃起来的耳尖,终于淡淡开口,“要帮忙吗?”
……
拍戏的环境定然比不上大平层,洗漱都是单独设置在一边公用的。
所以两人挤在偪仄的浴室里,总觉得十分奇怪。
鹿嘉渺只觉得羞耻感更强,这次没掉眼泪,只眼尾红了一早,手到围读剧本的时候还是软的。
他一边听周围演员的话,一边走神把掌心往裤腿上蹭。
虽然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但他还是企图把那种还残存的异样感觉蹭掉一点。
剧本围读的就是【故国灭】里的主要人物,太傅、将军、丞相,鹿嘉渺除了和太傅的直接对手戏多一点,其他都是在朝堂之上群景。
因为之前准备充足,加上鹿嘉渺和小皇帝的人物融合度不错,所以即便出了点意外,但他在和其他演员的配合度上还是游刃有余的,至少不会拖大家后腿。
但不知道为什么,演丞相那位老演员总在挑他的刺。
“小朋友,你这样表演是不对的。”孟春延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八线,但跑了几十年配角以后,到了年龄自动把自己划为老戏骨,但凡遇上十八线小辈,总要指点两句,尤其是鹿嘉渺这种面都没见过的白面小生。
他最恨的就是小鲜肉之类靠皮囊吃饭的演员,总觉得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才导致他这种实力派演员没戏可演。
他和鹿嘉渺没接触过,又没听过这号人,小角色他也不乐意打听,只敲了敲自己刚才丢开的剧本看着鹿嘉渺指导起来,“你看啊,帝王,重点就得体现在那种帝王之风上。安导把你的试镜视频给我看过,虽然他觉得好,但我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
鹿嘉渺呆呆地听着。
坐旁边的傅识忍不住了,咳了两声。
妈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吧。
大家伙儿搁着对戏呢,都是十八线小角色,偏逮着鹿嘉渺薅。
不就欺负他最没名气又看上去最小。
也难为鹿同学还尊敬他是位老人,认真听了会儿。
“我觉得啊,你得演得大气一点,”孟春延说着便往后一仰,手搭在椅背上,作出一副帝王样,“你看,像我这样,说出的台词气场就不样。”
演大将军的是个大老粗,武打戏很好,但没什么眼力见,见孟春延舞了起来,在旁边夸了句,“孟老师这演得挺像京剧里那唱戏的大将军。”
“……”
有几个人没忍住笑了两声。
孟春延脸色变了变,但只当这些年轻人不懂演戏,便把目光投向鹿嘉渺,“你演段给我看看。”
重要的导演副导现在在跟主演的戏,小单元围读只是偶尔抽查。
今天他们这儿没有指导的导演,孟春延又年纪最大,直接把自己放到了指导的位置上。
傅识已经替他尴尬地用脚趾扣出一栋迪士尼城堡了,正忍不了打算说要不先把大家的戏对了再表现自我。
只是他还没开口,一直乖乖听他指导的鹿嘉渺就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这样演的。”
“……”刚才本来就被大家看了笑话,见一个毫不懂演戏的小辈就敢反驳他这老戏骨的想法,孟春延不能忍了,见鹿嘉渺刚才那么软,语气就直接差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死犟不听,你那叫什么演戏?不过就把脸露好看点罢了,哦,也是,现在这个圈子啊,脸好看不就得了。”
孟春延不由吐槽起来,“但是啊,单有脸不会听意见,注定是走不长远的。”
这话搁哪个新出道的演员听来都不好听。
不想指导,更想是带着自我怨念的诅咒一样。
连李驰炜都听不下去了,说了句,“孟老师,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也看过那段戏,这小孩儿演得挺像样的啊,比我想象里的还像小皇帝。”
傅识赞同地点了点头,模模糊糊补充吐槽,“孟老师的皇帝岁数还要大一点。”
鹿嘉渺是有礼貌,但不是软柿子,连别人都听不出不对劲要替他说话了,他自然也知道孟春延在欺他。
“我的意见是那样演好一点,”鹿嘉渺乖乖地开口,“但孟老师也没有听取我的意见。”
“……”鹿嘉渺最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温声细语接了孟春延的话头,成功堵得孟春延一时哑言。
总是会有一些年长一点的人,希望小辈接受自己的想法,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思想就是对的。
但对别人反倒双标起来,认为年轻人在他眼里看上去不合适的行为就一定是错的,完全看不上。
“小鹿,”傅识见孟春延哑巴了,他过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亲戚了,没想到出来演个戏还能遇到,他憋着笑,用手肘碰了下鹿嘉渺,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夸赞道,“怼得好。”
“我教不了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孟春延见没一个人替他说话,剧本一甩抱着手一副不干了的样子。
“那……”傅识抓抓头发,在孟春延抬起来的期待目光下道,“我们接着走正常流程?”
“!”这不就是在暗讽孟春延占用了大家的时间?成功把孟春延气了个够呛。
对完戏还顺道怼了人,傅识出来神清气爽,大家这些年轻人约着去吃饭了,因为孟老师吐槽年轻人吃的东西吃多了致癌。
“你演得挺好的,演员最重要的就是坚守自己。”李驰炜和他演得角色一样,是个大老粗,不会说什么话。
但他三十多了,在圈子里跑龙套也跑了十多年了,见过很多大红大紫或者陨落的明星。
这种刚出道的小辈,最怕打击士气了。
“对,小漂亮,你演得倍儿棒。”同单元还有几个姐姐,喜欢鹿嘉渺喜欢得不得了。
但因为自己也是十八线,刚刚那种场景能不出头就尽量没出头,但凡在圈里混过的都知道孟春延是个咖位不大嘴人厉害得不得了的主。
偏偏他年纪大,一些营销号仿佛认为互联网没有记忆,猛吹他是老戏骨,完全无视他曾经骚扰女演员的丑闻,把他黑人的话无限放大。
没热度的时候,等有点儿热度以后,总有的是不分青红皂白抓住一点小辫子就把你往死里黑的人。
所以小透明时期面对可能存在的黑料,大家都能躲就躲。
但刚刚鹿嘉渺没和人起冲突,平声和气就堵了人,问题没了私下谁都愿意交好的。
刚刚孟春延说的有几句话实在算不上好听,加上鹿嘉渺看上去真的太乖太弱了,大家生怕他心里受挫,所以跟着都安慰了两句。
鹿嘉渺把每个哥哥姐姐的话都认真听完才弯眼笑笑,“其实也没有很好……”
鹿嘉渺谦虚道,“一般般好吧。”
“宝贝你好可爱啊啊啊啊。”
“可爱也一般般吧。”鹿嘉渺知道大家在安慰他,所以也配合着开玩笑。
“哈哈哈哈宝贝你可太乖啦!”
氛围起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门,只是才出大门,人群便和进来的云禾打了个照面。
但凡混点儿圈的都认识这位最近热搜常驻的新人,听倒是听说要进《振山河》,就是不知道演什么角色。
有几个人礼貌问了好,“云老师。”
圈里不管年老年轻,叫老师准没错。
云禾浅浅笑了一下,随后径直走向鹿嘉渺道,“我可以单独约你吃个饭吗?”
鹿嘉渺正准备摇头。
云禾就笑道,“周导给我新加了个角色,演你的哥哥,但是我今天刚好有个广告,拍完已经迟到了。”
他很有礼似的,“这个角色的戏份只和鹿同学的交集多一点,明天的围读我一定会准时到达。希望鹿同学今天帮我补一补,也好不拖累大家的进度。”
周围全是人,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而且打的是大家的旗号。
鹿嘉渺今早吃了昨晚打包回来的小蛋糕,也不是很饿,权衡了下后点了点头。
云禾不像陆祈安,他不喜欢搞下三滥的小动作,他喜欢高高在上光明正大的把人踩回去。
所以即便只是加了个背景板一样的角色,他也要和鹿嘉渺在荧幕上比一比。
而且他的团队已经把通稿想好了,无非是新人时期想从小角色做起,一步一步磨炼自己。
云禾说是让鹿嘉渺带他跟跟进度,就真把鹿嘉渺带到影城里的一座古风茶楼里。
“耽误你的时间了,”云禾把菜单往鹿嘉渺面前一推,“你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点。”
鹿嘉渺认认真真盯着菜单里完全看不懂的名字犹豫了下,最后点了碗清水芙蓉。
云禾只笑了下,随后熟稔对服务员报出几个菜名,然后就让人下去备菜了。
等菜的间隙,云禾没有说对戏的事,而是直白开口道,“你知道你上热搜了吗?”
鹿嘉渺叉着餐前小点往嘴里喂,即便不饿,但他对长得好看的小蛋糕还是没有抵抗力。
听到云禾的话,他诚实摇了摇头。
云禾看了眼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在想,这样的修养怎么会被那位看上呢。
“热度很高呢,《振山河》的词条都被你带上去了几位。”云禾品了口清茶后道,“你打算就这么出道吗?”
他的问题问得突兀又奇怪,鹿嘉渺咽下糕点后,疑问道,“怎么了?”
“靠金主啊。”云禾修长漂亮的指尖沿着茶杯转了一圈后,果然满意看着鹿嘉渺呆愣愣的表情,笑道,“我还说一个小主播哪儿来的资源呢,原来是藏先生啊,那就不奇怪了。”
他那天也是在这栋酒楼吃饭,对面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自然就不小心看到了两人情意浓浓的样子。
刚好那天是陆祈安送他来的,又补了点儿之前他在游轮上遇到的事,云禾才知道藏先生那天去剧组接的小朋友竟然就是他啊。
他不是对藏矜白感兴趣,只是那么优秀又有着雄厚背景的人,一定是交往的最优选,无论是对事业和家族都大有裨益。
他对争风吃醋没多大兴趣,更何况他知道这世上,维持一段关系绝对不会是皮囊,而是利益。
而且,因为藏先生,他成功找到了鹿嘉渺胜过他的理由。
自然要拿出来好好渲染一番,证明他依旧优秀,只是被人走了其他手段。
云禾话语里的藏先生成功让鹿嘉渺蹙了蹙眉,因为上次扯上藏先生的热搜并不好。
云禾以为他是心虚了,接着道,“但你知道的,他们那样的人,能捧红你,也能摔了你。这个圈子里有的是漂亮的人,你打算就这么走下去吗?”
“……”怎么今天老是有人搞他的心态。
这个问题他昨天问过先生了,先生说暂时不会找其他的小明星,鹿嘉渺比起旁人的挑拨,当然更相信先生。
“你在挑拨。”鹿嘉渺蹙眉确定道,“我刚才的意思是我怎么了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是来帮你补剧本的,但你好像是想找机会搞我的心态。”
“……”云禾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瞬间笑意僵了僵,但很快认定鹿嘉渺是恼羞成怒,接着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这次能赢了我,不代表就会能一直赢。”
“毕竟他们的圈子你进不去。”云禾道,“你帮我补剧本,我给你提个醒,不是刚好算报酬吗?”
“可是我没有向你要回报啊。”鹿嘉渺有点不懂云禾奇怪的针对性,实话实说道,“而且我也没有和你比赛,为什么有输赢呢?”
“……”
“你好像在树立假想敌,并借此攻击我。”鹿嘉渺道,“我是因为怕跟不上围读才和你对剧本的,但你一直在说我,而且语气很奇怪。”
“……”云禾没想到竟然有人那么直接,想什么就说什么。
惯常用的云里雾里那招瞬间破了功,他有些尴尬地拿起水喝了一口。
幸好服务员及时把菜端了上来。
鹿嘉渺点的清水芙蓉就是碗白菜豆腐汤,云禾目光淡淡从他的碗前扫过,落回自己面前布满的菜上,慢条斯理吃起来,“那我们吃完饭就对戏。”
鹿嘉渺没想到那么高雅的名字竟然是道那么朴素的菜,但刚好他吃噎了,喝碗汤消消食也好。
汤的味道清甜,很好喝,鹿嘉渺觉得自己的盲盒还算拆得不错。
云禾本想看鹿嘉渺的笑话,但发现他不单生气很直接,快乐也很直接。
并没有因为点了一碗汤就窘迫,反而心满意足喝掉了,然后拿出剧本认真看了起来。
“……”他发现他对于鹿嘉渺这个存在很奇怪,明明心里觉得他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又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自己没有的闪光点。
鹿嘉渺说了那些话以后,云禾也没再盯着热搜那点事继续说,两人进入工作以后就只是单纯在谈戏的事。
云禾加的新角色是先皇的私生子,因为母亲身份低微,所以与帝王之位无缘,但为人淡雅有风华,简而言之就是个昏庸小皇帝形成鲜明对比的角色。
虽然戏份不多,但有对比就有伤害嘛,配上一张漂亮皮囊,吸粉能力比负面角色小皇帝好多了。
对完戏,下午又没有安排,鹿嘉渺就回了住的地方,傅识去见女朋友也没在,他就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上拿出手机搜起了热搜。
他只是不喜欢无关的人插手自己的事情,不代表他真就没心没肺不在意。
果然,点开看到竟然#hot3[故国灭]美人落泪#的词条,他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之前的【漂亮笨蛋】也只上了娱乐版块的尾巴,这次直接飙上总榜前排了,可吓到他了。
点开看了看,竟然是自己第一次试镜时掉眼泪的录像。
因为加了点滤镜处理,镜头里的小少年,纤白脆弱,病弱可怜,却又漂亮得不像话。
配上哀婉的音乐,那滴泪又落得刚刚好,直接可以剪成一场虐恋片。
这种录像爆出,一般是剧组散发出来的增加的热度。
一般小角色不会买太热的推广,都是打包群推,像做个小广告一样。
真正的热度上升全凭内容本身。
鹿嘉渺的词条已经压过#振山河#本身了,宣传效果是很不错了,但满屏的夸奖下也带来了很多质疑。
【现在演员的门槛那么低的吗?一个五十万粉的小主播都能进《振山河》这种大制作了?】
【虽然但是,他真的好好看!!美人皇帝斯哈斯哈】
【神仙落泪我是真的可啊啊啊脑补十万字虐恋小说有没有!!】
【路人,现在热搜买得都那么明显了吗?掉个眼泪就能上热搜[白眼]】
【我看着词条爬上来的!这颜我真的舔爆!这是什么脆弱美人!!简直就是萧萧本人好不好!】
【还虐恋小说,真以为人只是一般小主播呢?刚刚大牛爆料了,有人投稿偷拍#豪门显贵私会娇俏主播#】
鹿嘉渺直觉不对,点开了词条。
没想到入目竟然是两个极其劲爆的字眼——#剧组拥吻独家偷拍#
鹿嘉渺直接愣神了,因为小图里的照片的确是他和先生。
他注意力全然落在那几张图上,根本不知道另一个当事人已走到他身后了。
藏矜白最近开始准时下班,尤其今天提前了一点,他在给鹿嘉渺准备了新的住处,要带他去看看。
他审慎思考过,他不能时时看着鹿嘉渺,自然不放心他和别人在一间尚算雅致的小院里独处。
而且恰好今早给了他恰好的理由,鹿嘉渺一直对自己弄“伤”他感到很抱歉,床太小很适合作为一个理由搬家。
只是他没想到,鹿嘉渺白天的事还没操心完,此刻又一脸凝重地烦恼起新的事情来。
肩上落了好些桃花瓣,看来坐的时间不短。
藏矜白见叫人不应,便站在他身后探身看他的烦恼。
只见鹿嘉渺点开了词条,入目便是一张十分刺激的照片——
桃花树下,戴着帽子的小少年垫起脚尖凑近,西装革履的男人微侧过头,两人像旁若无人的亲吻着。
“!”画面唯美浪漫,但出现在当事人眼里真的十分吓人。
更过分的是,这份俯视视角的偷拍像是特意蹲了全程,还把后面藏矜白牵着鹿嘉渺进屋的照片也拍出来了。
抓拍得很别有用心,刚好就是脚步匆匆那几帧,配上故意引导的词汇,就像两人急急忙忙回屋做什么。
藏矜白全程没露脸,像是只针对鹿嘉渺一样。
但鹿嘉渺还操心不到这种层次,他只难以置信地又把那张亲吻照点出来。
在藏矜白的注视下,一下把两人疑似接吻的地方骤然放大,还用指尖全方位扒拉扒拉仔细观察,自言自语道,“我们没亲啊……”
“是啊,”藏矜白在他耳边带笑道,“没亲啊。”
“!!!”
花房
听到熟悉的声音,鹿嘉渺一下挡住手机侧转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叫出那声先生,他就一下愣住了。
藏矜白俯身凑得近,他又惊慌,全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侧头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几乎贴到藏矜白脸侧。
呼吸顿然滞住。
这一秒,除了风吹桃花,世界仿佛都是静止的。
鹿嘉渺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另一张脸……藏矜白姿势还未变,长睫微盖过眼,黄昏的光影在他侧脸莹润了一层浅淡的薄光。
方才对所谓的“接吻照”那么淡定的人,只觉得忽然心脏骤快,仿佛两人真的在干什么坏事一般。
藏矜白未躲,见鹿嘉渺呆住了,只微微侧过些脸。鹿嘉渺停住呼吸后极浅的气息从脸颊扫到唇角。
他垂着的视线微抬一点,对上鹿嘉渺呆愣的眼神。
还未开口说什么,只刚刚微抬那下眼,鹿嘉渺点住的穴就像一下解开了一般,眼睫乱颤连忙错开了脸。
鹿嘉渺捏了捏耳垂,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来啦。”
“嗯。”藏矜白落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看鹿嘉渺刚才的担忧程度。他们或许需要聊一聊有关事件,他引出话题道,“打扰到你了吗?”
鹿嘉渺不知道藏先生看到什么没有,但奇怪的是,现在让他更不自在的竟然是刚刚那个侧头……明明没有直接触碰到哪里,但还是觉得脸颊发热,身体略僵。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藏矜白来了多久,只摇了摇头,把盖住的手机往手心又藏了藏。
“你看上去有烦恼,”藏矜白继续引导,“可以告诉我吗?”
他在慢条斯理建立鹿嘉渺对自己的信任,因为他时常发现鹿嘉渺的胆子很小,还爱把自己藏起来。
太直白点出,只会让他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刺猬。
鹿嘉渺不安摸索着手机边缘,眉头皱得紧,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是第一次的热搜热度没有那么大,导致他只是并不知道舆论有那么大的波及力。
所以开始听云禾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没有很紧张,觉得无非是自己暴露在更多人的眼前,接受更多善意或不善的评论。
试镜那几天,他在羌老先生那里听到过很多故事。
他知道接受灯光就要接受他的刺眼,他想走上这个舞台,演自己喜欢的戏,就必然会有满路荆棘。
虽然开始可能会有一点儿不适应,但这是必须有的成长。
他可以自己成长,面对那些恶意的揣测和刺眼的话,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波及到了先生。
而且这次词条在热搜上挂了那么久,还有人不停在扒。
上次的直播乌龙云淡风轻过了,这次他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害怕影响到先生和其他被揣测波及的人,但这件事本质上是自己的事。
云禾早上说的话,没有这个事件时听起来只像是在故意挑事,但这个事件出来,他才发现他的话意有所指。
他如果用自己的事打扰了先生……他或许就真成了云禾和恶评里说的那种人了。
他本来就只是想像棵大树旁边的小草蹭蹭阳光,不能再劳烦大树压下枝丫给自己更多的养分了。
鹿嘉渺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烦恼的。”
他要学会自己解决这些,不能成为影响别人的麻烦。
鹿嘉渺把手机悄悄反盖过来,才抬眼恢复寻常的样子,看着藏矜白问道,“先生今天怎么那么早下班啊?”
藏矜白见他不想说,便也没再问。只淡然道,“因为床太小,想搬个家。”
“……”这个理由鹿嘉渺完全没法反驳。
因为床的确小了一点,并且自己常手忙脚乱的。
尤其是今早的事件,只要藏矜白淡淡一提,他就愧疚非常。
今早他不但差点把人坐坏了,在浴室的时候还因为急着去看剧本,忙手忙脚把人弄痛了。
所以一听藏矜白要去看新房,立马回屋拿上帽子就跟过去了。
完全没有思考到,为什么两个人非要住在一起呢?
*
车上,平时小动作很多的鹿嘉渺难得安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天前他还和藏矜白并肩大大方方走在亮满灯笼的古街上,但此刻坐在车上都恨不得把整张脸挡起来。
明明怕热,硬是穿了件黑色高领外套,拉到了最上面,挡住了半张脸,帽沿也压得恨不得连眼鼻都盖住。
藏矜白坐在一旁,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热搜的事明显就是有意为之,并像是想趁着新剧宣传和藏家企业也在宣传管控没有原来那么细致的时候搏一搏,把鹿嘉渺在刚出道的时候就压死。
鹿嘉渺没有向自己寻求帮助,他便不擅自插手。
在安全区内给鹿嘉渺提供自己愿意成长的尝试,是更理性也更优的选择。
鹿嘉渺总会走得更远,他更愿意在有自己安全善后的时候给他试验的机会。
他知道鹿嘉渺今天见过谁。
只是处理这种小事远没有带他看房重要。
毕竟在藏矜白的认知里,发布一条承认自己和鹿嘉渺关系的宣告很简单,但让鹿嘉渺适应一个新环境需要更费心思。
所幸他对鹿嘉渺的判知还算准确。
新别墅就买在影城旁边,很快就到了。
是座有山有水的私人别墅,算影城老板新置办的新宅,听江律彦在打听,立马就割爱了。
别墅装修得很雅致,还未有人入住过,鹅卵石小路,翠绿的草坪,院里还辟出一角做了个鹿嘉渺很喜欢的花房。
花是昨天现选过来的,照着家里那些品种杂乱种了些,包括鹿嘉渺的小仙人球。
果然,方才还一脸愁云的鹿嘉渺顿然眼睛亮了亮,他对漂亮花房可太有兴趣了。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就喜欢种花,他觉得小花小草容易生长又很顽强,可以安静长久地陪着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也是,阳台那小块儿地方被他一盆盆小花小草塞得满满当当的。
现在看到那么大那么漂亮一个花房,他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
甚至忘了身后的藏矜白,就径直地朝花房走了过去。
花房是座白色的玻璃小屋,从外面看像个装满花草的玻璃花球。
推开玻璃门,入眼的天花板上有编制吊篮吊着的几盆绿植,玻璃墙沿是开得正好的混色蔷薇,绿色藤蔓缠着栏杆,点缀着零星白色的小花。
正中还有个休息用的藤蔓秋千,铺着流苏软垫。
两侧鹅卵石围起的花田里种着混杂的花,是鹿嘉渺平时最喜欢那些。
旁边还特意预留了块空地,像是给主人自由发挥。
“先生!”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鹿嘉渺终于从惊喜中回神,转头看向藏矜白,眼睛亮晶晶的,“先生是我准备的吗?”
