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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71


    即使是没有见过快活丸发作时?是什么样子的人, 现在也看得出封天纵的状况不对。


    封天纵两只已化出竖瞳的眼珠臌胀,似乎要从?眼眶中脱出,站着时?整个人弓腰前倾, 指尖已不由自?主地变黑发硬,后背双翅也已抽搐着长出。


    他是纯种翅族,因?此双翅发育的十分完善,和死在出租屋的那个混种小孩儿瘦小畸形的翅截然不同, 封天纵的双翅长及地面, 却根根羽毛炸起,像在两块儿肉片儿上插满了钢针。


    孽气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开始从他体内不可抑制地外泄,严律已不在需要放出灵力探寻他的身体就已经知道了:“你真的沾了快活丸!”


    “看这样子, 可不像是只‘沾了’!”佘龙头皮发麻, “我们查了这么多天,就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而且这样的妖竟然一直就在身边……”


    结合严律之前给的信息, 以及和仙门的信息线索共享分析,再加上这几天的搜索下来, 老堂街也已经掌握了一些服用者的症状规律,并给了等级划分以方便?决定如何处理。


    快活丸和淬魂一样, 似乎是和服用者自?身的身体基础有关。身体、魂魄、精神和灵力这几项决定了服用后的反应。


    粗略来讲, 承受能?力较差的服药者会和死在出租屋的混种翅族一样当场猝死,或者发生异变。


    稍好一些的,也会在快活丸带来的短暂效果褪去后, 如绷到极限的线一样忽然断裂。


    服用者大?部分会表现出神志不清丧失理智、感到饥饿, 这都是孽灵才有的特征,到最后基本全都会疯掉, 并且发生异变,攻击他人。


    这样的虽已让老堂街十分头疼, 但最头疼的就是持续吃药但还能?保持理智的。


    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有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人或妖潜伏在你周围,内里?其实早已被寄生的七七八八,却还能?有正常的神智和逻辑,孽气几乎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你基本已经无法判断这样的到底是同类还是孽灵。


    封天纵神智仍在,只是身上已显露出异变的趋势,刚才的邹兴发的一击好像往他这个油锅里?掉进的一滴油,快活丸给他留下的寄生部分彻底被激发了。


    严律回过神儿,忽然转过头来,对佘龙比了个手势。


    这手势动作很快也很隐秘,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佘龙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邹兴发怒喝,“封子,街上的那些药真就是你卖的吗?”


    封天纵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突然异变,他第一时?间?没有理会屋内已逼近自?己?的邹兴发和严律等妖,反倒迅速抬手去摸自?己?皮夹克的内兜。


    严律口?中的烟头弹出,正落在他那只在短时?间?内已经全黑了的手上,灵火一触及异变处当即烧起。


    封天纵吃痛低吼一声,手一甩,连带着掏出的东西也飞了出去,被胡旭杰扑过去接了个正着。


    胡旭杰之前挨了封天纵当胸一掌,这一扑脸色更加难看,强忍着将手里?接到的小塑料包聚起,露出里?头两三粒快活丸。


    封天纵两眼血红,已布满蛛丝状黑纹的脸上四处抽搐,猛然暴起,冲着胡旭杰手里?的快活丸扑去。


    邹兴发又是几道夹杂着赤尾灵力的掌风劈出,却均被封天纵陡然张开的双翅挥散。


    等这翅膀彻底伸开挥动,严律才看清这翅膀上大?半的羽毛其实早已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秽肢,像结晶体似的从?翅膀薄薄的肉皮上长出。


    屋内佘龙带来的几个妖哪儿见过这场面,吓了一跳,佘龙吃惊之余急忙叫道:“严哥小心,翅族的能?力很要命——”


    他话音未落,封天纵翅膀扇起的气流便?已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


    邹兴发猝不及防被刮了个正着,立刻觉得神魂大?颤,一瞬间?仿佛魂魄要被这风从?自?己?的躯壳内剥离,脚下不稳栽倒在床上。


    和黄德柱当时?剥出梦孽的孽核用来使徐盼娣记忆重现的能?力相似,翅族血脉里?传承下来的能?力很是邪门儿,不仅能?完整剥离出孽灵的孽核,也可以令生灵的魂魄在躯壳中不稳,像摇晃鸡蛋里?的蛋黄一样。


    但封天纵这双翅挥动时?产生的气流中除了本族的灵力外,严律还隐隐感觉到了一股秽物之气,被气流冲到的几个小辈儿不仅和邹兴发一样魂魄颤动,同时?也心虚浮躁双眼无神。


    “定神!”严律右手举起,长刀迅速出现在手掌中,刀锋寒光冷厉,随着他一挥之下将屋内搅动的气流击散,“这小子几乎已算是个孽灵了,你们哪个被个二手孽灵的孽气侵扰,出门儿别说是老堂街出来的妖!”


    他声音沉稳冷静,却似一道雷音劈在天灵盖儿上。


    对长期服用快活丸的封天纵来说,确实已经被寄生的差不多了,理论上来说,的确是个“二手孽灵”。


    几个妖竟然在这危险的时?候被严律的话给搞得有点儿想笑,却被封天纵继续扇出的气流封住了嘴,不得不努力稳住心神。


    事已至此,封天纵已没有了遮掩的必要,他两条手臂经脉交错暴涨,显出原身后如两个黑色的勾爪,先是一爪抓向邹兴发,双翅上秽肢形成的钢针羽毛根根竖起,刮向地下蜷缩着的胡旭杰。


    这狭窄的一居室内好像被掀起了狂风,衣柜倒塌窗帘撕碎,好在进屋之前佘龙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将屋内和外界暂时?隔绝。


    但也因?隔绝,这小屋中好像成了滚筒洗衣机,夹杂着孽气和翅族灵力的气流搅动着屋内所有妖的神魂,甚至无法呼吸。


    胡旭杰原本已做好了挨那一下的准备,只依旧梗着脖子不服地瞪着封天纵,哪怕这翅膀要一巴掌下来把自?己?扇死,他也要睁着眼看自?己?是怎么被拍死的。


    封天纵钢片儿似的翅膀即将落在他头上的瞬间?,胡旭杰只觉得眼前刀光闪过,随即便?有灵火在视野中熊熊燃烧。


    严律一刀撕碎眼前缭绕在气流中的孽气,刀身正正挡下封天纵的攻击。


    “哥!”胡旭杰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己?已浑身僵硬,浑身冷汗。


    他抬头看去,见灵火将自?己?围起,圈出了个安全范围。


    严律将他庇护在身后,长刀横斜,幽蓝色的灵火在旋风中猎猎摇曳,将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自?年幼时?亲爹咽气儿那天开始,胡旭杰就只剩严律这么一个既没血缘关系又不知道该怎么论辈儿的“哥”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这背影护下,只要瞧见这背影,胡旭杰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别嚎了,”严律并不回头,看着封天纵,说话却是对着胡旭杰,“滚远点儿,省的一会儿挨打了又跟我哭。”


    胡旭杰点头如捣蒜,抱着那几粒快活丸倒退着爬走,佘龙赶紧接住他:“怎么样?还行吗?”


    转头一看,他的准老丈人也从?床上挣扎着滑下来,俩妖对视一眼,胡旭杰立刻低下头,权当没看见。


    佘龙还以为他是怕在老丈人面前丢人:“得了,封天纵朝你胸口?打了一巴掌,又给了老邹一翅膀,你俩谁都没讨着好,就别跟这儿装没事妖了!”


    “胡咧咧什么!”胡旭杰的脸色有些不好,却好像不全是气恼尴尬,隐隐还有些佘龙不太理解的焦虑和急躁,“……不是,我是担心,封天纵让我想起来赵红玫,他俩好像已经能?用孽灵的那份儿力量了,你说他们这样儿的再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情?况?”


    佘龙眉头皱起,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声嘶吼。


    屋外雨势滂沱阴郁昏暗,屋内唯一的一盏吸顶灯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击碎,灵火在中心燃烧,火光将封天纵打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


    那影子扭动着变形,胀大?,随着他原身的显现而不断变动。


    他翅膀上秽肢形成的“钢针”羽毛也逐渐蔓延覆盖全身,成了一只巨大?古怪的半鸟半人的怪物。


    倒是双眼仍能?看出神智清醒,阴毒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严律,浑身紧绷,十分忌惮。


    “到这份儿上了,”严律并未化出原身,只略略抬了抬视线,“就算是拔孽,你也很难活了。”


    封天纵见他竟然连原身都懒得化出,似乎全没把他当回事儿,胸中顿时?堵得更狠,脑中也不由浮起以前种种经历。


    邹兴发捂着胸口?稳住魂魄,略有虚弱道:“你难道还想给他拔孽?我看,他早因?亲爹和大?哥的事情?恨上你了,他既然已经没救,妖皇,你我一道,把他废了才算保险!”


    封天纵喉中滚出点儿笑来,这声音如锯木般刺耳,他张口?时?,严律才看清他整个口?腔内也长满了和身体上一样的“羽毛”,以至于一开口?就疼痛无比,说话时?浑身都在颤抖。


    封天纵嘶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儿来:“亲爹?大?哥?他俩要是还活着,我会先宰了他们,再来宰了你们!”


    上任翅族族长、也就是他亲爹,是个热衷于乱搞的妖,妖族重欲的那点儿本性几乎就是他爹这妖本质,以至于生的包括封天纵在内的几个孩子都有不同的妈。


    封天纵的亲妈能?力一般,用他亲爹的话来说,除了是个纯血统的翅族外没半点儿好处。可能?也是因?为这句话,以至于在他爹的那些孩子里?,封天纵也是挨欺负的那个。


    翅族并不像其他妖族那样重视同族关系,个个儿都是捧高?踩低的杂碎,妖皇打怕了他们,他们就听?妖皇的,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缩着尾巴做妖。但对封天纵的那个不算太有能?力的爹,翅族就不怎么看得上了。


    族内争斗频繁,亲爹护不住这些孩子也压根懒得护,封天纵小时?候过得相当随便?。


    年幼时?他还指望过亲爹一阵儿,后来发现全是白?瞎。出了门挨了打,头破血流翅膀炸羽的回来,他爹只斜他一眼,说他继承了他那个亲妈的基因?,都没什么能?耐。


    他对那个他一出生就跑了的妈没什么记忆,后来还是老堂街无意?中找到了死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他妈,看样子是磕了药,只是并非快活丸。


    有时?候封天纵想想,他跟他妈哪怕是没什么感情?,都比跟他那个不着四六的懦夫爹要像的多。


    他那个大?哥天赋在翅族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就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能?让封天纵称为王八蛋的妖,可见更是个大?王八蛋。


    大?王八蛋哥小时?候吃饭睡觉打弟妹,偏偏他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哥虽然很不是个东西,却能?搞来钱。


    起初封天纵并不清楚大?哥到底都在外头做什么,直到开始渐渐搞出人命,他才知道原来是不正经的买卖。


    但说来也奇怪,他大?哥不干好事儿,族内所有妖却都对他客客气气。


    封天纵逐渐琢磨出个道理,这世?界上谁能?赚钱、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得到尊重。


    哪怕是□□烧,只要你敢干,那就肯定有人服你,只要你干的多了,他们就会崇拜你。


    讲道理有用吗?哪怕是妖皇,一开始也是跟翅族好言好气地讲道理的,他爹那会儿垮着个死脸,拒绝听?从?老堂街,不停下那些黑色买卖,妖皇说了几次,翅族都置若罔闻。


    后来他亲眼瞧见妖皇一刀剁掉了他爹的左半边翅膀的一半儿,血喷了一墙,半个小时?后,翅族再次发誓听?老堂街调遣。


    他爹翅膀上的血还没干呢,就点头哈腰地笑着跟妖皇称兄道弟起来。


    妖皇冷淡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挪开,告诉他能?跟自?己?年龄轮得上是兄弟的,这会儿可能?得去古代墓葬群那边儿扒拉扒拉。


    封天纵在年幼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世?界的真理——他只要够强,就不会有人瞧不起自?己?。


    这道理在他废了一个同族的同龄妖后得到了证实。


    那天开始,他再也不是最底下的那个妖了。


    后来他哥私底下做的那些买卖终于曝光,线索还是他转卖给老堂街撒出来的探子的,探子不知道跟自?个儿交易的是谁,给了他一笔钱。


    封天纵卖了他哥,拿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


    犯了老堂街最低线的规矩,谁也救不了他那个背了不知道多少条命的大?哥,倒是封天纵没想到他爹因?为身体早就不行了,连吓带病的竟然倒下了。


    族内乱成一锅粥,倒不是为了救族长的命,而是为了争取到族长这个位置。原本定好的继任是他大?哥,现在他大?哥已经废了,那一切就有了新的转机。


    封天纵也想要。


    但事实证明,短时?间?内想要在一盘散沙的族内建立起威望太过困难,封天纵有一阵儿想鼓起勇气去找妖皇,但每每走到近前,看见妖皇那双好像能?看透他心里?所有事儿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又退了回去。


    也就在这时?,快活丸被人送上门来……


    那真的是一剂良药。


    他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点儿体弱在药丸下肚后就没了,灵力也得到大?幅提升,族内的那些弟子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跟他爹同辈儿的那些老家伙也好安排,走夜路的时?候摔一跤,悄无声息的死了也就得了。


    也不怪老堂街查不出来,实在是翅族太过散乱,内斗至死的太多,查来查去也没有头绪。


    封天纵开始有了跟班儿,开始和虺族族长、赤尾族长、甚至嗥嗥那个捡来的丫头一样,在族里?说一不二,等他终于在所有人的默认下接过了族长的位置,年幼时?欺负他的人都要仰着头看他,说他是个没能?力的杂种的那些老东西都闭了嘴,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尊重。


    这种尊重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只可惜这份儿自?信并没有维持太久。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感觉更饿了。这种饿不仅仅是肚子的饿,还有魂儿上的饿,只有吃药的那阵儿才能?短暂缓和。


    坐在这个位置上,封天纵理所当然地结果了亲爹和大?哥的“遗志”,以前那些断了的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又做了起来,他有了钱,也就有了更多的尊重。


    但这事儿被老堂街发现,老棉将他喊了过去,他去的时?候开了一辆车,将后备箱拉开,里?头几个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钱和四处搜罗来的带灵气儿的物件儿。


    老棉看了一眼,笑了笑,却压根不提别的,只让他回去把那些生意?断了。又说如果他断不了,老堂街可以断。


    说话时?妖皇从?茶楼里?出来,只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儿令封天纵从?头冷到了脚,又想起当年严律将他大?哥已经瘫软如烂泥的身体丢回翅族、削掉了他爸半拉翅膀的场景。那时?他只当看乐子,但现在事儿到了自?己?头上,他忽然没来由地怕了起来。


    这种怕他让他建立起的自?信轰然垮塌,在来钱的门道全都被断了之后,他起先是在心里?埋怨老堂街。


    也不知是怎么着,时?间?越长,这埋怨就慢慢儿发展成了恨。恨老棉断他的财路,恨严律铁血手段,恨这些大?妖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边吃着药边想,迟早会有让这些妖跪下来给自?己?磕头的时?候。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封天纵只觉得浑身孽气和灵气碰撞,整个身体都极度亢奋,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强壮过。


    但无论他的攻击里?夹了多少翅族的灵力,严律的魂儿似乎也并未受到动摇,无论孽气如何在屋内肆虐,严律也并不会受到任何蛊惑。


    他依旧是封天纵以前记忆里?那个妖皇,强悍得似乎没有可被人拿捏的感情?。


    严律持刀挥退凛冽的翅风,仔细观察着封天纵的状态,心里?十分惊异。


    服用了快活丸的人和妖,到后来大?部分都是要丧失理智的,但封天纵却似乎并没有沦为那个状态,反倒能?将被寄生后体内的孽气化为己?用,这模样不知为何令严律感到有些熟悉。


    在小堃村时?赵红玫或许也和封天纵差不多,只是被她原本就疯癫的状况掩盖了。


    他猛然想起,在地下洞穴时?,死去的“山神之子”曾记录过,说山神在发现他丧失理智杀了妻女,又长出秽肢后说他“废了”,所以将他带去囚禁至死。


    这样承受不了淬魂的人是“废了”,那承受的了的呢?!


    不等严律再仔细思索,封天纵已杀到近前。


    他的翅膀如钢片般削过严律的头,严律长刀一横躲避开,将这一击化解,仍未显露原身。


    封天纵被这种自?己?已拿出看家本事而对面却只动动手指头的感觉刺激到,愈发认定了是严律瞧不起他,年少时?那些屈辱的记忆被体内孽气无限放大?,双翅猛烈挥动。


    一时?间?屋内家居摆设纷纷被毁,床铺坍塌,那双翅仍在展开,钢铁般的羽翼将墙壁划出深深刮痕。


    饶是胡旭杰和佘龙俩妖在小辈儿里?已算得上是不错的,也受不了这窒息的感觉,各自?显露原身来抵御进攻。


    严律余光瞧见佘龙带来的几个小辈儿已经瘫软在地,心中火气,再不留情?,长刀反手一刺,一刀刀光刺出,竟将封天纵削铁如泥的翅膀上穿出了个窟窿来。


    刀光穿过翅膀仍不停留,生生埋进墙壁之中才算消散。


    封天纵吃痛,瞧见自?己?的左翅已多出一个正库库冒孽气黑烟儿的窟窿,心中一惧——哪怕是异变了,严律的刀竟也能?像削他爹一样轻而易举。


    “下次,这一刀可就奔着你的头去了。”严律厉声道,“封天纵,我给你一个机会!药到底是哪儿来的,最初给你的人是谁,妖族还有多少不开眼的掺和进来?只要你全部说明白?,我可以尝试给你拔孽!”


    封天纵一愣,严律这话令他想到了许多事情?。


    佘龙惊道:“哥,不行啊,他这样儿的你给他拔孽,光是耗损就得要你半条命!你难道还想像几十年前那回似的……”


    严律回头瞥他一眼,佘龙立即闭上了嘴。


    “小龙说的没错,”邹兴发皱眉,“妖皇,你实在不该总在这些地方心软!他这样再发展下去,我看和怨神没啥区别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怨神”二字说出,严律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


    封天纵却忽然笑了,他笑声刺耳异常,猛然扑来。


    严律回身闪过,却不想封天纵并非奔着他,反倒中途拐了个弯儿,竟然直冲邹兴发面门。


    “老东西!”封天纵嘶吼道,“你敢阴我——”


    佘龙和胡旭杰奋力阻拦,却被翅风扇得摔倒在地,滑出去撞在墙上,劈出去的灵力也只在封天纵的翅膀上留下一点儿浅浅的痕迹。


    邹兴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狠意?,不顾被翅风扇到,化出原身,赤尾火红的尾巴一卷,甩出鞭似的晦涩灵光。


    即便?被翅风扇走大?半,仍有小部分钻进了封天纵的鼻腔。


    封天纵有瞬间?被赤尾的灵力麻痹,也就是这一个空隙,便?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妖皇的已化出部分兽爪的手将封天纵从?半空按下,地面轰然震动,地板砖立即裂开。


    封天纵大?惊,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见严律的长刀已夹着灵火挥下,紧接着便?是后背皮肉剥离的痛苦和切菜切瓜似的动静。


    严律一手拽着他满是秽肢羽毛的翅膀,微微抿唇,长刀挥下,卸掉了他的一边儿翅膀!