他认出小仙人球了,和他十块钱三盆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嗯。”藏矜白见他方才凝在眉间的愁绪散去,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理医生会建议要时常为伴侣准备会令他开心的礼物,“喜欢吗?”
“超级喜欢!”鹿嘉渺可太喜欢了。
这样梦幻的花房,他想都没有想象过。
他已经在构想自己以后能往里面种些什么。
当然也没想太远,就想了一年就能开花的东西。
因为思绪飘远,所以在藏矜白反问他,“所以呢?”时还愣了愣。
他追溯刚才的对话,好一会儿才发现缺少了一个环节。
“我该抱抱你!”鹿嘉渺立马反应过来,两步向前在花田中央搂上了藏矜白的腰,用力抱了抱。
阳光透过玻璃房,连地上的阴影都温馨非常。
别墅就是简单的小三层,很居家。
整个三层都是主卧,二层有两间客房。但路过时,藏矜白提议鹿嘉渺可以选一间做游戏房,另一间做直播间。
鹿嘉渺当时只觉得先生简直无敌体贴,完全没有思考到这样别墅就剩一间能住的房间这个问题。
他的心情因为新房子好了大半。
他本就是很容易开心那种。
晚餐结束后,藏矜白带他把东西搬过来以后就回屋处理工作了。
他就自己呆在花房的藤椅上坐了会儿,他垂眼看着手里黑屏的手机,思考了很久。
其实热搜上那件事,躲一躲也能过去,就像此刻网上战火硝烟的,可现在能影响到自己的,也只是面前这半亩花田。
可他最后还是决定发个声明。
他在这个世界可能只是短暂的过客,可因为自己躲起来了,有很多被妄自揣测的人可能会在自己唯一的生活里遭受无妄之灾。
他可以走得低一点,他没想大红大紫,直播的时候涨十块钱的粉丝他就会很开心,拍戏知道自己有这个机会就会很满足。
他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不能再给其他人带来不好的影响了。
此刻玻璃房外是星空,不知哪里飞进两只萤火虫,绕在鹿嘉渺身边飞呀飞的。
他想,等着他哪天状态更好一点,一定约先生进来坐坐。
他和萤火虫商量了两句,终于鼓起勇气点开了ww。
他今天回去搬东西的时候找安导问过自己的声明是否会对剧组造成影响,他没有团队,辟谣也不熟练,确认过后才敢发。
安导自然没意见。某种意义上,非主演,尤其是他这种刚出道的小演员的婚恋关系对剧的影响不会太大。
但鹿嘉渺这次热搜带来的热度很高,如果他有经济公司,肯定会坚决阻止,但只就《振山河》而言,新闻越劲爆,带来的利益自然是越大的。
安导知道他和藏矜白之间的关系,这样地位相差太大的关系,牺牲一个较弱方保全另一个可太正常了。
他以为是藏家的指示,还安慰了鹿嘉渺两句。
鹿嘉渺做好心理建设,像是准备一个人奔赴一场结果未知的战争。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点了两下才把那个词条点进去,热度虽然降了一些,但还是讨论激烈。
藏矜白扒不出来,大家自然就盯着鹿嘉渺不放。
加上不知谁透露了云禾也曾经试镜过这个角色,云禾是有基础粉丝的,没一会儿就全涌在鹿嘉渺微博下谩骂。
鹿嘉渺点开ww时,整个留言框全是红的。
有支持的,但更多的是来自网上认识到不到十个小时的陌生人,字眼刺人。
鹿嘉渺这次没有选择一个个拉黑删除,而是直接转到了发布新w的界面,打下了考虑很久的辟谣——
【是我在追的人,他很平凡。
希望大家不要打扰他,更不要打扰其他无关的人。[拜托/]】
短短两行字,没有经过专业修缮的语言,却莫名真诚。
因为偷拍中的另一个人外形条件的确优越,虽然小明星攀龙附凤的可能性更大,但那种条件,产生真爱也不意外。
而且鹿嘉渺说在努力追,照片里看上去也的确是他更主动。
一些非专业黑粉风向立马有些摇摆了,从跟风骂鹿嘉渺找金主抢角色变成了持怀疑态度。
毕竟圈子里找金主的明星不少,但真只是在和素人谈恋爱的更可信。
而且鹿嘉渺不算什么大红大紫的新星,出道走红也不是男友力什么的,所以恋爱状态的影响比起不公平竞争引起的公愤要小太多。
尤其是有战斗力强的粉丝一直在甩出试镜证据——鹿嘉渺在初试片场坐了几个小时的照片、安导亲自转发的选角流程公开评价……用证据打脸。
比起几张只是成年人谈个恋爱就引起的衍生猜测,要有说服力得多。
因为词条热度还在,鹿嘉渺才发出没多久,评论区就涌现出了无数走向的评论——
【所以老婆真的在谈恋爱吗?呜呜呜宝宝咱不追他,他都不帮你出面辟谣!!】
鹿嘉渺回了这条:他不是圈里的,让他安安静静做打工人叭!毕竟我也不会帮他写报告QAQ
鹿嘉渺的回答很巧妙,毕竟是这个道理,不能因为一方是公众人物,另一方就一定要掺和进来。
就像你帮不了对方的领域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圈子,就算是恋爱也一样。
关心这个问题的大多是鹿嘉渺的老粉,总担心漂亮宝贝被骗,鹿嘉渺回了几条善意的。
那些都是陪着鹿嘉渺十块十块走过来的姐姐,可能提醒他不要恋爱脑,但不会因为十八岁了谈个恋爱就脱粉转黑。
更何况每次有什么问题,鹿宝都会大大方方说出来,上次还怕解释得不好,专门直播跟她们说。
他在很认真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他的人自然也会替他换位思考。
这本就是人类的正常需求,虽然崽婿有待考量,但不能就直接武断灭人欲吧。
粉丝这边的风向倒是很快从担心宝贝被骗,变成了祝福宝贝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剩下的便是更多外界涌来的陌生留言,言论明显没有刚才激烈——
【话说只有我才发现走红视频里的博主很伤心吗?是因为这段恋情?要我说暗恋者都是爱情里的小可怜,就连博主这种长相也不例外】
【我早说勿乱cue了,看到w主刚才回评里的“打工人”没有,不是谁穿上西装就可以称作豪门显贵】
【我很好奇为什么要揪着一个十八线不放,真的不是被人买了黑料吗?】
【原来只是在追啊,就说怎么只得了那么个小角色呵呵呵】
……
鹿嘉渺随意暼了两条,见大众关注点从扒另一个人转到了自己的咖位上,才关掉了手机回房。
但他晚上还是短暂失眠了一会儿,大床很软,他悄悄缩到靠里,轻轻翻了两次身,生怕打扰到先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对不对,以后会产生些什么连锁效应。
但他认认真真思考了很久,这是依靠自己能力能做的最好的辟谣了。
所以……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吧,睡觉!
*
第二天鹿嘉渺去影城进行开拍前最后一次围读。
藏矜白把昨晚他发的内容和引发的舆论仔细看了一遍,还顺带翻阅了鹿嘉渺以前发布的内容。
他原来从未关注过这些,就连上次小裙子的事,也只是有人报告后,然后处理了。
他算是第一次接触鹿嘉渺的工作世界,才发现,上次事件的评论区,他就说过很多维护自己的话。
即便努力维护的那个人最后只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哥哥”。
昨天的事,他原本以为是像上次曲芳涟一样,鹿嘉渺习惯把负面的东西藏起来,他想自己慢慢解。
但他的目光在那条——【是我在追的人】上停留了很久。
他设想过很多鹿嘉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但没想到……他会选择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保护自己。
他从不问自己要什么,若自己给了礼物,便会用最真诚的开心感谢你,但从不因为这些发散更多。
他会在花房里发布或许纠结到失眠的消息,但不会在得到花房的时候说一句你可不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呀。
即便这个问题还有关于自己。
鹿嘉渺对自己的依赖和接近,比起处心积虑谋求什么,更像是只是为了待在这里,不打扰不影响任何人,做棵安安静静长大的小花草。
江律彦的电话打断了藏矜白良久的沉默。
“老板,人查到了。”江律彦一分钟前已经把资料发过去了,“是陆祈安,偷拍地点在十七号酒楼。”
“嗯。”藏矜白淡淡应道,“联系一下陆先生。”
“……”江律彦可太懂藏矜白这种越是云淡风轻越是心狠手辣的态度了,没说陆祈安,是因为他打算直接从陆家老根砍了。
藏矜白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翩翩对你笑两下,你就等着死吧。
“好,我马上联系。”江律彦道,“那昨晚的舆论还跟?”
“不好的都处理掉。”藏矜白本想给鹿嘉渺锻炼一下,但刚刚看了几段流言,才发现对待鹿嘉渺的思维有误。
对待他不能像对待有望成才的培养者,他不需要这些锻炼,那些言论看得他心烦。
所以他很快就反悔了。
鹿嘉渺就应该是他温养着的花。
他不需要多努力去长大,不见风雨不就好了。
“好,我让人跟进。”江律彦报备好后续工作,正准备挂断电话。
忽然听藏矜白开口,“他说他在追我。”
“?”这……不是只是一个简单的辟谣借口吗?
老板不会没看出来吧……还是老板别有深意?
藏矜白似是没在意江律彦的战略性沉默,目光落在鹿嘉渺发的那条动态上,思虑着询问他的意见,“你说我现在回复他好不好?”
“!!”天,这是大佬成了恋爱脑了我的老天爷!
牵手
藏矜白语气认真,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从不久前知道鹿嘉渺莫名不安的缘由开始,他就在思考怎么用一个更合适的方式给予鹿嘉渺安全感。
鹿嘉渺会走到聚光灯前,更永远留在他身边,公之于众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他不确定现在是否是鹿嘉渺愿意和接受的时机。
恋爱书上说,处理好一段关系,应该让另一半在每一个决定里都有足够的重要程度。
江律彦被老板突如其来的恋爱脑吓了个半死,更恐怖的是藏先生真的在等待他的意见。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借口,但他能实话实说吗?他不能。
一向果决又风向明确的江律彦难得支吾,犹豫再三后模棱两可道,“如果小少爷希望您公开,那公开自然是好的。”
获得第一个外来意见后,藏矜白接受了,并决定在鹿嘉渺回家时询问他的具体意见。
而后他起身去了约陆慎见面的地方。
*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一向最重修养的云禾此刻气得面部发红,姣好的脸上是从未露出过的极度愤怒,“你他妈连姓藏的都敢拍,你是想让陆家死!”
云禾砸过来的茶杯里还有温热的水,陆祈安不以为意接出,茶水淅淅沥沥淋湿了衣服,他随意拍拍然后道,“表哥对我发什么火?他出不了道不是正好为你铺路解气了吗?”
“你他妈就是个蠢货——”云禾自然知道鹿嘉渺出道就黑料满天飞自然对自己有好处,但绝对不会是这种明显的方式,他怒骂出口后猛然察觉到什么。
夸张的表情骤然收敛下来,一下揪起陆祈安的衣领,微眯着眼沉声道,“陆祈安,你利用我?”
陆祈安挑眉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约鹿嘉渺喝茶的云禾,告诉鹿嘉渺自己看到他们的也是云禾。
利益牵扯、热搜走向,指向的最大受益人还是云禾。
他忍鹿嘉渺真的很久了,自从上次在游艇被丢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后,他每时每刻都无比想弄死这个小杂种。
尤其是上次藏家别墅项目的竞标,陆家连资格都没有,陆慎在各种辱骂他的同时,鹿嘉渺竟然还能好吃好喝的跟着那个人。
他不是喜欢爬床找靠山吗?
那就把他这些下九流的东西让大家都看看。
他算什么东西,再怎么爬都永远是入不了流的低等人。
陆祈安一想到这些,眼里大仇得报的快意仿佛就要溢出来。
他本不想和云禾伤了和气,但云家一直看不起他和他妈,唯唯诺诺巴结了那么多年,得到了屁大点好处。
云禾回国了还他妈把自己堂堂一个陆家大少爷当随叫随到的司机。
不过,如果不是那天当云禾的司机来了这座茶楼,他也不会拍到那么有用的照片。
反正云家也没什么用,而且有用也是在他妈那儿,他还不如用这个机会报个仇。
藏家他的确惹不起,但有个现成背锅的人在他还怕什么。
云禾被他刚才那么一点,自然知道了里面的厉害关系。
素来垂眼看人的漂亮眼睛此刻睁圆怒瞪着陆祈安,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父亲说得没错,陆家的种果然都是流氓痞子的料。
他很想把陆祈安揍一顿,但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云禾一把甩开陆祈安,定定站在原地开始想着解决方案。
这件事如果藏矜白真算在他头上,以他对那小鸭子正上头的样子,别说出道,很可能波及到云家……
手机闹钟响起,到了剧本围读的时间。
铃声把云禾的思绪骤然拉回来——他不是马上就要见到鹿嘉渺了吗?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云禾连忙收拾起桌上零散的剧本赶赴围读现场,出门前还不忘警告陆祈安,“你这笔账,得等着云家和你算。”
陆祈安显然不怕。
他都被他爹抛弃了,他妈也每天都在骂他还没个私生子争气,他现在还怕什么。
陆祈安正得意呢,刚拿出手机准备刷刷那小鸭子的新闻,没想到才拿出来就接到了陆慎的电话。
他嘴角带笑,接起来,“爸——”
“我还是你爸呢?你是我爹!”陆慎怒不可遏的声音让陆祈安一愣,他还没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陆慎吼道,“你他妈做了些什么?藏家找来了,你还不给老子回来善后!”
陆祈安在切断的电话声中骤然愣住。
刚才大仇得报的快意一下消散了个干净。
有云禾当挡箭牌的时候他之所以那么得意是因为他知道真惹了藏家的后果。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完美,但……完了。
藏矜白可以为了那么一件小事就切断回国以来和陆家所有项目,谁知道这次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自从藏矜白接手后,藏家现在更是弹指间就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陆家不能出问题……陆家是他的!绝对不能出问题!
陆祈安慌忙出门,连湿了的衣服都没管,领着外套就跑了出去,边跑边打他妈的电话,“妈妈,我、好像惹祸了,妈,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下次不敢了妈,我下次一定学聪明一点。”
“你和藏先生说鹿嘉渺是陆家的人,是我的弟弟,让他看在陆家养育他的面子上……”陆祈安心里发慌,语无伦次道,“妈,你去找那个小贱——找鹿嘉渺他妈,他妈能管他,让他劝劝藏先生。”
……
慌乱的求助声消失在楼道,仓惶回家的陆祈安差点在楼道跌了一跤。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自己上了热搜的缘故,鹿嘉渺总觉得今天围读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集聚在他身上。
尤其是孟春延,一直用非常明显的鄙夷盯着他,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今天因为是最后一次围读,明天就要开拍【故国灭】的戏份了,所以大家都在赶进度。
即便氛围很奇怪,但鹿嘉渺还是忍下来了。
只是围读一结束,一直有话要说的孟春延就嗤笑道,“我就说现在的娱乐圈怎么什么小猫小狗都能进了,原来有手段有后门啊。”
“我们这些老的自然没那些优势。”虽然鹿嘉渺那天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孟春延就觉得是他煞了他的面子,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先挑衅的人,只记住了他最恨的小辈们群起笑话他的样子。
现在他这话说得明显,他知道这里面的谁都是想爬上去的十八线,借口找得再漂亮,走后门了就是走后门了,他倒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站他,“我们这些被打压也正常,谁叫我们没资源没手段呢?你说是吧?”
可他没想到,众人并没作声。
这里的全是二十出头一些的年轻人,谁没谈过恋爱?
而且鹿嘉渺也没有因为这段所谓的恋情大红大紫到哪里去,大家还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仇怨。
傅识凑近鹿嘉渺小声道,“别理他,他可能更年期。”
明天两人就有对手戏,现在把脸撕破对谁都不好。
更何况明天开拍以后,剧组就会有公开采访的时间,孟春延的嘴碎得一批,傅识怕鹿嘉渺刚进圈不知道,善意提醒他就当被狗咬了,别去咬狗。
鹿嘉渺的确没打算搭理他,他从昨天网上的莫名其妙的骂声中已经认识到一点:不是所有指向明确的话都是对的,也有很多人会把自己面对的不如意转嫁给别人,试图在对别人的伤害中得到纾解。
如果鹿嘉渺接了他的招,不就成了他发泄负面情绪的靶子了吗?
他虽然没有太聪明,但这点还是知道的。
鹿嘉渺没理他,安安静静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表演欲极强的孟春延见没人搭理自己,顿时觉得脸上无光。
他都抓住这小娃子的把柄了,还治不了他?
其他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有一个肯定对鹿嘉渺更不满。
“小禾啊,你来晚了不知道,”他转头对听说被鹿嘉渺抢了角色的云禾道,“虽然是安导接受,但咱们这剧组也不是一定公平的。有些事儿啊,只有我们这些圈里老人清楚。来了就好好拍,不管咖位,你这种出身的差不到哪儿去。”
云禾虽然今天围读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但昨晚他在带走鹿嘉渺后,他的助理立马给剧组每个人都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配上他在媒体前营造的形象,目前大家眼里的他是个待人和善条件还好实力也强的大少爷。
对于他和鹿嘉渺之间的事,大家不了解真相,也不敢贸然站队。
“孟老先生这说得哪里话。”云禾理理剧本,对孟春延笑道,“试镜是我一步步试过来的,我自然知道安导公不公平。”
云禾这话说得中立,但孟春延觉得他是支持了自己。
有云家少爷和自己站队,其他人又算什么?
他立马笑着想回话,就听云禾打断他说道,“鹿老师的确比我适合那个角色。”
孟春延骤然笑意僵在嘴角。
“鹿老师很努力,”云禾道,“希望孟老师不要再胡乱传谣了。”
孟春延僵硬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也不继续找茬了。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鹿嘉渺正准备出门,抱着剧本的云禾突然跟了出来,“小鹿同学,我可以和你单独聊了聊吗?”
鹿嘉渺看着他满面善意就像第一次找自己搭话时一样,直觉不对,果断摇了摇头,“我肚子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和鹿嘉渺过招多了,云禾已经习惯这人毫不委婉的风格。
但热搜的事,如果不找鹿嘉渺去说情,等藏家找到他就不是那么好说的了。
他继续挂着笑,悄悄凑到鹿嘉渺耳边道,“关于昨天的热搜,我们聊聊好吗?”
云禾的表情很可怜,周围本来散开要走的人看大少爷都这么卑微,都顿然滞住脚步,停下来吃瓜。
听到“热搜”两个字,鹿嘉渺的眉头果然一皱。
他昨天只忙着想解决方案了,现在被云禾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昨天云禾说的在酒楼上看到了他和藏矜白。
“是你吗?”鹿嘉渺拧眉直白问道。
“……”云禾顿了顿,继续压着声音道,“周围可都是人,小鹿同学不想这件事宣扬得更广吧?”
“还不够广吗?”别人自然不知道他昨晚为了找到个能解决那件事的方案焦头烂额了多久。
但现在疑似嫌疑人竟然还笑脸盈盈找自己讨论这件事,鹿嘉渺不是没脾气的软柿子,“我没有需要隐藏的,你如果真的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云禾他妈就不会来找他。
他是想找他私下道个歉,放两句软话,让他给藏先生吹吹枕边风。
但现在周围都是人,鹿嘉渺这是想看自己当众对他低声下气的?
可鹿嘉渺不走,这里又没有他的人,他也没办法,只能忍了忍后,好声好气道,“我是想跟你道个歉。”
鹿嘉渺不解。
“照片的事不是我,”云禾总觉得周围的人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虽然在道歉,但头一直没低下,尽量维持在外人面前两人只是在正常交谈的样子,但声音压得很低,“是陆祈安,他送我来,顺道在那儿吃了个饭,我也没想到他会偷拍,更没想到他竟然有胆子放出去!”
说到这件事,云禾还是带了点情绪,没忍住加重了语气。
“幸好没暴露藏先生什么。”云禾道,“虽然是陆祈安做的事,但人是我带来的,有错也算我一半。”
云禾句句都在想淡化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并且撇开自己的关系。
“鹿老师,我就想跟你真诚的道个歉,”他见鹿嘉渺刚才紧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一点,觉得有转机,继续道,虽然样子并不是很真诚,“这件事的影响过去就过去了,希望不会影响到藏先生和云家的合作。”
“影不影响是先生才能决定的事。”鹿嘉渺开口道。
云禾刚准备说,就是让人给先生吹吹枕边风啊。
他怕鹿嘉渺这种直来直去的脑袋听不懂,正准备点得更明白一点,就听鹿嘉渺继续道——
“但我不原谅你。”
云禾愣了愣,仿佛听错一样。
他都开始构思后续让鹿嘉渺怎么去跟藏先生说了,结果鹿嘉渺突然来了这一出,他僵硬地扯出个很淡的笑容,“可我已经道歉了啊。”
“道歉就要原谅吗?”鹿嘉渺反问道,“我觉得这件事对我来说很不好,并不能因为你道歉了就改变什么,所以我不想原谅你。”
“……”云禾整个围读的时间都在给自己搞心理建设,一直开导自己为了云家以后更大的利益,放下身段给他道个歉也没什么的。
但现在,他竟然不接受。
在云禾愣住的间隙,鹿嘉渺道,“我已经听你说完话了,我要去吃饭了。”
说完便抱着自己的小包包去吃东西了。
云禾还愣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精彩。
一半是大庭广众之下窘的,一半是在操心没有鹿嘉渺的说通藏先生那边怎么办。
他把手在身侧攒紧又松开,整个大脑混沌了好几秒。
才在听到耳边响起的窃窃私语中骤然回过神。
他看着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此刻只想挥手大声叫他们滚开。
但他只能忍,他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对还在看他笑话的人道,“昨天热搜上的很多评论我觉得很不合适,我想替我的粉丝给鹿老师道个歉,但鹿老师不是太……”
“哎,算了,本来也是我的问题。”云禾尽量挽回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的走向,话也说得点到为止,“大家去吃饭——听说影城新开了一家火锅,不如我请大家去吃吧?刚好也替昨天没有按时参与围读致歉。”
大家都只是远远站着吃了个瓜,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更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被刚才云禾的话那么一误导,之前不摇摆的阵营也有了点摇摆。
毕竟一边是网上风评很好,现实也很随和的大少爷。
一边是疑似有黑幕的十八线,大家笑着点了点头,一起去吃了火锅。
*
因为云禾加了进来,大家的剧本都变了一点,尤其鹿嘉渺,加了好几段两人的对手戏。
因为这本就是违背原著加进来的角色,鹿嘉渺感觉自己不能很好的把握真正演起来的节奏,所以就领了碗剧组发的统一盒饭,然后边吃边把自己摇摆的地方标记下来,总结了一下,打算等会儿趁着安导有空问一问他。
今天剧组吃饭的人少了好多,位置比较空,周导看到一个人在角落坐着吃盒饭看剧本的鹿嘉渺,忙对发放盒饭的工作人员道,“给我拿两份A餐,快点儿!”