    浓黑的不知算是血水还是污水的液体自?断翅处喷涌而出,灵火立刻在其上燃烧,一股黄纸焚烧过后的气味迅速在屋内散开。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令几个已经快要昏厥的小辈儿猛地喘上气儿了。


    抬头再看,只见妖皇一脚踩着封天纵的后背,一手拽着他那半边儿已经几本孽化了的翅膀,长刀的刀刃上,一滴黑水落下,很快被灵火的火苗吞噬。


    胡旭杰和佘龙松了口?气儿,勉强爬起来:“严哥,他死了?”


    严律眉头皱起,封天纵浑身抽搐,并未死去,却一声不吭,连个痛呼都没有。


    他直觉不对,将封天纵翻过来一瞧,却见封天纵面目狰狞,一只手卡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几乎整个塞进了口?中,似乎想要说话,却无法出声。


    “可能?是快活丸的副作用彻底出来了,”邹兴发此刻也缓过劲儿来,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看向封天纵,眼神儿里?有些许不忍,“妖皇,你看现在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叩叩叩”三声轻响。


    严律立即回头,这声音是从?窗户处传来的。


    有人在屋外,敲着这顶楼的窗户。


    这三声响让屋内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却也在这时?,封天纵猛地从?严律因?愣住而微松的手中挣脱开,一口?咬住了因?打斗而滑落在一旁的死于快活丸的同族小孩儿的尸体。


    他的牙齿也已异化,尖锐异常,直接穿破了衣料,啃咬在了那小孩儿的心口?。


    这变故来的突然,场面又异常血腥,严律再次挥刀,却感到封天纵浑身孽气暴涨,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看不出是人还是鸟爪的手反挥一击,竟在严律的右臂上留下几道又长又深的抓痕。


    “严哥!”


    严律来不及在意?自?己?的伤口?,厉声道:“躲开!他和普通孽灵不一样!”


    封天纵缺了一翅,动作却似乎更敏捷,大?概也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胜算,躲过严律的刀光,抱着头撞在了窗户上。


    这房间?原本是经过佘龙布置,之前那么折腾都固若金汤,但在三声敲击过后却好像多出了一个破口?,封天纵一撞之下,窗户竟真的破裂开来。


    严律的速度也不慢,在封天纵破窗而跑的瞬间?便?已追上,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他再站在窗口?时?,却已瞧不见半个人影。


    窗外大?雨仍在落下,整个城中村只能?听?到大?雨击打建筑的声音。


    寒意?顺着秋风浸透了严律的身体。


    “严哥!”胡旭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严律紧皱眉头,冷声道:“逃得比死的速度都快!卸了一只翅膀看来还是不顶用,我应该卸了一对儿,今儿晚上吃炸翅!”


    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屋内其余妖看看地上那只还在抽搐的翅膀,没一个觉得好笑,只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您快省省吧,”胡旭杰都麻了,撩开严律已碎了大?半的右臂袖口?,见上头抓痕深可见骨,“您、您这个要不要处理一下?”


    严律看看自?己?的右臂,血水不断涌出,顺着右臂蜿蜒而下,云纹被撕裂,即便?他本人痛感迟钝,但本能?的抽动还在,看起来触目惊心。


    伤口?隐隐有孽气侵扰的痕迹,他将掌心张开,同样都是触碰过封天纵的秽肢或者被触碰过,但左手掌心的黑气已开始慢慢消散,右手却仍乌黑一片,伤口?倒是愈合的速度正常。


    哪怕是他自?己?不愿承认,但这条被仙门拴了上千年的右臂也确实出现了问题。


    他皱皱眉,右手攥拳放下:“没事儿,等会儿就行。”


    “封天纵不像是凭自?己?的能?力逃跑的,”邹兴发在小辈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或许是他那些翅族同族在支应,妖皇放心,我会让赤尾这边儿的立刻去查。”


    严律摸出烟来咬上,抬手打断:“不用了。”


    邹兴发一愣。


    “小龙,”严律看向佘龙,“怎么样?”


    佘龙正抓着手机,举着对严律笑道:“放心吧严哥,我爸和黄德柱分别查封了几处,封天纵那些关系密切的同族已经控制住了,带去的地方也安全。”


    邹兴发反应过来:“什么时?候?你们早知道翅族有问题?”


    “哪儿啊,”佘龙叹口?气儿,“刚才严哥回头对我比了个联系人的手势,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就算是封天纵买卖快活丸,这么大?的摊子,总不可能?只有他自?个儿做吧?他能?用的,首选还是同族,所以我就摇人了。”


    邹兴发语塞,略有些畏惧地看了眼严律。


    严律道:“翅族那几个稍顶点儿事儿的既然都被控制住了,那接应封天纵的应该就不是翅族。还有其他人也掺和进来了。”


    “会加紧审问那些翅族的妖,”佘龙冷笑一声,“我不相信那些妖的嘴,会比封天纵的难撬。”


    屋内沉默片刻,胡旭杰低声道:“这茬要不要跟仙门说一声?他们也得查查啊,未必就都出在咱们妖族。”


    提起仙门,严律顿了顿,想起薛清极来。


    他面色慢慢缓和,见屋外大?雨并未有减小的趋势,再看看时?间?也快中午了,便?直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号还没拨通,严律看看自?己?的右臂,有些发愁,余光瞧见胡旭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立即抬脚给了他一下,低声呵斥:“滚!少这怪模样膈应我。对了,等会儿我这伤口?就差不对没了,这茬回去别跟他提,听?见没?”


    “他?”胡旭杰没好气儿,“哎呦,谁啊,我可不是小龙,你说得含糊我可听?不懂~”


    严律的眼风扫过来,胡旭杰又比了个在自?己?嘴上拉拉链的手势,这才拖着步子去跟佘龙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邹兴发看了严律一眼,回身向屋外走去。


    这会儿围绕着房间?的禁锢已经散去,邹兴发和佘龙简短交代了几句,让他有事可以联系赤尾,这才捂着仍不舒服的胸口?走出门。


    “你老丈人要走了,”佘龙小声跟胡旭杰说道,“你赶紧追上去送送。”


    胡旭杰愣了愣,犹豫过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严律那头,电话打过去响了几声便?被接通。


    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儿笑地传来:“妖皇总算是想我了?”


    这带点儿阴阳怪气儿的语气令严律的眉头彻底松下来:“嗯。”


    那边儿仿佛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么个直白?回答,愣了一下,继而笑意?更明显了些:“刚好,我也是。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挺复杂,简单来说翅族出了个小王八蛋,而且我感觉他和赵红玫是一类的,和那些普通服用了快活丸的不大?一样。”严律想了想,“具体的我还要再琢磨一下。你那边儿呢?”


    薛清极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正提着一把剑。


    剑尖儿正在朝下滴着浓稠的浑水。


    孙氏医院的地下走廊里?灯光闪烁,横七竖八已长满了秽肢的身体倒在周围。


    老太太手里?的烟袋锅子正敲碎了一个已完全孽化看不出人模样的怪物的脑袋,董鹿隋辨等小辈儿也已举起符纸法器,紧跟在薛清极和老太太身后,警惕着四周。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眼前方走廊,不由叹了口?气儿。


    只见走廊中数道剑光斜刺而出,将那些孽灵和行尸走肉穿透。


    地上浓水横流,空气中孽气涌动,老太太斜眼看了看薛清极,见这不知道到底哪辈儿的前辈面露浅笑,正垂着眼语气柔和地对电话那头说道:“我这边,正热闹呢。”


    他说着隐去了剑,右手掌心之前在地下洞穴时?为了开启剑阵而划开的伤口?有点儿裂开,一缕血水顺着掌心流到指尖儿,被他舌尖一卷舔掉了。


    薛清极对着电话那头的严律笑道:“没有,我还好。”


    第072章 72


    孙氏医院地下还有两层, 一层用是医修的修习场所?,另一层则在?前段时间腾空,用作收治因服用快活丸而产生各类问题的服用者。


    此刻, 这一层内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味。


    起?先嗅到?时只觉得腥臭,但多闻一会儿便逐渐感觉到其中勾人的香味,好像是诱惑踏入这层的人一般,从四周无法动弹的被寄生者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这因服用快活丸死之人的气味隐隐有着动人心智的感觉, 幸好老太太在?来之前就已经要求所?有人贴身粘了破煞辟邪的符, 又以朱砂混血点在进入地下的修士们的眉心,尽量维持灵台清明。


    饶是如此,董鹿和隋辨等小辈儿仍精神紧绷,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孽气侵扰, 所?以大气儿都不敢喘,连半句废话都没有。


    整个?地下一层安静诡异, 只有薛清极对周围视若无睹,还能?在?听完严律说的事儿后道:“翅族?真没想到?, 倒是很?会惹事,难道当?年杀的还不够多么??”


    老太太很?想提醒他, 法治社会老这么?讲话会吓到?小孩儿的, 身后几个?小辈儿都开始打哆嗦了,实?在?是再经不起?刺激了。


    就见薛清极顿了顿,侧过脸来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我?和她刚巧在?一起?, 只是我?们并不在?仙门,而是在?之前收治赵红玫的医院地下。”


    说罢, 将听筒转给董老太太,笑道:“找你。”


    老太太就着烟嘴儿吸了一口?, 将手机拿到?耳边“喂”了声:“行啊祖宗,有事儿你也不先打我?或者鹿的电话了,我?看你是真铁树开老喇叭花儿了。”


    不等周围其他小辈儿咂摸出味儿,她又立刻开门见山道:“不跟你胡扯,我?现在?在?孙家的医院,老孙几小时前带着几个?医修下了地下收治快活丸服用者的一层后就没上来,董鹿本?来是来问治疗效果,左右等不来老孙,又感觉医院有异,下一层看了一下才发现之前收治的服用者出现了异变。”


    电话另一头的严律皱起?眉:“怎么?回事儿?”


    “具体为什么?集体异变还不清楚,但看这情况,幸存者……”老太太面色暗淡,不忍继续说完,顿了顿,“门里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我?和薛、咳,小年等几个?还在?的来处理,老堂街那边难道也出了事情?”


    严律听到?“集体变异”时直觉仙门这边儿的情况也很?麻烦,心里一沉,简明扼要地将刚才封天纵异变后又逃跑的事情告知,两?边儿一对,觉得事情往更?糟的地方发展了。


    “跟封天纵整天混在?一起?的那几个?翅族已经收到?了比较合适的地方,撬开嘴看看能?吐出些什么?,”严律道,“医院那边儿需要我?过去么??”


    话筒中的声音虽不大,但薛清极也听的清楚。


    他环顾四周,地下一层一片狼藉,因同时孽化后又被斩杀的服用者太多,整个?空间内孽气堆积一时难以散去,幸亏老孙谨慎,将地下两?层布满了豢养的药虫,又有早些年立下医院时就落了的小阵在?,才将孽气牢牢禁锢在?此地无法外泄。


    小辈儿们各个?脸色铁青,老孙和他儿子?孙化玉都是仙门里朝夕相处的同门,这些地上的怪物虽已认不清面容,但异化前也大多都是修士,除了身体上的压力外,他们要承受的还有恐惧和悲伤等心理上的压力。


    本?以为老太太会同意严律的建议,却没想她略沉吟一秒,便立即道:“既然有人灭口?,又有人搭伙救了封天纵,那就意味着暗处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事态发展,既如此,所?有线索都来之不易而且随时可能?被毁断掉。你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处理老堂街的烂摊子?,这边儿自然有仙门来办。”


    感觉到?严律的犹豫,老太太又道:“好啦,祖宗,你又不是个?能?分身的超人,更?何?况仙门也并不是该一直躲后头的废物,同门自然是要同门来救的,这场面还应付得来。”


    董四喜的判断果决明确,说话间一抬手,烟袋锅子?飞出,将就近病房中两?三头已成了形的病鬼孽灵击散。


    身后几个?小辈儿立即配合着飞出符,贴在?仍在?挣扎的几具躯壳身上,制止其挪动,精神比刚才更?振奋了些。


    薛清极眸中闪过些许赞赏,仙门虽然到?了今天已凋敝的不如以前十分之一,但至少这一任掌事儿并非是个?碌碌庸人。


    董四喜将手机还给薛清极,对身后的小辈儿们点点头,再次开始边清理孽灵和孽化者边朝前挪动。


    薛清极将手机放到?耳边,长剑化出甩出一道剑气,对电话那头道:“孽化确实?颇为怪异,但并非太难处理。妖皇放心,这边有我?。”


    他说话时语气沉稳,往日里那份儿调笑的语调略收起?。


    对严律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薛清极更?能?让他瞬间把心安回肚子?里的人了。


    “知道了,你多照应,我?处理完这边儿就立刻过去。”严律呼出一口?气儿,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现在?只是个?凡人躯壳,自己多悠着点儿。”


    说罢,干脆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他俩千年前就已经习惯了这不拖泥带水的说话模式,一个?是要力压各族的妖皇,另一个?是破煞诛孽的修士,早知道对方每次出门都是要在?血地里打滚儿的,并非毫无担忧,只是多说反倒显得优柔寡断,倒不如立刻处理完自己手头的麻烦,也省的对方过多发愁。


    这份儿果断里,也有千年前就有的对彼此实?力的认可。


    薛清极唇角略扬了扬,将手机收好,剑指轻点几处,灵力凝成的飞剑随心而动:“这地方已成了这模样,想来是没多少可能?有活物告知医修们具体在?什么?地方了。可有追踪用的符?或是别的方法?”


    隋辨满头大汗,尴尬道:“呃,走得急,我?光顾着带阵法用得上的东西了……”


    “方法还不简单?”老太太大手一挥,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来一个?最新款还套着动画图案保护壳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随即,另一边走廊尽头传来高亢又喜庆的手机铃声。


    薛清极:“……”


    董鹿立即道:“孙叔手机就这铃声!”


    薛清极面不改色,心里不由想起?严律之前跟自己说的那句“时代不一样了”。


    科技面前,修行赶不上电话铃。


    方向?一确认,几人都朝着那边儿看去。


    这地方和老堂街那个?地下医院比起?来要大了两?倍有余,饶是如此,也基本?被因快活丸而进来的人填满了。


    这也意味着集体孽化后,这地方遍布因孽气而急速形成的孽灵以及不久前还是人、现在?已被秽肢改变了轮廓的怪物。


    原本?明亮的走廊挤满了或爬或走或倒吊在?天花板的怪物们,地上斩杀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孽气缭绕中一个?个?面目全非浑身畸形的轮廓,让这走廊显得格外幽深晦暗。


    要不是有董鹿的法器在?头顶打扣出了个?护持的避垒,这帮东西早就一拥而上将薛清极等人全部撕咬下肚。


    孽灵的饥饿无法被满足,只会不断吞噬。


    “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一个?小辈儿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说都是些症状最轻的服用者吗?到?底为什么?忽然就都孽化了?”


    来的路上几人已基本?了解了这个?收治地的情况,仙门医修这段时间连轴转,才将快活丸服用者分为了几等。


    除了一吃了快活丸就当?场异变和死亡的之外,症状最轻的就是体内被轻度寄生但不影响神智的人。


    这些人通过仙门术法的压制和医修的治疗会暂时将寄生进度压下来,以待后续治疗,但眼前这惨状显然是失败了,而且失败的莫名其妙——妖族也有类似的收治地,却并没有变成这样。


    “只有找到?孙叔问问了,如果孙叔没事儿的话。”董鹿面露担忧,“虽然不忍心对这些同道动手,但我?们必须杀进去!”


    其余几个?小辈儿紧张道:“好!”


    刚说完,却见薛清极和老太太已站在?了前边儿,薛清极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前方道:“撤去屏障的瞬间,我?便会出手,但或许还会有漏网之鱼。”


    “漏不了。”老太太磕磕烟袋,转头对董鹿道,“身后的零碎你们自个?儿应付,孽化的可怜孩子?尽量别毁了全身,后头还要收尸的——撤障子?!”


    几个?小辈儿都迟疑了一瞬,老太太又道:“撤障子?!”


    董鹿抬手向?头顶一抓,金色小碗便收拢了倒扣而出的屏障。


    瞬间,四周孽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挤碎,而周遭孽灵和孽化了的怪物猛然跳起?,长着黑洞洞的大嘴直奔几人而来。


    混乱中只听一声沉稳之声斥道:“来!”


    虚空中数道剑光随之而起?,起?先只是疾风暴雨般刺出,将周遭近身了的秽物一一刺穿,但须臾过后,剑光越来越密,逐渐融为数道巨大剑气。


    剑身夹着通明灵气,以摧枯折腐之势穿走廊而过,所?到?之处孽灵瞬间溶解,孽化之人的躯壳也如触电般倒地不起?。


    剑光刚过,又见老太太的烟袋锅子?旋转而上,烟丝在?这越来越快的旋转中飞出,燃着的烟丝拖出长长的红光,大片大片落在?残余的秽物身上。


    虽不如严律的灵火焚秽那样轰轰烈烈,仙门的灵力却因有净灵之效而令秽物触之则融。


    不过眨眼间,挤在?走廊的低级孽灵和刚孽化的服药者便全都倒下。


    两?人身后,几个?小辈儿已然看傻了眼,老太太也就算了,原本?疯傻的薛小年此刻好像变得比薛家两?口?子?都要厉害得多,倒好像更?像是仙门口?口?相传的那些古时的剑修祖宗。


    董鹿和隋辨也各自以符和法器压制了身后袭来的秽物,两?人在?这段时间内急速成长,董鹿的法器用起?来更?加顺手,而隋辨因开始研究符和阵的结合而在?符这一门上也进益良多,灵力因心性坚毅而更?运转流畅。


    隋辨刚松了口?气儿,便感到?身边有个?同门凑过来,紧张地低声问:“那疯子?什么?情况?确实?是听说疯病痊愈了,那也不至于痊愈之后还加强了吧?”


    隋辨汗流浃背地左顾右盼,最后硬是憋出一句:“他,嗯,他在?梦中得到?高人指点……呃,得到?严哥指点,就厉害了!”


    “真的假的?”同门狐疑,“妖还懂剑术呢?”


    ——这么?算起?来倒也不算错,薛清极千年前确实?也是严律指点过的。


    老太太一声咳嗽,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太太:“这地方孽气不散,孽灵很?快还会重聚,得先找到?老孙。”


    薛清极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眼光,持剑大步走向?走廊伸出,只在?落脚时避免踩到?异化者的身体。


    其余人也立即跟上,走了没几步,有人低呼:“看!”


    只见血水秽物中,竟还夹杂着几具并未异化的尸体!


    有些死者显然是地下负责治疗的医修,这些年轻医修并没有太多自保能?力,事发突然抵御了一阵便被杀死。


    还有一些还穿着病号服,应该同样是服用者。但这些人却并未异变,大部分也是被猝不及防攻击,死时双眼睁大,眼中犹存惊恐。


    “他们……他们……”一个?小辈儿哆嗦道,“是让自己人给杀死的……”


    董鹿和隋辨这几天的出活儿下来,早比同门其他弟子?更?清楚快活丸带来的可怕后果,闭上眼不忍心再看。


    这一幕的冲击太过强烈,几个?跟着来的门中弟子?已面露惊慌悲伤,互相对视后低下头去,心里怕极了那狗屁快活丸。


    老太太长叹一声:“我?最怕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别分神,别动摇了心智,先把眼前的事儿处理完!”


    小辈儿们齐声应是。


    薛清极在?千年前目睹过更?惨烈的场面,脑中浮现出的也是那时的血海尸山,时隔千年,当?时的愤怒又隐隐重现。


    他自知自己容易招来孽气侵扰,强压着这偏激的情绪,目光扫过地上尸体。


    除了那些异变后被斩杀的躯壳外,那些普通的尸体都伤痕累累,可见死前受到?了极大痛苦,且共同点都是胸口?被开了个?洞,里头的东西被啃食干净了。


    这死时的模样,似乎和仙圣山洞穴中的白衣尸体一样。


    这念头划过脑海,薛清极没有停顿,继续朝着最后一间病房走去,只询问:“似乎没有发现有魂魄存在?过的痕迹?”


    “你一说还真是,”老太太道,“难道是被孽灵吞吃了?异变的人好像也没有留下任何?残魂。”


    还未走近,便听得病房内传来极其微弱的呼救痛叫声,这声音之前被秽物们活动的动静遮盖,此刻终于传到?了几人耳中。


    “老孙!”老太太叫道,“不,这声音好像是小孙,在?屋内!”


    几人立刻集结在?一处,本?还准备着各抄家伙应对门中窜出的孽灵,却不想薛清极飞起?一脚,优雅利索地踹开了门,压给没给别人准备的时间。


    隋辨的符掏了一半卡在?裤兜里,张着嘴十分茫然。


    出乎所?有人预料,这屋内却并没有什么?孽灵,只有已被啃食的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前来诊治的医修的。


    这些医修全都出自仙门孙氏,经常在?门内行走,负责治疗出活儿受伤了的弟子?,已算得上是很?熟的人。


    目睹熟人死在?面前,任谁都会感到?手脚冰凉,甚至有些想要干呕。


    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却是屋中墙壁上长出来的“茧”——


    一个?勉强看得出还有人形的东西挂在?斜上方的屋角,与其说是没有长出秽肢,倒不如说是秽肢在?身体上变成了一层肮脏发黑的硬壳,不仅成为了新的“皮肤”,甚至还和那些在?角落里成蛹的昆虫似的,丝丝缕缕地将自己固定在?了屋角,硬壳片片龟裂,其中黑水还在?滴滴答答落下。


    从下巴开始一直到?小腹裂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似乎有什么?在?其中涌动,却是虚影,没有实?体,始终无法挣脱出这个?“茧”。


    这场面太过骇人,连老太太都大吃一惊,身后传来一两?个?小辈儿忍不了的呕吐声。


    床下地板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小心……不管是谁还活着,都快跑,报告仙门,喊人来……”


    “孙化玉!”董鹿惊道,“他还活着!”


    屋外的人循声找去,只见床下一个?被药虫圈起?的圈内,孙氏父子?俩勉强挤在?其中,孙化玉已精疲力尽,被人拉出来时还有些恍惚,老孙剩一口?气儿,半睁着眼咳出一口?黑血,显然是被孽气侵扰的够呛。


    将老孙翻过来一看,几人都吓了一跳——老孙的胸口?被抓出了个?血窟窿,血早已将整个?胸口?的衣服浸透了。


    “老孙!”老太太抬手为老孙渡了点儿灵力,又看向?孙化玉,“这到?底是怎么?了!”


    董鹿带着人将门从内关上,又由隋辨在?门口?起?了个?零时的阵,以免外边儿好不容易打散的东西等会儿重聚后冲进来。


    孙化玉慢慢回过神儿,见到?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来:“我?不知道,我?们只是照例来检查这些服药者的情况,这个?病房里住着的一个?散修忽然就发了病,张口?就咬死了临床一个?寄生略重的同道,还掏了他的胸腔,啃里头的心脏……另外一床不知道是受了孽气刺激还是其他原因,马上就异变了……”


    服用快活丸的人初期亢奋异常,一旦断药精神就十分紧绷,体内被寄生的部分和自身魂魄很?难达到?一个?平衡点,所?以一受刺激就容易激化寄生,这也是赵红玫后边儿越来越痛苦的原因。


    仙门原本?收留的这些都是单独控制过维持稳定后才敢允许进入病房的,按理说至少不至于突然异变。


    “我?们没有准备,药虫也扛不住瞬间爆发的孽气,小医修们当?时就不行了,”孙化玉断断续续道,“那个?最初异变的散修太厉害,又和赵红玫一样能?使用孽灵的能?力,我?爸为保其他人,上去跟他打,被那个?散修当?胸掏了一把,灌进了许多孽气,拼死把我?拉进床底,喊来药虫……”


    “既有‘药王娘娘’怎么?还会这样?!”隋辨难以置信。


    孙化玉痛哭道:“原本?为了镇住医院内的孽气就已经用了一批,还要困住这层的孽气不外散,另外还要留下一批守在?蛟固的阵那边儿,早就不够用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药王娘娘’前几天就忽然死了许多。”


    老孙正在?此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堵在?喉头的血块,这才喘得像是破风箱一样道:“我?知道了,掌事儿的,我?知道了!所?谓这些外部症状,都是假的……我?以为这散修气息、灵力运转和神智都在?就是没事儿人,我?错了,他之所?以能?看起?来和常人一样,是因为他的孽气、灵力、神魂和躯体多方达到?了一个?平衡,所?以才撑到?现在?……这不意味着他被寄生的不多,而意味着他本?身就是快活丸带来的寄生的最好载体……”


    这老医修已只剩半口?气儿,却还只惦记着自己研究出的结果。


    老太太双眼湿润,不住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薛清极站在?一旁,心中微微叹气,这老医修怕是要不行了。


    这人和老棉还不太相同,老棉当?时是因为山怪并没有打算杀了他,并未下死手,所?以身体只是双腿受损严重,被寄生的部分也大多集中在?腿部。


    再加上妖族天生就耐造,活生生抗下了拔孽。但老棉一个?修为一般的人族,哪怕是严律在?场直接拔孽,估计也要因为魂魄受损而殒命。


    “让我?说完,以免后来的小辈儿不知道,”老孙抓着老太太的手,虚弱却坚定,“我?认为,快活丸并非只为了提升自身,而是为了筛选出最好的、最适合的载体!我?有一个?猜想,或许其他那些服用者,都成了组成快活丸的‘成分’,我?来不及解释啦,让化玉跟你说……”


    薛清极惊道:“载体?!”


    老孙:“这是我?在?看到?这散修异变后的猜想——别人都浑身秽肢理智全无,只有他,即使已经被寄生成了没有自己意识的东西,却好像仍有较高等级的思?维,力量也远比普通被寄生者和孽灵要厉害得多,行动时隐隐觉得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剥离出来……那气息让我?很?恐惧,那是一种只有在?我?小时候吃不饱的动荡年代才见到?过的东西……”


    老太太心中大震,隐约有了个?猜想,却不敢说出。


    却听另外一个?声音道:“你说的,难道是怨神?”


    所?有人都看向?薛清极,小辈儿们并没有见过怨神,只有在?仙门中都算是长寿的老孙和老太太在?小时候见过。


    怨神的成因没有人彻底搞清楚,灵气充沛时代因战乱动荡而频繁出现,到?了现代后因多种原因而基本?已见不到?了。


    “我?不敢说是,但……”老孙摇了摇头,“有些相似,他已没有了自己的神智,不再是人了……”


    董鹿立即起?身:“那就不能?留了!我?来清理!”


    说罢抬手辟出一道灵力,却见这道灵光没入房角的怪物身上时便被吸纳,竟有些和山怪类似。


    仙门的人愣住时,见薛清极动了。


    他一脚踏在?病床上跃起?,眼神冷厉,挥剑一劈,只见剑光如流行坠下,正穿过那孽化者的脖子?。


    剑过的太快,它的脑袋在?脖子?上待了两?秒,才裂开了一条缝,像熟透了的果子?似的落下,脖颈中喷出大量雾气和浓水,隐约感到?有什么?虚影在?其中升起?。


    薛清极不等黑雾彻底弥散,剑已经笔直插进脖颈中,直刺胸腔。


    霎那间剑光自其体内迸开,好似数道竹笋破处,将这躯壳从里捅成了个?筛子?,仙门的灵力将它体内的大量污浊之气净化消融。


    薛清极大多以剑气退敌,鲜有不嫌污秽持剑近身的时候,但“怨神”一词令他心中警铃大作,唯恐这玩意儿真的变成当?年集结起?来便可屠城的存在?,不由亲自将其斩杀。


    他这一套动作又快又狠,抽身而走落地时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又只觉得头皮发麻,看他的眼神儿带着点儿质疑——哥,你的疯病是不是还有“暴力”这块儿没好全乎啊?


    老孙目睹了全程,神色略有些松弛,他最担心这东西真是无法收拾的怨神,见薛清极将其斩杀处理,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又呕出几口?血来。


    “爸!”孙化玉将老孙半抱在?怀里,急切地用灵力检查他的状况。


    却发现老孙身体已受创严重,体内也已被孽气侵扰,他年纪本?来就大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孙化玉一阵天旋地转,他是个?医修,却要看着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离开。心中不由一阵愤怒怨恨,既恨这些服用了快活丸的人,又恨始作俑者,到?最后竟然隐隐地怨起?仙门,怨恨老太太让他们孙家来琢磨这该死的快活丸,怨恨其他人的无能?……


    他不由自主地伸向?口?袋,捏紧了一个?小瓶子?。


    老孙咳嗽几声,忽然抬起?手来,按住了孙化玉的手。


    孙化玉浑身一震,灵台顿时清明,感觉到?他爸将那小瓶子?从他手里抠出来。


    看清了瓶子?里的东西,屋内几人顿时无言。


    那竟然是几粒从服用者身上搜出用来做研究的快活丸。


    “我?不用这个?,”老孙虚弱地笑了笑,“我?听董鹿说,老棉回来了。那老小子?去了半条命,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都没用过,我?是仙门修士,修了一辈子?的德行,难道还会让他一个?妖比下去?”


    孙化玉攥着空了的拳头,将下嘴唇咬出血来。


    隋辨和董鹿早已落下泪来,不忍地别开头,身后几个?小辈儿泣不成声。


    老孙是医修,常年和老太太一起?坐镇仙门,出活儿回来的人滚了一身伤,再疼再害怕,看到?他也都放下了半颗心。


    老太太双眼含泪,盘腿坐在?老孙身边儿:“别怪孩子?,谁还没个?私心呢?”


    “私心可以有,”老孙沙哑着声音,对孙化玉道,“但不要恨,不要怨。人的一生很?短,恨和怨只会浪费时间,活在?世上,千万不要被欲念吞没……你是修医的,更?要明白这一点,我?死,不怪任何?人,我?宁可死,也不要做个?行尸走肉,做个?啃自己同类骨血、踩在?别人身上的活死人。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你明白吗?”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艰难,断断续续,却如一记洪钟,撞击在?这屋内所?有人的心里。


    人的一生,生离死别,短如泡沫,却要清醒的死,不要苟且而活。


    薛清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眸中含有些许悲悯。


    孙化玉满面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快活丸……发现的几个?要点都由你告诉门里……不能?吃,不能?吃,”老孙的眼神儿已经开始涣散,喃喃道,“掌事儿的,我?妻子?死的时候,我?其实?就不想活了,但当?时儿子?还小,门里还有许多要照顾的年轻人,你劝我?再多治一个?多救一个?,我?就这么?慢慢儿活到?现在?,我?天赋平平,但也能?做这么?多事儿……”


    老太太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两?行泪水顺着满是皱纹沟壑的脸颊流下。


    他说着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几处伤口?急速溃烂,生出一个?个?小小的、藤壶似的秽肢。


    孙化玉手足无措:“爸!”


    薛清极上前一步蹲下身,抬手按在?老孙灵台,清净纯粹的灵力灌入,老孙逐渐平静下来。


    “我?为他稍稍平缓一些体内孽气,梳理了一下经脉,缓解他最后的这点痛苦。”薛清极直起?身,将被孽气污染的右手背在?身后,温声道,“但他毕竟年事已高,魂魄受损严重,身体重创失血过多,拔孽也已晚了……但他神智尚存,你可以和他好好道别。”


    他知道自己说话并不好听,所?以只说到?这里边站起?身,踱步到?了一旁。


    孙化玉擦掉了眼泪,俯身在?父亲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房间内几人其实?都因修为不错而听得到?儿子?对父亲最后的耳语,却都走到?角落,装作听不到?。


    老孙露出一个?笑容,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点了点。


    几秒后,他停止了呼吸。


    第073章 73


    三辆车劈开?雨帘, 在湿冷的街道上疾驰。


    佘龙精神紧绷,想到严律和仙门联系后说的事儿,忍不?住问道:“严哥, 仙门?那边儿刚才怎么说?”


    “好像是孙家的?医院出事儿了,收治快活丸的那层出现了集体异变,但具体什?么情况他们还没搞清楚,”严律开?着车, 目视前方, “小仙童、呃,薛清极和老太太都已经赶过去,应该能把事态控制在医院内部, 不?至于扩散。”


    他平时喊小仙童喊习惯了, 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俩人关系发展, “小仙童”三个字不知道怎么着就有了点儿喊小名儿的?意思,跟别人提时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佘龙当没听出来他差点儿咬舌头, 只叹口气儿:“身边儿的?妖都开?始出事儿了,仙门?也?……真不?敢想, 如果是更亲近的?人忽然变成了这模样我该怎么办?”


    车内无人说话, 严律抽空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镜中倒影出后座的?胡旭杰。


    胡旭杰抱着手臂靠在后座,两眼无神地看着车窗外?的?雨帘,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佘龙的?话, 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从离开?城中村到现在,严律就发现这小子有点儿魂不?守舍, 可能是当胸挨了封天纵一击,所以?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严律下楼时他刚送走邹兴发,竟然站在大?雨里发呆。


    他这模样让严律有点儿不?放心,连开?车都没让他开?,以?免分神的?时候创上个什?么东西。


    严律嘴里咬着根没点的?烟,看着后视镜里的?胡旭杰:“封天纵打?的?是你?的?胸口,不?是你?脑子吧大?胡?”


    胡旭杰猛然被点了名,瞬间转过头“啊”了一声。


    “严哥骂你?呢,”佘龙从副驾扭头过来看他,“你?怎么跟让人打?傻了似的?,发什?么呆?不?会真在思考吧,你?那脑子思考得?动什?么,说出来让哥们分析分析。”


    胡旭杰翻了白眼儿,没好气儿地骂道:“滚犊子!我就是没想到封天纵那王八蛋会变成那德行,我虽然跟他以?前就不?对付,但他变得?都没个人模样妖模样了,心里还挺那个的?。”


    想起封天纵浑身秽肢、连口腔中都塞满了“羽毛”的?模样,佘龙也?面露不?忍:“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好像是忽然异变的?很严重,难道是因为断药?但他兜里不?是一直都揣着药吗?”


    严律心里对这茬也?有疑惑,当时屋内只有他们几个,封天纵既然已算是很能承受快活丸的?那批妖,那为什?么又会猛地一下孽化如此严重?


    要知道就算是连吃药带献祭自己给求鲤江孽灵的?赵红玫,从徐盼娣的?回忆里来看也?是一点点孽化的?。


    难道真是断药?严律觉得?可能性不?大?,他不?由想起邹兴发抬手打?出去的?那几道灵光。


    胡旭杰搓了把?脸:“那谁知道。”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严律,“所有沾了药的?,都会变成他那样儿吗?严哥,你?不?是说以?前就有类似的?术么,难道一直都没解决的?办法?”


    严律:“这东西本来就是孽灵这种?秽物做成的?,老棉那样的?还好点儿,吃的?是二手产物,正经服用了的?哪个不?是原本就心有妄念才吃的?,这不?上赶着找寄生吗?要真有化解的?办法,那孽灵这东西就不?会存在了。”


    胡旭杰“哦”了声。


    “你?在担心什?么?”严律掀起眼皮看着后视镜,“刚才挨了封天纵一下,身体情况怎么样?我帮你?看看?”


    胡旭杰拍拍胸口,并不?在意:“不?用,就是刚才让那孙子拍得?懵了,但没大?碍。哥,翅族的?那帮杂碎到底关哪儿了?”


    严律收回目光:“马上就到了。”


    车在阴冷的?雨幕中驶出市中心,不?多久,停在一处少?有人来的?破旧工厂外?。


    胡旭杰隔着车窗看到站在外?边儿等候的?人是谁时,立即明白了严律把?翅族涉事的?妖关在这里的?目的?。


    这处小玩具工厂在数年前倒闭,因为这地方之前孽气重出过不?少?怪事,没什?么人敢接手,很久才低调转手,但一直没怎么使用,对外?都是一副荒废破败的?模样。


    只有少?数妖知道这里现在的?老板是谁。


    工厂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让三辆车开?进来,站在门?外?的?高挑身影撑着一把?黑伞,等严律下车后才开?口道:“严哥,他们吵吵着要见封子,我嫌烦,收拾了几个。”


    严律点头:“别收拾的?说不?了话就行,青娅,我暂时找不?到别的?合适的?地方,先占用你?这儿了。”


    说话间厂房门?口已经又出现了几个妖,见到严律都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当年你?给我找的?地儿,我只是用来铸造点儿小玩意儿而已,什?么占不?占的?。”青娅还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事已至此,嗥嗥迟早都要卷进来,还不?如让族里的?妖早早开?了眼,省的?真有沾了药的?心存侥幸。”


    佘龙叹道:“可不?是么!你?是没见到今天——”


    青娅一抬手:“我不?需要亲眼见到封子的?模样,就能猜个大?概了。”


    不?等胡旭杰奇怪,青娅又道:“先进去再说。”


    厂房从外?看不?出任何异样,门?把?手上缠着几圈铁链,铁链尾端锁着个锈迹斑斑的?大?锁,看起来松松垮垮,但外?人却无法打?开?。


    立在门?口的?一个嗥嗥见严律点头,便仰头发出一声兽嗥。


    声若猛兽,在雨中也?清晰震人,厂房大?门?浮起一轮嗥嗥族内多用的?兽纹,纹上一对儿兽眼栩栩如生,另有两只嗥嗥上前左右按住两眼,灌入灵力,厂门?锁链当即松开?,门?缓缓张开?。


    “原来是选在了这儿,”胡旭杰道,“嗥嗥基本都去做生意搞钱了,一般还真想不?起来他们,都快忘了青娅还有这地方了。”


    佘龙拍了拍他肩膀:“走,对了,把?后备箱的?东西抬进来。”


    厂房内部一扫外?边儿的?那种?荒废感,墙壁以?妖族法术增厚隔音,一整面墙壁都放置了铸造好的?各类刀剑,也?夹杂有一些其他灵器,锻造台和冶炼炉等一应俱全。


    佘龙和胡旭杰都是头回来这地方,不?由看得?有点儿懵,这地方很有些钢铁硬派的?风格,看了就挪不?动脚。


    胡旭杰惊叹道:“你?平时就蹲这儿琢磨这些啊?可以?啊青娅,都能拿去卖了!”