周导一拿到A餐就径直朝鹿嘉渺走去,随和地坐在鹿嘉渺旁边的矮椅上。
鹿嘉渺个子瘦小,坐在角落的矮椅上像个乖宝宝。
而魁梧肥硕的周导一挤进来,差点没把鹿嘉渺挤到墙角。
“小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啊?”他边搭话,边用眼神往鹿嘉渺碗里看了看,就带点儿碎肉沫,一看就是普通员工餐。
因为鹿嘉渺是第一次在剧组吃饭,他都忘记提醒给餐的人一定要给他拿A餐了,幸好他早有准备。
周导把A餐往鹿嘉渺眼前递了递,“小鹿,那份没营养,吃这份,有你们小孩儿最爱的大鸡腿!”
鹿嘉渺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花椰菜胡萝卜死亡组合,听着大鸡腿犹豫了小小小一会儿,果断摇了摇头,“谢谢周导,可是我已经吃过了,我就吃这个吧。”
鹿嘉渺怕回绝了周导的好意让他尴尬,还弯着眼笑了笑,“很好吃的。”
周导堆满肥肉的脸笑了笑,把那份饭随意放在了一旁,“那就好那就好,这是咱们专业找的大厨,就希望你们吃得好,才能演得好。”
周导送饭失败,但看着鹿嘉渺好像也没有很在意的样子,也算送了口气,索性就在打开自己那盒吃了起来,“今天怎么留下来吃饭了啊?”
他就是见鹿嘉渺难得落单,特地来探口风的。
毕竟不愧是那位大佬的人,才住进来一天就听圈里熟人说,给在旁边买了栋新别墅安置了。
加上之前因为怕他住得不安全投的那几千万……可见这小孩儿在藏先生那的地位暂时是不一般的。
“我有段戏不懂,”因为周导提问得突然,鹿嘉渺正嚼着一口花椰菜,含糊道,“我想等一下问问。”
鹿嘉渺没直接说安导,他怕同为导演的周导听了心里不舒服。
“那吃完饭我给你讲讲!”周导是【故国灭】单元的主导,自然归在自己身上,忙几口吃完饭就拿过鹿嘉渺做了满满笔记的剧本。
只是他一看到鹿嘉渺标记的地方,脸色骤然就变了——这不就是他给云禾加的那几场戏吗?
这篇本来就只是个小单元,加个这种无关紧要的角色本来没什么,大家含糊含糊就过去了。
没想到会被这孩子单独挑出来。
他当时建议云禾了,可以在其他单元给他找个更适合他,戏份也更重的角色,但云禾非不听,非要创造一个和鹿嘉渺同台的机会。
因为戏份也涉及不到鹿嘉渺的,所以他为了不得罪云禾想想也就答应了。
他当时为了达到让云禾能演出最优效果的要求,特地设定了个和云禾十分贴合的新角色。
只是他当时光想着怎么弄个可以糊弄安导的角色身份去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角色本身存在的违和感。
现在鹿嘉渺说要问这些,他不知这小孩儿是真想问呢,还是想旁敲侧击提点他。
心里直觉不对,抬眼看了看旁边吃得噗嗤噗嗤的小少年,又觉得处下来这段时间,感觉他不像是能使出这些心思的人。
鹿嘉渺吃饭本来就有点慢,见周导几口就吃光了,他怕耽误别人的时间,也匆匆塞进嘴了,两个腮帮子塞得像囤货的小仓鼠。
把最后一粒米吃进嘴里才慢慢蠕动着嚼,顺道凑到周导面前去听戏。
周导问道,“小鹿是想问在和这个角色对戏的时候需要怎么表达吗?”
鹿嘉渺点点头,把嘴里的饭一点点咽下。
“那……”周导试探道,“小鹿是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问题吗?”
鹿嘉渺摇摇头,虽然他在备注上用红笔小字把自己的疑惑写得很明确了,不知道为什么周导还要问别的角色,但他还是认真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我是觉得不知道萧胤礼该怎么和‘哥哥’相处……我觉得我一直找不到感觉,演得也不好。”
他那天对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感觉云禾的角色和他的角色好像有些冲突。
因为原著里就是因为萧胤礼的哥哥被送到敌国当质子,后来才会把萧胤礼养成废物傀儡的。
但如果现在加进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哥哥……那当初为什么送走的不是他呢?
而且这个哥哥各方面都极其优越,在原著正派人物太傅啊将军啊这些眼里,如果还有个这么好的明君备选,他们肯定不会选择毁帝亡国。
鹿嘉渺也不是在死绕逻辑,而是因为这些违和让他在对角色的认知上调整出现了偏差。
羌老说过,想要真正演好一个角色,要把自己当成他,把自己放他的背景、他的生活里去感知,跟着他成长一遍。
鹿嘉渺不是很熟练的演员,他目前还只学到这个自己会用的理论,所以当这个人物的成长轨迹里加入了其他人,他跟着这个轨迹又重新设想了一遍,发现这个角色其实是会变化的。
这种变化和原来剧本里的有偏差,所以第一次演戏的他一直权衡不好,才想来问一问。
鹿嘉渺是新人,周导可不是,现在被鹿嘉渺这么一点,他当然也发现了这个角色设定的bug。
但他仔细观察过鹿嘉渺的微表情了,的确不像是旁敲侧击,只是单纯对这个人物不理解。
周导把能讲的都跟他讲了讲,虽然他贪财好利,但再怎么他也是得过很多奖的实力导演,认真讲起戏来也是有点东西的。
他没着重讲和云禾对的那场戏,而是把原剧本里比较重要的几场都给鹿嘉渺点了点,怎么演人设会更突出,矛盾感会更强,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可能因为怕鹿嘉渺发现云禾的问题,周导讲得很认真,成功让鹿嘉渺在这个角色的理解上又上了一个层次。
他原来只是顾着去理解这个角色,原来要把一个纸上的人设演得更活,还需要一些刻意的把握。
鹿嘉渺听得很认真,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还很配合周导的提问,虽然说不出太多专业术语,但会把自己真真切切的想法表达出来。
周导说着说着也说起了兴趣,不知不觉就黄昏了,他开始还没注意,直到余光暼到了与剧组格格不入的皮鞋西裤,才一下转过头。
藏矜白才来就被周导发现了,但听戏听入迷的鹿嘉渺完全没发现。
周导正准备叫人,就被藏矜白食指抵在唇上的噤声动作制止了。
“这里加个情绪转化会不会也更好啊?”鹿嘉渺刚刚从周导那里学到了演戏要有“层次感”这个新技巧。
他打算趁着周导在,把涉及的地方都找出来,自己好私下练一练。
周导刚才还侃侃而谈,但在看到藏先生那一秒,满脑子就剩怎么阿谀奉承更好。
一时没答上来。
鹿嘉渺听到他没出声,拿着笔抬起头,还没叫出周导,就一下看到站在面前等着他的藏矜白,“先生!”
他每次见到藏矜白都会这样,像只亲人欢喜的小猫。
“既然藏先生来接你了,那今天就先回家。”周导可不敢因为剧组这点小事就耽搁人家相处的时间,他自觉帮鹿嘉渺把剧本收起来,还不忘在藏矜白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小鹿啊,只要我在,都可以来找,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特别欢迎你来找我多交流。”
“谢谢周导,”鹿嘉渺也知道自己耽搁周导太多时间了,虽然刚刚的剧情梳理还有个小尾巴,但不好再麻烦别人,“今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是打扰您了。”
“哪里哪里,不打扰不打扰。”听到鹿嘉渺顺着自己的话头就夸了下来,周导喜不自胜地寒暄了两句后就走了。
晚上这里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周导也走后,就剩还做在小板凳上的鹿嘉渺和站在他眼前的藏矜白。
因为昨天的事情,鹿嘉渺先是心有余悸地朝周围巡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后才一下站了起来,拥进了藏矜白怀里,“先生,我今天又学到了好多东西!”
他刚刚吸收了知识,兴奋感正无处安放,找到个人一定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毕竟他这个厉害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藏矜白看着他握在手里忘记盖上的笔,把手摊向两侧,任他抱着自己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
知道鹿嘉渺握着的笔尖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后腰。
“鹿嘉渺。”
“——嗯?”鹿嘉渺一下止住话头,发出一个轻轻的疑问音。
藏矜白垂眼看着鹿嘉渺,带笑问道,“猜猜你手上有什么?”
手上……
鹿嘉渺下意识握握拳头,才猛然发现自己戳到先生了!
QAQ
为此鹿嘉渺内疚地给藏矜白揉了一路后腰,像个小尾巴一样。
但他也只敢揉到影城的封闭区域,毕竟经过了昨天的事,在人多的地方和藏先生相处他就总觉得自己应该小心一点。
出了封禁门,他就把自己的兜帽戴上了,还自觉和藏矜白拉开了一点距离。
尤其是才出门就看到了远方来了片黑压压的人影。
藏矜白自然也看到了。
但他在鹿嘉渺躲到一旁之前就牵住了他的手。
“!!!”鹿嘉渺愣住,虽然现在他对藏矜白牵他已经感觉很自然了,但现在实在不是合适时机。
他骤然转过头,趁着他们此刻还在黑暗处拼命冲藏矜白眨眼,还把被藏矜白牵住的手握成拳头往回缩。
见藏矜白手上力道未松,毫无反应一般。
鹿嘉渺只得赶在那群人走过来之前小小声提醒到藏矜白道,“先生……有人来了,灯会亮的。”
因为是封禁门,所以安的是程度感应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只亮一点点模糊的,等待会儿那群人走进感应范围区,那不得像聚光灯一样骤然亮起来啊。
藏矜白先是没有反应,一直等到鹿嘉渺身后的灯骤然亮起。
“可灯亮了,”灯光把他们暴露在广场,他抬起看灯的眼垂落回鹿嘉渺身上,慢条斯理道,“我想牵你。”
“!”
*
藏矜白用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牵了鹿嘉渺一路,直到与人群错肩。
鹿嘉渺全程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自己都躲在藏矜白身侧。
他管不了藏矜白,少暴露一个总是好的,至少一个人炒不出绯闻。
他一路战战兢兢与人群错肩,等看到最后一双鞋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正准备舒一口气,就忽然隐隐约约在人群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等再走远了一点,才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人群里也有个人朝自己看来——云禾。
原来他刚刚没有听错,那群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是不久前才安慰过自己的朋友……只是他们刚才安慰的内容变成了让云禾不要在意自己。
“道歉”、“没事”、“你和他不一样”……
鹿嘉渺还是有一点点失落的。
先生不会知道今早的事,只有这几个关键词应该也没听出什么。
他侧头看了眼先生,刚才没觉得先生非要牵着自己的动作有什么特殊的,但这一刻,他看着月色下寻常淡然的侧脸,忽然发现……只有先生会不顾流言牵住他,在灯光骤亮的时候,陪他走入人潮。
*
两人就在车上相处了会儿,回了别墅便默契地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鹿嘉渺喜欢夏夜的花房,藏矜白给他安了个护眼的小灯,他就一个人在花房里和萤火虫对剧本。
开始还能专心致志,但一会儿就有些走神。
他的目光从拿着的剧本上,移到刚才被藏矜白紧紧牵住那只手上。
藏先生是不知道网上的事吗……所以才会那么不在意?
他盯着手看了好一会儿,看到萤火虫停在了他的指尖,他才回过神了。
反正现在也在走神,他鼓起勇气拿起手机打算看看昨天辟谣的效果。
他自然希望先生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人,在人潮里也能自由牵想牵的人。
但他不想因为牵的人是自己,就让先生面对不属于他的聚光灯和流言。
他打了打气,再次点开词条——因为昨天有些人骂得实在有点难听了,所以鹿嘉渺这次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点。
模模糊糊看到个鹿字,还长篇大论那种,那他就自觉往下划。
一个人的心态再好,也不会在以杜撰的理由被骂时还无动于衷。
所以这是他昨天临时发明的根源保护心情的新方法。
但没想到他好半天没有看到“鹿”,他有些难以置信把眼睛一下全睁开了,难道他的辟谣天赋那么强?
他果然适合逐梦演艺圈。
他心里夸夸了自己两句,把手机凑到眼前的一瞬间,整个人顿然不好了——
网上骂他的人像是水蒸气一样全蒸发了,转而变成了骂另一个当事人的。
骂他没担当。
骂他缩头乌龟。
骂他没心没肺。
……
舆论像是诡异地导向一种……逼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的奇怪走向。
现在满屏都是对自己的深情又漂亮、努力又上进的夸奖。
但鹿嘉渺的心情骤然变得更差了……他本意是不想牵扯上先生,但现在的舆论走向仿佛是不把先生逼出来就不罢休。
鹿嘉渺看着那些诽谤的话,别人打出来可能只是一个“他”,但在鹿嘉渺眼里全部自动替换成了“藏矜白”。
鹿嘉渺感觉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他用自己挡着把先生藏起来,但现在的舆论仿佛在一夜之间被转了个向一样。
刚才的适合逐梦演艺圈的自信顷刻间烟消云散。
鹿嘉渺垂下手,颓丧地把脑袋往藤椅旁一靠,脸蛋藤椅压出花纹。
他只觉得生活变得好难啊。
但没想到,生活往往喜欢在你觉得彷徨茫然地时候再给你当头一棒。
鹿嘉渺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嗑到了哪里,还是脚踩到了哪里,自动浇花的洒水喷头一下转像了自己。
“!”鹿嘉渺看着一下湿了的肚皮,只觉得毁灭吧,何必如此摧残他。
他见那喷头又要周期性扫回来,立马逃离了自己的地盘。
鹿嘉渺不想回去,他现在一看到先生,满脑子就会泛出网上刷屏的“渣男”“懦夫”……
他一个人坐在玻璃门口的小石凳上,抱着湿漉漉的肚皮坐着思考人生。
他想想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但自己的能力好像不够。
他惆怅得很。
脑子又搅成了一团糊糊。
鹿嘉渺本以为他会一直呆在这里,看着眼前漆黑的泥土,把自己越绕越乱,没想到忽然眼前亮起了一盏灯。
藏矜白发现鹿嘉渺喜欢花房,就让人安了适合看书的灯,配套的还有一个精致漂亮的手持灯。
他从门口拿下,曲腿半蹲下是顺手放在了鹿嘉渺脚边。
鹿嘉渺没想到先生会来。
他还保持着半张脸埋在臂弯间的哀伤动作,眼睛轻轻抬起后微微怔了下。
藏矜白没开口,只同小灯把他脚边黑暗的地方点亮。
在两人之间照出刚好能够看清对方的亮度。
鹿嘉渺的眼睛在藏矜白脸上静静看了两秒,才重新垂下眼,嘴巴藏在臂弯里小声道,“先生……我心情不好。”
鹿嘉渺本只是想说个自己没回家让先生亲自来找的理由,但没想到藏矜白竟很温柔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鹿嘉渺抬眼,有些惊讶。
“你一个待了很久,”鹿嘉渺绕了自己多了,藏矜白就隔着那扇玻璃门在他身后等了多久。
此刻,他的眉眼在灯光下温柔非常,“但如果还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
“我或许不能给出最优的解决方案,但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藏矜白引导他信任自己,“可以吗?”
鹿嘉渺本来就憋到要爆炸的烦恼呼之欲出,但他用指尖摩挲着膝盖处的布料,还在犹豫。
“你可以学着慢慢信任我,我和你的萤火虫一样会帮你保守秘密。”藏矜白道,“小朋友,不要总一个人躲起来。”
可能是月色温柔,也可能是今晚藏矜白温柔,鹿嘉渺藏着的嘴巴动了动,像犹豫似的慢慢道,“我遇到了一点点麻烦……”
如果是原来,他会选择在角落里自己待上一夜,但这段时间随着藏矜白一点一点给他建立的信任感,他竟然真的第一次把自己的烦恼对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藏矜白没有问他什么麻烦,他不想把鹿嘉渺好容易探出的一点点头又吓得绕了回去。
他温和回应,“那我们就一起解决。”
鹿嘉渺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他没有逼着自己深究这个问题,反而什么都不问就说陪自己一起解决。
他顿然觉得负罪感更深,抬起的眼又垂下,更小声透露道,“你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可能不是一点,鹿嘉渺怕说出来吓到他,决定委婉一点。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解决吗?”藏矜白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
“嗯。”鹿嘉渺几乎毫不犹豫抬头,顺口就说出,“可是有人骂你,骂得可难听了。”
“嗯……”藏矜白的思索让鹿嘉渺又有些蔫吧,但他下一秒道,“那我们就一起骂回去。”
今晚是藏矜白第一次叫鹿嘉渺小朋友。
他也在很小心地把鹿嘉渺当个脆弱的小孩儿。
他一点点温和的引导,让鹿嘉渺像小蜗牛露出触角,并一点点放开自己。
他不深究,也不问为什么会扯上自己,都只是点到即止。
鹿嘉渺顿然觉得心里那道从原来那个世界就带来的封闭的暗室被推开了一点点门。
他像是有一点点眷恋这种感觉,又小声说,“我还撞到洒水的开关了……”
他只是想趁着现在多说一些不开心的事,即便只是很小很小那种。
但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在安静听他说烦恼的感觉很好。
“然后呢?”藏矜白有问有答。
鹿嘉渺不知什么时候脸已经从臂弯露了出来,表情也从刚才的忧愁变得生动起来,他微蹙着眉头道,“我的椅子湿了。”
藏矜白道,“明天把它换掉。”
不知是倾诉上头还是藏矜白给出的回应真的很认真,鹿嘉渺一下直起腰,在藏矜白略微惊讶的目光下扯起了自己的衣摆。
衣摆上还晕染着水渍,被鹿嘉渺在怀里捂了那么久,几乎染到了胸前。
衣料本就薄,此刻透出淡淡的粉。
但他一心忙着吐苦水,蹙着眉把衣服给藏矜白看,并控诉道,“我也湿了。”
流言
心里憋着的事说了出来,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藏矜白牵着他回去洗澡,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一路上时不时侧头看看藏矜白,不是探究,也没有理由。
像只是为了确认他在这里,也像是偷偷思量……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原来从没设想过,在他把自己藏起来的角落里会点上一盏新灯。
会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听自己吐诉无聊的烦恼,每字每句都认真回答,最后牵着淋湿的自己回家。
原来世界里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茧房,竟在这个世界破来了口,照进了一道柔和的暖光。
薄薄月光下,先生还是那样的先生,矜贵好看,儒雅温柔,但鹿嘉渺总觉得,哪里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
藏矜白帮他调试好水温就出去了,因为鹿嘉渺一路都在走神,他怕他烫到自己。
鹿嘉渺刚刚迈出了巨大一步,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消化。
鹿嘉渺抱着腿坐在大浴缸里,目光从藏矜白离开的玻璃门收回来,换成盯着眼前的泡沫发呆。
适合的水温贴着刚才被淋湿的肚皮,暖乎乎的,像是把所有寒意和不好都驱散了。
眼前也不再是黑漆漆的泥土,变成了白炽灯下绵密的小泡沫。
刚才还让鹿嘉渺觉得无计可施的问题,好像被铺上了一层软垫,杀伤力骤降。
明明只是几句话,他却像被按停了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维,不好的情绪也搁浅了,只剩先生说的:他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会有人陪他解决这个问题。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鹿嘉渺总会在某些时刻有种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的恍惚感。
后来慢慢适应了,不再会在清晨起床看到陌生房间时迷糊,不再会觉得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他开始习惯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开始认识到周围的人事是和他一样有着鲜活生命的文字。
但鹿嘉渺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是个被放错世界的异色玩具,未来充满了冒险一样的不可知性。
所以他只想寻找一片遮阴地,能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足够乐观,但对未来也只是偶尔期待。
所以面对麻烦的时候,他总想着尽量不要打扰这个世界,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干干净净离开了呢?
可现在,有人说,会陪他一起面对。
他说得温柔又笃定,让鹿嘉渺第一次萌生了……想在这个世界生长下去的想法。
毕竟现在这个曾经带给他巨大不安的陌生世界,长出了很多他原来没有的东西。
温暖善意的陌生人、被人看到的聚光灯,他有了可以追求的梦想,还有……温柔的先生。
泡沫粘到鹿嘉渺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低下的下巴上。
有点点儿痒,鹿嘉渺垂眼看了它一眼,然后抬手蹭掉,虽然蹭出了更大一片,但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开朗了许多。
你看,这里的泡沫也是一样的,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呢?
*
鹿嘉渺是个很会听话的小孩儿,他接受了你说的话,就会努力把自己绕出来。
只是洗了个澡,emo小鹿顿然觉得自己新生成了钮祜禄,身上的水渍随便擦了擦便穿着睡衣去书房找藏矜白了。
他发现书房的门并没关,一下就探进了个湿漉漉的脑袋,“先生在吗?”
藏矜白从屏幕上抬眼,看着又活泼乱跳的鹿嘉渺莞尔道,“先生在啊。”
“那我进来啦!”不知什么时候起,鹿嘉渺进入藏矜白领域的问候词从问句变成了告知。
头发有些长了,他又急得没擦,水渍从脖颈滑进衣领,湿漉漉的进去,又湿漉漉的出来。
藏矜白看得无奈,还未来得及提出建议,鹿嘉渺就兴致勃勃邀约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骂人啊?”
“……”看来他不止学好,教的都会学。
*
卧室里,鹿嘉渺抱着他的小破机,在做祖安输出前的最后酝酿。
藏矜白站在床尾的软凳后替他吹着头发,因为鹿嘉渺说他忙得很,头发可以自然干。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柔软的发丝,发尾遮住一点纤长的后颈,有时动作会碰到这里,有时会碰到耳尖。
分明只是很微小的动作,但在只有两人的房间,显得温馨非常。
藏矜白第一次做这项服务,他的动作轻柔,吹得鹿嘉渺很舒服,还会自己偏偏脑袋。
等吹得半干,鹿嘉渺后仰头,就这么和藏矜白交流,“先生。”
藏矜白把吹风机关了,放到一旁,回应他,“嗯?”
“你说我真的可以骂吗?”鹿嘉渺刚刚在书房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应后果都跟藏矜白大概说了一遍。
坦白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乱辟谣导致了这个结果,而且藏矜白可能因为自己被扒出来。
但藏矜白全程平和,仿佛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鹿嘉渺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决定。
因为之前秉承的装蘑菇活一天算一天的观念,鹿嘉渺只想安安静静,不想有太多其他纠纷。
但现在有先生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了,他是有队友的人了,可以硬气一点。
“嗯。”藏矜白不厌其烦肯定道。
鹿嘉渺只需要活得肆意快乐就好。
“真的不会把你曝出来吗?”鹿嘉渺追问。
“不想就不会。”
那就是不会。
谁会想把自己曝出来呢?
鹿嘉渺再三确认不会对藏矜白的股市、事业乃至以后身心健康产生影响后终于决定开麦,只是才登录ww他就忽然想起来什么。
又仰回脑袋,藏矜白还未来得及关的低档风呼了他一脸,他皱着脸问出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先生真的能找到一百个小号?”
大号他还要生活的,不能骂太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回应。
但热搜广场上,有些骂得都不符合价值观了,这些得靠小号来。
藏矜白把他吹乱的额前发用指尖挑回原位,“嗯。”
*
鹿嘉渺用大号回了几条今天被顶上来的热评。然后登起了江律彦发来的小号。
江律彦被通知找ww小号的时候,整个还处于一种自我身份认知混乱的状态。
昨天是找人在微博黑自家老板引偏舆论导向,今儿直接小号下场了。
他过不久给从总裁秘书转行娱乐圈不知名经纪人了吧?
不过,老板开心就好,恋爱脑的老板至少不用加班到凌晨,只用找找小号。
鹿嘉渺一个人骂不过来,就诚挚邀请了藏矜白的加入。
藏矜白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所以笨拙一点他很理解的。
两个人并肩靠在床头,鹿嘉渺面前放着自己的小破机、藏矜白的高档机、藏矜白的备用机还有藏矜白现存的三个平板,在手侧环成半个圈,严阵以待。
而藏矜白腿上放着唯一剩下的还具有交流功能的笔记本电脑,接受着鹿嘉渺的登录指导,“你先点这个,对,就是这个,然后输入这个号码。”
鹿嘉渺把第十七个小号递给藏矜白看,目光盯着藏矜白的电脑屏幕,认真检查监督,脸颊几乎与人相贴了都不知道。
鼻息间是刚洗漱过的浅浅味道,藏矜白手指跟着鹿嘉渺说的数字盲打着,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头发吹得软软的,但人却咋咋呼呼气势汹汹。
脑袋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藏矜白的屏幕,藏矜白一眼就能记下来的数字他一个一个念给他打,成功登录后还仰起头夸赞藏矜白,“先生你好聪明啊,一教就会!”
他教藏矜白怎么发文,怎么回评,还提出自己的一些骂人经验,“他骂什么你就粘贴他说的骂回去,把他骂急了就不要再吵了,留他自己搁那儿气死。”
鉴于藏矜白还是反黑新手,鹿嘉渺教的都是一些浅层次的技巧,更深的先生还要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藏矜白在鹿嘉渺的期待下依照他的方式回复了一条,完美掌握精髓,鹿嘉渺倾情夸奖了一番,在觉得藏矜白已经可以独立运行后,回归了自己面前的六台设备。
大号里憋着不能说的话,此刻在小号放飞自我。
——【这种长相一看就是渣男好吧,一看就是故意摆拍,谁偷拍能拍成这个大片效果。说不定是哪个马上要出道的十八线提前炒霸总人设,没想到翻车了哈哈哈】
【怼怼:脸都没露您就看到脸啦?你是在炒天师人设吗?】
——【这种小明星都站出来了,另一个还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我就没见过一对善终的,结了婚的不是被骗钱就是离了,我是圈里人,这人大概知道是谁了。信我,赌下次热搜就是渣男曝光】
【怼怼怼:啊啊啊你说得对,何止圈里人,热搜和民政局都你家开的,想咋就咋】
——【长这样还艹什么霸总人设,除了某Z我就没在商圈见过哪个不膘圆体肥秃顶的霸总,被炒热度了好吗?走什么后门角色还能是单元剧反派小角色啊,说不定吃软饭的就是这个靠脸骗人的软饭男天哪】
这个带“Z”的评论成功挑起了鹿嘉渺的敏感神经,刚才还怼得开开心心的,现在骤然蹙起眉,偏头看了看身边认真地仿佛在处理工作文件的藏矜白……也没全说错,确实能靠脸吃饭。
所以鹿嘉渺这次稍微委婉了一点:
【阿怼:吃你家陈世美了吗?逮谁都说软饭男[地铁小人看手机/]】
……
这些看上去只是骂路人的话,在鹿嘉渺眼里都是在莫名其妙针对先生,尤其是有几个像中了邪的机器号一样,一直逮着让非让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公开。
鹿嘉渺这个手机点点,又拿起那个平板点点,忙得不亦乐乎。
他刚进这个圈子,又不想给人惹麻烦,只想好好演自己喜欢的戏。所以面对别人的故意挑逗,他总是平平和和的,因为这个任何领域真正说话的都不是挑弄是非的唇舌,而是真的做好那件事。
所以他在本就很难理解的尔虞我诈中选择了把时间投到提升自己里。
他一直以为他选择了这个观点,就能心无旁骛的这么走下去。
但今天忽然有了个释放自己的机会,才发现怼嘿真爽。
虽然即使再有一百个小号骂人也不能改变什么,但鹿嘉渺发现自己骤然轻松了不少。
可能越是想强调着怎么做,越是无形之中产生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压力。
当然,他更不会意识到,这是有人特意营造给他的释压小游戏。
藏矜白随意回了几条,够鹿嘉渺肯定自己的教学成果就行。
随后目光便移到了身边人身上。
他一直以为只会软乎乎叫“先生”的人,刚才还在花房委委屈屈,此刻正在大杀四方。
他忽然觉得原来认为毫无用处的情绪原来那么有趣。
他能从鹿嘉渺身上看到开心时的欣喜,也能看到不开心的灰蒙,还能看到雨过天晴后重新放光的小太阳。
他能让一个人变得鲜活又丰富。
目光中不知何时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淡笑意,还是鹿嘉渺骂到中场休息转回头,看到藏矜白正看着自己发呆,问道,“先生骂累了吗?”
藏先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一直觉得藏矜白是那种不沾俗尘的人,他不会吵架,因为像他这么厉害的人,都不会让这些东西碰到他。
所以刚刚看到先生真的把骂人的脏话复制粘贴怼回去的时候,鹿嘉渺已经很意外了。
“先生,你休息吧,”鹿嘉渺一脸欣赏又理解地拍拍藏矜白的肩,随后道,“我还要再骂骂。”
鹿嘉渺现在纯粹把这个当游戏了,爬着网线报复社会的人,他又隔着网线把人当解压活靶子,就,互相伤害呗。
我可有一百个小号,你有吗?
再怎么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少年,喜怒都那么容易。
又过了会儿,睡觉的闹钟提示响起,鹿嘉渺才恋恋不舍关掉所有设备。
只是他已经下床放好东西回来了,见藏矜白还在看亮着的电脑,像在静默思考着什么。
先生不是已经骂累了吗?
鹿嘉渺很好奇,所以就着上床的姿势跪坐在藏矜白旁边,“先生还不睡吗?”
鹿嘉渺一边提问,一边把脑袋探过去,试图观赏今天藏矜白的骂人成果。
“是啊,”藏矜白垂眼看到蹭到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把电脑往他的视线里偏了偏,开口道,“我在学你教的注册账号。”
这个环节只是鹿嘉渺随口一提,先生又不是公众人物,注册账号干嘛。
“不是有小号吗?”他边问,目光边潦草往屏幕上一扫。
主页的头像是张小仙人球,名字简洁就一个Z。
鹿嘉渺觉得仙人球有点眼熟,认真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种在辰寰阳台那盆,他顿然准备提醒先生不能发这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毕竟现在有的人能根据一张照片就扒到人住址。
警惕小鹿正准备开口,藏矜白就轻飘飘道,“他们让我站出来,我受到了舆论攻击。”
“!”鹿嘉渺直觉不对,转头看着藏矜白颤声问,“然后呢?先生你那么冷静理性肯定不会一时冲动就做什么吧……”
藏矜白对上他又期待又紧张的视线,问道,“浏览了一个账号,算做了什么吗?”
账号……
与目光不匹配的思维像一下接通了一样,鹿嘉渺瞬间转回了头——果然,先生的账号上已经有东西了,像是回复转发了别人的什么,而且小框里的头像极其像他的头像。
鹿嘉渺警铃大作,凑近一看——
【LU:我哥哥很好的。】
Z点赞评论。
“!”
【LU:不可以乱嗑!我哥哥会生气的。】
Z回复评论:【他不会生气。】
“!!”
【LU:是我在追的人。】
Z回复微博:【他问可以同意吗?】
“!!!”
萌芽
鹿嘉渺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提防的事就这么被“当事人”自己暴露出来了。
他震惊到大脑空白了几秒,甚至还来不及细思内容,就一把握住藏矜白还落在键盘上的手,安慰道,“不怕的,我们想办法。”
鹿嘉渺的手软又暖,握上来的触感不差。
藏矜白由他握着,垂眼听他说话。
“我想想啊……”鹿嘉渺一开启思考模式,眉头就会蹙起,越蹙越紧的话,就代表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
但现在他不能乱,先生说他已经受到舆论攻击了,他肯定是因为没见过这种残暴的场面才忍不住站出来的。
他现在肯定也很慌,所以这时候有经验的自己更不能乱。
鹿嘉渺蹙眉紧盯屏幕,内容完全不入脑,全是怎么办先生要暴露了……
他看着那个小仙人球,在自己脑子变成一团糊糊之前,握紧藏矜白的手果断道,“先生,你先把它们删掉,才发了没多久——”
鹿嘉渺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屏幕上最近那条转发的时间是37分钟前。
“……”先生盯着屏幕那么久就是在思考这?
见时间上已经无法挽回了,鹿嘉渺安慰藏矜白也安慰自己,“他们一定还没有看到,删掉就没事了。”
单他那一百多个号的对骂,就能把这个陌生的新号淹没在骂潮里。
鹿嘉渺想着想着有了点思路,抬着眼拉着藏矜白的手,继续开导,“而且你还没做认证,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是谁。”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心想,原来还需要做认证啊。
鹿嘉渺见藏矜白一言不发,以为他被吓到了,忙拍拍他手背道,“没关系的,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被人知道的。”
鹿嘉渺一直安慰到藏矜白开口,“你这样的身份,下次浏览账号也要用小号的。”
就算不是因为他,藏矜白这样的身份也不是可以随便发言的人。
“嗯。”藏矜白怕他越说越急,开口应了。
“而且浏览了以后,是不能回复的。”鹿嘉渺像个过来人一样,倾心吐诉着自己的宝贵经验,“他们激你也不能说,要是真的超级想回复的话,就自己在心里回复,或者发在草稿箱里。是不能给别人看到的。”
“嗯。”
“别人会因为这个找到你的,到时候铺天盖地都是你的坏话,那不是更难受啊?”鹿嘉渺见藏矜白那么听话,心不由放软,更加心疼初次遭受网络暴力的霸总,语重心长道,“虽然你不是娱乐圈的人,但你的关注度还是很高的,不小心就会影响到你的股市、你的事业、你的未来,非常严重。”
藏矜白觉得他絮絮叨叨得可爱,舒眉笑应,“嗯。”
“那你先删掉。”鹿嘉渺见开导了半天,藏矜白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这才提出重点,他把藏矜白的手指握起来,放在删除键上,“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要怕,更不要发声,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嗯。”
鹿嘉渺听藏矜白“嗯”了半天了,手指都给放在删除键上了,但你倒是动一动啊!
鹿嘉渺只当藏矜白业务还不熟练,毕竟他只是一个账号注册都要自己教的网络小白,便自助握着他的手指往删除键上点。
没想到藏矜白手指回勾,指尖扫过他的掌心,趁着鹿嘉渺呆住那两秒,当着他的面合上了电脑。
“先生……”鹿嘉渺看着电脑合上,目光难以置信地从屏幕上直直转移到藏矜白脸上,“你还没删……”
“我头疼。”藏矜白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可能都被关上的绝望,淡淡道,“被吓到了。”
“!”鹿嘉渺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跪坐着直起腰,指尖熟练撩开藏矜白鬓角的头发,“不要怕,我帮你揉揉。”
被吓到了,揉揉更重要。
*
鹿嘉渺把藏矜白哄到睡着,手肘撑在枕头上,看着他安睡着的侧脸忧心忡忡的。
十八岁的他,在今夜迎来了一个令人失眠的重大挑战。
他可太操心了,这事儿咋办呢?
回复删不掉,先生又被吓到了。
目光落在藏矜白垂下的眼睫时想……他一直以为先生云淡风轻就代表他刀枪不入,可没想到他也只是一个害怕被骂的寻常人。
早知道他就不拉着先生一起骂人了。
落在藏矜白鼻梁的时候又想……如果先生真的很需要一个发泄渠道的话,那就不删掉了吧,反正也只是一个平凡账号,大不了他明天哄着先生把头像换一换,再大不了让先生断网,大风大雨他挡着。
目光在藏矜白脸上来回勾勒了好几遍,鹿嘉渺思绪万千,只觉得先生跟着自己受苦了。
那么厉害一个人,都被吓到头疼了。
鹿嘉渺看着藏矜白看到已经想好以后怎么补偿他受伤的心灵了,才困得浅浅打了个哈欠,然后放下手肘把自己缩回被子里,贴着藏矜白睡了。
被子里面暖乎乎的,鹿嘉渺窝进去便觉得睡意更浓,但他还是没忘记环住藏矜白的腰,很轻很轻的拍着他。
在他唯一有亲人陪伴的记忆里,奶奶对小时候被吓到的他就是这样的……拍一拍,有好梦。
手掌本就不大,节奏轻轻缓缓……不知不觉中鹿嘉渺把自己都快拍睡着了。
节奏越来越慢,意识迷迷糊糊……可能因为一直担心着刚才的事情,昏昏欲睡间脑海里像回光返照一样开始复现刚才先生发送的内容。
他不会生气……
他问可以同意吗……
同意……
我可以追他。!
像是学生时代临睡前突然想起未完成的作业,鹿嘉渺一下清醒了,骤然睁开了眼。
目光先是空洞了两秒,然后在脑海里又确认了一遍让自己清醒的内容——先生问,可以同意吗?
这、这……什么意思啊?
方才还浓重的睡意顷刻间散了个干净,神经像被情绪一下带了活跃起来,满脑子都是那句,【他问可以同意吗?】
先生真的是在回复那句“我在追他吗?”
那他的意思岂不是……
不知道是夜深人静思绪太多,还是他困懵了,刚才只注意到怕先生暴露,现在迷迷糊糊反而从内容里品出了些不可思议的意味。
鹿嘉渺空洞又震惊的视线收回,悄悄抬起眼,落到了睡着的藏矜白脸上。
先生不会是……
他瞬间觉得环着藏矜白的手僵硬起来,心跳骤然失控加速。
像是……突然发现了一场暗喻的告白。
鹿嘉渺一边觉得应该不是,一边又控制不住把那句话在脑海里越念越暧昧。
心跳影响着思维,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开始思虑如果是真的……
鹿嘉渺越想越清醒,像是慢半拍复苏了神经。
刚才环上去的动作有多自然,现在从藏矜白臂弯之间收回的手就有多小心翼翼。
他原来还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看过的爱情小说了,情感萌芽的第一反应不是贴贴亲亲,而是忐忑不安若即若离。
他现在懂了,他只是假设了一个“先生是不是喜欢自己”的猜测,就觉得浑身别扭到发麻。
他扯着一点被角,慢慢慢慢把自己缩到背离藏矜白的床沿,然后转身背对着他,盯着黑暗中的某处继续发呆。
思维没在运转,思维和他一样呆掉了。
只是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消化一下这个夜晚胡思乱想出来的可能性……
被里骤冷,空气渗进两人之间的空隙,藏矜白才睁眼,侧目看着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小团的鹿嘉渺,月光柔柔洒在他背上。
他有预测过鹿嘉渺会在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从带笑回答他的每一句安慰开始,他就等待着鹿嘉渺发现什么。
就像鹿嘉渺慢慢把他纳入安全区一样,小朋友适合循序渐进的引导。
太直白激进并不会是最优解。
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契机,去更了解对方。
*
鹿嘉渺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他只隐隐感觉自己就像要掉下床一样,但清早起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安安稳稳窝在了藏矜白怀里。
他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藏矜白的下巴,浅浅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半张的嘴忽然不动了——他忽然想起昨晚自己躲到床沿睡觉的理由了。
他、他觉得先生好像有点点喜欢自己。
蹭到一半的脑袋也不动了,瞬间滞住,鹿嘉渺悄悄抬眼,果然看到了正垂眼看着自己的藏矜白。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自在,眼睫乱颤立马又把眼帘垂下。
藏矜白似是也没在意,下巴往他蹭到自己下颚的头顶轻轻一放,呼吸平稳,又睡着了一样。
鹿嘉渺耳边是先生平稳寻常的心跳,只有自己像在敲鼓一样。
昨晚是迷迷糊糊思维混乱,但现在大清早,他终于清醒了一点。
应该是他多想了吧……毕竟他是爱情小说里来的,对暧昧的敏感度肯定要高一点,万一事业文里的人和他想法不一样呢?
而且先生说了自己是被攻击了才想反击的,而且的而且,那句话也没有意思太明显的。
就像他发的在追先生,其实也没有是吧?
鹿嘉渺朝着更理性的方向考虑,才把周身的不自在平和了一点点。
一旦接受了这种平和,鹿嘉渺看着一如寻常和他一起洗漱吃早餐的藏矜白,更没看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比起疑似喜欢自己的先生,他反而还要不自在一点。
也不是排斥害怕那种猜测,而是觉得不可思议,要接受那种假设的难度就像他的爱情小说忽然变成了事业文,事业文又忽然变成了爱情小说一样。
中间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而是一种世界观的颠覆。
这种冲击让他倾向于把那些归结于胡思乱想,但又忍不出开始有一些往哪方面想的苗头。
原来他只想着攻略先生,当个没有感情的金丝雀,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牵手、拥抱、互帮互助地都特别自然,因为他认为这是金丝雀的职能。
但……一旦某些东西改变,他们之间就会变成另一种更复杂……也更亲密的关系。
*
爱情本专业出身的鹿嘉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满脑子都充斥着关于另一个人的问题,还是藏矜白的车停在了影城门口了他才回神。
他摇摇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让自己投入到工作里。
因为今早乱想磨蹭了会儿,所以原本的早到计划破灭,现在影城已经有不少人了。
鹿嘉渺看着人来人往的危险性,理性胜过胡思乱想,他转头看着藏矜白道,“先生,今晚别来接我了。”
毕竟热搜热度还在,先生昨晚发的消息又没有删掉,鹿嘉渺怕有心人深扒。
藏矜白侧头看向他,没问答,似在等待理由。
从昨晚躲避到现在,鹿嘉渺本以为经过今早的理性思考,昨晚那些发酵的奇怪情绪已经淡了,但突然的对视还是让他莫名喉口一紧,心跳骤快。
分明是日日相对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开始深究那句话的意义后,周身就升腾出了一种陌生的别扭。
鹿嘉渺欲盖弥彰转回头,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道,“今天戏份少,我收工早……”
藏矜白还未应声,似乎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他。
鹿嘉渺也知道自己这一早上一定表现得很奇怪,他一边告诉自己,要像先生一样自然一点,一边暗暗平缓复杂情绪,然后才再次看向藏矜白弯了弯眼道,“今天我去接先生!”
果然,方才还情绪淡淡的藏矜白舒眉道,“好啊。”
*
鹿嘉渺心里揣着事儿,走去“皇宫”准备妆造的路上一直有点走神。
在走到快到妆造间的那个转角,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了一个遮掩严实的人。
那人似是怕光一样,冲上来就拉着自己的手腕准备跑。
幸好鹿嘉渺躲这种埋伏暗躲惯了,一下避开了。
对方踉跄了两下,差点在鹿嘉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黑帽子掉下来,鹿嘉渺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衣衫狼狈凌乱的人,才认出来,“陆祈安?”
陆祈安似是很慌张一样,立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帽子戴上,然后凑近鹿嘉渺小声道,“哥,咱们去隔壁聊聊好不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这声莫名其妙的哥喊得鹿嘉渺头皮发麻。
他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哥!你是我亲哥,你也不希望陆家就这么完了吧?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陆祈安说得云里雾里的,鹿嘉渺没太听懂。
“哥,我们聊聊,就一会儿,十分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陆祈安目光左右转着,生怕有谁看到他一样,看着没人又想来拉鹿嘉渺躲到一边说话。
他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夜了,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就为了等他来救命。
“我不是你哥,你哥死掉了。”鹿嘉渺把曾经对曲芳涟说过的话原模原样送给他。
原来十八年没叫过的哥,等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才来认亲?
他很讨厌这种行为,也不打算个陆祈安过多纠缠,侧到一边准备自己走开。
“你连曲芳涟都不管了吗?!”陆祈安见好言相劝不听,直接拿出了他最怕的筹码,“她失踪了你不会不知道吧?陆家知道她在哪儿,你不会连你妈都不管了吧?”
“我说了,陆嘉渺已经死掉了。”鹿嘉渺看着狼狈疯狂的陆祈安无动于衷,转身将走。
没想到身后一下响起一声“扑通”跪地的声音,他愣了愣,就感觉衣袖上一重,“哥!你要帮帮我啊哥,我才十八岁,我不想坐牢的!”
陆祈安见连拿曲芳涟威胁都不管用了,彻底慌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陆家上热搜了,有人来查账了……哥,我会坐牢的!我就做过那么点坏事,还是我妈教我的,对,都是她教我的!我比你还小两个月,我懂什么啊哥,她跟我说没事,我就信她了。”
——陆家出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鹿嘉渺骤然生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过身,把自己的袖子从跪着的陆祈安手里抽出来,“你不用这样,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化妆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好、好。”陆祈安立马摸着鼻涕眼泪站了起来,扯开嘴笑了下,“我就知道哥你不会不管我的。”
“陆慎那老头不要我了,陆家一上热搜他就连夜把手下带脏的东西全转给我了!那些明明是我没做过的事!他还要跟我断绝关系,说不知道这些事,为了陆家打算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陆祈安说这话时眼里全是愤恨,“我妈去求云家,云家也不管我们了,他们本来就看不上我们,一看我们会连累他们,就亲女儿亲外孙也不认了。”
陆祈安像发泄一样说着一天以来自己生活的天翻地覆。
“哥,现在我只有你会帮我了。”陆祈安祈求一般又想去拉鹿嘉渺的手,但鹿嘉渺避开了。
他手僵硬在半空,也不在意,只继续说,“原来是我不对,对你不好,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的,我妈说你们是小——我妈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哥不也是现在才脱离曲芳涟那个老妖婆的魔爪的吗?”