    “法治社会这玩意儿能随便卖吗?”青娅一进这里就跟回了家一样立即放松下来,随手脱掉外?套丢在一旁,露出自己干活时常穿的?那套灰色工装,手臂结实有力,抬手指了指,“暂时关那边儿了,那里边儿的?东西倒是可以?拿去卖。”


    “是什?么?”佘龙好奇。


    “定制道具,”严律抽着烟说,“她还小的?时候就开?始赚钱了,你?俩那会儿还跟我屁股后头问今天吃啥呢。”


    佘龙和胡旭杰立刻不?说话了,互相递眼神骂对方多嘴问这一句。


    青娅整日跟睡不?醒似的?脸上浮起点儿被尊敬的?长辈夸了后的?不?好意思,另外?有帮着抗从车后备箱的?麻袋的?嗥嗥自豪道:“那几间里头装的?都是值钱货,所以?保护措施做的?到位,翅族那几个关在里头就别想出来了。”


    厂房中专门?隔出来了几个小隔间,说话时老佘正从里头走出来,见到严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我看这几个翅族的?是真没救了,检查过了,基本都是服药的?妖,问什?么都不?说,非要见封天纵,不?相信封天纵已经完了。”


    “黄德柱呢?”佘龙问。


    “里头,”老佘摇摇头,“他为了老棉的?事儿,路过的?狗想咬两口,认定了翅族跟导致老棉成这样的?人分不?开?关系,所以?下了狠手,有几个扛不?住的?倒是交代了,承认澡堂那边儿的?买卖确实是翅族的?。”


    青娅平淡道:“我几拳下去,就有受不?了的?说可以?把?生意分我一部分,还说如果我也?吃了快活丸就知道这东西的?好了,我那一点儿先天毛病也?能治好,要不?然封天纵也?不?能那么顺利接管翅族。看他们我就猜得?到封天纵是什?么德行,压根不?需要看他现在的?鬼样。”


    严律眉头微皱,问道:“封天纵什?么时候接手的?翅族?”


    “那得?有好几年了,”老佘道,“他竟然早就服药了,而且用了这么多年?”


    几人说话间并未停下步子,径直走到了一间隔间门?口,老佘告知这里头关的?是封天纵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妹。


    翅族上任族长私生活十分混乱,以?至于几个孩子都有不?同的?母亲,封天纵年幼时并不?起眼,心里对这些所谓的?亲族也?没有任何感情,但没想到他当上族长后,做事儿要靠着的?竟然还是这帮亲族。


    严律推门?进去,黄德柱已经在屋里了,两个翅族鼻青脸肿,两脚埋进坎精挖出的?地坑里,显然是已经挨过了教训。


    见严律进来,黄德柱脸上的?阴郁稍微散去,急忙起身想要开?口,严律伸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我问一件事儿,”严律竖起一根手指,对两个萝卜一样栽在坑里的?翅族道,“封天纵从哪儿拿的?快活丸?”


    两个翅族和封天纵长得?有三分相似,见到严律明显有些畏惧,但仍口中叫嚣:“我们的?族长是二哥封天纵,二哥呢?当年立誓时不?是说了吗,老堂街管不?了各族内部的?事儿,你?现在是要把?规矩当屁放了吗?”


    胡旭杰忍不?了有人对严律耍横,撸起袖子就要上去,严律制住他,对身后扛着麻袋的?嗥嗥点了个头。


    那嗥嗥走进来将麻袋放在屋里的?桌上,他只是负责帮着抬进来,并不?清楚里头是什?么,好奇了一路,这会儿终于能拆开?封口把?东西往外?一到,看清了是什?么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


    从封天纵背上卸下来的?那半边儿完整的?翅膀滚出来,已经因为脱离本体而有些萎缩,但落在桌上时还在不?住抽搐。


    同族之间对气息的?感应很敏感,两个翅族又是和封天纵有血缘的?,登时面上血色全无,连淤青都好像褪色不?少?。


    再仔细看,翅膀上已遍布秽肢,原本的?羽毛早就脱落,全都成了秽肢凝出的?东西。


    “二哥他……”一个翅族喉中滚出几个字儿,却不?敢问下去了。


    严律捞过凳子,慢条斯理地坐下,并不?回答,只将烟头从唇间拿下,按在了那还在抽动的?翅膀上。


    烟头烫进皮肉中,灵火触及这种?被寄生出的?东西就像找到了最好的?燃料,转瞬便腾起幽蓝大?火,将那断翅烧得?不?断抽搐,逐渐蜷缩,最后化成一片灰烬。


    严律的?眉眼在这幽冷火光的?映照下深邃冷厉,眼底仿佛凝了一层薄冰。


    屋内纸钱燃烧的?气味儿钻入鼻腔,倒好像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不?多久就治好了两个翅族嘴硬的?毛病。


    “别找他了,”严律说,“他已经算不?上是妖了,非要论起来,大?概算是个二手孽灵吧。”


    两个翅族登时瘫软在地,满头虚汗。


    当你?跟人说“这玩意儿碰不?得?”的?时候,别人常常想不?出为什?么碰不?得?,甚至还觉得?你?在危言耸听,但当你?把?“碰不?得?”造成的?结果端到了他们面前时,不?用说,他们就自己想明白了许多事儿。


    一个翅族惨声道:“他、他是吃药吃的??”


    佘龙道:“多新?鲜呐,不?然还是爹妈生的?吗?”


    两个翅族面如死?灰:“难道我们也?会……”


    “吃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天吗?”老佘叹了口气儿,“真是一群傻小子。”


    他是老堂街的?长辈了,这一声仿佛是叹到了两个翅族的?神经上。


    之前嚣张的?模样彻底消失,这俩本也?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妖,看到亲哥的?“残骸”便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得?知自己也?会走到这一步,不?由瑟瑟发抖。


    一个翅族哆哆嗦嗦:“老堂街不?是说会管我们吗?不?是说妖族都能得?到街上庇护吗?你?们难道不?该救我们?”


    “对!”另一个翅族尖声叫道,“都是妖,救我们也?是应该的?!”


    黄德柱恨不?得?上前宰了他俩,怒道:“你?们放屁!要不?是你?们,药又怎么会在街上传开?!只看到钱没有心肝的?东西,你?们知道多少?没长成的?妖吃了这个当场就死?的?么?”


    屋内几个妖的?神色都冷了下来,看着这俩妖的?眼神儿里也?带着怒意。


    两个翅族不?敢再说话,瑟瑟地缩在一处。


    严律等这两个妖安静下来,这才开?口:“想得?到什?么,总要拿有用的?来交换。”


    这话好像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两个翅族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先憋不?出了,抖着嘴唇小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封天纵到底是怎么拿的?药,这王八蛋一向把?赚钱的?买卖都捏在自己手里,不?会让我们知道更具体的?门?道。”


    “他确实早就开?始服药了,一开?始我们不?敢吃,这几年他看着也?没什?么事儿,我们才敢吃的?。”另一个翅族也?绷不?住了。


    严律冷冷道:“你?们不?是没帮着处理过那些服药后出现反应的?妖,竟然还敢吃?”


    “不?、不?是,拿出去卖的?都是次货,”一个翅族解释,“你?们不?知道,这个药也?是分几等的?,具体是怎么分的?我不?了解,但封天纵说过,药材越好,做出来的?药就越好,服用者的?身体、魂魄、灵力和精神只要够强,也?就越能受得?了快活丸的?药效,我寻思我跟他都一个爹生的?,能差哪儿去呢,他能行我也?能行。”


    另一个翅族附和:“不?行的?就是倒霉呗。”


    屋内老佘等妖被这逻辑气笑了,纷纷摇头,竟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严律不?耐烦地又点上了根烟:“自个儿说,还要我手动让你?们说吗?”


    他一点烟,两个翅族就头皮发麻,看着地上落的?那点儿他们二哥翅膀的?“残骸”,没多思考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个遍。


    说是都说了,其实他们知道的?也?并不?清楚。


    封天纵确实很早开?始就已经服用快活丸,货到底是哪儿拿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东西好像是忽然有一天就找上门?似的?,质量好的?他自己留下,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分给和自己走得?近的?同族,后来老棉断了他不?少?财路,他就将注意打?在了那些没地儿用的?次货上,拿出去兜售。


    一开?始的?量并不?大?,所以?一直没引起其他人注意,直到老棉离开?老堂街去了仙圣山,他才开?始大?肆贩卖。


    “他就跟知道老棉回不?来了似得?,”一个翅族说,“我劝他收敛点儿,招来老登们、呃,老棉和妖皇您,事儿就不?好办了,他却不?在意,说老棉这次肯定要撂山里了,死?哪儿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严律心中一沉,封天纵不?仅知道老棉离开?老堂街,还知道老棉去的?是“山里”,知道的?好清楚!


    “死?哪儿都不?一定有人知道”或许意味着他连老棉是落在了山怪手里这茬也?大?概清楚?


    另一个翅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个事儿我觉得?奇怪,但只是猜想。”


    “还要老子求你?说啊?”黄德柱说。


    那翅族赶紧摇头:“那就别客气了,呃,是这样,澡堂的?事儿败露之后,我们都很害怕,但有一天二哥因为刚吃了药很亢奋,就跟我多说几句,让我不?用担心,快活丸的?制作?离不?开?他和翅族,会有人帮着擦屁股的?。”


    严律挑眉惊讶:“你?的?意思是,他参与了快活丸的?制作??”


    “对,但我只是猜测,”那翅族小声道,“我再问他就不?说了,问多了他会揍我的?。”


    需要封天纵和翅族是什?么意思?


    他们有什?么是别人没有、难以?替代的??


    严律脑中灵光乍现——剥离孽核!


    翅族自上古时便有这手天生的?绝活儿,只是到了近代灵气凋敝,族内管用的?妖越来越少?,善用此法的?翅族也?并不?多了。


    快活丸源自淬魂术,这术就是将孽灵和生魂融合,但孽灵吞噬生魂后很快便会讲魂魄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时间长了魂魄便会消失不?见,这也?就是千年前仙门?和弥弥山都没搞清楚的?其中一个步骤之一。


    但如果孽灵刚吞噬了生魂便被剥离孽核,那么这核是否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状态?然后再将其处理后给另一个活物吞下,这孽核就会重新?和一个生魂融合,之后再抽出魂魄投喂给孽灵……


    他似乎理解“药材”具体是什?么了。


    因为参与进了制作?,所以?对封天纵来说“货”是源源不?断随手可得?的?,那些服用了药的?妖或许对他来说越多越好,这样就成了筛选作?为下一批快活丸的?好办法。


    严律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猛地站起身,再也?不?看地上这两个翅族,大?步走出门?去。


    身后两个翅族求饶求救的?呼喊传来,佘龙等妖赶紧跟上严律,问:“严哥,这俩翅族……?”


    “按救治所有服药者的?流程走,”严律冷冷道,“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吃的?多不?多。”


    黄德柱恨恨地拉上了门?,将两个还在嚎叫的?翅族的?声音一同关在了屋内。


    “严哥,现在怎么办?”佘龙问道。


    “你?们留下看着老堂街,告知各族族长目前的?大?致情况,”严律忍不?住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事到如今,还想着包庇服药者的?各族也?该醒醒了。”


    老佘点头道:“街上你?放心,我和老棉会商量着来,青娅也?会搭把?手的?,你?现在去哪儿呢?”


    “孙氏医院。”严律眉眼间浮起些许焦虑,“我心里总觉得?烦躁,放不?下那头。仙门?那边儿可能要出事儿,服药之后孽化的?肯定是活不?了了,但我怕过去的?那些人也?会出事儿。”


    身后几个妖没吭声,跟着严律走出厂房,胡旭杰看出严律的?焦躁,主动跑去开?车。


    老佘忽然道:“妖皇,你?比我们都厉害,是个得?了机缘长生的?妖……”


    听到“得?了机缘”四?个字儿,严律的?唇畔扯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来。


    老佘却继续道:“但毕竟也?只是个老不?死?的?妖而已。”


    严律愣了愣,回头看他。


    “天地为笼,扣下的?这些人和妖,都没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否则你?早就是妖仙啦,还叫什?么中二一样的?‘皇’呢?”老佘略带病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事已至此,咱们没一个是希望走到这地步的?,但往后要死?的?人和妖肯定更多,这不?怪你?,你?能改变的?也?很少?,吃药是自愿的?,你?难道还能捂着他们的?嘴不?让吃吗?”


    黄德柱抓耳挠腮了一阵儿,也?道:“哎,实在是我们帮不?上忙,祖宗你?多跑跑,但有事儿就尽管知会,仙门?那边儿毕竟没咱们妖用的?顺手是吧?以?前我是不?懂事儿浑了点儿,老棉这回已经教训我了,不?说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同族能少?出事儿几个,我们坎精也?全力配合!”


    “其实哪还有什?么妖皇,都法治社会了,”佘龙道,“你?做的?比别的?妖都多,不?是用‘妖皇’俩字儿就把?这些理所当然了。你?庇护不?了妖和仙门?,获得?好坏,最终还是看我们自个儿。”


    严律起先没反应过来,后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当年的?弥弥山来。


    当年弥弥山中混住的?各族,那场背刺他的?大?祭日宴会。


    那时饮下毒酒的?众妖分明已在痛苦哀嚎,却依旧勉强起身,助钺戎和他逃离。


    后来一切平息他杀回弥弥山,山中幸存下来的?妖已不?足从前三分之一,还有些已经废了,但见到他到来,却仍握着他的?手,以?妖族亲昵的?姿态拥抱他。


    他并非是个适合“妖皇”这头衔的?妖,选定弥弥山不?过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庇护来到山里的?妖,也?不?过看不?下去这帮小妖夹在混战中难以?喘气儿,平定嗜杀肆虐的?部族,也?不?过是顺从本心……他从不?想太多,弥弥山的?妖其实都知道。


    活在这世上千年,虽然大?半都是痛苦,但偶尔还会有些温热令他难以?撒手。


    严律一时不?知要说点儿什?么好,瞧见这些小辈儿露出的?带点儿急切的?关心,竟然多出点儿别扭和尴尬,咳嗽一声正要开?口,听到旁边儿青娅“啊”了一声。


    这一嗓子好悬没把?所有陷在感动里的?妖吓死?,连黄德柱都忍不?住叫道:“你?能不?能看看场合我的?姐?”


    青娅不?搭理他,一拍手:“对了,之前让我修复的?剑我修好了,这就给你?拿过来,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不??”


    严律哭笑不?得?,从胸腔里长长叹出口气儿:“得?了,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放心,我活到这份儿上了,什?么没见过。”顿了顿,想起另一茬来,“有吃的?没?”


    众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出门?前他,呃,有人提醒我吃点儿东西,”严律状若平常,“虽然我饿不?死?,但答应了别人的?还是要做的?,随便找点儿吃的?什?么就行。”


    众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严哥,你?真是老房子……”佘龙说到一半被老佘捅咕了一下,赶紧道,“我车上有面包,给你?带点儿。”


    说着狂奔而去,一会儿又跟青娅同时回来。


    严律已经坐上了副驾,隔着车窗接了面包,青娅将用匣子装好的?长剑也?递过去:“这剑不?错,哪儿来的??”


    “都算古董了,肯定不?差,没让我赔钱我都感恩戴德了,”严律挑挑眉,“肖家的?藏品,让他家那败家子儿小儿子拿出来用了。”


    青娅想了想:“没想到肖暨病恹恹的?,竟然还喜欢收集剑。”


    严律一愣:“你?认识肖暨?”


    “算不?上认识,之前只是听说过,后来有一回我出活儿回来受了点儿伤,去老邹他们的?医院拿药,”青娅对严律从来没有隐瞒,回忆了一会儿便回答,“见他从后门?走了,你?知道的?,仙门?的?人从妖族的?医院出去还挺稀奇,我就找打?听了一下,好像是肖暨身体一直不?好,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来找赤尾拿镇痛的?东西,赤尾不?就是做这个的?么。”


    严律没想到肖家竟然还和赤尾有联系,这茬可从来没听邹兴发说过。


    之前董鹿说过肖揽阳的?行为有些可疑,而邹兴发不?知为何也?总让严律觉得?有些古怪……


    正思索,旁边儿胡旭杰忽然开?口:“你?之前说翅族那几个杂碎问你?要不?要掺和快活丸的?买卖,或者自己服用,你?一口就回绝了?”


    青娅知道这是在问自己,点头“嗯”了声。


    “行啊丫头,”胡旭杰笑了,“以?前还以?为你?就喜欢赚钱呢,你?那点儿先天病我也?知道,不?严重但发作?的?时候也?是灵力运转不?畅,怪折磨人的?,没想到还挺坚定。”


    严律把?青娅捡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小丫头有点儿毛病,而且是会伴随终生的?,这会儿被胡旭杰提起,不?由皱皱眉。


    “我喜欢光明正大?的?赚钱,又不?喜欢带血的?钞票。”青娅没什?么意思地摇摇头,“为了我的?毛病,用那种?死?了多少?条命堆出来的?药,我多大?的?脸?省省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要我自己走的?路都是自己踩出来的?脚印儿,死?了也?没遗憾。”


    胡旭杰好似被人掐了脖子,忽然就住了嘴。


    严律原本皱起的?眉头松开?,曲奇手指敲敲青娅伸过来的?脑袋:“行,这脑袋长熟了,是个有脑子的?头了。”


    “那是自然,我赚的?钱,比严哥你?存了八百年的?都要多。”青娅拖长了声音道,又赶在严律薅她头发之前缩回头,拍了拍车门?道,“严哥,我不?拿全族来说事儿,但用得?着我的?时候,我肯定来——价钱好商量的?。”


    严律指着她,正要开?骂,忽然感觉电话震了震。


    竟然是老太太发来的?信息,他只扫了一眼便愣住。


    胡旭杰发觉不?对:“怎么了?”


    严律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低声道:“老孙死?了。”


    不?仅是胡旭杰,车外?的?几个妖闻言都是一愣。


    老孙算是比较常和老堂街来往的?仙门?修士了,这是个老医修,是病患就治,并不?介意妖还是人,早年妖族请求仙门?支援时,老孙必定是会来的?。


    这是个熟人。


    佘龙来的?路上还在说如果事儿落在了熟人头上会怎样,没想不?过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成真。


    下一个死?的?熟人又会是谁呢?