“但哥我现在想明白了,我真的想明白了,”陆祈安道,“我们是亲兄弟,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不对。”鹿嘉渺果断否决,然后看着陆祈安说,“我不是神父,没有义务听你在这里忏悔,我也不是你爸妈,没有责任帮你什么。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你浪费我的时间了。”
鹿嘉渺本来只是因为那个猜测才留下来听他说的,他再友善也不会对像陆祈安这样三番两次下死手陷害他和原主的人伸出援手。
更何况目前这件事听来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祈安骤然愣住,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已经这样狼狈地求过很多人了,没有一个人帮他。
现在,就连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都敢这么对他了。
如果不是因为藏矜白……陆祈安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崩溃了,就只是因为他发了两张照片,藏矜白就找去了陆慎那里。
他还以为只是谈判,谈谈就会好的,实在不行再泡他几天,但没想到藏矜白只是去通知他们可能会面临一点点麻烦的事情,希望可以做好解决的准备。
他说的时候那么云淡风轻,他当时是不在意的,还安慰脸色瞬间白了的陆慎说没事。
可陆慎立马打电话联系公司里的人转了项目,还立马联系了法务准备资料辟谣。
他从没想过陆慎会那么绝情,原来这么对待曲芳涟时,他和他妈还心里大快的看了笑话,没想到现在转到了他们身上,换成了那么多人高高在上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袖手旁观。
陆家涉腐、工程命案、偷税漏税的消息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挂在本和商业毫不相关的热搜上。
才过去二十个小时不到,舆论就让几乎所有相关部门找上门了……
那瞬间他才懂了传言里藏矜白的手段,他给你提了醒,自己未插足半点,就能合法合规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陆祈安知道,就是因为他爆出的那几张想要让鹿嘉渺出道即死的照片……不然藏矜白也不会用相同的手段对付陆家,所以他求助无门后第一个就想到了鹿嘉渺,只要求到他松口,一定是有转机的。
即便心里再看不上这个私生子,但现在沦落到这个境地了,还要什么面子。
他像是听不到鹿嘉渺的拒绝和冷嘲热讽,手都是颤的,拉住鹿嘉渺的衣摆边哭边说,“哥,我求你帮我求求藏先生吧?我给你下跪,我这就跪!”
陆祈安又跪了下去,他从昨天开始跪过太多人了,价格高昂的衣裤上沾满灰尘,尊严像已经麻木了一样。
见刚才跪得让鹿嘉渺心软了一下,又开始故技重施,“我真的会去坐牢的,我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啊!哥你帮帮我吧,陆家以后的什么都是你的,我再也不和你争了,真的我发誓,这件事一解决,我和我妈立马搬出陆家,你才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我求求你了你去和藏先生说说,让他把热搜撤了,我再也不惹你了,我以后一定躲得远远的……”
鹿嘉渺对陆祈安几乎已经疯魔的絮叨内容没听进多少,只注意到他说的……先生,热搜。
陆祈安说的事……是先生做的?
先生早就知道热搜的事了吗?
鹿嘉渺愣了愣,还是口袋里的闹钟响起才回过神。
他垂眼看着还在哭诉的陆祈安,很认真道,“陆祈安,不要总是想着求别人,你要学着独立一点。自己做错的事,不是推脱就能解决的,总会有人替你纠错。”
“我不知道先生做了什么,也不会去影响他的做法。如果陆家真的出事了,也是因为你们真的犯错了。”鹿嘉渺把自己的袖子更用力从陆祈安手中抽出来,最后总结道,“如果你真的进去了,可以借着那段时间好好想一想,祝你改造成功。”
“……”陆祈安看着走远的鹿嘉渺,绝望一般瘫坐在地上。
*
古装的妆造繁复,要准备一两个小时。
鹿嘉渺看着热搜前几关于陆家的口诛笔伐,刚才那个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反复在脑海确认……这就是原书中会导致自己身败名裂那个情节吗?
自己确定自己彻底留在了这个世界后,一有空就会尽力回想曾经看过的情节。
这个情节是从旁人视角表露出来的关于原主悲惨命运最重要的转折点——
原主因为爬床失败被赶出陆家以后,短暂回归过正常生活。
但是陆家忽然出事,陆祈安把脏水都往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私生子身上泼,重新捏造出了一个替陆家背锅的纨绔大少爷。
导致本就生活困难的陆嘉渺又遭受各种攻击,自此彻底一蹶不振。
黑热搜……陆祈安……陆家出事……
这些方向不同的要素又重新构造出了一个新的结局。
他本来以为,改变了和先生的剧情线,他就会安全了。
可才发现这竟会像平行时空里的另一条线,总会有一些要素突然出现。
虽然结局不同,但意识到以后,莫名让人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先生……
鹿嘉渺垂眼看着屏幕上关于自己的负面消息突然销声匿迹……这些本来只与自己有关的事,先生竟然都知道。
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问题,都有另一个人陪他解决着。
面对这些藏起来的秘密,他从来只很温柔的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想说就告诉他,不想说也可以让他猜。
他给自己足够的空间和选择去解决这些问题。
鹿嘉渺在这片遮阴地下略有跌撞,却又安安稳稳的成长着。
他就说嘛,他从来不是什么特别幸运的小孩儿。
但好像碰上先生以后总是平平顺顺的,像走的路被人砍光了荆棘一样。
他一直以为先生的好只是花房的灯,从没想过,灯照亮的花房,也是先生为他搭的。
鹿嘉渺说不出现在的心里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那句话延伸出来的胡思乱想,让他开始从另一个方向考虑起和先生的关系……
也许是在不知觉中与危险擦肩而过的欣喜感激……
他只觉得从昨晚开始,自己的心脏比爱情文里情绪爆发戏还要复杂。
像是……生出了某种很快就会缠绕心脏的萌芽。
鲜花
鹿嘉渺没让自己发散太久,无论明天有多少种可能,今天的路还是要认真走。
妆发做好便收回思维,投入到对角色里。
今天拍的是萧胤礼第一天登基的场景,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朝堂,虽然腹中才华不多,但还是有复兴国家的憧憬的。
鹿嘉渺表现得不错,除了几个镜头角度可以抓得更好一点,演得没有其他毛病。
问题比较大的反而是老演员孟春延。
他今天好像演得特别用力,仿佛有种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展现出自己作为一个老戏骨的功力来一样。
但什么东西物极必反。
安导第四次喊卡的时候终于忍不出了,“孟老师,你这状态不对啊,你应该松弛一点,别把‘演’演得太像‘演’,松弛一点,我们再来一次。”
安导平时跟主演,但这是【故国灭】的第一场戏,他亲自来帮演员们找找基调。
这次他除了几个常合作的演员,其他都是面向社会公开试镜的角色,其中不乏很多经验不多的年轻人,说实话,开始他对小年轻也是带着一点滤镜的,毕竟这一批的孩子不比当年的他们,吃过的苦要少很多。
但没想到今天小年轻最多的【故国灭】,表现竟然非常不错。
果然,哪有什么垮掉的一代,只是每个时代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安导甚至相中了几个打算专门写个电影本子,专门讲当代少年。
安导建议过后,孟春延调整了两次,拍摄顺利结束。
安导本来预留出来指导新演员的时间一下空了出来,看大家精力还好,准备把下午的戏提前拍一部分,今天也好早点收工,没想到喝茶水的间隙,周副导找过来犹豫着说,“那什么,云禾赶不过来。”
“他没在剧组?”下午就有他的戏份了,按理说现在人应该已经在准备妆造了。
“这……”周导也没想到云禾说都没说一声就像蒸发了一样,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只能说,“要不给大家先休息休息,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云禾是个不错的苗子,功底也不错,不然安导也不会松口让他加角色进来。
都是刚出道的新星,能给个机会总是好的。
安导以为他会珍惜,没想到到了开拍时间,人竟然还联系不上。
“角色是你要加的!”安导茶杯猛地把杯子砸在桌上,响声让整个室内瞬间雅雀无声,“你说他只需要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表现?!”
周导顿然脸色精彩。
少了个人戏拍不成,安导只能把下午的外来采访提前。
每部剧开拍的时候,为了增加大众宣传度,大多数剧组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让外来媒体采访,增加点热度。
《振山河》本来就是首次在国内创新边拍边播的模式,后期宣传的重心会放在已播的内容上,所以外来采访时间直接定在了第一天开拍。
【故国灭】的所有相关演员都到位了,媒体自然先问咖位最大的安导,“安导,网上最近一直在争议萧胤礼选角一事,请问真如网上所猜测的‘现在连安导也屈服于资本了’吗?”
“我不能说我不要资本,这也太假了,你们踩的地板,这皇宫,哪里都要钱,”安导道,“但我安其石敢拿我这几十年的口碑打包票,我认的角色,没两个亿改不了。当然,给我两个亿能改,改给你拍都行。”
记者们笑了笑,早听说安导走的是严肃搞笑风,果然名不虚传。
“那对于有人透露新人和老演员之间磨合不是很好,今天拍下来安导认为效果如何呢?”关于整部剧的大问题早在采访主演的时候就问过了,所以大家把问题走到了这个单元。
刚好前两天【故国灭】词条上热搜后,孟春延作为老演员趁着热度发了一条很有歧义的微博——【现在的新人[惹不起jpg]】
当时就有剧组不合的猜测,但因为热度风向不是这个,所以没人多关注。
现在原来的热度没了,就可以换新风向了。毕竟网络最喜闻乐见的就是吵架。
本来记者没直接点出人的,因为安导提前就说过,聊戏就聊戏,太明显的挑事说不定采访都进行不下去。
没想到孟春延直接抢话头了,“当时只是有点儿小感慨,咱们剧组大多数人还是很和睦的。”
“……”记者看看被抢话后把话筒放下不想说话的安导,只能把话题给孟春延,“孟老师十年没拍戏了,如今复出感觉这十年国内演艺圈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吗?”
“变化啊?”采访的时间定得不是很长,孟春延抢到了镜头,仿佛还没从刚才的丞相角色里出来,目光深沉看着远方,“戏还是好戏,演员也都是好演员。但还是感觉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那些年就吃苦功夫,现在的小孩儿会得多,做什么都能出彩。”
这把阴阳怪气得好,媒体人自然听懂了。
立马抓住可以制造矛盾的点问道,“那孟老师可以评价一下现在网上讨论度最高的云禾和鹿演员吗?”
“云禾那孩子不错,”不愧是经常找茬的人,这问题问得正中孟春延的下怀,“虽然出身好,但谦虚,功底能力摆在那儿,肯定差不了。”
“这……小鹿的话,”孟春延故意为难道,“我们对手戏不是太多,但孩子肯定是个好孩子,长得那么漂亮,又有安导认可的演技,未来可期啊。”
这话里的刺谁都听得出来了,评价云禾时可以评价功底,到了明明对手戏更多的鹿嘉渺,反而说不是很多,摆明就是说对方不和他对戏。
又扯什么长相,这不就是在肯定网上传的“靠皮囊上位”的谣言吗?
一般公开采访,剧组演员之间公认不说会引起歧义的话。
毕竟才认识一个星期不到,彼此没多了解,二者,媒体最会捕风捉影,稍微一点不和传言就能把好好的宣传吵得乌烟瘴气。
安导本来就因为云禾没到场憋了一股气了,现在又有其他幺蛾子冒出来,他直接截断孟春延的话头,“演员别人评价不了,演员不是靠评价的,得靠作品,把重心放在好好演戏上。要拿出真正的好作品,那才是有说服力的东西。”
安导的话虽没明显带刺,但意有所指,孟春延也不敢再搞事,毕竟他这个复出角色来得也不容易。
记者又问了几个关于【故国灭】广受关注的问题,采访重心就转到了演员。
作为刚刚几个问题的讨论中心和刚从热搜上下来的鹿嘉渺自然成了记者们的下一个关注点,“鹿同学对第一次演戏有什么感受吗?对于刚才安导说的话和网上最近说你靠脸出道的言论又有什么看法呢?”
可能因为还不红,又小有热度,媒体一次性抛出好几个坑。
鹿嘉渺在那么多镜头下,一直坐得乖乖的,像个被无数教导主任盯着的学生一样,现在话头一下转向自己,他松开悄悄握着裤侧的手,心里有小人给他打气,所以第一次面对媒体表现也并不怯场,“开始特别紧张,总担心不能很好的配合大家。”
很少有人面对这种明显有坑的问题还先指出自己的问题的,提问的记者先是一愣,随后为了配合反倒安慰起小演员来,“不用紧张,就当聊聊天。”
“但很庆幸遇到了很好的导演、合作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你们也特别友善。”端水小鹿像是丝毫没在意刚才的矛盾,对每个人都无差别认好。
方才放坑的姐姐看着他眼里的新人式单纯,竟然有种我是不是下嘴太狠了,他这样的小点儿的坑就够了吧……
“大家让紧张变成了期待。”鹿嘉渺见那个姐姐苦笑了下,便也跟着对着镜头轻轻笑了下,“我很期待拍戏的每一天,更希望有一天能努力成为安导说的用作品说话的演员。”
鹿嘉渺的回答巧妙又官方,分明媒体引导的话头就是关于刚才讨论的矛盾,但鹿嘉渺直接说了感谢所有人。
但又没有刻意的痕迹,因为他最大的亮点不是这个回答,而是他在说想好好演戏的时候,眼里真的有憧憬的光亮。
无论是演得还是真的,这种小底层一点点追逐梦想的态度都很吸睛。
这种很容易树立逐梦演艺圈的平凡人形象,无论是红了以后炒被老辈欺压,还是不红炒和剧组不和,都有话题。
有话题就会有热度,到时候无论后续是哪方说的是真的,都还能再带来一波打脸或者营造人设的热度。
小单元的采访媒体不多,时间也不长,下午点儿就散了。
加上云禾还没赶到拍不了接下来的戏,鹿嘉渺收工得特早。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特别期待见到先生。
像是……想用平凡的相见来庆祝一场无人知晓的劫后余生。
鹿嘉渺装好要复习的剧本,背好小包,点开手机定位,好不容易绕出拍摄区,没想到才走出那个巷子忽然被什么噼里啪啦的东西吓了一跳。
他顿时握着手机站在巷口不敢动了,像吓炸毛的猫一样。
刚才噼里啪啦摇着小手掌的人陆续从墙沿依次探出脑袋,是几个很笑容灿烂的小姐姐,异口同声道,“老婆!”
“!!”鹿嘉渺认出来了,“美人挨个贴贴?”
他瞬间指出了声音最大那个姐姐的网名,因为之前连麦打过游戏,所以他记得。
“……”贴贴姐笑容瞬间僵住,果然是直球小宝。头顶上的几个脑袋猛笑起来。
但很快她们也不笑了,因为鹿嘉渺马上指出了声音第二大那个姐姐的网名,“你是‘漂亮笨蛋是我老婆’?你是——唔!”
听着鹿嘉渺越来越开心的声音,听到网名即将被念出的众位,一把把他从巷口拉过来,围堵在不挡人的墙边。
鹿嘉渺看着面前黑压压一众人,又给吓呆了。
他还以为只有那几个姐姐,没想到转角过后全是爱的小牌牌。
好多他不认识的人举着印着他头像的小手掌拍拍,他还没回过神,怀里就被塞进了一大捧花,是满天星围着的向日葵,“宝贝开机快乐!”
这下鹿嘉渺更呆了,他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吓愣了一样。
今天他听导演说会短暂开放外来人员探班,但那些提醒什么的,都是对当红明星的。
鹿嘉渺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探他的班。
这些姐姐可太熟悉小鹿的表情,开始以为网上的他或许有所伪装,但现在一看,发现宝在现实中就呆呆笨笨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点不隐藏。
比起客套的话,此刻鹿嘉渺脸上的惊讶、感动、不知所措就是对她们这场奔赴最好的回答了。
“我宝现在也算是个小明星了,以后也要一直走花路啊!”
“虽然现在只有我们,但姐姐们相信我宝一定是最棒的,奥斯卡都不在话下!”
“我宝长那么漂亮,又那么乖,以后稍微聪明一点,一定爆红!”
分明大家说得壮志澎湃,但鹿嘉渺眼眶却莫名有点红红的。
“我宝的神仙落泪是要留着上热搜的,憋着。”
鹿嘉渺听话地吸吸气,鼻尖也有点红红的,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他紧紧抱着每一份礼物,对每个来的人都很认真说了声,“谢谢。”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隔着屏幕获得那么多善意已经很好了,但没想到这些善意有一天会送达到自己面前。
“谢谢你们能来,我真的特别特别感动。”鹿嘉渺忍得眼尾红红的,看上去老可怜了。
姐姐们看得心里软乎乎的,她们认识十块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会当小明星,当然,此刻以后,她们也不知道十块未来会走到哪里。
但她们是最初陪鹿嘉渺出发那群人,她们看着他十块十块的走到这里,未来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见面的兴奋过后,几个姐姐才语重心长道,“热搜咱们都看到了,哪个大红的明星不被黑?咱不怕,我们一直陪着你,现在帮你反黑,以后帮你打榜!”
因为之前直播时长播满了,鹿嘉渺又在啃剧本,所以每天上直播的时间就短了很多,他又不喜欢把负面情绪发散给大家,所以每天都是开开心心聊一会儿就下播了。
但这些话说出来,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大家一起隔着屏幕打游戏、闲聊着呆一天的状态。
他从没想到,自己身后会站着那么那么多人。
大家的每句交代都出自肺腑,鹿嘉渺每一句都认真点头记住。
因为探班的时间有限,没一会儿大家就要走了,短暂相逢后又回归到了各自的生活中。
没留下什么,只像朋友之间见个面一样,拍了几张照片,写了几个不值钱的签名。
但莫名每一步都让人觉得,这或许就是站在聚光灯下的意义之一。
鹿嘉渺留了每一个人的地址,他没有准备礼物,只给大家点了奶茶和小蛋糕。
唯一更有心意一点的就是想着回去以后把每一封回信都认真回复后寄回。
他不敢辜负每一份热忱的喜欢。
鹿嘉渺抱着花看着她们在欢声笑语中慢慢走远,在她们回头的时候,也笑着挥了挥手。
他想,无论未来他会走到哪里,他都一定记得今天黄昏下的这束向日葵,还有这群……陪他未来可期的人。
鹿嘉渺心里暖乎乎的,比此刻的太阳还要温暖。
他看着手里一封封手写信,叠放整齐装进了口袋里,打算回去慢慢看。
他还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先生,和他慢慢说自己今天遇到的所有感动。
鹿嘉渺此刻心情极好,正准备再次出发,忽然转角处又蹿出了两个大汉。
他以为自己挡路了,连忙避开,没想到两汉直接像两堵墙一样把鹿嘉渺堵在了原地。
鹿嘉渺抬眼看着一魁梧一瘦高的两个黑衣人,满眼都是:大哥,我惹到你们了嘛……
“喂,哥们儿。”终于在鹿嘉渺可怜巴巴的眼神下,魁梧大汉开嗓了。
鹿嘉渺被他沉重如钟的声音吓得肩膀轻抖了下。
就……弱小孤独又无助。
“我们有那么吓人吗?”大汉转头问小汉。
小汉摇摇头,“我应该不吓人,你吓。”
“……”大汉回归正题,黑色短袖下的肌肉明显,但面部表情竟多了几分扭捏,他偏过头不在意似的递给鹿嘉渺个信封,“那什么,祝你走花路哈。”
“怂。”原骂不赢就创死你,现鹿头看不起隔壁怂包,勇敢递上他俩买的向日葵,“十块,给你的,好好演,哥俩看好你。”
“你们是……”
大汉提示一个字,“杠。”
“杠遍天下无敌手!”鹿嘉渺一秒点通。
“……哥们儿,有没人教过你不能念网名?”
鹿嘉渺看着对方黑色衣服下突然凸起的肌肉,忙摇摇头,承诺道,“哥们儿,以后不念了。”
两人相视三秒,随后都笑了起来。
没有像女孩子之间的亲亲贴贴,三个人像哥们儿一样聊着天。
“你他妈别再闹绯闻了,”魁梧大哥道,“老子前晚帮你喷销了二十三个号,键盘都冒烟了。”
“……”鹿嘉渺略敢抱歉,“辛苦你啦。”
“我二十四。”
“那你更辛苦。”鹿嘉渺弯弯眼夸道,把高瘦哥夸得还有大脸微红。
“我们没小姑娘细心,也不是你粉丝。”魁梧哥道,“但需要的时候知会一声,好歹是看着你一路从小主播走成小明星的人。”
“我是粉我是,我早转粉籍了,我不太会说话,但还是想告诉你,”高瘦哥顶着魁梧哥难以置信的目光道,“我特欣赏你的阳光,啥时候看到都是笑的,十块,你要永远这样,像向日葵一样,自己发光,也照亮我们。”
“嗯!”
*
鹿嘉渺和他们告别后,站在路边了一边等车,一边回想今天的奇妙经历。
原来隔着网络认识的人也能那么鲜活,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却都会像朋友一样支持自己。
会交待很多用心的话,会帮自己反抗恶势力……原来他没想过的东西,像怀里这捧花一样,忽然就出现了。
本来应该险象环生的剧情,变成了一份份温暖的善意。
像是在告诉鹿嘉渺,你看,未来在慢慢变好。
本来今早知道不好的剧情可能并不能全部避免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但现在心情莫名松懈了很多。
那么危险他都走到这里了,未来一定可期。
他抬起眼来看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少爷!”
鹿嘉渺转回头去,就见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江律彦朝他走来了。
被留在原地的孟春延直接当场愣住——他最近从圈里好友那儿听到点蛛丝马迹,说商圈藏家最近有进军娱乐圈的意向。
他在新闻上见过藏总的秘书,所以一看到马上就过来打招呼了。
如果能搭上这条线那还得了,就算搭不上蹭两个消息也能捞点油水。
尤其是听江秘书说他是来接人的,他一想,要藏总有认识的人在这个剧组……那他不是近水楼台了?交交好以后好处肯定少不了。
只是没想到……江秘书要接的人竟然是他一直敌对的鹿嘉渺。
本来赔笑期待的脸色瞬间变白,他刚准备跟上去亡羊补牢,就被江律彦脚步一顿挡住了。
江律彦转头笑着对他,“孟老师知道云禾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这我不是很清楚……”
“如果你去找他,或者再说不该说的话,”江律彦笑意更深,“相信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孟春延忙认怂走了,“我、我保证不乱说话!”
鹿嘉渺不知道江律彦和孟春延说了什么,把他吓成了那样,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先生。
也许除了热搜,先生还做过很多保护他的事情。
他想谢谢先生,所以觉得待会儿见面尤其可期。
江律彦今天开的是公司私车,鹿嘉渺坐上副驾,“江叔叔,你怎么来了啊?”