    “是怎么死?的??”老佘声带悲意。


    “孽化的?人里好像出了个十分厉害的?,”严律拉上安全带,面色平静,只闭了闭眼,“他们没准备,等于是被自己人杀死?,除了他儿子孙化玉侥幸活命,其他的?医修都死?了。”


    他说的?直白又简洁,寥寥几句话,被秋雨浸泡过后,竟好像也?冷得?吓人。


    胡旭杰双手死?死?把?着方向盘,半晌搓了搓脸,发动了车。


    医院离这里距离略有些远,一路上胡旭杰和严律都没再说话。


    严律脑中混乱,地下一层一定是出了比较严重的?事情,老太太带着小辈儿都在里头,还有小仙童。


    他恨不?得?两脚撑着车帮这小四?轮儿多跑两步。


    妖皇千年前是个什?么都不?牵挂的?缺心眼儿,难得?品尝到如此焦虑,坐立难安地等车飞奔到医院侧门?,来不?及拿伞便拉开?车门?走下去。


    还没走两步,却感到头顶的?雨停了,身边儿多出一直指节修长的?手,稳稳握着伞柄。


    严律这一抬眼,正对上薛清极澄澈的?眸子。


    吊起的?心立即放下一半儿,严律自己没有察觉地松了口气儿,用目光快速将人从头到尾刮了一遍:“你?怎么出来了?四?喜不?是说在地下二层等么?”


    薛清极举着伞,为严律遮挡落下的?冰冷雨水,轻声道:“知道你?会着急,来接你?。”


    第074章 74


    妖皇是个土坑泥地里滚习惯了的妖, 又仗着是这么个老不死的体质,别?说是天?上下雨,就是下冰雹他也能梗着脖子走出去, 头上砸俩大包硬说是睡觉睡出来的。


    以前在弥弥山的时候,只要?他想出门,外头不管是鹅毛大雪还是狂风大作,他都能一头扎出去, 打伞和加衣服这种事儿在遇到薛清极之前基本就没正常做过。


    他身边儿那帮侍从统统是一脉相传的缺心眼儿, 竟然还把这种二?愣子行为?当成妖皇的风格,纷纷效仿,


    那时候的冬季远比现在要冷得多, 又漫长, 每个冬季都要?冻死许多生灵,跟着严律出门的侍从也学着他穿得单薄, 外头走半日,冻得像一条条冰棍, 脸色发青地跟着严律东跑西颠。


    薛清极被带回弥弥山的头一个月因为?不能出门,关在屋里调养, 刚拔孽那阵儿而时常烧得头晕, 半靠在榻上隔三?差五就看?到冻得嘴唇发紫的妖们跟着严律回来,边打喷嚏边说话:“妖妖妖皇,咯咯咯。”


    后半截说的跟下蛋鸡似的, 严律倒是能听明白?, 点个头或者不耐烦地摆摆手,撩开沾着雪或带着雨水的衣袍, 坐在薛清极身边儿给他把脉。


    无论是多天?寒地冻,妖皇的手总是热的, 指尖按在薛清极的脉搏上,好像体温也顺着那处的血管蔓延到他身上。


    那会儿薛清极刚被带回弥弥山没多久,一个仙门弟子竟然一夜之间进了妖的老巢,哪怕他再少年老成,也还是精神紧绷带着警惕。


    严律看?得出来,但不在乎,觉得好玩儿的时候逗逗他,忙的时候进来看?看?情况就走。


    也不知是因为?是严律把他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的缘故还是其他,薛清极心里总下意识把严律摆在一个跟其他妖都不一样的别?扭位置上。


    每次严律的手指按上来时,薛清极都不自觉地蜷起手指。


    换来严律不耐烦地一巴掌,并不太重,落在他手腕儿上:“松开!你跟老子掰手腕儿呢,把个脉还上劲儿!”


    薛清极绷着脸照做了,严律凶巴巴的臭脸便露出一点儿得意,扭头跟身后的侍从说:“看?到没,就说了他听我的话,比山上那帮犟种崽子们乖的多。”


    旁边儿的侍从们翻了个白?眼儿,搓着僵硬的手指关节揉着下巴又在哪儿咯咯咯。


    薛清极烧得头疼,听不了这一片下蛋似的动?静,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们为?何一直这么说话?”


    “冻的,”严律好像在说一件什么平常事,“不是说话,是上下牙打磕巴。”


    薛清极以为?自己烧糊涂了:“怎会冻成这样?冷了难道不该穿厚些吗?”


    说完就瞧见严律身上穿着的袍子十分单薄,再看?他的那几个侍从,穿的比他还厚点儿,但恨不得全勒身上保暖。


    从侍从们那身儿刻意模仿严律的打扮看?得出,在弥弥山的妖眼里,妖皇大概比上神们还要?值得崇拜。


    严律也反应过来,疑惑地转头问道:“对啊,你们冻得跟死鱼似的梆硬,怎么不多穿两?件?”


    侍从们百口莫辩,又有些不好意思。


    “滚回去,捯饬暖和了再出门。”严律见这几头熊似的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只觉得头皮发麻,呵斥道,“不然我就把你们的牙全掰了,再冻得打哆嗦就听不到响儿了!”


    几个侍从一哄而散,深知妖皇说到做到,你推我挤连滚带爬地从屋里跑走了。


    薛清极看?得目瞪口呆,连身体上的痛苦都忘记了小?半,头回发现妖不仅并非只知杀戮,还脑子不大好使。


    妖皇威胁完侍从,身上仍杀气腾腾,又转头对他道:“躺好了,烧得再没胃口,送来的吃食也给老子咽下去,你看?你这杀鸡都费劲儿的身板儿,什么时候才能好?”


    说完自己拿起旁边儿侍从刚才放下的冷酒喝了几口,他身上热,猛地喝了太凉的,倒难得咳嗽几声。


    那时妖皇还是个信奉“吃好喝好就能活得好”的大胃王,弥弥山没完全起来之前是自己到处找吃的,后边儿钺戎来了,带来了虺族的厨艺,再后边儿被弥弥山庇护的妖越来越多,竟然活生生凑出来了个各族都有的厨子团队,自发折腾起吃食。


    严律也是个妖里的大奇葩,每回征战回来,自个儿便提着找到的稀奇食材兴冲冲地让钺戎想办法?处理?,那些奇形怪状的食材搞得钺戎头大,一声令下,招来各族做饭的好手,全山都来想办法?,就为?了整口对妖皇大人胃口的吃的。


    等薛清极长成了开始出差做事,时不时还得给他搜罗点儿味道好的东西带回去,严律作为?妖的贪和重欲,以前只在吃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让薛清极哭笑不得。


    混战时代后期,妖皇和仙门的关系缓和,连仙门那帮追求辟谷不吃俗物的修士都知道弥弥山的伙食出名,压根没想到最初折腾吃喝是因为?严律不多的爱好里,吃占了大头。


    没想到千年之后,弥弥山的厨子团队早已随着岁月埋入黄土,而妖皇却连酸甜苦辣都不大能吃得出味道来了。


    年少的薛清极被严律教训了几句,竟然没有不服,反倒默默躺好,还将从他上山醒来就盖着的那条毯子老实盖好,忍着头疼,心想难道跟在严律身边儿还要?受冻才行吗?


    他感觉自己可能没那么耐冻。


    后来等他状态稳定,严律要?再出远门时要?将还需要?他拔孽镇抚的他带在身边儿。


    严律踩着雪回来嘱咐他收拾东西,薛清极擦着剑点头,等严律要?离开时,才忍不住站起身,指了指自己提前温热了的酒,丢下一句“这种酒温后滋味更好些”,便提着剑疾步离开。


    等再回屋,温好的酒已被喝了个精光。


    年少时的薛清极已有了些拧巴的性格,只是还没现在这样笑面虎黑心肠,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出去,后来想想,大概是怕看?到严律嘲笑的表情,也怕严律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离开。


    所以当他回到屋内,只嗅到室内的酒香,即便没有喝到一口酒,也依旧感觉自己有些晕头转向。


    他和严律谁都没有再说起此事,只等第?二?天?出门时又下起雪来,严律头回抬头看?看?漫天?大雪,又扭头看?看?薛清极,咳了一声,问钺戎:“你们这回总穿的够厚了吧?”


    路上折腾了几天?,到了地方处理?完事情,竟然又下起了冷雨。


    钺戎等侍从分散出去自行休息,薛清极闷在客栈,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下了雨便被禁止练剑,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雨帘发呆。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见严律睡醒了,边束发边朝门口过来,睡眼惺忪地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出门逛逛。


    薛清极的身体比他的想法?先?一步有所反应,当即就点了头,找人买了两?把油纸伞来,分一把给严律。


    妖皇一撇嘴:“你们仙门就是讲究,我出门,哪怕是下雹子——”


    “照样也能砸出一头包。”薛清极打断他,“妖皇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喝冷酒会咳,淋雨也会不适。”


    严律让他噎了下,对上他透亮清澈的眸子,顿了两?秒,竟真拿起了给自己的那把伞,撑开来走进雨帘,回头道:“还不跟上。”


    薛清极原本的略有些的紧张化?开,撑了伞拿着剑,跟在了严律身边儿。


    再后来薛清极抽条儿似的长高,回了仙门,某一年细雨落下时严律去六峰找他,还没上到半山腰就见到了薛清极。


    白?衣剑修已在雨中等了许久,见他来了便露出笑来,举起伞来遮在他头上,严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


    再往后薛清极战死,那些转世再没了他那份儿精明。


    严律终于学会了天?冷加衣服,下雨了要?打伞,以免那些脆弱的转世饿着冻着。


    那些转世别?说是用剑,那筷子都要?严律掰着手教,伞也多半是拿不稳的,常晃的左摇右摆,只能严律帮着拿住。


    记忆中的摇晃的伞此刻稳稳当当地握在那依旧握剑的手里,严律的目光落在那手上,又上挪,看?到记忆中那张千年前同样的脸,心里颤了颤。


    薛清极看?着他问:“怎么?”


    严律回过神儿来,心里滋味复杂:“想起以前,那时候打的还是油纸伞。”


    “那时的雨也更凉,”薛清极眼中带起些许温意,“年少时我不知道你灵力强悍,并不惧冷,常担心你冻死在什么地方。”


    后来再打伞,就只是薛清极喜欢了。


    他喜欢那种被伞圈起来的牢笼里有严律也有自己的感觉。


    严律抬手握了握薛清极握着伞柄的手,自言自语道:“握得挺稳,跟做梦似的。”


    没等薛清极反应过来,他已迈开腿朝医院门内走去:“医院什么情况?”


    薛清极愣了愣,严律前半句嘀咕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琢磨出其中的酸涩,只跟上步子,下意识回答:“异变者已都制服,一层孽气过重,正?在处理?,引起事端的异变散修我觉得……你的胳膊怎么了?”


    他后半句声调猛地高了些,把严律和默默跟在后头的胡旭杰都吓了一跳。


    严律当即捂住右臂,感觉到手臂上伤口已愈合,脱口而出道:“没事儿啊,你叫唤什么!”


    刚说完就感觉身后胡旭杰紧张地拉了拉他,用自己的右臂比比划划,捏着袖子跟严律挤眉弄眼。


    严律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袖子早就在封天?纵那一抓下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纹身相当显眼,而且这洞的撕裂也很明显是因为?打斗造成的。


    ——竟然没人提醒他!


    严律愤怒地看?向胡旭杰,胡旭杰很是委屈,小?声嘀咕:“一下车我就想说了,你俩那气氛是我能插得上嘴的么?怎么还赖我了?”


    这俩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互递眼神儿,薛清极气笑了:“看?来妖皇是没打算告诉我的,倒是我没眼色点破了。”


    严律被他噎了噎,心虚着嘴硬:“放猪屁!只是伤口太小?了,都忘了跟你提了。”


    “啊对对对。”胡旭杰说。


    “既如此,不如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伤口,”薛清极微笑道,“以后我便以此为?标准界定伤口严重程度,来决定和不和您提这些事情。”


    严律立即皱眉:“那不行!你现在这什么体格儿,挨一下手就得断了!”


    薛清极不笑了,看?他的眼神儿里带着凉飕飕的质问。


    胡旭杰实在没眼看?,一拍屁股,自己撑着自己带出车的伞大跨步超车,把俩人当空气。


    “……翅族那小?子有些古怪,也是我中间放松警惕,让他挠了一下,”严律终于软了语气,“这事儿我等会儿也是要?说的,他从我手底下跑了,眨眼就不见踪影,肯定是有其他人接应。另外还有些别?的发现,我怀疑他利用翅族的能力,参与?进了快活丸的制作过程。”


    他俩向来是一个发倔另一个就跟着顶,妖皇这会儿服了软,小?仙童的犟种脾气也就按了下来。


    他抬手摸摸严律的手臂,伤口已愈合,薛清极眸中闪过些许冷意:“当年就该顺了我的心意,将那一支全部拔除。”


    “少说疯话,”严律见他这眼神儿就知道这人心里憋不出什么好屁,“老实本分只想活着的翅族也是有的,凭什么被连累着给那帮干蠢事儿的王八蛋买单?”


    薛清极哼了声:“他们还知道不该被蠢货牵连,你倒是为?了这些蠢货年复一年的擦屁股。”


    严律皱眉骂道:“你到底都哪儿学的这些烂词儿?还不如以前古语现代语混着来呢!”继而想了想,老感觉自己被他给骂了,立刻推了他一把,“你厉害,有本事当年别?填境外境那窟窿,哥儿几个都被吸进去,就当去旅游了!”


    薛清极被他堵住了话头,憋得十分难受。


    这人虽然是个思想极端的癫子,但又别?别?扭扭。他并不怎么爱这个世间,却甘愿为?了零星几个他在意的人去填那要?命的窟窿。


    半斤对八两?,谁都别?骂谁。


    “得了,咱俩要?掰扯这个就没完了,”俩人吵归吵,步子却没停下,一同朝着医院内一处挂着修理?牌子的电梯走去,严律看?他一眼,“说说情况,你们后来下去的没受伤吧?”


    胡旭杰见他俩都来了,走到挂着修理?的电梯前在几个数字键上按顺序按动?,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三?人一同闪进去。


    “都是小?伤,”薛清极收起伞,“只是最初进到地下一层的医修们,除了孙化?玉外无一幸免。”


    严律心中发沉,他和老孙虽然交集不多,但也算是认识。


    “老太太……”胡旭杰出声问。


    “她年纪大了,本就是强撑,”薛清极说着顿了顿,看?了眼严律,“亲近之人就死在眼前,悲伤过度,被孽气略侵扰了些,好在此处医治方便,还算稳定,让我带话出来,先?同你看?了一层的情况再说,她没有大碍。”


    董四喜的意思严律立即就明白?了。


    因出了内鬼,现在什么都不好说,线索也随时可能会被破坏,因此能更快看?到就先?紧着线索来,她的身体状况被她放在了后头。


    严律心里叹了口气儿,没再吭声。


    说话间电梯已到了地下一层,薛清极低声道:“孽气未散,留神。”


    即便没开门,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已经能感觉到越向下孽气越重,到了负一层门一打开,血腥味、因快活丸而死之人身上异样的甜腻味混杂着孽气扑面而来。


    胡旭杰被电梯外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


    地下一层一片狼藉,墙壁上残留着之前打斗留下的划痕,地面上污浊脓水混合着血水,秽肢残肢断落在地。


    清理?出的异变的躯壳并排放在一处,贴满了符文,隋辨在四周布下了禁锢的阵,另外一侧摆放的则是没有异变的遗体。


    来往收拾的仙门弟子们低着头,沉默地将四周还能分辨得出的遗物笼络在一处。


    只是看?着便觉得悲伤,胡旭杰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表情来应对。


    隋辨双眼红肿地蹲在地上检查自己的阵,见到严律便站起身走过来,哽咽道:“严哥……”


    严律抬手拍拍他的头。


    隋辨的眼泪忍不住滚下来,强忍着哭腔道:“医修的遗体没有放在这里,老太太说后面会让孙氏来收,我们除了将他们都放好之外没有擦拭,你还可以看?到留下的痕迹。”


    “孙化?玉呢?”胡旭杰问。


    “老太太状况不好,他把孙叔送走之后就去照顾老太太了,”隋辨道,“他说还要?再看?看?孙叔留下来的笔记,等会儿你们去负二?层的时候能见着。”


    “知道了,”严律见这小?孩儿哭的稀里哗啦,心里不是滋味儿,“你先?出去休息下?我在,这地方不会出事儿。”


    隋辨摇摇头,擦掉眼泪:“以后这样的事儿肯定还有,我要?留下。”


    严律捏他肩膀的手用了点力气,没再说话,和薛清极一起走去存放医修们遗体的病房。


    病房的床铺拼在一起,医修们的遗体并排躺下,用床单暂时遮盖。


    胡旭杰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摸了把眼眶,低声道:“严哥,我、我就不进去了。”


    严律没有强求,和薛清极一道走进门,他站在床边儿闭上眼。


    薛清极知道他的习惯,并未出声打断,等妖皇在心中默哀完,才用古语轻声道:“你细看?伤口的共同点。”


    严律愣了愣,薛清极现在已不常用古语和自己说话了,他现在说出古语,意味着薛清极认为?这些事情十分隐蔽,只能他两?人交流。


    遮住医修们的床单被掀开。


    除了老孙外,其他几个医修的表情都十分惊恐扭曲,可见生前受了不小?的罪。


    几人身上分别?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淤青,但共同点却是胸口被破开,连老孙都不例外。


    严律皱起眉,点了根烟围着几人转了一圈儿,用古语问薛清极:“有几个并非死于胸口的伤,但死后仍被破开胸膛,难道这是那些异变者的本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薛清极见严律立刻和自己的看?法?相同,表情缓和些许。


    严律眉间折痕更深:“封天?纵在深受重创后,第?一反应是破开一个同样死于快活丸的同族的胸口。”


    “不仅如此,”薛清极看?着他,“洞中的白?衣尸体你还记得么?”


    “同样是当胸开了个大洞,心脏没有了。”严律想了想,“心脏是灵力汇聚之地,孽气也往往会汇聚在此处……难道这是一种汲取能量的行为??”


    薛清极眼中露出赞同之色:“另外,还有一具尸体也需要?你看?一看?,我已交代过,他们并未挪动?位置。”


    严律点头同意,在重新盖上床单时顿了顿,低头看?向老孙。


    老孙的脸上十分平静,他最后并非死于孽气侵扰和失血,而是主动?切断了几处经脉,以避免孽气外泄。


    似乎是已没有遗憾,老孙的唇角好像还噙着一丝笑意。


    严律咬了咬口中的烟,最后看?了老孙一眼,将床单轻轻地盖了下去。


    薛清极带严律去看?的尸体正?是最初异变的那个散修,他的脑袋已经被薛清极砍下,又被一剑从腔子里插入,孽气早已被薛清极破了,只剩下一胸腔的脓水,被跟干了的荔枝皮似的外壳兜着,挂在墙角。


    哪怕是严律千年来已见了不少稀奇事儿,看?到这跟蚕蛹似的东西也愣了一会儿。


    “妖皇先?前可见过类似的情况?”薛清极问,但看?严律的表情也已知道了回答,便又道,“我也不曾见过,老孙死前曾说,这人异变后仍有思维能力,且体内似乎有什么要?破皮而出,只是力气不够,始终无法?出来,被我借机斩杀,但即便如此,它体内那东西的气息也十分骇人,虽远不及我记忆中那些东西,但凭老孙和我的感觉来说,它像是——”


    “怨神。”严律脱口道。


    薛清极惊讶:“你有这感觉?”


    “不,我只是想到千年前,”严律死死盯着墙角的东西,“当时除了那些吃了快活丸之后行尸走肉的人和妖外,突然也冒出许多怨神,当年三?处大阵被围攻时你忘了么?怨神忽然袭来,我们还以为?是孽气太重招来的……现在想想,如果并不是招来的,而是有人操纵着放出来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沉重之色。


    怨神的成因至今未能完全破解,只能大概理?解是孽灵互相吞噬融合后的结果,但孽灵互相吞噬的情况很常见,却并非总能形成那种怪物。


    但如果世上是有人知道其中道理?呢?


    如果真的是可以操纵的呢?


    如果可以操纵,那么考虑到快活丸的作用,怨神的作用又是什么?


    这问题严律甚至不大敢再想下去,他神色凝重:“先?见四喜,还有孙化?玉,我要?知道仙门这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清极点头同意,两?人带上胡旭杰,匆匆赶往地下二?层。


    二?层平时多用于医修们做研究,内部的医疗器械和符纸法?器皆有,老太太就直接被拉到了二?层休息。


    严律跟着薛清极找到休息室,一推开门看?到老太太的瞬间愣了下。


    虽然只是几日不见,但董四喜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是又苍老了许多岁,盘腿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手端着烟袋锅子不知在想什么,董鹿坐在她身边儿在笔记本上记录最近查出的事情,见严律进来便站起身,低声道:“严哥,小?年带你去过一层了吧?等会儿孙化?玉就过来了,稍等。”


    董四喜回过神儿来,见到严律,似乎比前几日又多了些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你来了。”


    “怎么搞的,”严律的表情有点儿难看?,说话语气也更难听起来,“你怎么跟老了十岁似的?”


    董四喜脸上的笑立马就收起来了,拍着沙发扶手骂道:“你那狗嘴里真是崩不出什么好屁!”


    见她还有劲儿骂娘,严律悄悄松了口气儿,他真怕董四喜一个受不了打击,跟着出点儿什么事儿。


    董四喜骂完他,又歪在沙发上抽烟,见严律和薛清极坐下,这才慢慢开口。


    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负一层的事儿,而是道:“我想了想,祖宗,不如趁我还活着,把你手臂上那术给解了吧。”


    严律没反应过来,这事儿其实几乎没人知道,董四喜平时说起也避着人,除了薛清极是猜到的之外,连董鹿都不知道,闻言都蒙了。


    “我感觉不太好,说不出哪儿不好,心里不得劲儿。”董四喜见把几人都镇住了,咬着烟嘴儿嘿嘿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苍老沙哑,她看?着严律布满云纹的胳膊,表情略带担忧,“这东西已拴了你千百年,早已超出最开始给你落下这术的人预期的副作用,我怕再拖下去,你就让这玩意儿拖垮了。”


    第075章 75


    老太太这话说完, 严律便感到身侧薛清极的身体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小刀拉肉似的令他汗毛倒竖。


    严律没想到董四喜会忽然说起这个, 他之前对薛清极说这条胳膊时,只说明了是为?了留下薛清极在他身上的?魂契,其他的?都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后来也鲜少再提起。


    不?等他开口, 便感觉到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右臂被人拉起, 薛清极低声道:“‘拖死’是什么意思?你之前只对我说过会偶尔酸痛,难道又是骗我?”


    他说的?声音轻柔温和,攥着?严律手腕的力气却凶狠异常, 好像恨不?得?把他这爪子?给拽掉。


    “你没事儿怎么想起来说这有的?没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严律对老太太急声道,继而又转过头来, 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耐着?性子?说, “你听她胡咧咧,是有点儿小毛病, 但我受得?了。她那是年纪大了, 喜欢夸大其词,我要是能死,早千百年前就蹬腿儿归西了!”


    妖皇也不?知道是妖的?缘故还是其他, 说的?愈发不?像人话, 一着?急就喜欢胡扯些?别的?,毫不?知道自己在朝薛清极的?心窝上捅刀。


    薛清极懒得?听他狡辩, 目光扫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不?顾周围还有他人, 连声追问:“你能解此术?若解开,他这手臂是否还能恢复如常?”


    这仙门之术只在历代?掌事儿的?之间相传,他并不?了解,之前还以为?是和魂契相同,非要时间够久才能慢慢消散,但看董四喜的?意思,巩固这术需要仙门来做,但不?巩固,这术也并非就能轻易拔除的?。


    老太太半闭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您是仙门出身,应当比我这小辈儿更明白术法运行的?道理。这就跟小汽车一样?,想要运作?起来总是要消耗点儿什?么,以前灵气充足的?时候是消耗外界灵气,现在外界不?足,当然就要消耗别的?了,怎么可能恢复如常?总要付出代?价的?。”


    薛清极心里其实早有猜测,但被证实,还是心中一痛。


    老太太不?给严律争辩的?机会,已又说道:“解术倒是简单,只要妖皇愿意,我现在就能解除。”


    既然已经知道这术还是早点解开的?好,薛清极脱口道:“当然——”


    “行了,”严律的?声音沉下?来,打断两?人对话,“我知道了,回头再说。”


    妖皇虽然脸臭嘴损,但极少有对自己人疾言厉色的?时候,不?仅是董鹿和胡旭杰,就连老太太都是一顿。


    薛清极没想到严律是这么个反应,瞧见?老太太习以为?常的?表情,薛清极明白过来,这种话老太太提过无数次,但严律都没有同意。


    他其实早就清楚这东西是可以解掉的?,只是没有选择这条道。


    因为?这云纹圈住的?是千年前薛清极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儿联系。


    千年前自己欢天喜地在严律胳膊上落下?魂契时的?样?子?浮现,当年的?他在今天给了现在的?他一记无比沉重的?回旋击。


    薛清极紧抿嘴唇,攥着?严律胳膊的?手起先松了松,但随即握得?更紧,像是要将其融进?自己的?掌心。


    严律感觉到薛清极指尖的?一点儿冷,紧皱的?眉头微松,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挠了一下?薛清极的?手背,并不?在意他像抓着?个浮木似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严律对老太太道,“但手长在我身上,我自己清楚。”


    和臭脸的?妖比起来,更让人害怕的?是旁边儿还坐着?个低气压的?人。


    董鹿和胡旭杰从这一来一往几句话里琢磨出了个大概,却偏偏不?敢吭声,缩在角落里挨着?屋里窒息的?压力。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看严律和薛清极,口气软和道:“我还不?是操心你,别的?不?说,术法留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多,你难道不?觉得?你像去给每个新手纹身师学徒练手用的?猪皮?”


    “我就算是成了块儿雕花萝卜都不?用你管!”严律不?耐烦道。


    “我活到现在,老伙计们死的?不?剩几个,我感觉我也快了。”老太太不?跟他计较,对董鹿挥挥手,让她去找孙化玉过来,“仙门虽然对掌事儿的?筛选严格,但也未必个个儿都没有私心,要是再出来几个拿着?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杂碎,你要怎么处理?你现在心愿已了,死人都能让你等活过来了,不?如趁机把此事儿了了,以后这个术,也就没有传下?去的?必要了。”


    严律的?脸色冷了下?来,薛清极一愣,从老太太这话里听出一丝不?对,正要发问,董鹿已经带着?孙化玉回来了,连带着?回来的?还有之前在负一层的?隋辨。


    隋辨低声安慰了孙化玉几句,便揉着?红肿的?眼睛和胡旭杰站到一出,胡旭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单薄的?小身板儿拍的?直晃悠。


    有段时间没见?到这个小医修,严律差点儿没认出来。


    孙化玉显然是已经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进?门说话时声音很沙哑,双眼红肿脸色蜡黄,但整个人的?气质比起之前在小堃村时要沉稳数倍,眼神坚毅,似是整个人都沉淀下?来。


    只是这种沉淀实在痛彻心扉,以至于这孩子?的?步伐还带着?抹不?去的?沉重。


    “严哥,年儿,”孙化玉哑声道,举起手里的?文件夹,“对不?住,去找资料找了一会儿,我们这边资料没来得?及整理,有点儿乱,刚才我又翻了翻。”


    严律和薛清极站起身,看着?他点了个头,孙化玉对薛清极轻声道:“刚才没来得?及道谢。”


    薛清极略愣了愣,才想起这是说之前老孙死前被孽气折磨,他为?其暂时镇抚的?事儿,点了个头算是回答。


    严律没提老孙的?事情,只低声问:“还行么?不?然东西搁这儿,我们自个儿看。”


    “我爸他们留下?的?东西,我最熟悉。”孙化玉一抹脸,沉声,“没事儿,我知道什?么是要紧的?,就算是为?了我爸和其他人,我也能行。”


    老太太的?眉眼中带出些?许不?忍与怜爱,但没再多说,只招呼董鹿隋辨等人将桌上的?东西腾开。


    孙化玉将这几天孙氏的?检查记录和仙门近期的?一些?推测记录一一拿出,摆在桌上。


    “其实我们查出来的?东西并不?算多,”孙化玉指着?几份资料,“一方面?是快活丸的?成分问题,另一方面?是服用者的?反应问题,我们一开始认为?副作?用的?强烈与否是和服药多少有关,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和服用者本身的?各方面?素质有关。”


    孙化玉用笔将几处有用且已确认的?信息标好,方便严律等人看。


    和严律以及老堂街最开始的?猜想差不?多,仙门这边对服用者的?反应程度也给出了几个大差不?差的?划分。


    至于承受能力,则是根据老孙死前的?推测重新判定,大致是和服药者本身的?身体?素质、修为?灵力、魂体?强健与否三个方面?有关。


    孙化玉道:“我认为?应该还和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关,我想了想,之前异化的?那些?服药者并不?是同时异化,有的?是撑了一段时间,抵抗不?过才长出秽肢的?。”


    “从修行的?逻辑来说,精神刺激会影响到神魂,而魂稳不?稳则会影响寄生的?速度,”董鹿思索,“这么想的?话,是有些?道理。”


    严律想起封天纵起初是没有异化太多的?,但后边儿挨了邹兴发一掌后,就跟热油里落了水珠似的?一下?炸了。


    这难道也是刺激?


    封天纵都敢私下?做快活丸生意了,他有这么脆弱?


    “另外就是我们查了快活丸的?成分,”孙化玉继续道,“但因为?这东西我们不?敢多沾,所?以到现在也只知道是有孽气和魂魄碎片掺杂,另外还有一点儿非常少但不?知道是什?么的?成分,我看不?像杂质,近期打算剥离出来单独检测。”


    薛清极道:“当年的?淬魂,本就是由孽灵和生魂组成。但我觉得?快活丸似乎经过了改良。”


    “您那个年代?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模样?,但灵气应该远比现在充沛的?多,”老太太抽着?烟袋,边想边慢慢道,“如果是改良,那也合理,这就跟我们把一些?以前流传下?来的?仙术改进?一样?,用现代?手段辅助,弥补不?足的?灵气。”


    “但具体?是改了哪儿呢?”隋辨出声问道,“或者说,要满足现在的?快活丸的?制作?条件,都需要什?么?”


    严律看着?手里仙门的?资料,刚想伸手去摸根烟点上,抬手却发现薛清极竟然还握着?他的?手腕。


    他想事儿的?时候没察觉,这会儿才意识到两?人从刚才就没分开手,薛清极半垂着?眼,即便是严律看他也不?收手,倔得?像是年少时学古字那会儿学不?会就往死里学的?模样?。


    严律原本想抽回手,但一想到薛清极学古字时候的?事儿,就想到藏在他兜里自己握着?他手写的?字条,心里就软了下?来。


    自从薛清极回来,他的?记性就被迫好起来了,实在是很折磨妖。


    被控住了右手,严律只能用左手十分别扭地从右裤兜里掏出烟来咬上,看着?桌案上仙门的?资料,道:“别的?我目前不?清楚,但妖这边已经确定了,封天纵掺和进?了快活丸的?制作?过程,应该负责其中一个环节。”


    “翅族?”董鹿眼神一凛,“难道是和天赋的?能力有关?”


    严律:“我也是这么想的?,翅族能将孽灵的?孽核从体?内剥离,只是这百余年能灵活使用这份儿天赋的?翅族已经不?多了,封天纵倒算是一个。”


    薛清极在医院门口接到严律时已经听他提起过,这时已经理清了思路:“这倒是的?确快捷了些?,直接将孽核剥出,感觉上就已经是个半成品的?快活丸了。”


    今天格外安静的?胡旭杰终于开口:“等会儿,啥玩意儿?这到底是怎么做的??难道让人活生生吃下?孽核吗?”


    “不?,人体?无法直接承受孽核,哪怕是妖也未必能受得?了,”严律沉声道,“我想,应当是让孽灵吞下?生灵魂魄,在还未完全融合的?时候剥离孽核,这样?这个核上就有了生魂的?魂魄残留,就好像是过浓的?药剂里添了另一个缓冲成分。”


    孙化玉最先明白过来:“我懂了!这有了生灵之魂的?孽核无法直接使用,所?以需要与其他粘合剂一样?的?成分一同炼制,这就是快活丸了,将这玩意儿再给下?一个人服用,这个人的?身上就同时具有了孽灵、生魂和二者的?灵力,所?以许多服用者的?灵力才得?到暴涨!”


    老太太幽幽道:“凡造孽气寄生的?人,哪怕是死了都能活过来,虽然只是一具躯壳,但看起来也像是能‘活死人肉白骨’似的?,难怪吃了这玩意儿个顶个儿的?活蹦乱跳。”


    几个小辈儿登时胃里翻江倒海,这确实和直接生吞了孽灵以及自己的?同类没有区别。


    “对了,还有一条,”孙化玉一想到自己手里捏过这种东西就忍不?住恶心,强忍着?又说,“我怀疑这些?药可能还有质量等级之分。”


    严律终于扭曲着?姿势摸到了自己的?打火机,点着?烟:“封天纵拿出去兜售的?药是最劣等的?,听说更好的?他自己留着?吃。所?谓‘更好的?’我有两?个猜想,一个是以有修为?的?生魂制成的?,另一个则是以服用许多快活丸却仍能保证体?内平衡的?生灵之魂制成的?。”


    “说不?准是都有呢?”薛清极笑了笑,只是笑意并不?及眼底,“前者不?必多说,后者更是极妙——这人体?内早已容纳了许多灵力孽气,却还能活着?,这岂非意味着?魂体?强悍?这样?的?魂大概也很适合入药。哦,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筛选‘药材’。”


    隋辨脸色煞白:“这不?就和那个什?么一样?么……以前听说的?,一些?动?物饲料其实是用淘汰下?来的?同类做成的?……”


    这比喻令人毛骨悚然,胡旭杰干呕了一声。


    孙化玉皱眉:“那最开始孽化的?那个散修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说跟蚕蛹似的?挂在墙上那个?”严律愣了愣,想起之前薛清极和自己的?描述,不?由看向对方,正对上剑修看来的?目光,“我没直接面?对,你亲自动?的?手,难道真的?像怨神?”


    薛清极也不?能完全吃准,沉吟道:“我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当年大批怨神雨后春笋般冒出,与那帮用了淬魂的?疯子?搅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也怀疑过怨神是可以生造出来的?么?”


    严律想起当年惨烈的?场景,脸色更难看。


    老太太道:“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我师父遇到过一次怨神,仙门派出了大量人手,算上散修得?有百来号人,才将那邪门东西围困斩杀,就一头就差点儿把我们玩儿死。”


    “以前十几个怨神纠集一处,便可屠城,现在灵气枯竭的?一大好处,大概就是这东西也很难形成了。”薛清极冷声道,“我总觉得?今天遇到的?那个‘蚕蛹’似的?东西,似乎是缺少些?什?么,或者说形成条件不?足,所?以其中东西才未能脱出。”


    严律道:“别说缺少什?么,单说这人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才能成了那鬼样?子?。”他顿了顿,沉声,“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了快活丸……如果真跟快活丸有关,那当年淬魂的?效果应该也是这样?,难道当年那些?怨神是因为?淬魂形成的??”


    后半句是对薛清极说的?。


    “那时我们只是怀疑可以‘造神’,却并没有相关佐证,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东西成型。”薛清极眸中冷意闪过,“当年我和师兄前往求鲤江检查有异动?的?大阵,遇袭反击,本已占了上风,要不?是怨神纠集成群进?攻,又怎么会令阵眼松动?,以至招来境外境。”


    老太太反应三秒,猛然起身:“求鲤江的?大阵?我想起来了,这事儿我听说过!”


    “姥姥?”董鹿急忙扶着?她,其余人也面?露疑惑。


    “三大阵落下?,以三阵成一巨型阵,庇护一方平安,三阵犹如三条腿,从建成开始就基本没有过太大的?挪动?,”老太太道,“只有求鲤江那处例外,门内掌事儿之间流传,说千年前此阵遭到重创,阵眼受损,几近崩塌,导致周遭灵气倒转孽气四溢,草木枯死生灵离魂儿,前往维护的?修士们死伤无数,后来……”


    这茬老太太从没跟小辈儿们提起过,董鹿等人都听住了。


    隋辨听得?格外入神,神情竟然有些?恍惚,不?由追问:“后来?”


    老太太看着?薛清极,叹了口气儿:“传闻当年仙门大弟子?以身填阵,才算稳住了大阵,只可惜那位据说年少成名的?修士却因护阵而亡,连个整尸都没找到。前辈们多以此事告诫后人,三处阵决不?能轻易挪动?,否则就未必能有那次的?运气了。”


    “以身填阵”四字一出,屋内瞬间安静。


    说是修士,毕竟血肉之躯,入阵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必死无疑,但当年薛清极还是填进?去了。


    严律压下?心中绞痛,这千年他并未将这些?事情对旁人提起太多,猛然从别人口中再次听到,就如同又亲眼瞧见?薛清极的?半个残躯从空中坠下?时一样?。


    “填的?并非是阵,而是一道裂口。怨神与那些?活死人一道袭击导致阵眼松动?,招来了境外境,也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空间罅隙,大阵倒转,将空间罅隙中的?上古蛮荒灵气吸入,倒灌进?阵中,”薛清极澹然道,“如不?制止,别说是当时在场的?人,这地方恐怕都要成个凶地,到场的?同门死伤过半,别无他法,我只能填进?去,再由师兄将阵稳住,重新固定。”


    短短几句,已将当时的?惨状重新描绘。


    老太太长叹一声:“难怪先前严律说您死于怨神围攻,难怪你们从一开始就对这药格外警惕,又对大阵十分上心……当年要没有各位,还不?知是什?么光景,是我们后人无能,竟没什?么人再记得?这些?事儿了。”


    “何必说的?那么高尚,我当时并未想什?么后人。我上,是因为?再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在了。”薛清极半垂下?眸,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又能令人窥见?一丝当年大弟子?的?自傲,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现在想想,却觉得?走运,若非让那裂缝夺走我一半的?魂魄,现在又怎么会有重活的?一天?”