他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江律彦了。
江律彦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特别好,自己特别想回答,“老板让我来接你去接他下班。”
今天到点儿他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毕竟老板这几天下班时间极其规律。
没想到他东西都收拾好半个小时了,老板还坐在办公室纹丝不动。
这……作为秘书他肯定不能走,但见老板又没在忙什么,像是坐在办公室等人一样,不由上前提醒了一句该去接小少爷了。
没想到藏矜白看他一眼,“他说今天他接我下班。”
“??”江律彦的职业笑容差点当场没绷住。
他一直崇拜的机器人级别的霸总此刻正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办公桌前等人来接他下班……
恋爱脑真太他妈吓人了。
“你说他会不会迷路?”因为鹿嘉渺好像总是呆呆的,藏矜白寻求这位通常能给出好建议的秘书道。
江律彦表示不慌,自从那天老板问他要不要公开开始,他已经连夜恶补了几十本霸总甜宠小说了。
这种,小场面。
“小少爷那么聪明,一定能顺利找到这里。”
藏矜白指尖轻轻敲了两下,“你去接他。”
“……”
然后就成了他来接鹿嘉渺去接老板下班。
就绝。
*
总公司离这里不算太远,江律彦把人带到,还够两人吃个烛光晚餐。
江律彦本来打算直接把鹿嘉渺带到办公室的,但在楼道被慌慌张张出来的小秘书拦住交了两份急表,说藏总生气了,一群人正在遭殃。
鹿嘉渺没听他们的内容,见有人找江律彦,自己就避开了。自己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不能随便听别人商量工作。
见江律彦表情有些凝重,看上去事情比较麻烦,他不好再麻烦他,就自己朝着他指的办公室走过去了。
门没关上,留了条细缝。
也许是因为来时就期待了一路,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收到的鲜花和感动……还有谢谢他。
所以鹿嘉渺看到熟悉的门缝,直接抱着花就探进了脑袋,“先生!”
他看到坐在办公桌前正侧身听着什么的藏矜白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先是惊讶了下,随后舒眉笑了。
鹿嘉渺把门缝推大一点,捧着花就打算挤进去,“我来接你下班啦!”
只是,门推大了一点,他感受到了阻力,直觉不妙侧目一看——只见办公室一侧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人,正神色紧张的垂着脑袋……一看就在听训。!!!
鹿嘉渺刚才说话的尾音还未收,立马后退一步,一把带上了门!
老婆
在门缝合上的瞬间,鹿嘉渺还小声补了句道歉。
办公室内的氛围在轻轻的关门声后又恢复了死寂。
从突然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个相关人员跑来藏矜白办公室负荆请罪了。
说辞各一,连口供都没来得及对。
负责的部门经理站在最前面,脑袋恨不得低到藏矜白桌上嗑个头。
藏矜白回国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他们与这种高层次领导人的直接交涉很少。
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位的手段——越是云淡风轻,越是尸骨无存。
藏矜白耐心听完了每个人的解释,目光从关上的门收回,建议道,“你们的说辞可以在今晚讨论优化一下。”
众人脸色骤白。
“当然,比起一个并不重要的认错理由,我更希望得到一份也许有用的解决方案,”藏矜白眉目温和朝他们问道,“你们觉得呢?”
“一定!藏总明早我们一定给出解决方案!”
也许是得益于刚才敲门的小少年,一有生机,除了几个直接相关的负责人,其他人逃命一样擦着冷汗从藏矜白办公室涌了出来。
江律彦是看到人潮时才反应过来小少爷人呢?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差点没把他吓死,幸好在他目光搜索人的时候,背后穿来个弱弱的声音,“江叔叔,你在找我吗?”
“……”江律彦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抱着花乖乖站在角落的鹿嘉渺。
也怪突发事件太严重,才让他忘记要先安顿好人。
江律彦让小秘书立马去打一份泄露资料的总汇和疑似账号,自己先把鹿嘉渺领到老板的休息间。
“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鹿嘉渺想起刚才藏矜白办公室的氛围,又看着江律彦此刻有几分凝重得表情问道。
“出了点儿小问题。”江律彦换上个温和的表情回答他。
霸总文里,商业危机都是不能让小娇妻知道的,这点他懂。
江律彦不告诉他,鹿嘉渺便也不多问了,毕竟自己可能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藏矜白的休息室就在隔壁,是个简单的套房,这里是藏矜白最常待的地方,连江律彦都没进去过。
他把鹿嘉渺带过来,让他在这里等老板,自己连忙赶回去善后。
那些今晚还能活着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人,一定不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的死亡倒计时了。
别人眼里这只是一个斥资巨大油水丰厚的新项目,只有跟了藏矜白那么多年的江律彦知道,【蕴】系列珠宝全是根据白夫人生前绘制的手稿定制的。
本来定下的面世时间是夫人忌日,但忽然数据泄露,损失的那几个亿都是小问题,就怕藏总一个心情不好……可能整个部门都要换场血。
“雕像加急也最少需要半个月,要不我们建议藏总找模特提前发布……”小秘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合不合适,这次连详细的尺寸数据甚至设计图都公布出来了。
如果不率先发布,保不准有哪些胆大的抢占了先机,提前对外公布,那连版权都保不住。
毕竟这是藏家第一次推出那么隆重的珠宝系列,迟一小时造成的损失都是无法想象的。
偏偏藏总云淡风轻,总让人觉得死亡闸刀选在脑袋上,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江律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秘书,果然是才出社会,不知道江湖险恶,老板几年前就在筹备【蕴】了,请的是最顶级的雕刻大师,所有珠宝模特用的全是之相匹配的独一无二的玉石雕塑。
如果藏总真愿意用真人,何必大费周章,请当红明星代言不更好。
“藏总不是为了钱,这次的死亡率……大概率很高,”江律彦轻叹道,“你去安慰安慰他们,让泄密那几个也收拾收拾,准备资料领离职赔偿吧。”
“那我们……”小秘书急得快哭了,江律彦才意味深长地朝刚才关上的休息室看了一眼,“先稳住,我再想想办法。”
*
休息室很黑,像遮住了一切能透进光亮的地方,鹿嘉渺打开玄关的灯,才看清里貌——
黑暗、空洞又压抑。
没有温馨舒适的家具,只是一片相连的白,除了一面像是镶嵌着什么的玻璃墙,空得像个样板间。
加上紧闭的门窗,就算开了灯,整个空间都孤独又密闭。
抱着鲜花站在门口的鹿嘉渺像是这方空间里唯一的亮色。
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一个完全属于先生的私人空间,一个……和看上去的先生截然不同的空间。
他微愣了下才慢慢朝那面巨大的玻璃墙走去。
也许是因为刚才光亮反照让视线模糊,等他站在玻璃墙前才看清里面的东西——标本。
很多很多标本。
那扇墙里嵌出一个巨大的隐蔽空间:有草木动物特意排布的一年四季,也有某些骨骸堆积的萧条之境……像一副用标本铺陈开来的恢弘的画。
空洞黑暗的屋顶上垂坠下大小不一像星辰一样的璀璨宝石,和死寂的画面对比鲜明。
鹿嘉渺渺小的站在玻璃墙前,仿佛在置身在一个镶嵌出来的世界里,只觉得心里猛然一颤。
这些灵动和变化都被困在了玻璃窗里,维持着某种最完美的状态,然后被永远定格。
他本来迟钝,此刻却莫名能从中感受到某种极度克制着的……疯狂又恶劣的情绪。
它像困在玻璃窗里的蝴蝶标本,呼之欲出,却又止于这扇透明的玻璃。
绮丽梦幻混着残破死亡,都被囚于此地。
鹿嘉渺溺在这种震撼里久未回神,连藏矜白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感兴趣?”藏矜白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一只枯叶蝶上,在他身后问道。
“!”鹿嘉渺回神,转身便看到了藏矜白,“先生。”
这次叫先生的时候就没笑。
藏矜白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或者匹配进已有的鹿嘉渺信息库里,或者作为新学习的内容去添加。
比如现在这个莫名安静的表情,他希望震惊之外能解读出一些正面的东西。
“想进去看看吗?”藏矜白垂眼看着他问道。
鹿嘉渺微愣了下,“可以进去吗?”
藏矜白舒眉,“可以啊。”
话音刚落,藏矜白不知触碰到了哪个开关,那扇巨大的玻璃门竟骤然下坠,方才关在里面的景象一下暴露出来。
分明还是没动的死物,但鹿嘉渺只觉得那个世界像是席卷着朝自己扑来,也像是……想要把自己吸纳进去。
藏矜白陪他停留在原地,等他上前或是退后。
以他对鹿嘉渺以往的认知,玻璃门开那瞬间,他被吓到了。
他面对陌生的事物时总是很胆小。
有一瞬间,藏矜白甚至觉得应该再晚一点。
“先生……”不知安静驻足了多久,鹿嘉渺才转头看着藏矜白轻轻开口,“我真的可以进去看看吗?”
他又一次没有躲起来。
藏矜白也不知方才在等待什么,这一刻才落到实处一般,“嗯。”
里面的空间远比肉眼看到的要大,鹅卵石的铺陈的小路够两个人并行。
走近之后,鹿嘉渺才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外面别无二致。
只是,这里荷花可能种在骨堆上,蝴蝶停在石头上。
像是在死寂上种上活物,也像是在残骸里长出生机。
这些远远看着令人震颤的东西,走近才发现,也只是重新组合过的一草一木。
有些垂得低的宝石落在他们眼前,像是会发光的风铃。
这个空间像是一个不太漂亮的玩具,被主人藏了起来。
可若有人愿意走进来,细看之下,也有很细微的美好。
鹿嘉渺抬起手,在指尖碰到眼前宝石时问道,“先生,我可以摸摸吗?”
“嗯。”藏矜白目光未移,一直落在鹿嘉渺脸上。
仿佛在观察一份只有一次试验数据却又需要分秒记录的珍贵样本一样。
他看着鹿嘉渺脸上消逝的惊吓并未复现,反而语调愉快起来,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道,“它们好漂亮啊。”
“宝石漂亮,先生的花漂亮,石头也漂亮。”鹿嘉渺不遗余力地夸奖着,他像是只看到了这里面的美好,在一点点夸奖中,把那些美好放大了。
藏矜白垂目看着他,良久未说话,听他重新解读这里的一草一木。
也许是目光所及处未到地底,他身后就是宝石坠成的星辰。
他说着自己听过的石头上开出花的童话,说自然逝去的蝴蝶会有科学家把它们定格在最漂亮的时刻。
他用一切美好解读着这个世界,最后才稍微凝重道,“但骨头不好,枯萎的枝丫也不好。”
他记得先生有一枚绿叶缠绕的胸针,那样才像先生。
“先生,我知道这里是你的秘密空间。”鹿嘉渺看着藏矜白,在这片隐匿的空间里,很认真说,“但我刚刚看到这些的时候都有点害怕,你还要天天呆在这里,会很压抑。”
藏矜白以为他阐述的一切美好是用来遮盖黑暗,面对这个世界也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只把好的说出来,坏的藏起来。
没想到鹿嘉渺说,“等哪天先生心情好,我们把它换成仙人球好不好?”
“活的仙人球,”鹿嘉渺强调道,“仙人球很顽强的,在这里也能生长。”
分明无风,但藏矜白总觉得此刻草木星辰被吹动,片刻后,他笑着应道,“好。”
*
玻璃门被重新合上,鹿嘉渺只觉得再次回头看,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压抑了,第一眼只注意到奇异的震撼,此刻看着竟觉得被光照得发光的小宝石更漂亮,“先生喜欢宝石吗?”
鹿嘉渺侧头问藏矜白。
“我母亲留下的。”藏矜白言简意赅。
鹿嘉渺想起上次家宴,并没有见到藏先生的母亲,大概率不是个很好的话题,所以不敢再追问,立马岔开道,“等我以后挣钱了,也送先生宝石。”
藏矜白看着小朋友壮志凌云,笑应,“好啊。”
*
走出休息室,压抑的气氛像是被关在了那个空白房间。
藏矜白和寻常一样,但鹿嘉渺用了一会会才回到刚来时的状态。
为了缓解凝重,他就着刚才的话题道,“先生,我也有粉丝来探班了!他们还给我送花写信,可把我感动坏了。”
藏矜白目光从疑似送自己的花上收回,淡淡问道,“你身后那些吗?”
“?”鹿嘉渺顺着他的视线往回一看——!!
他的口袋什么时候漏了!之前装的信零零散散掉了一路,他连忙把花塞藏矜白怀里,折返身去捡。
都怪他怕折到卷了起来,导致口袋太鼓!
藏矜白接过花,向日葵前掉下的小卡片摇摇欲坠,他拿起正准备放回去,就看到了上面大大两个字。
目光移到正蹲着捡蘑菇的鹿嘉渺身上,他挑眉缓缓念出,“老婆?”
“啊?”才捡到第三封信的鹿嘉渺听到有人叫自己,立马应道。
却在转头的瞬间,骤然僵住。
锁骨
今天的“老婆”含量实在太高,都给孩子叫出应激反应了。
答应的时候顺口又自然,在意识迟于嘴巴反应过来的瞬间,鹿嘉渺整个像木头人一样定在原地。
藏矜白方才轻飘飘唤出那两个字仿佛有回音似的在脑子里转……
鹿嘉渺一边悔恨咋谁叫“老婆”都敢答应呢!一边莫名发散……先生为什么……忽然这么叫他呀?
本来从昨晚他的思维就在绕着那个突兀的想法发酵,刚刚因为玻璃房的事转移了注意力,现在被乌龙一闹……他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发散起来了。
空荡走廊上只有一蹲一立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时间走得又慢又安静。
鹿嘉渺现无处可遁,听着身后有慢条斯理的脚步声靠近时,更是吓得把微转的头和伸出捡信的手都收了回来,揣在怀里一边扣着信封的边缘一边思考着解释措辞。
脚步声停在了身后,有人俯身下来,藏矜白见他发了许久呆,便抱着花走了过来。
他详细了解过鹿嘉渺的职业,知道他会被很多人看到,被很多人喜欢,他本不觉得这是件需要预备情绪反应的环节,但才刚才骤然看到那张称呼过于亲近的卡片时,心里竟莫名有些不适。
但程度很浅,在他把卡片藏在了花束看不到的地方后就平复了许多。
最近他有许多让鹿嘉渺接受自己的想法实践,同时也在尽可能对鹿嘉渺了解接受。
鹿嘉渺面前的信件被修长的手捡起,轻轻放在了他怀里。分明是羽毛一般的重量,但仿佛点开了呆住的穴道,他急忙转头,仓促解释道,“先生,我、我只是答顺口了……”
尾音越说越弱,底气实在不足。
但好在藏矜白停住了起身动作,话就说在耳边,能清楚听清因为紧张微颤的音调。
他微侧过脸,视线刚好从鹿嘉渺微红的耳尖落在那双无措的眼里,他似是不解,反问道,“什么?”
草木气息靠得太近太近,方才先生帮他捡信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先生一转头,两人几乎呼吸相闻,鹿嘉渺的耳朵兀的更红了,说话也开始打结,“就、就……”
那种词汇叫他怎么复述出口!
藏矜白见鹿嘉渺把自己结巴到蹙眉了,不再逗他,舒眉问道,“老婆吗?”
“!”鹿嘉渺眼睛骤然瞪圆,一边感慨先生果然比他淡定太多,一边想……先生这么唤人的时候眼神真温柔。
他睫毛轻轻缓缓扇了两下,问题也忘了回答,就盯着先生的眼睛走神。
光柔柔的,照在两人之间。
鹿嘉渺还没反应过来,其实此刻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暧昧……就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鹿嘉渺猛得回神,一下转回了头。
睫毛扑棱扑棱地扇,心跳也是,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了,快得吓人。
“老板!”江律彦抱着新整理的资料赶来,开始只看到了俯身的藏矜白,没看到藏在他身影之下的鹿嘉渺,现在看着慢慢挪远捡东西的身影,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但几个亿也很重要啊!霸总得有钱才能发展娇妻文学啊!
“怎么?”藏矜白目送捡着信跑远的鹿嘉渺才收回目光。
“霍总那边要走的资料。”江律彦的办事效率很高,直接从刚才让小秘书整理出的资料推理出最终结论,还把有用的资料提炼出来,递给藏矜白。
藏矜白没回国之前,霍媛敏是藏家产业的间接掌权人,即便藏家的名字里没她,但代替藏老太太出面得多了,靠混脸熟也有一定地位。
藏矜白砍她的项目砍得突然,在通知文件还没下达之前,她就先用之前项目和【蕴】的关联还有藏家养女的身份把方案套过去了。
因为藏家是家族产业,在事情败露前几乎没人觉得不对。
只是……藏家现在换血了,换血出点问题也正常,可没想到霍媛敏敢挑【蕴】下手。
“终版设计图也泄露了。”江律彦在藏矜白翻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补充结论,“霍家关联的珠宝场都发了提醒函,但……不好说会不会找私厂。”
高端珠宝行业,首发权几乎决定了地位。
霍家如果只是想从【蕴】牟利,截断了所有珠宝来源还有可能制止事态蔓延。
怕就怕……霍媛敏抱的就是鱼死网破的心,用劣质珠宝顶着藏家的名义发行,直接把这个项目搞臭。
以她在藏家几十年的阅闻,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项目对于藏矜白的意义。
所以江律彦就怕这不止是一场恶性商业竞争,更可能是一场私人报复。
鹿嘉渺抱着捡回来的信件,在看到氛围不对的瞬间,就乖乖站在了不远处等着他们说话。
江律彦的眼神往他那边虚虚落了下,才听藏矜白问道,“所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应急方案是有一个,就是……”江律彦跟藏矜白那么多年了,已经到了听个回答就能猜到老板想法的程度了。
资料和应急方案都写在计划书里了,很明显藏先生采纳了找模特先发制人的方案。
但在这儿特意问上那么一句。
鹿嘉渺远远就看见江律彦似是为难地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听到了几乎整个走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商业机密——“就是不知道小少爷愿不愿意帮忙!”
江律彦语调很为难,但音量实在不算太小,鹿嘉渺不想偷听的还是听到了。
帮忙……结合今天遇到的紧张氛围,鹿嘉渺几乎立马反应过来了,先生遇到了困难需要自己帮忙!
先生帮了自己那么多,他正在想要如何道谢呢,所以立马远远答应道,“我愿意的!”
他不敢贸然上前,就抱着一沓信在不打扰两人的距离外着急,怕他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帮忙的。”
计划通!
江律彦接过藏矜白递回的文件,见他未发表看法,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不由感慨起自己真是当秘书的天才,能在解决巨大商业危急的同时完美融进老板的爱情。
鹿嘉渺见藏矜白转身看向自己,在他朝自己走来前先跑到他面前,“先生,我可以帮忙的!”
分明不是自己的事,但鹿嘉渺比藏矜白还急上许多,方才还害羞得捡着信跑,现在却什么都忘了。
仰头看向藏矜白的眼里只有担忧和急切。
“嗯。”藏矜白静默看了他两秒,抬手把他跑乱的头发理好,才温声道,“不急。晚餐想吃什么?”
“急的。”额头被藏矜白捋下的头发遮住了,但鹿嘉渺蹙眉的动作还是很明显,“我想帮先生。”
“不问帮什么?”藏矜白问他。
鹿嘉渺点点头,郑重道,“什么都可以。”
*
鹿嘉渺答应的时候是真的着急也是真的急切,但此刻被领进这间打光昏暗的工作室时还是有些紧张了。
拍摄方案是在鹿嘉渺答应下来后江律彦临时通知宣发部门制定的方案。
从采集鹿嘉渺的资料到方案出来,就用了一顿晚餐的时间。
藏矜白陪他吃了饭,见他走神得厉害,一路把人牵到了拍摄间。
珠宝、服装设备全部到位了,摄影师们在拍摄间里佯装玩手机实则恨不得有追风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就在今天下午,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藏总,还买一赠一见到了连传说都还没有的藏总小娇妻。
是个小明星,采集模板照摄影师一直在强调,长得巨好看。
但再好看这分钟也看不到,这分钟只能从门框里吃糖——
鹿嘉渺站在门口听总设计师说着拍摄思路,但手把藏矜白握得可紧了。
他第一次试镜的时候都没那么紧张,那时候有准备的时限,但这场拍摄太突然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先生的事。
自己的事怎样的结果都可以接受,但他不想把先生的事情搞砸。
鹿嘉渺每听到一个新的词汇,握住藏矜白的手就会紧一分。
藏矜白视线从他的脸上,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鹿嘉渺的手比自己小上许多,力道也轻,但垂眼一看指尖都攒白了。
他抬手覆在鹿嘉渺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在他进拍摄间之前安抚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拍摄要开始了,鹿嘉渺是真的有点点紧张,他仰头看着藏矜白,眼神还带着走神时的懵懂和一点夹杂紧张的不安,“真的吗?”
“真的啊。”藏矜白对他舒眉笑道。
藏矜白的温和笑意莫名让鹿嘉渺安心了不少,也许是潜意识里就觉得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有安全感。
鹿嘉渺也只是事前紧张,等真走进拍摄室前,很快就进入拍摄状态。
白夫人清冷,所以笔下的珠宝再艳的颜色都带着股淡淡的清冷气息。
设计拍摄方案时摄影师还担心鹿嘉渺年纪太小表现不出来,特意挑了自带表现力的【朱砂痣】。
【蕴】里的设计全是翡翠与宝石的结合,现代化的奢华中又带着特色鲜明的古典韵味。【朱砂痣】系列用的是颜色极亮的红翡翠,主打的群体是年轻女性。
设计师开始怀疑过男生对珠宝的呈现力,但因为是上面直接选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拍。
可现在拍着拍着才发现这孩子呈现力太强了,正是少年人那种干净和【蕴】想呈现的东西天然匹配,表现出来的东西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自成一派又纯又带着亮色的风格。
设计图初衷是用在玉石雕塑上,所以少年只穿了件简约的宽领衬衫,尽可能用皮肤来承托珠宝。红色珠宝小巧一枚落在纤细的锁骨之间,与雪白的皮肤相衬,锁骨之上恰好有颗小痣点睛。
少年身形单薄,比起莹润的玉石少了些旖旎,却莫名点缀出几分纯白欲色。
摄影师越拍越有感觉,开始尝试和鹿嘉渺沟通之外的其他风格,“小朋友,给我个眼神。”
之前没有人给鹿嘉渺预告拍照片还有眼神交流,他被忽然叫到,懵懵地就抬起眼,坠在耳朵上的红坠子轻轻晃了晃。
拍摄间采的就是黄昏时候的自然光,浓郁朦胧一片昏黄,背后是白墙,有几抹透过窗洒进来的斑驳光影。
毫无征兆的抓拍镜头里,是模糊入镜的半张脸,像是无意闯进光影里的幻影,零碎的光洒了些在锁骨、眼尾上,纤细的脖颈,微落的衣领,在昏黄光影里轻晃的红耳坠……画面干净却又带着欲说不明的旖旎。
藏矜白没有看摄像头,鹿嘉渺那个懵懵懂懂的眼神,直接闯进了他的眼里。
母亲喜欢珠宝,认为石头能寄托灵魂情感。
可藏矜白看法不一,死物的温度是人赋予的,他从不认为情绪可以靠几颗石头就永存。
但此刻,他的确在鹿嘉渺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干净、虚幻又魅惑。
就像这颗石头的定义:爱情与欲。
藏矜白尚可回想的记忆中,有过的温情时刻甚少,其中一帧就是白蕴凝在绘制这张图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她尚年轻,沉溺在幸福的生活里,构想过许多美好的未来,构想过陪自己的孩子长大,看他第一次情窦初开,在心口落上一颗朱砂。
这些温馨场景封存在极为久远的记忆里,若不是恰好黄昏,若不是鹿嘉渺忽然抬眼闯进的眼神,他或许都快忘了,这场珠宝展的初衷。
鹿嘉渺对上藏矜白的眼神,开始是觉得心安,可先生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摄影师一直不喊下一个动作,漫长的对视让鹿嘉渺很不自然,终是没忍住,长睫轻垂,眼神飘忽看向了另一个地方。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朱砂痣】本就是象征年少最深刻炙热的爱情,方才几秒漫长的对视中,那双眼里从心安到忐忑……将少年心事里那点欲说还休的情绪表达得十分到位。
搞艺术的找到灵感就容易沉溺进去,此刻觉得这小少年完全是为了这款珠宝量身定制的,全然忘记了藏总还在,招招手就让旁边的助手上前,“用手指挑起项链看一看。”
来点儿互动,再欲一点。
小助理颇为为难朝藏总看了一眼,见他未置可否,摄影师又催促得厉害,便忐忑上前,抬指轻轻挑起了鹿嘉渺戴着的项链。
鹿嘉渺见她有些别扭,轻轻对她笑了下,在摄影师调设备的间隙还小声对她说,“我也超紧张。”
鹿嘉渺笑起来干净好看,小助理是拍过不少大牌的老油条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连配合的助理都会安抚的明星。
她开始远远看着,以为这小娇妻是个靠脸吃饭的,可从他对自己温和一笑那瞬间啊啊啊这他妈是什么小天使。
小助理颇为娇羞,立马回以一个十分热情的姨姨笑,笑得鹿嘉渺差点以为她要冲上来吧唧咬自己一口。
小助理一秒变唯粉后乘着间隙和鹿嘉渺四面八方聊了起来,在马上进入互加微信环节才被摄影师叫停。
“换个人。”开始以为是镜头拉得太远,现在镜头调近感觉还是不太对,“换个男生。”
本来女性的手表现力会更好一些,但鹿嘉渺本身就偏柔,加点对比感看看。
“上啊。”摄影师在镜头里盯半天了,硬是没见一个人上前,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非但纹丝不动还在不停挤眉弄眼的助理,正准备发飙,就听有人大胆发言道,“我、我觉得藏总更、更合适。”
摄影师是拍上头了,但一直在外边儿站着的助手们已经感觉氛围不对很久了啊!