    他抬起眼来,看向严律。


    妖皇想到他当年身死魂裂,那时的?撕心裂肺就又重新清晰,忍不?住狠狠抽了下?自己的?胳膊,却被薛清极拽着?动?弹不?得?。


    两?人这较劲的?举动?哪怕做得?再隐蔽,到底也没逃过屋内几人的?眼睛。


    再想想严律这千年来都保持与仙门的?联系,以及之前老太太说他“心愿已了”和“死人都能等活过来”……


    一个死了千年,一个活了千年。


    死了千年的?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而活了千年的?那个竟真的?就守在他半拉残魂身边儿直到今天。


    这怎么不?算两?个死心眼儿?!


    严律下?意识不?愿再想当年的?场景,挣不?脱薛清极的?手,便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继而道:“总而言之,如果快活丸真的?能导致怨神的?产生,那这事儿就更严重了。”


    “明白了,”老太太的?神色显出些?许不?济,慢慢地又坐回原处,“总不?能重蹈当年覆辙……好,我现在立刻安排下?去,严查各世家的?收治点是否还有类似情况,另外,小孙,你开始着?准备带门内医修进?行压制,手段厉害些?也顾不?得?了,能把孽气拔除的?统统拔掉。隋辨,我看阵也不?能掉以轻心,总觉得?其中还有蹊跷,你这几天把几处大阵再琢磨琢磨。”


    董鹿等人点头领命。


    薛清极又道:“和现在的?快活丸相比,当年的?淬魂似乎还有些?粗糙。现在的?药,减缓了服用时的?痛苦,似乎有些?令人成瘾,而且有了一套生产流程,相比也要有合适制作?的?场地,仙门与妖族不?如从这几方面?下?手调查。”


    几人将事情理了个大概,见?老太太已有些?精神委顿,严律便不?再逗留,他还得?把事情跟老堂街那边儿交代?了。


    他刚走了没几步,便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薛清极的?手松了。


    “你先上去,”薛清极笑道,“我去一趟洗漱间。”


    胡旭杰嘀咕道:“上厕所?就上厕所?,还‘洗漱间’!”


    严律给了他小腿一脚,转头看了眼薛清极:“行,你快点儿。”


    薛清极笑着?点点头,目送严律带着?胡旭杰变掏电话边疾步朝外走找信号,又等屋中孙化玉和隋辨前后脚离开,这才慢慢带上房门,转过头来看向老太太。


    “我有事不?明,”薛清极声音温和,只是眼中并没有多少暖意,“他手臂上的?仙门之术,到底对身体?造成了多大负担?”


    老太太的?脸上浮起些?许了然笑意,对董鹿挥了挥手,小姑娘便跟薛清极打了个招呼后,转身去了更里侧的?房间。


    “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他那个狗脾气你是知道的?,也不?可能跟我说这些?,”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薛清极和严律加起来比她十辈子?的?寿命都长,但某些?方面?在她眼里,倒没比董鹿更成熟多少,“有一回他找上我说要加固,我才知道他手臂当时因耗损过度抬不?起来了。我检查了一下?,这本来该是疼的?事儿,但他似乎觉察不?到,所?以我一直在思索,他痛感迟钝也是和次术有关。”


    薛清极心中又惊又疼,想起当时在求鲤江时严律右臂就已不?大能抬起,仙圣山为?老棉拔孽遭到孽气反噬,右臂的?恢复也比正常的?左臂要慢上许多……


    山怪当时有一件事没说错,严律的?右臂已经半废了。


    薛清极眸中掀起些?许疯怒,又问:“这些?年,仙门是否有掌事之人胁迫他?”


    老太太的?表情浮起些?许厌恶与愤愤,哼了一声:“说是修士,但到底是修不?掉本性的?凡人。威胁倒是不?敢,但提点儿要他来多麻烦一些?的?要求……我也只是听我师父提起过,都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她说着?低低叹气,“我死前当然会找个最合适的?人来继任,但这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已经回来了,他还放不?下?什?么呢?”


    大雨已下?了许久,似乎仍未有停止的?势头。


    胡旭杰已经掏出车钥匙,撑了伞准备走进?雨帘去开车,却被严律伸手拦住了。


    “钥匙给我,你去问仙门借辆车走,去看看雪花儿,”严律伸手拿走车钥匙,咬着?烟对他扬扬下?巴,“顺便问问那边儿,什?么时候开始跟肖氏有联系的?,我怎么不?知道。”


    胡旭杰想想薛清极,看看严律,眼一瞥嘴一歪:“支我走就直说,谁没谈过恋爱似的?,装什?么装?”


    说完赶在严律一脚踹他屁股上之前窜进?雨帘中:“得?了,我也不?开车了,附近有个地铁口,我坐地铁过去。您跟那个谁到家了跟我说声。”


    “滚吧。”严律客气地告别。


    胡旭杰走出去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喊了声:“哥。”


    严律正拿着?手机给佘龙发消息,听到动?静抬起头。


    大雨之中,胡旭杰半遮在伞下?的?面?容好像有些?模糊,他笑了笑,道:“我以前老担心你以后越活越凑合,现在没那么担心了。我……算了,没事儿了。”


    严律没听明白,皱起眉还要再问,见?胡旭杰挥挥手,将手插在口袋里踩着?地上的?雨水走远了。


    车停的?不?远,严律站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薛清极还没出来,便先去车里等。


    薛清极再出来时,严律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点着?了烟,也跟佘龙等人联系完了。


    剑修打着?一把从仙门借来的?伞,穿过雨帘来,拉开副驾车门坐进?来,身上沾着?一股消毒水混着?雨水的?气味儿,令严律皱了皱鼻子?。


    “怎么打的?伞,你也不?是拿不?稳的?那些?傻子?转世了。”严律抽出几张抽纸递给他,让薛清极擦拭肩膀上的?雨水。


    薛清极接过来擦了两?下?,才忽然想起之前来时,严律握了握他把着?伞柄的?手,说了一句“握得?挺稳,跟做梦似的?”。


    他终于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因为?严律已经见?过太多次他那些?连伞都拿不?稳的?转世了。


    薛清极压下?心中酸苦,笑了笑:“你那个侍从呢?”


    “别老侍从侍从的?!”严律并没有开车,夹着?烟摇开车窗,“我打发大胡先走了,他在这儿也不?好说话。”他说完,没搭理薛清极看过来的?目光,兀自道,“跟四喜聊的?什?么?你其实可以直接问我,她才活了多少年,知道什?么。”


    妖皇和小仙童已混的?太熟,乃至于一个人说要走,另一个就知道他要迈左脚还是右脚。


    薛清极并不?意外,他轻笑道:“问你?你虽不?至于撒谎,却总对我避重就轻。”


    严律没吭声,这倒是事实,他无话反驳。


    “好吧,妖皇让问,我倒真有要问的?,”薛清极侧过头来,目光牢牢地黏在严律脸上,“你怎么还不?将胳膊上这鬼东西解掉?”


    后半截儿终于再也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声音低下?去,好似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一般凶狠。


    严律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手臂神展开来,露出满手臂的?云纹,小臂上薛清极留下?的?魂契那一小片儿是干净的?。


    云纹或许会覆盖他的?全身,但只有这片儿总是干净的?。


    严律看着?自己的?手臂,笑了一下?:“我说过,你这魂契在你当时死后不?久就开始淡了,这术没了,单方面?的?魂契马上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薛清极并未答话,见?严律另一只手摸上小臂那处空白,两?指一扫,一只小灵兽雀跃而出。


    那似狼似犬的?小兽撒着?欢儿,毫无犹豫地奔向薛清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起手来,小兽在他的?指尖跳跃几下?,融进?他的?掌心。


    严律的?目光追随着?那小兽落在薛清极身上,眉头微皱,眼神儿里带着?些?许苦恼无奈,以及些?许忧愁无措:“那以后我还怎么找你呢?”


    薛清极仿佛被一把捏住了鼻腔喉头,酸苦、窒息同时涌来,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说过,那些?转世都不?是我。”


    “但看到他们,”严律说,“我会想起你,就不?会忘了你了。”


    第076章 76


    冷风夹着秋雨从车窗外送进来, 几点雨星借着风扬起,落在严律的右手手臂上。


    他那一整条手臂的云纹勾连缭绕,缠了他千年, 他随时有机会将?这些东西拆掉,却又保留至今。


    仿佛是个已没了理智的守财奴,起先只是抱着个保险柜,后边儿又在保险柜外头?建了个大?屋子, 又为了屋子修了院墙。


    守财奴不分昼夜不吃不喝地加固、修补这些耗费他心力的东西, 但保险柜的里?头?,其?实只放着一枚残缺不全的宝石。


    薛清极觉得自己的嘴唇仿佛已在秋雨中冻僵,却又仿佛自虐般硬逼着自己张口:“你以前虽然也常来往六峰, 但都全凭心情好坏, 来去自由……”


    “我现在也全看心情,”严律挑眉, 将?烟头?按灭,“心情好了出个活儿, 心情不好大?门?一关?,天王老子来了也敲不开?。”


    薛清极一把捂住他那张破嘴, 低吼道:“那是因为现在的掌事是个明白人, 但并非历任掌事、所有修士都不动私心!我重活回来,就疑惑你为什么如今与仙门?联系如此紧密,也是我见到你就昏了头?, 现在才明白是为了手臂上的东西!”


    严律嘴唇好悬没被牙齿磕破, 竖起眉正要拽了薛清极的手反驳,对上薛清极的双眼时却顿住了。


    那双与薛清极性格并不相符的澄澈双眼里?, 他的身影轮廓好像是砸进去的一块儿石子,没入清潭, 却激起层层波纹,将?他自己的倒影也搅得破碎,盛满他碎片的水光像是要从眼眶中落下。


    哪怕是千年前被强行?拔孽,严律也没见过薛清极这个神情,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他全不记得自己以前倒过的霉遇到过的王八蛋了,只抬起手来想?碰碰薛清极的眼睛。


    温热的指尖即将?触及眼眶,薛清极却好像被这热度刺到,略偏过了脸:“你向来不耐烦被约束,连选落脚的地方都选了个偏僻的弥弥山,随性妄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薛清极更了解严律的人了,他眼中湿漉漉的光浮动,仿佛又瞧见当年神采飞扬的妖皇,唇角扯起一抹笑意,但随即便眼中水光冲淡,硬生?生?扯成了疯狂的恨,喃喃道:“他们?发现手里?攥着条结识无比的好绳子,就拿来拴了你好多年……而我是那根令你甘心上套的骨头?。”


    他捂着严律的手略有些抖,指尖发冷。


    严律在这颤抖中逐渐意识到,薛清极泄露出的恨并不只针对仙门?那些有私心的掌事儿,这恨的大?部分是奔着他自己去的。


    千年前落下魂契时的狂喜,成为了今日?无处可?宣泄的恨。


    这恨里?裹着太多太混杂的东西,令哪怕已因孽气寄生?留下后遗症的薛清极头?疼欲裂,已分不出其?中滋味,只自言自语道:“你的心太软了,换成是我,必定杀了以此胁迫我的蠢货。但说起来,千年前的我,又怎么不算是蠢得令人发笑?竟还埋怨不能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严律心里?酸软一片,他的小仙童这会儿大?概是气疯了,心疼的劲儿上来,连千年前和他结契的自个儿也恨得够呛。


    他用了点儿力,才将?薛清极的手掰开?,握在自己手中,一字一句道:“你少偷摸着骂我,你是骨头?,那我是什么,千年老狗么?”


    也不怪薛清极第一反应就是捂他嘴,这老妖说话实在没谱。


    不等薛清极再开?口,严律又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根香气扑鼻的肉骨头?,现在该做的难道不是送上来让我啃一口?”


    天地造物很讲究个平衡公道,捏出来个随时都会爆炸的薛清极,就能捏出个谁跟他发疯都不好使的严律。


    薛清极被他猛地拉下,栽进严律怀里?,连带着将?严律顶在车门?上,他心里?原本就是恨怒交加无处发泄,反手死死搂住严律的腰,感?觉到严律的嘴唇先是落在他的额头?,随即又转到耳边道:“都过去了,以后……以后会好的,况且我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选了你,也不会后悔。”


    车外响起阵阵雷鸣,乌云压下,将?薛清极的神情压得晦暗不明,在阴郁昏暗中将?严律满是云纹的右臂拉起,声如轻羽般落下:“真奇怪,我分明恨得要死,但一想?到你为了我这样,又好像高兴的要命。”


    拉下一半的车窗外飘进雨丝,落在严律的后脖颈,身后是瑟瑟冷意,但面对着薛清极的这一面儿,又热的出奇。


    “我气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跌进泥潭,但你现在真的站在了泥潭里?,我又怕起来了,”薛清极将?严律的手拉到唇边亲吻,“严律,哪怕不用淬魂,我也已经是个扭曲的怪物了。”


    严律明明才是妖,但这会儿却觉得眼前这人才是个妖怪化成的,说的每个字儿都像是在蛊惑他跳进更深的深渊。


    他这刹那简直要被薛清极的直白冲击到神魂,这有些癫狂的爱意在这秋雨中砸在他头?上。


    严律的拇指不由自主地按进薛清极的唇,后者微微低头?,牙齿凶狠地咬着这乱人心绪的入侵物,舌却顺从本心地抚过自己留下的痕迹。


    天边电光闪过,冷白光线照亮车内一切,让严律看清了薛清极的眉眼。


    那眼里?仍旧有些潮湿模样,只看着严律的目光中混着狂热与难过,混杂成了一片迷乱惑人的阴郁杂色,好似黄泉里?钻出的一缕魂儿,只盼望和放不下的人再吻一次。


    严律目光柔和,他的小仙童心里?的拧巴他已有所察觉,两一只手也伸出,捧着薛清极的脸左右瞧了瞧:“那这怪物长得倒是格外漂亮,好像就是照着我的喜好长的。”


    薛清极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脸,感?觉到严律右手的温度。


    当年提刀大?破弥弥山怨灵地的胳膊,现在已成了晦云缠绕的模样。


    他心中疼痛难忍,头?也几乎要裂开?,感?觉到严律的手按在眉心,送了灵气进来,又听到严律道:“你不用觉得难过,别说你不是怪物,即便是了,那又能怎么样?”


    也不知是这灵力镇抚起了效果,还是严律的这句话将?他镇住,薛清极讷讷地看向严律。


    妖皇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吻了吻:“我活了这么多年,听过无数人跟我说的‘再见’,但只有你真的给了回应,即便是怪物,也是只奔我而来。”


    薛清极好似被这一吻勾了魂儿,不自觉地扣着严律的后脑勺更用力的回应。


    车外雨声簌簌,将?心跳与呼吸尽数掩埋。


    等唇齿再分开?,严律只感?觉浑身滚烫。他已经不是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的混账,但却成了一勾就沉迷其?中的混账。


    严律十分有自知之明道:“你再这么着,我就真没心思开?车了。”


    薛清极无声地笑了一下,闭了闭眼,勉强压下眼中的火气,慢慢松开?严律的右臂:“这术毕竟不适合久留,你——”


    他说不下去了。


    “我都说了回头?再说,胳膊长在我身上,用得着你们?操这个闲心?”严律不太想?聊这个,掩饰性地抓了根烟放在嘴上,顿了顿,想?起另一茬,“你要是真闲得难受……”


    “我已经知道‘煤气灶’是什么了,”薛清极打断他,“也实在是没有拧的兴趣。”


    严律禁不住笑起来,发动车子:“行?,那你已经算半个现代人了。我说的不是这个,等会儿回去给你看个东西,你重新活过来,除了折腾我之外,还有别的要做。”


    薛清极闷闷“嗯”了声,其?实仍旧心绪难平,这会儿严律哪怕是真要他去拧煤气灶,他能点头?答应。


    “今儿估计也就暂时到这儿了,先回去等消息,你也得休息休息,省的又流鼻血,”严律将?车开?出去了半条街,忽然想?起另一茬,抬手竟然摸了一下薛清极的眼眶,“对了,我还头?回见你哭鼻子呢,给我干一激灵,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无恶不赦的渣男。”


    薛清极猝不及防被他捋了一把眼睛:“没哭。”


    “我都瞧见了刚才,”严律咬着烟笑,打火机没了气儿,打了几下都没亮,“眼泪汪汪的,以前你拔孽的时候都没那样儿过。”


    薛清极就好讲究个面子,闻言侧过头?来盯着严律:“没哭。”


    “行?行?。”严律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过了一个红绿灯,“你真——”


    “真没哭。”薛清极将?车内的备用打火机递过去,“要不然妖皇还是抽烟吧。”


    车内的备用打火机也没气儿了,没能尽职尽责地堵住严律的嘴,这妖果然又说:“但我怎么瞅着像是哭了呢?”


    “妖皇上了年纪,”薛清极抱着胳膊闭着眼道,“老眼昏花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律被他挤兑了一下,不甘示弱:“你年纪小,偶尔哭鼻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薛清极噎了好一会儿,心里?的难受竟然被严律给胡搅蛮缠地搅了个稀碎:“但我仿佛也见过妖皇落泪。”


    “什么时候?”严律愣了,“我怎么不记得?”


    薛清极顿了下:“我临死前见你朝我奔过来,以为你为我哭了。”


    车内安静了三秒。


    严律忍无可?忍道:“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伤心事儿?”


    薛清极也恼怒起来:“是你先提的!”


    他俩的嘴实在忙碌,之前还用来接吻,现在就转而用来吵架。


    吵不出个结果,俩人无言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谁先无奈地笑了一声,另一个也跟着笑了。


    “我俩活到这个地步,真是没救了。”严律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记得当时哭了没,我哭的次数可?不多。”


    薛清极抓住重点:“真的哭过?什么时候?”


    严律抬手拧响了车内音箱,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妖皇大?人有意避战,小仙童自然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另问?起别的:“你说要我看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严律只笑了笑,没再回答。


    车开?到小区时已经到了半夜,雨势虽然小了些,但仍缠绵地下个不停。


    严律的打火机全部歇菜,烟也见了底,好在小区附近就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让薛清极先拿了后座的原本要给肖点星的剑回家。


    但等他从便利店回来时,薛清极还是站在楼门?口的避雨处等他。


    严律心里?软的像是一摊泥,随便薛清极捏两下便不成样子。他过去捏了捏薛清极的肩膀:“行?了,回家。”


    最近这俩字儿从他嘴里?说得越来越自然了。


    开?门?进屋,将?手里?顺道买的东西都放在鞋柜,再前后脚地换鞋进屋,严律站在客厅,忽然感?觉自己当初随便选的房子竟然真的像个家了。


    他其?实已经不太能记得弥弥山里?自己住的地方是什么样了,但还记得薛清极每次跑来时,要先在外头?低下头?蹬掉靴子,换上弥弥山里?做的草履。


    即便是打了伞,两人也被秋雨粘的浑身不适,各自洗了个战斗澡。


    等薛清极拨弄着半干的头?发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却没在客厅找到严律的影子。


    他顿了顿,循着感?觉走到严律卧室门?前。


    房门?并未合拢,薛清极敲了两声推开?,见到严律坐在床边,床边只拉了一盏床头?灯,暖色的光线下,严律的轮廓有点儿毛茸茸的温和。


    “这就洗完了?”严律侧头?过来看他,“不吃点儿东西?”