尤其前一个上手的小助理,在要完微信后几乎是顶着藏总的目光走下台的救命!
“……”咋说呢,摄影张暮然回首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的藏总那瞬间,已经连下半辈子去哪里拍乡土宣传片都想好了。
他妈的他就说刚才怎么一直如芒在背!
“藏总……这……”摄影师亡羊补牢询问道,“您看……要不……请您帮个忙可以吗?”
藏矜白侧头垂目认真听完他的建议,才抬眼看向鹿嘉渺,征求意见,“可以吗?”
双人拍摄,摄影师本意就是把【朱砂痣】的另一种氛围激发一下,主打就是一个“欲”。
他与藏总沟通了两句,发现对方虽然位高权重但修养极高,每个意见都会认真听取还会积极配合。
藏矜白脱了外套,袖口卷上,只露出一截小臂。
藏矜白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色如白玉,食指挑起那颗红翡的瞬间,散漫不经意的力度让欲气几乎从指尖发散了出来。
摄影师越拍越满意,越满意越上头,“凑近一点,手往上走!”
藏矜白十分配合,指尖力道微松,让红翡落了回去,他很温柔,但微凉宝石触碰到锁骨之间温热皮肤的瞬间,鹿嘉渺只觉得像有颗小石头砸进了心里,涟漪一圈一圈的。
藏矜白没有直接抚上鹿嘉渺的脖颈,目光从雪白皮肤间的红翡移到鹿嘉渺的眼上,就着颇近的距离询问道,“可以吗?”
见鹿嘉渺轻轻点了点头,他的指尖才点上鹿嘉渺的锁骨,一点点轻轻抚过,力道过轻,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鹿嘉渺抓着大理石桌边缘,想缩缩肩,往后躲一躲的瞬间,就听摄影师道,“就是那里!”
藏矜白手掌贴在鹿嘉渺修长的颈侧,拇指和食指之间缠着项链银色的链条,那颗红坠子刚好落在无名指上,像一枚朱砂色戒指。
指腹贴在鹿嘉渺喉结之上,能感受皮肤之下的微动。
摄影师一步步引导,两人越凑越近,暮色越来越沉,氛围朦胧,像在逐步引入一场更旖旎的梦……
镜头里只有珠宝和手,镜头外是耳际能吹动发丝的清浅呼吸。
藏矜白依旧礼数周全,摄影师的每个指令之前,他都会贴在鹿嘉渺耳边轻声询问,“可以吗?”
这声询问几乎贴在鹿嘉渺耳垂了,鹿嘉渺不再敢点头,怕脑袋一动就会蹭在藏矜白的嘴唇。
他心里素质远比不上依旧云淡风轻的藏矜白,早在温热呼吸扫过脸颊时就放空了。
摄影师说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只听着藏矜白在他耳边的循循善诱,他问一声“可以吗?”,他就乖乖“嗯”一声。
鹿嘉渺手撑着桌沿,头微微后仰着,献祭一般露出那截修长雪白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后敏感非常的皮肤。
藏矜白嘴唇擦过红耳坠,这次拒绝了摄影师提出的叼住耳坠的意见,贴在他颈侧,相差毫厘处停住。
“这里需要一个吻。”他柔声询问,“可以吗?”
轻吻
在藏矜白的自我判定里,他尚算理性,欲望控制能力也一向良好。
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步步引导鹿嘉渺的情绪,也有足够的准备去接受鹿嘉渺的喜恶。
比如他的工作,还比如他收到的鲜花和卡片。
他淡然站在鹿嘉渺身边,陪他工作,看着镜头里那个与在自己面前不同的小朋友。
他精致漂亮,像一帧简单笔画勾勒出的惊艳的画。
但,许是今天在休息室里说的话,也许是刚才无意对视上那个勾起尘封的眼神。藏矜白今天的“情绪”比以往鲜明许多。
“情绪”鲜明,会让他更喜欢鹿嘉渺,也会让他……更想把鹿嘉渺藏起来。
选择鹿嘉渺来拍宣传照本就只是出于私心,比起干净的玉石雕塑,他更有兴趣看看这些珠宝戴在鹿嘉渺身上的样子。
但不代表他愿意让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贴近他。
这种情绪在有人碰到鹿嘉渺的项链时达到了峰值,他遥遥看着鹿嘉渺同别人说笑,他也会朝别人弯眼,对谁都那么乖巧。
所以他恶劣了一点,他占用了鹿嘉渺的另一半的镜头,并在镜头聚焦处贴着他耳语,想留下一个吻。
在嘴唇贴在颈侧的瞬间,他能听到鹿嘉渺忽滞的呼吸。
这方空间安静得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光影落在鹿嘉渺颈侧肩头,被覆上的人遮出一片阴影。
那片阴影里像藏着一个避开众人的秘密基地,那里只有藏矜白的呼吸和鹿嘉渺被灼热的皮肤脉搏。
他羞怯却又躲不开,脑子被心跳扰乱得糊涂,藏矜白的话落进耳朵,却没办法辨别对错。
他也不记得自己答应了没有,所有感官在藏矜白嘴唇轻轻贴上来那一刻,热度从那小块儿皮肤爆炸了。
藏矜白吻得很轻,仿佛只是用干燥的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但来自他人的陌生触感太明晰,扫过颈侧的呼吸让那块皮肤也染上了清冷的木质气息……像是轻轻浅浅打上了一个属于藏矜白的烙印。
这个吻稍纵即逝,仿佛真的是为了完成一个镜头。
藏矜白用手指挑开的耳坠回落回去,轻轻晃了晃。
鹿嘉渺放空一样在走神。
呼吸微重,脸颊泛红,指尖攒着大理石桌边缘缓解心跳。
显然这种更为亲密的接触吓到小朋友了,他或许又要躲起来消化一段时间。
其实从让鹿嘉渺认知了两人的关系需要转变到更进一步,他预留了更长的时间,但他控制能力失常,心急了些。
藏矜白把靠在墙上,呆愣愣红着耳朵盯着地板发呆的鹿嘉渺从拍照的大理石桌上抱下来,刚才就一直在躲,背后的石棱会咯疼腰。
等人站稳才侧转头问一旁的助理道,“可以下班了吗?”
藏矜白眉眼温和,但浅淡一笑自带威慑力,众人识趣忙重重点头,十分钟不到就整理好设备抱着跑路了。
鹿嘉渺还在揉着衣摆走神——先生……亲他啦?
他微垂着脑袋,眼帘悄悄掀起看看藏矜白又扑棱着紧张收回来,衣摆快被指腹摩挲出火星子了。
他、他不会真的……那啥我吧?
从昨晚有这个认知开始,鹿嘉渺就一直在找理由说服自己说不定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呢?
但事情走向不对。
藏矜白交待完事转回头,刚好碰上鹿嘉渺悄悄抬眼打量他的眼神,吓得鹿嘉渺一下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藏矜白像没看到,从容走近,手自然抬起搭在他衣领处,准备帮他扣好衣领,“饿了吗?”
晚餐的时候鹿嘉渺一心挂着帮忙,吃得急,他打算带他去买他喜欢的小蛋糕。
但鹿嘉渺一下避开了,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衣领,眼神又惊又警惕地看向藏矜白——你刚亲完我又想脱我衣服?!
这话鹿嘉渺只敢在心里惊诧,面上憋着,就眉头拧得紧紧的,防备地看着藏矜白,敢怒不敢言。
他还没从刚才那个似有若无的“吻”里回过神,就给他来那么激进的嘛?这不可以的。
藏矜白不气不恼,识趣收回手,“我在门外等你好吗?”
藏矜白真的很温柔,他可以接纳鹿嘉渺所有的状态,不安的吃惊的,就连突然的小别扭也可以。
他给鹿嘉渺足够的安全空间,儒雅有礼得都让鹿嘉渺怀疑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鹿嘉渺不知道拍照的服装是藏矜白差人为他特地买的,是可以穿回家的,所以藏矜白把拍摄室里的人都支走后就来碰他扣子,可把他个小黄文受都吓得不不轻。
他不是不可以接受这些……但他需要缓一缓,就像当初知道自己穿进事业文一样,忽然冒出来的爱情剧本也需要缓一缓。
他换好衣服,把白衬衫叠好放在大理石桌上,在手碰上门把时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走出一点。
他下意识抬手碰碰自己的颈侧,只敢用指尖轻轻碰一碰……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烧着了一样现在还热乎乎的。
*
也许是今天太累了,鹿嘉渺虽然心里别扭,但面上不显,藏矜白特意开车带他去买小蛋糕时他还选了两个味道。
就是一路都在放空……本来在回来的车上,他已经想好了感谢先生的话,但现在从脖颈到胸口,但凡藏矜白刚才碰过的地方,都觉得别扭非常。
酝酿好的言辞也说不出口。
往常洗完澡鹿嘉渺就捧着手机坐在床头的长凳上,边玩游戏边等着藏矜白帮他吹头发,但今天他自己先异常勤奋地把吹得乱蓬蓬出来,暼见藏矜白不在,立马钻进了被子里躲起来。
分明是两人一起睡的床,但此刻鹿嘉渺却觉得哪哪都是藏矜白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香味……
他躲在被子里悄悄抬起刚洗干净的雪白手臂轻轻嗅了下……怎么自己也变成这种味道了?
藏矜白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别墅里的洗漱用品选都是鹿嘉渺喜欢的味道……好像不知不觉中,他们身上都染上了对方的气息。
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想法之前,鹿嘉渺有过更大胆的行为,但此刻只觉得待在充满两人交织气息的被子都觉得异常不自在。
他把遮住半张脸的被沿拉下来一点点,确保自己不会被这种味道憋死。
他目光先是放空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留着门缝的卧室门上。
刚才车上还困得打盹儿,此刻却脑袋却清醒得可以解奥数题……先生怎么还不会来?
刚才回来的路上先生就一直在接电话,这件事应该很麻烦吧。
鹿嘉渺看着门口发了会儿呆,翻了个身后又盯着天花板走神,指尖搭在今天戴过项链的锁骨中间。
虽然呆在先生身边那么久了,但好像很少接触先生的生活。
今天是他第一次去先生的公司,看到了休息间的标本还有先生母亲笔下的宝石……
本是寻常不过的东西,但鹿嘉渺总觉得心里像是装进了些什么东西,胀胀满满的。
从前他眼里的先生只是用文字勾勒出来的,除了那些标签性的属性,先生像是披着强大面具不可窥探的云雾。
可现在……他好像一点点在探寻着这团迷雾,在受邀似的,走近另一个人的生命。
鹿嘉渺当然想了解先生,他想先生不再头疼,想往先生的标本间种上仙人球,但……
鹿嘉渺又轻轻翻了个身,枕靠在另一边,看着属于先生的另一半床位。
这次的热搜像是某种刺耳的预警,宣告着时空的线条复杂交织,该发生的总会以某种形式忽然发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逢凶化吉多少次,还能……陪先生走多久。
*
鹿嘉渺在车上就犯困得厉害,怕打扰他睡觉,藏矜白直接去书房处理事情。
书房没有开灯,屏幕上是摄影师发来的鹿嘉渺的图片。
他目光淡然,指尖滑动鼠标,一帧帧仿佛真的在认真工作一样查看着这些图片……如果他的身体状态正常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鹿嘉渺锁骨之间那颗不规则的红翡上,鹿嘉渺本就生得白,在镜头的刻意捕捉下,画面昏暗旖旎,透着干净青涩的欲气。
画面里的手像藤蔓缠绕在他修长的脖颈上,指腹之间仿佛还有方才鹿嘉渺喉结滚动残留的触感。
分明是每天都在自己眼前的人,但此刻藏矜白还是像个行径不端的小人一般,在暗黑的房间窥探着他的照片。
藏矜白看他的痣,看他的眉眼,看镜头捕捉到的微晃的耳坠……试图找到自己欲望的来源点。
但好似无果。
他只是想触碰他。
想在他的颈侧落满轻吻和齿痕,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标记。
比起遇到过的任何药效,“鹿嘉渺”这三个字好像都要更强烈一点。
藏矜白难得在工作里走神,理由还如此不上台面。还是江律彦的催促信息发来他才收回注意力。
他没在意身体状态,淡然选择了几张最保守的发给江律彦。
江秘书收到这几张质量未必最好,但一定遮得最严实的图片的时候表示早有准备,甚至贴心询问要不要只截取项链部分。
鹿嘉渺这组图拍得好,加上和【朱砂痣】的适配度,在江律彦这个直男审美中都算看过的上乘模特图了。
今天从Z集团的官网发出去,肯定风波不小。
一方面是处于对老板的恋爱需求,一方面也是担心鹿嘉渺受到无故牵连。
网上的事好说黑白,霍媛敏这次是摆明要和藏先生撕破脸皮了,那女的一直有点疯来着,在正式咬人之前还是躲躲好。
江律彦把截好的图片发给藏矜白审看过后,就联系宣发部门发了【蕴】的第一条发行广告。
果不其然凭借藏家自带的关注度,三十分钟内就登顶热榜。
没有一场商战好打,这晚上江律彦接了几百个电话,筛选过后传达给藏矜白都处理到了凌晨三点。
藏矜白回屋时鹿嘉渺已经睡熟了,灯还开着,侧身的方向也对着门口。
藏矜白忽然想起,他曾在监控里看到的鹿嘉渺就总是这么蜷在沙发上等自己。
他洗漱上床,鹿嘉渺今天睡得靠外,蜷在床沿,像刻意与人拉开距离,睡着了手还捂着自己的后颈。
软床被重量下压,藏矜白伸手揽住鹿嘉渺的腰,把人带到了怀里。
往常睡熟后,鹿嘉渺总会无意识抱着自己。
他从前只是充当抱枕角色,还是第一次主动抱着他。
怀里的身体温软,也许是方才看照片时就欲念太久,此刻竟觉得身体像骤然放松了一般。
手臂横在鹿嘉渺腰间,藏矜白下巴落在他肩头,鼻息都是鹿嘉渺发间的浅淡气息。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知到疲惫了,但此刻却在这熟悉又浅淡的气息里觉得莫名轻松,安稳睡着了。
*
鹿嘉渺是被噩梦吓醒的,他梦到自己坠入了令人窒息的深海,还被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抓住了,八爪鱼的每个触角都死命缠绕着他,缠着他的手腕、腰间……让他不得动弹,不能喘息。
他想挣扎着动一动,在睡梦里蹙眉哼唧,但后腰骤然抵上毒刺,八爪鱼张开了巨口,要把他一口吞掉——
“!”鹿嘉渺瞬间就醒了,发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腰间的确有股仿佛想把自己嵌进怀里的力道,他垂眼一看,自己一手搭在横在腰间的手臂上……是先生的手。
方才来源梦里的惊吓平复了些,他下意识动了动另一只不是不知何时探到身后的手——毒刺!
“!”鹿嘉渺骤然缩回手,顿时睡意全无。
他生怕把人碰醒了,但先生今晚睡得异常熟。
他就这么僵硬着被他揽在怀里,耳侧是轻缓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挠人的羽毛一样。
鹿嘉渺本打算睁眼等到先生醒的,但他没睡够,连发呆的技能都失去了,先生的呼吸在耳侧扫过一下,他眼前就莫名浮现出一帧先生嘴唇贴在自己颈侧的画面……
那时光影太昏暗,一切都朦朦胧胧,可此刻却清晰地反复放了慢动作……
鹿嘉渺只觉得后颈快烧起来了,后腰也要烧起来了,心跳如鼓,度日如年。
数着秒针忍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了悄悄拿开先生的手,随便抓了条小毯子逃了。
他此刻在发现,这么大一栋别墅里竟然只有一张床!
鹿嘉渺无处可呆,只能在沙发上凑合最后几个小时等天亮。
他脑子清醒得厉害,揉揉红欲滴血的耳垂和触感尤在的后腰,本以为自己要睁眼到天亮了,但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这次的梦里,没有沉溺的海浪和缠绕自己的八爪鱼。
但有先生。
他梦到自己被从海里捞了出来,湿漉漉的,先生仔仔细细替他解开衣扣,擦拭身体……
先生吻了他的颈侧……
先生咬他了……
……
鹿嘉渺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但是第一次梦得如此清晰又真切。
亲吻的温度、齿痕的痛感……
被钳住的手腕,灭顶的窒息感……
还有先生一声一声贴在耳侧的“鹿嘉渺”。
鹿嘉渺又不能呼吸了,身体发热,脸颊泛红。
他挣扎着想动,却又怕自己从床沿掉下去。
“鹿嘉渺。”
又在叫他。
藏矜白半蹲在沙发前,用掌心托住了鹿嘉渺的脸颊。
他昨夜睡得太沉,今早醒来才发现鹿嘉渺抱着小毯子跑了。
下楼一看就听到沙发上传来的哼哼唧唧。
不知做了什么梦,宽大的睡衣蹭得凌乱,额头都是薄汗,贴在自己掌心的眼尾还染着湿意。
藏矜白守着他睡了会儿,但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好似很难受一般,才轻轻唤他。
鹿嘉渺朦朦胧胧睁开眼。
天还未全亮,就从落地窗透进点稀薄的光,像蒙了层雾,和梦里一样……
眼前人还是梦里人,鹿嘉渺半梦半醒看着藏矜白。
他的视线散散的,盯着藏矜白安静看了几秒后,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藏矜白微怔,有些无奈。他猜或许是自己在梦里惹到他了,指腹轻轻擦掉鹿嘉渺眼尾的泪,温声问道,“怎么哭了?”
鹿嘉渺不想和他说话,他都说不要了啊……
他负气似的,把脸往藏矜白托着的掌心里一埋,挡住半张脸,不想在梦里还被人看到他因为这种事哭。
藏矜白耐心等着他,好一会儿才见鹿嘉渺轻轻掀起被眼泪沾湿的眼睫,未被掌心挡住的那只眼眼尾红得厉害,连眼皮上的小痣周围都染着薄红。
他看着藏矜白,控诉一般,语调还带着微颤的哽咽,“你好凶……”
小渺
鹿嘉渺还溺在梦里。
昨天很累,晚上又折腾了一番,还连着做了两场费神劳心的梦。此刻天色昏沉,他整个人也跟着昏沉沉的。
梦里翻云覆雨的感受像真在身上发挥了功效一般,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藏矜白的手心暖和,动作也轻柔,就托住他的脸颊,比起那些疯狂又失控的动作实在好上太多。
梦里没有那么多逻辑,情之所至也不需要理由。
鹿嘉渺很容易就接受了梦里经过的一切,甚至把此刻的温情当做事后缱绻。
他好困啊……
控诉完藏矜白的行为后,他仿佛半分没察觉,累极一样又轻轻闭上了被泪水沾湿的眼。
他枕在藏矜白的手心,又安安稳稳睡着了。
藏矜白方才不知梦里旖旎,还在担心鹿嘉渺是不是被吓到了。
许是因为昨天带他去休息间本就做好了一些负面结果预测,在鹿嘉渺抬起泪眼看着他眉头蹙深的那瞬间,他想,也许是自己吓到他了。
毕竟那些恶劣的陈迹,的确让人不喜。
那几秒的时间颇短,藏矜白还是构思了许多种[如果梦里的自己吓到了鹿嘉渺该怎么让他放下虚幻的芥蒂]实施方案。
他甚至想,收起步步引导他了解自己的计划,两人之间有点秘密未尝不可,他可以永远在鹿嘉渺面前彬彬有礼。
可这种退路在鹿嘉渺颇为可怜看着自己,控诉自己“很凶”的时候彻底划除。
藏矜白能感知到随着时间愈久自己对鹿嘉渺的重视愈深,但好像总忘了,鹿嘉渺会一直陪着他。
鹿嘉渺轻轻埋在他掌心里抱怨时,他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眼泪来由。
他不似鹿嘉渺还在梦里,但此刻却像真走进了鹿嘉渺的梦。
他垂眼认真描摹着安静睡熟的鹿嘉渺的眉眼,微红的眼尾、沾湿眼睫的眼泪……他知道鹿嘉渺在梦里接受了他。
或许过程有些过激,但鹿嘉渺还是愿意接着睡在他手心。
在把鹿嘉渺纳入生命的每步计划里,从未涉及过这些东西,目的只是让鹿嘉渺愿意留在他身边。
但此刻,只是因为一个旖旎的呓语,却让他莫名觉得胸腔微动。
他看着渐起晨光里的鹿嘉渺,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睫。
他忽然明了人类情感研究里,为什么会那么重视情欲的作用——它代表所有情绪的最好答复就是,他愿意接受你。
*
鹿嘉渺回笼觉睡了很久,还是升起的太阳刺眼,他才不舒服得动了动眼。
眼皮好沉……鹿嘉渺挣扎了好几下,才半睁开眼,目光放空发呆。
鹿嘉渺刚睡醒总有几分钟的放空时间,但今天时效骤然缩短……因为,与他面面相对的咫尺之间,先生正垂眼看着他!
他对先生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八爪鱼梦里,看到他的瞬间都能立马条件反射想到手里毒刺触感的那种。
所以此刻睁眼的暴击不亚于他逃跑失败又被八爪鱼抓住了。
他吓得身体一僵,但不敢躲不敢动。
只心虚似的悄悄握了握藏在软毯之下的手。
他本以为自己装愣清醒一下就好了,但没想到思维越回笼想起的怪事儿越多……
他的脸随着梦里记忆的涌出逐渐泛起红晕,手也不敢握了,只觉得掌心的汗渍都是某种黏腻的东西……
也不知道先生在这里多久了……他做梦会说梦话吗?先生会听到吗?
鹿嘉渺这分钟恨不得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藏矜白静默垂眸看着鹿嘉渺他想枕着藏矜白手掌睡,藏便让他枕着,把他的脑袋托靠在软枕上后,手依旧垫在他脸侧,就这么守着他睡了两个小时。
现在他醒了也没动,反而觉得有趣一样看他自认为隐藏良好的每个小动作,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每一帧画面的不想错过的奇特感觉。
他只觉得每个动作里的鹿嘉渺都十分值得记录下来,胜过他珍藏的所有标本。
诡异的沉默让鹿嘉渺觉得浑身如蚁爬过,终于憋不住了,鼓起勇气装傻抬眼,对藏矜白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先生早上好……”
“嗯。”藏矜白舒眉回应他,“小渺早上好。”
小、小啥??
鹿嘉渺只记得先生上次这么叫他仿佛还在上世纪……先生为什么忽然那么亲切?
鹿嘉渺被震惊到了,以至于他完全忘记掩饰,只微瞪圆眼看着藏矜白。
先生……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先生为啥笑啊QAQ
要不是周围环境未变,鹿嘉渺都快觉得自己不是搬来沙发睡了一夜而是又穿了。
“想再睡会儿还是吃点东西?”藏矜白未在意鹿嘉渺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温和问道。
“想……”鹿嘉渺刚想顺嘴回答他的问题,却在回想刚才藏矜白问句的那瞬间茅塞顿开了——
他算是知道了先生此刻这种突兀的温柔缱绻的眼神为什么让人感觉那么怪异了……这不是他那本小黄书对事后主角攻的描写吗??
就是这种阳光柔和的清晨,就是这种温柔至极的眼神……就连忽然变亲切的称呼都大差不差。
“!”鹿嘉渺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动了动自己被子之下的手,在手掌碰到裸露的肚皮时心都吓停了,但幸好他很快摸到了还穿着的裤子。
不然他真以为昨晚不止是梦了。
鹿嘉渺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只是自己做了个梦,但先生却变得特别“事后”,但梦实在太黄,他问不出口。
藏矜白在厨房给他做早餐,鹿嘉渺洗漱出来,顶着头糟乱的头发一脸生无可恋握着筷子出窍……他直觉从那句【他问可以吗?】开始,他就频频面临来自先生的暴击。
两天不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绕着不可逆的胶装糊糊了。
他都还没确定先生是不是那意思……什么亲啊梦啊的毫不给他缓冲时间,接踵而来,打得他猝不及防。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感觉身体被掏空。
藏矜白坐在鹿嘉渺对面三分钟了,见他还在握着筷子发呆,出声提醒道,“小渺。”
藏矜白这么一叫,比平时叫“鹿嘉渺”还管用,鹿嘉渺一下回神了,忙低下头,一嘴塞进了半个荷包蛋。
*
鹿嘉渺本就不自在了,但先生非要送他去上班。
就像忽然做了一件很尴尬的事一样,鹿嘉渺越回想昨晚的梦就越不敢与先生有直接交流,拒绝两次无果后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了车。
他一路都在侧头看风景,此刻就连看着路边的行道树都觉得……哎,真是人生无常呐。
他都适应这是本事业文了,结果现实忽然给他冒出了条感情线。
感情线对象……还如此难以揣摩。
鹿嘉渺一路心事重重,仿佛整个副驾驶都蒙上了一层少年人的哀伤,就连抽屉里的小零食都不悄悄躲着吃了。
忧伤地看了看快入秋的风景后……睡着了。
昨晚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加之这两天用脑过度,鹿嘉渺觉得自己十分需要休息。
鹿嘉渺像是形成了工作生物钟一样,在藏矜白的车驶入影城范围车道的瞬间就一下醒了。
今天的影城人非常多,尤其是【故国灭】小剧组,因为今天主角团有这边的戏份,这两天可能萧胤礼在皇宫的戏就会杀青,转战下一个取景地……转战?
最开始拿到剧本进度的时候,鹿嘉渺还处于担心自己不在先生身边先生会不开心的阶段。
当时还很认真地想过怎么和先生说,为了和先生每晚视频安抚他,他甚至买了个像素特好的新手机。
但现在……鹿嘉渺只觉得是个刚好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捋捋思路的好机会。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就和先生说,忽然就看到围堵车库前的众多记者。
见藏矜白满不在意方向盘就要左打时,鹿嘉渺立马不走神了,出声制止道,“先生!就停在这里吧。”
藏矜白侧头询问。
“会被拍到的。”鹿嘉渺一边解释,一边解开安全带,乘着还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赶紧下车。
他才想起先生送自己用的是私车,被拍到会很麻烦的。
鹿嘉渺正有些庆幸自己在娱乐圈待这么段时间也不算白待,警惕意识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忽然就听身边的藏矜白淡然问道,“不可以拍吗?”
“!”鹿嘉渺顿住拉住安全带的动作。
若在平常,他或许会直接转头和先生解释一番被拍到的严重性,但此刻他沉默了。
不知是现在的思维转变还是怎么,他总觉得……这话里藏着暧昧的气息。
仿佛不是在问他可不可以拍,而是在试探……他是在介意被拍吗?
鹿嘉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在这些事上发散思维,他抓住安全带,紧张一样吞咽了两下口水,背对着藏矜白匆匆点了两下头后连忙打开车门下车了。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忽然想起自己的包没拿。
副驾的车窗是关上的,他只能绕到藏矜白的车窗旁,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我包。”
藏矜白好像对他的一切乱七八糟的行为都很淡定,此刻也一样。
没问他为什么神情闪烁慌慌张张,鹿嘉渺问他要包,他就把包递给他了。
“谢谢先生!”先生的视而不见让本就晕头转向的鹿嘉渺自在了不少,他抱着包恨不得给温柔体贴的先生来个深鞠躬,就听藏矜白道,“走近一点。”
“!”鹿嘉渺惊诧抬头。
周围人声喧杂,匆忙拿包的时候觉得只是短短一瞬,但此刻停在车边总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慢到稍微耽搁一会儿就感觉那群记者会看过来。
鹿嘉渺虽不知道先生要做什么,但最想想到的竟不是拒绝,而是怕他被拍到。
藏矜白似是看懂了他的疑问,开口提示道,“额头有东西。”
鹿嘉渺连忙抬手揉了揉,动作很快,“还有吗?”
藏矜白透过车窗仰看着他,少年连发丝都被阳光照得很柔软,“还有。”
鹿嘉渺怕自己胡乱找不准位置反而耽搁更多时间,只能目光匆匆浏览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镜头对着他们后才把头微微朝藏矜白车窗低下一点,小声催促道,“要快一点。”
藏矜白抬手探出窗,手掌贴住鹿嘉渺额头,没取下什么东西,只是用掌腹轻轻揉了揉他额头打盹印出的红痕。
藏矜白掌心凉,却莫名像在鹿嘉渺额头覆上一团灼人的温热。
停住的车旁依旧有来往的车潮,两人之外依旧喧嚣吵闹。
但这瞬间,时间就像暂停了一样。
鹿嘉渺仿佛暂时忘记了镜头,只呆呆俯身,任由藏矜白的手贴住他额头。
这一刻的感觉太奇怪了……两人仿佛躲在聚光灯的暗处,做了一个短暂又暧昧的告别。
“好了。”藏矜白只轻揉了两下便收回了手,鹿嘉渺额头上的红痕是淡了些,但脸和耳朵却泛起了红晕。
“我可能有两天不回家,”藏矜白这才交待正题,“会换成别人来接你,可以吗?”
鹿嘉渺现在只觉得额头烫烫的,胡乱点了点头就抱着自己的包走了。
直到坐在化妆间鹿嘉渺都还有点儿心绪不宁。
连化妆师的小刷子扫过他额头的时候,他都还觉得藏矜白掌心覆上上面的感觉还在。
现在比刚才冷静了点儿,在这样高频率的暧昧引导下,鹿嘉渺忽然怀疑……先生不会是故意的吧?
因为自己说不想被拍到,所以他故意找了个借口,反驳了自己的意见。
他知道先生偶尔会变得恶劣,但没想到先生竟还有叛逆属性!
幸好这些私人情绪在进入角色后都淡忘了,今天羌笛姐也在这边拍戏,早上发消息和鹿嘉渺说让中午等她一起吃饭。
主角那边的戏份拍完要迟一点,取景也在另一边,那里大家都在忙,鹿嘉渺不好过去打扰,就选择在刚拍完的取景点等羌笛。
是个小亭子。
夏末的风吹起来挺舒服的。
此刻闲下来,他拿着手机正准备习惯性询问先生吃饭没有的时候才想起来,先生说他这两天不回家……应该很忙吧。
希望昨天的照片能对先生有帮助。
鹿嘉渺想着,退出了给藏矜白发送信息的对话框,转到了热搜榜上,果然【Z集团】高居榜首,前六条全是[爆],可见热度。
他目光略过了【朱砂痣】【Z御用新人】……停留在了【股市地震】上。
他连忙点开,果然与藏家有关,但万幸昨晚的预告发得及时,Z集团的股市非但没跌,还因为【朱砂痣】带来的热度涨幅喜人。
鹿嘉渺看不懂股市,但他知道红红上升的线就是好的。
他一个混娱乐圈的学渣,第一次拿着网上的股市图放大缩小研究了半天,他才忽然注意到一条极其突兀的跌停的绿线。
这就是词条里说的“地震”?
也许是和先生的公司有关,鹿嘉渺往下一条划动,入目就是一张眼熟的图片——那个在藏家晚宴上找到自己,还说了很多不太好听的话的人。
这张图片里的她远不及当时鹿嘉渺在晚宴上看到的高贵漂亮,反而未加修饰,看上去十分憔悴。
他看着上面的配字【豪门内斗致霍氏旗下三股跌停或面临恶性竞争取证】
鹿嘉渺虽认识这个人,但对她和藏先生的关系知之甚少。
原来他本就没抱着有深入了解这个世界和先生的希望,所以对这些费脑子的事关心甚少。
但现在……也许先生的标本间打开了他想了解先生的门。
就算明知未来未卜,他还是下意识想多了解先生一点。
鹿嘉渺认真看着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各路小道消息,整理了许久才知道了个大概——
藏老太太曾有过一儿一女,先生的姑姑在不大的年纪,在当时一场震惊京圈的绑架案中因救助不及时去世。
后来藏老太太为了缓解思女之苦领养了与藏柠安长相十分相似又恰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霍媛敏。
【豪门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当时都说霍小姐一夜从孤儿飞上了梧桐枝,谁知道藏家连姓氏都没给改】
【何止姓氏,我刚搜了搜,霍氏那几十个小公司上头全是藏老太太在持股,说好听点是养了个女儿,难听点也就是豪门花大钱找了个代运营劳动力罢了,也难怪霍氏会反水】
……
鹿嘉渺没看懂豪门内斗里的圈圈绕绕,但隐约知道了这次的珠宝事件应该与霍家有关。
可……他依稀记得,当时霍媛敏与老太太的关系似乎很好的,比起与先生之间的客套疏离,她们之间比平常亲母女之间还要亲切一点。
没想到,看上去这么真切的情谊之间也藏着那么多圈圈绕绕。
鹿嘉渺像是忽然理解了先生为什么那么理性了。
在这样亲情都能夹杂上利益的环境里长大,没有情绪或许还要好一点。
因为牵扯出了旧新闻,不少营销号还放出了许多年前的老照片。
鹿嘉渺竟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先生小时候的图片,被十分般配的男女牵着,才到人腰处的小小的先生。
穿着合身的小燕尾服,站得端正。
那时候的先生就有礼有节,但和现在的先生不太一样,照片里的他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小孩一样,面对镜头时会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分明比鹿嘉渺年长许多,但在看到这张图片里的先生时,鹿嘉渺竟由心觉得,先生好可爱。
这样的先生虽然稚嫩,但比起现在无所不能的藏矜白,他更鲜活。
鹿嘉渺像是发现了某个秘密游戏一样,顺着词条把和先生有关的营销号能扒到的照片都保存了。
虽然很少,但他好像通过这些照片坐了一次时光机一样,隔着时空和时间把从小到大的先生都浏览了一遍。
公众露面的照片从先生去了国外后便没了,再次出现就是他们的初见。
找寻工作结束后,鹿嘉渺认真回看着刚才保存下来那几张先生小时候的照片,发现他身边总有个优雅漂亮的穿着旗袍的女人牵着他……她就是给先生留下那些坠着的珠宝的母亲吗?
她看上去好温柔,难怪能教养出那么儒雅的先生。
只是……白夫人像从某个时间点蒸发了一般,先生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变得不一样的。
鹿嘉渺像探谜一样试图从各种小道消息里搜索出曾经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到他身后。
孟春延都在鹿嘉渺身后看他半天了,见他一直没发现,才出声叫到,“小鹿啊。”
自从上次江秘书来这儿走了一遭,素来最擅长审时度势的孟春延立马转变了对鹿嘉渺的态度。
和小辈争那口气有什么意思,不如放下身段和这位与藏家都有着牵连的小明星打好关系来得实在。
今天的热搜他也看了,他虽然不混商圈,但娱乐圈向来和商圈脱不开关系,毕竟哪些投资是大头,哪些人惹不得,这些可都是必备功课。
现在要变天了,虽然变也只是把本就遮住半边天的藏家势力更扩大了一点。
但霍氏可不小啊,那位没回国之前也算在京圈叱咤风云了十来年。
没想到说拔就拔了。
这种初出茅庐的小明星可能只关注现实利益,忙着看热搜。
但他不一样,他是老江湖了,自然一眼能看出轻轻动动手指就能把稳了十年的霍家连根拔起的藏氏到底有多强大。
不然他也不会放下关系来找个“小宠”。
鹿嘉渺本就疑云满脑,被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机差点掉了。
“爷爷吓到你了啊?”孟春延此刻和蔼非常,仿佛真的只是个关心小辈的“爷爷”。
鹿嘉渺连忙按黑手机,才转过头轻轻摇了摇。
“爷爷就看着你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挺孤独的,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说着孟春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小鹿吃饭了没?这我老家带来的酥糖,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爱吃了,爷爷给你带了点。”
鹿嘉渺避开他递来的糖,拒绝地摇了摇头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鹿嘉渺一般对人都客气有礼貌,但对这种针对过自己好多次,明显对自己不友善的人礼貌不起来,直接开门见山。
“……”好歹也在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了,孟春延当然知道鹿嘉渺的风格。
油盐不进。
但没事儿,他本就是试探一下。
示好不行有的是其他法子。
除了没他年轻漂亮会攀高枝,本质他们还不是一样的,一样仰赖这些资本大家给口饭吃。
所以孟春延索性不遮遮掩掩了,开门见山道,“你认识藏家那位吧?”
见鹿嘉渺骤然皱眉警惕看着他,孟春延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赔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作为长辈提提醒,你也看到了他们那种人家,也就出来随便玩玩。”
“这次热搜你也看到了,我看【朱砂痣】的模特和你年纪差不多吧,但人家就没选你。这么重要的资源都不给你你懂什么意思吧?”
【朱砂痣】的模特没露脸,但孟春延潜意识觉得签了藏家单子的人不可能今天云淡风轻来这个小剧组安安分分拍戏,所以直接排除了鹿嘉渺,继续道,“我们有缘分,你刚好有藏家的资源,我也打算拉你一把。”
“你想让我引荐你吗?”
“!”孟春延诱导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鹿嘉渺的直白反问打断。
他瞬间喜不自胜,心道原来在共同利益面前这也是个能听进话去的。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他笑道,“我和朋友有打算一起注册个经济公司的想法,如果你真让我们和藏家搭上了线,到时候第一个签你,今后公司有什么资源也第一个给你选。”
孟春延的大饼都快画到奥斯卡了。
鹿嘉渺兜里的手机响起,应该是羌笛姐来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然后道了别。
鹿嘉渺本就因为先生母亲的事忧心忡忡,下午收工第一时间孟春延又在门口堵住他絮絮叨叨。
他本不想告状的,但鉴于孟春延真的十分想见江律彦一眼,他还是在江律彦来接自己的时候把他带了过去。
江律彦站在车库外等他,手里还提着藏先生特意叮嘱的小少爷喜欢那家的糕点。
鹿嘉渺一看就知道是先生买的,他接过来,乖巧说了“谢谢”。
孟春延在一旁瞧着他们那么熟稔,心头更是喜不自胜。
正准备开口问好,就见江秘书看了过来。
鹿嘉渺解释道,“他总找我,希望能见你一面。”
鹿嘉渺不是爱告状的小孩儿。
这个“总”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察言观色王者江立马悟出来,随便和孟春延搭了两句话,听懂他想投资影视业的想法后表示了因为他是小少爷的同事所以可以考虑。
“只是藏家最近的项目比较多,应该需要排个队。”江律彦看着孟春延连忙点头说没关系后轻轻颔首补充道,“藏家投资的项目希望有一定的专业度,所以孟老师被列入合作备选项后,拍戏方面需要暂停一下,专心研发公司事业。”
孟春延笑容骤然僵住,到江律彦的车开走都还没回过神。
等反应过来江秘书话里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他都没戏拍了的时候骤然脱力跌坐在地上。
倒也不算鹿嘉渺告小状,上次江律彦来接他,就觉得这个人或许对小少爷有敌意,私下查了查,没想到这倚老卖老的拍一部戏就欺负一群小辈。
断了他的戏路也算为民除害了。
“以后谁欺负就跟叔叔说,叔叔替你收拾。”江律彦见副驾的小少爷一直在走神,以为他还在想这件事。
毕竟小年轻很少经历这些事,而且藏先生把人护得那么好,遇到这种事已经算大事了。
鹿嘉渺难得没礼貌地立马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江律彦,突兀问道,“江叔叔,你见过白夫人吗?”
*
也不算江律彦骗小孩儿,他是真没见过白夫人,他当藏先生的秘书时老板已经十六了,都开始接受藏家国外的产业了,秘书就讲究一个“秘”,之前的事儿他是真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都在藏家,多多少少肯定听到过一些风声。
只是……没有老板的意思,他不能多嘴。
见小少爷有些担心,好像是听到了些什么。
江律彦便捡了些不算秘密的说。
比如这次的珠宝展是专门为纪念夫人举办的。
还比如,夫人的忌日,是先生的生日。
早晨的时候,鹿嘉渺听说先生这两天不回家还稍有庆幸,毕竟可以给自己个梳理思绪的空间。
但现在他忽然特别特别想去见先生。
江叔叔没透露太多,但藏在那句生日是忌日后的信息就足够震颤了。
那些有限的图片里,可以看得出来,先生曾和母亲的关系特别好……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会很不开心的。
鹿嘉渺得知白夫人的忌日就在这几天,先生忙碌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人在白夫人的遗笔上动了手脚。
鹿嘉渺坐在花房门前的小石凳上,看着大门口,也时不时低头看看发出半天还没回应的信息。
藏矜白的回复很晚,迷迷糊糊睡着的鹿嘉渺听到震动声就立马醒了,他发的是很寻常的事,先生吃了什么?先生睡了吗?
藏矜白也很认真的回复了他,吃了什么,准备睡了。
隔着屏幕的信息寻常,维持着某种无人打破的平静。
鹿嘉渺看了屏幕良久,黑掉又按亮,等了大半夜,最后也没往对话框里输入什么。
他好像忽然懂了为什么先生从不过度过问自己的事情。
真的担心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的。
怕不小心碰碎他的玻璃罩。
*
藏矜白说是两天,就是两天,分别第三天虽然来接他的人还是江律彦,江律彦转达老板的话,“今天老宅有宴会,凌晨前抽不开身,小少爷是回去还是去——”
“我去找先生。”鹿嘉渺没等江律彦话说完就连忙答应。
说是老宅有宴会,但江律彦的车却朝另一个岔路驶去。
路越走越荒凉,他下意识暼了眼副驾的小少爷,发现他只是蹙着眉一脸凝重,并没有怀疑什么。
刚才老板只说,如果鹿嘉渺说来找他,就把他带到这里。
其实有时候他挺奇怪小少爷对老板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的。
但也正是这份难得的信任,终于让老板开了扇愿意让人走进的门。
车驶向城郊墓园,鹿嘉渺几乎在看到“公陵”两字时就明白了。
暮色昏沉,雨季收尾,整日都蒙着薄雨,平白把本就死寂的墓园衬得更加萧条。
这像是藏家专属的公陵,江律彦把人领到墓区,把伞给了鹿嘉渺后就退出来了。
白色的墓碑一座又一座,整齐又静默,鹿嘉渺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俯身放菊花的先生。
他没打伞,穿了件黑色长衣,整个人修长又肃穆。
鹿嘉渺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轻步上前。
先生没在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听到了鹿嘉渺的脚步声,但并未转头。
鹿嘉渺把伞举高,遮过先生头顶。
晕湿先生背的小雨又打湿了他的半边肩。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陪藏矜白站着。
不知多久,藏矜白才侧头,接过他的伞舒眉道,“回家吧。”
先生又变成了那个完美无瑕温润如玉的先生。
但只有鹿嘉渺看到了刚才漫长的沉默里,先生垂眸看向墓碑上照片的眼神。
像是没什么情绪,又像是……被剥夺了所有情绪。
鹿嘉渺陪他站着,他要走了,也陪他走。
来时孑然孤独,走时撑了把伞,身边多了一人。
鹿嘉渺安安静静陪藏矜白走出了墓园,却在踏出墓园那瞬间慢藏矜白一步停住了。
“怎——”藏矜白侧目正准备发问,忽然被人从后背轻轻拥住了。
鹿嘉渺轻轻环住他,怀抱里的身体骤然滞住。
鹿嘉渺不高,但从背后拥住他时,嘴唇刚好能贴住他的耳朵。
他的小朋友说,“你不开心,我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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