    薛清极对严律这关?心人就只知道问?“吃了没”的模样已然习惯,只略点了个头?,踱步过去挨着他坐下,起先是摸了摸严律的右臂,继而又整个手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低声问?:“在做什么?”


    “刚才给大?胡打了个电话,他没接。”严律的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雪花最近病得厉害,他心思不在这儿,我就直接给隋辨打了,让他告诉他那个绿脑袋小朋友明天来这儿拿剑。”


    薛清极听到“绿脑袋小朋友”,知道说的是肖点星,不由有些好笑。


    不等他开?口,严律又道:“你还记得妖族在大?祭日?时候的习俗吗?”


    大?祭日?对妖来说应当算是一年一度最要紧的节日?,他们?那个年代,没有现在那么多花哨精细的节日?,妖族内部更是因为各族习惯不同而节日?混乱,但只有大?祭日?是统一的。


    大?祭日?指的是祭天地神灵湖海山林,妖们?会在节日?前便准备好自己制作的配饰,在祭拜后挂在敬爱者的身上,以表祝福,发展到后来,相爱的妖也常在大?祭日?互赠配饰,是以祈求上天庇佑爱侣的意思。


    薛清极没料到严律说这个:“记得。”


    “我那时候一到了大?祭日?,就被挂的像个许愿树,”严律想?起弥弥山时候的事儿,咬着烟笑了,“你知道我那会儿多受欢迎吗?”


    薛清极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他一年一年瞧着一到大?祭日?就挂了一身叮当响的物件的严律,瞧着送上配饰的妖里?不少红着脸的少男少女,只恨不能把严律身上的所有物件全都扒下来才好。


    千年前晦暗的念头?,虽然千年后已因为感?情成长而略减缓了些,但想?起来还是够薛清极恼怒的。


    他环着严律腰的手勒紧了不少,手在对方侧腰抓了一把,皮笑肉不笑道:“妖皇魅力过人,谁能想?竟然是只嗥嗥,当是现在所说的‘狐狸精’才是。”


    严律被他这一抓一嘲讽激得浑身发麻,斜他一眼:“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怎么知道我那会儿不想?要你给我挂配饰?”


    薛清极愣了愣:“我……”


    “我那时候每年都提前告诉你大?祭日?要到了,以为给了你充足的时间?给我做点儿什么东西,但到了大?祭日?当天,你除了坐在角落里?吃菜外,连根草都没给我挂过。”妖皇很是不满。


    薛清极竟然有些愣怔:“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琐碎,你自己也从不给周围人赠那些东西。”


    “没有?”严律这回是真有点儿来气儿了,侧过身来看着他,半眯着眼道,“你每次大?祭日?只要来弥弥山,我什么时候让你空着手回去过?”


    薛清极的脑子里?骤然浮起零碎记忆。


    年少时也就罢了,那会儿年纪小,又拔孽又是疗养地折腾,严律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会把搜罗到的安神静气的东西赠给他,大?祭日?时也赠过挂在脖子上的灵珠或是小药囊。


    后来长成,他只要赶得上便会来弥弥山赴大?祭日?的宴,临走时严律便又从犄角旮旯里?摸出点儿东西送给他。


    或是附了妖术的发带,或是狩猎得来的兽皮做成的围脖,又或是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灵兽骨制成的手串儿。


    严律赠给他的东西,大?多都带着额外的效果,就和那些他年少时送的灵珠药囊一样。


    那会儿薛清极并未奢想?过真能与严律发生?什么,妖皇隔三差五就送些这种对他这大?妖来说用处不多的东西,薛清极收到时自然雀跃,却从没想?过严律会挑着大?祭日?特?地准备。


    “你送的那些,我以为只是……”薛清极这才发现当年的不同,惊讶道,“我看其?他妖都亲自编织,做些精巧漂亮的挂牌首饰吊坠,你那些也是亲手做的?”


    严律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那倒不是。”


    薛清极:“……”真是多想?了!


    严律咳嗽一声:“我不会做那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顶了天了给你编个草蝈蝈,那玩意儿你要吗?”


    “妖皇又未曾送我,”薛清极幽幽道,“怎么知道我不要?”


    “……”严律噎了下,竟然从这话里?品出点儿幽怨来,“好,只要你别发癫,我每年大?祭日?都给你编还不行?吗?我努努力,可?能还能编个草蟑螂。”


    薛清极早已过了要什么草蝈蝈的年纪,被当成孩子哄了一句,不由抿起唇来:“你当时送我,是有表达喜爱的想?法的么?”


    “呃,”妖皇有点儿尴尬,“我也不知道,只是想?送。”


    薛清极感?觉自己真能被这老妖怪给气死。


    妖皇又说:“但又不知道送什么,没经验,我就送过你,其?实想?过亲手替你戴上去或者披上去的,但又怕那些玩意儿你不喜欢,你自己拿着,不喜欢的话还能丢了不戴。”


    薛清极刚起来的火气瞬间?被兜头?按灭了。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哪句消了火,又为了哪句心里?酸软。


    他俩千年前一个在暗处里?欲念发酵却不敢言,另一个缺心少肺不懂情爱但已开?始偏心,却愣是到了现在才走到一处,缩在这狭小的卧室内相拥。


    要是千年前,能在落雪的弥弥山中看着落雪抱着他……


    都过去了,已过去了。


    “我其?实,”薛清极的声音有些干涩,吻了吻严律的脸颊,低声道,“挑了很久。我想?送你最好的,总以为还有时间?,所以挑剔个没完,后来终于选好了,却已经没时间?了。”


    他并不提是什么,难免会给严律添堵。


    薛清极心里?并不想?让严律为了当年没有得到的东西牵念,他今天都已经开?始恨起当年结契时瞎乐的自己,竟然有些庆幸当年并未赠出手。


    严律要是个记性差到底的倒也算了,他送的东西挂在身上,没多久大?概也就忘了是哪儿来的。


    偏偏严律能用一条胳膊来挽留他的魂契,记了他千年,这千年里?光是魂契和转世?已足够刺激他,薛清极没想?过再留下什么继续加重严律的痛苦。


    却不想?严律侧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里?有些狡黠有点儿得意,和薛清极记忆中那个在山间?呼啸往来的妖皇一模一样。


    他愣了下,随即感?到另一只手内被塞了件儿东西,四四方方,有些硌手,又像是木头?的只敢。


    他脑中“轰隆”一声响,摊开?手掌,借着灯光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儿刚开?始刻便停工了的如意牌。


    严律笑道:“我知道你要送的是什么,你走之后,我一直带在身边。”


    那如意牌在薛清极记忆中还没怎么打磨,棱角尖锐,但此刻拿在手里?时却发现已被把玩得圆润许多。


    这是神木制成,坚硬无比,却被严律拿在手中摩成了这个模样。


    薛清极无法想?象,严律那一天天守在转世?身边儿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抚摸这块儿如意牌。


    “我一直在想?你原本打算在上边儿刻什么样的字体,古字还是当时常用的字,”严律见他攥着那木牌并不说话,将?烟咬在嘴里?,布满云纹的右手伸出,握住了薛清极的手,“你回来了,就把它?刻完吧,我不想?再猜了,猜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受够了。”


    薛清极紧紧攥着木牌,感?觉到手心疼痛无比,却无法替代心中的撕裂似的疼。


    他总算明白严律为什么迟迟不肯解除那只手上的术了——这千年来严律已经把等他活成了习惯,如若拔除,就是抽走了支撑他的那根骨头?。


    薛清极声音带着点儿轻颤,他低着头?看着严律的手,低声道:“……我是想?做一块儿如意牌,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更好,我从年少时就知道自己多半无法飞升,但我死后,你却还要活着,你明明活的很痛苦,却必须活着,我无法结束你的难过,所以只期盼你能顺心如意。”


    严律咽下喉头?酸涩,放软了声音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顺心如意了。你做了如意牌,也做到了这东西期盼我得到的一切,小仙童,所以不需要伤心。”


    他还要继续说,却感?到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珠来。


    那带着点儿温热的水砸在手背上,好像一滴滚烫的魂魄碎片扎进严律的手上。


    妖皇顿时手忙脚乱,他烟还在嘴上咬着,好悬没直接掉下来把床单烧出个窟窿,他抬手将?薛清极的脸捧起,见清澈的双眼里?泛着红,泪含在眼里?,却偏偏是瞪着严律的。


    “你这,”严律不知所措,“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好像是怪我把你弄哭了一样?”


    妖皇大?人虽然在情之一窍上开?了不少,却仍搞不懂爱人的情绪和想?法。


    薛清极将?那块儿如意牌丢在一旁,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耻,竟抬手一把掐住了严律的脖子,咬着压根道:“我就恨你这模样,每次以为已经陷得足够深,你却还能把我带到更深的地方。”


    严律猝不及防被卡住脖子,却并不慌张,他起先是愣了愣,继而忍不住笑了:“彼此彼此吧。”


    他被薛清极胡乱地吻住,烟都差点儿没来得及拿掉,便被卡着脖子按在床上,他一手抓着薛清极的后脑勺的头?发,感?觉到喉结被轻按揉捏,自己的另一只手倒是还记得将?烟按灭,从衣摆中顺着薛清极的脊椎一寸寸抚过。


    这战栗感?在两人之间?炸开?,严律感?觉到唇齿间?的咸味儿,是爱人眼泪的味道。


    这回某些人再也没法儿嘴硬,说是没有哭过了。


    雷鸣轰轰,好似宣战的鼓点,敲击着屋内二人的神经。


    衣服不知何时已卷起,一些反应也无法忽视遮蔽,严律被勾得神魂颠倒,但还是理智残存,拽着薛清极的头?发将?他拉得和自己对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强势与狂乱,心里?起先是满意,随后“咯噔”一声。


    “有件事儿我得先问?清楚,”严律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是想?在上边儿的,你不会也是吧?”


    第077章 77


    薛清极体?内仿佛有血在冲击耳膜, 头发被严律拽着被迫微微仰头,发根传来的些许痛痒却成了一种复杂的刺激。


    他半眯着眼停顿一下,声音略哑道:“只要是你, 我都想要?。”


    严律的脊椎好似被一簇羽毛划下,火苗带着极致的痒顺着后脊划遍全身。


    他早知道这人在他这儿是从不隐藏那点儿偏执的占有欲,但没想到这话在这个场合从薛清极的嘴里说出来,带给严律的感觉会如此强烈。


    “别说的跟我不是?这么想的似的, ”严律妖的本性让他无意识地和薛清极碰了碰鼻尖儿, 两人离得太近,彼此烫得吓人的体?温烘得人头晕脑胀,他凭借自?己那点儿仅存的理智说道, “但就是?, 那个,呃……”


    妖皇再不是?人, 也忽然有了点儿不好意思。


    但这几个磕绊在薛清极听来就变了味儿,他一手在严律的腰上搓了搓, 半是?恼怒半是?闷闷道:“你难道真要?在这时候气?我?”


    “靠,”严律被他这一搓, 头皮都跟着麻了起来, “你知道怎么来吗?我先说好,这事儿搞得差劲儿可是?会疼的。”


    薛清极愣了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脸颊的红色显了些, 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严律:“你知道?”


    “互联网上什么没有啊土老帽,”严律老脸也有些发烫, “我专门儿查的,理论知识随便都找得到。”


    薛清极哭笑不得:“你查这个……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严律让他给问?懵了, 他俩的反应已?经没法儿按下去了。


    最近两人情绪起伏都太大,压的太久的而感情发酵,无论是?焦虑还是?悲伤,都压缩在了只?有两人的深夜爆发,实在是?等不及再研究讨论的了。


    薛清极的眼睛还有些湿漉漉的水光,盯着严律的眼神儿里满是?潮湿的狂热和迷恋。


    这眼神看得严律心?里好像长了一层绒毛,他伸手过去抹了下薛清极被泪水打湿而有些拧巴的睫毛,薛清极侧过头在他手腕吻了吻,舌尖儿不知还是?有意无意地略过,好似剑锋温柔地划过皮肤。


    严律的手顿了顿,之前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回,那些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把拽住薛清极的领口,将他拉得差点栽倒,被迫跟严律对视。


    严律的眼神儿凶的够呛,说话时也跟咬着后槽牙似的:“你听好了,我只?心?软这一回,可不是?输给你了。”


    瞬间的福至心?灵,薛清极懂了这话里的意思,身体?内烧着的火差点儿要?把他给燃透了,胡乱地“嗯”了一声。


    严律捂着眼睛叹了口气?儿,心?里暗骂真不该把这小子给惹哭了,没想到还债还的如此之快:“你那什么,去把我之前穿的裤子兜里东西拿过来。”


    俩人回来就换了衣服,严律没薛清极那份儿强迫症似的讲究,换下的裤子随手丢在床尾地上,薛清极回身捞起来,见兜里掉出了个包装花里胡哨的盒子。


    他捡起来时扫了一眼,借着暖色的小台灯薛清极把上边儿的字儿看了个清清楚楚。


    哪怕是?个千年古董,薛清极也是?个领悟力一流的古董,只?顿了顿便大致猜到了用?途:“你哪里来的?”


    严律又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来掩盖自?己的紧张,烟雾熏得他眼睛微微眯起,轻咳一声:“买烟的时候看到店里有,就想着先研究研究……咳,行了,过来。”


    他说不下去了,这话越说越不对味儿,劈手夺过薛清极手里的套。


    好在小仙童也没有再细问?下去,他很懂得趁着妖皇心?软的时候拿捏他的道理,抿着唇看严律满是?云纹的手撕开包装,那纹身晃得他头晕脑热,满身绷紧,不等严律再继续说什么就已?凑上去堵他的嘴。


    严律也已?绷到极点,只?来得及微微侧头转开还咬着的烟,薛清极的嘴唇落在侧脸,好像恼怒他的闪躲,又在他的喉结上狠狠咬了一嘴。


    严律被他这狼崽子一样的行为逗乐了,那点儿别捏跟好胜心?总算是?扑灭得七七八八,手摸索着抓了把薛清极的侧腰,之前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严律不轻不重的一抓令薛清极抖了抖。


    这反应深得妖皇喜爱满意,索性扯掉该扯的。


    暖色的灯光令薛清极的皮肤看起来有种暧昧的质感,严律夹着烟缠着纹身的手点了点他的胸口,挑眉笑道:“我以前真没想过,会跟你这样。”


    “是?么?我却早就想过了,”薛清极攥住他的手,轻笑道,“跟你这样。”


    这话简直是?最到位的催化剂,在雨夜中?令人头晕目眩。


    吻成了攻城略地的武器,探索彼此更深处的隐秘。


    即使这段时间拥抱和接吻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但这些在此刻又都多出了更多的战栗和灼热。


    严律妖的本性总会在这时候适时窜出,压下理智占领大脑,他无比顺从自?己的本性,无论是?神情还是?略无法聚焦的目光都是?他沉迷其中?的证据。


    昏暗混乱中?烟头灼热的红好似勾魂儿的烛光,薛清极已?记不得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顺着那光压过去按灭,又是?怎样咬在自?己在他胳膊上留下魂契的地方。


    他只?记得严律压在喉头闷闷的笑声,闷在吻里消失在彼此的呼吸间。


    严律的手指摸到薛清极的脸颊,感觉到一点儿湿意,含糊地嘲笑:“你以前有泪痣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掉眼泪过。”


    话音都还没落,就被小仙童给堵住了嘴。薛清极略恼怒道:“说的话没几句我爱听的。”


    “嘶,草,”严律骂了一句,“那我说什么?小仙童你再哭一下我看看?清极,你刚才眼泪落在我嘴里了,亲的时候没尝到吗?”


    他不知道是?别有用?心?还是?全凭本能,平时能精准踩到薛清极的雷点,这会儿又能毫不费力地将薛清极的神经拉扯到极限。


    千年前那些混乱的梦都已?被现在的真实冲成了烟云。


    现实比梦还要?美好。


    呼吸,狂乱,撕咬,情不自?禁勒住彼此的脖颈却又勉强克制的力道……统统搅合在一处,在身体?中?炸裂,在大脑中?崩盘。


    一切都像是?一个被太阳暴晒着的梦,他们的喉管像是?要?烧起来,身体?像是?在融化,目眩神迷。


    又好像是?惊雷闪电落下,眼前光影交叠,即便是?闭上眼,对方的给予的感觉也如同过电般打进魂魄。


    视线中?那些大块儿的光斑层层叠叠,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慢慢淡下去,视线恍恍惚惚地清晰起来。


    刚才心?跳撞击耳膜的声音太强烈,严律花了许多时间才让听觉和理智一起回笼,窗外的雨声混杂着薛清极逐渐平复的呼吸一道传入耳中?,感觉到脸颊处又被薛清极亲了亲。


    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粘汗,严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混乱。


    他俩也不知道是?已?经较劲儿成了习惯还是?其他,接吻像是?在咬人,薛清极的眼神儿像挑衅也像钩子,将他的理智拽的稀碎。


    而严律也确实经不起一点儿撩拨,起初还有些局促,后边儿就全都抛诸脑后彻底栽进这沉沦感里去了。


    妖族真是?从老祖宗开始就没有自?制力!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妖皇回忆起来只?觉得跳进了麻椒水里,从头到脚都是?受到冲击的麻。


    他掰着薛清极的脑袋,这才发现之前那点儿水光全都没了,只?剩下慵懒的心?满意足,被严律掰着脸也不挣扎,反倒抿唇笑起来。


    “我怎么感觉,”严律皱起眉,“你不像是?完全不懂这些?”


    薛清极无辜道:“妖皇不要?污蔑我,我也是?全凭‘理论’。”


    严律惊讶:“你哪儿来的‘理论’?”


    薛清极长睫半垂,敛去眼里的笑:“我之前便说了,早想过和你这样。”


    既然是?早有肖想,脑子里这些废料自?然比严律要?早千年产生。


    千年前也不是?全无这些事情的记载,某白皮黑心?的人只?要?有心?,这些东西了解起来当然快得很。


    严律张着嘴半晌,一把推开他,捞着枕头愤怒地埋头进去:“你小子摆了我一道!掉几滴眼泪就把老子心?哭软了……仙门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穿得人模狗样外表看着人五人六的,整天都想的什么?!”


    薛清极听到他又把自?己哭了这茬提起来正不满意,听到后半截儿不由好笑,扒拉几下严律的枕头:“我那时除了修行和出活外,也只?能想你了。”


    严律还没从输了一局的愤怒中?缓过来,狠狠锤了一下枕头,指着薛清极鼻子道:“薛清极!我把你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给你拔孽,指点你习武,手把手带你写字儿,游历都恨不得把你栓裤腰带上带着走?,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啊?”


    薛清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确实心?情好得要?命,抓过严律的手亲了亲:“妖皇,妖皇,我知道你对我好,当然是?要?报恩报德的。”


    “报恩?”严律没好气?儿道,“我看像恩将仇报。”


    薛清极抓着他满是?纹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笑道:“怎么这样说我,不然你挖开我的心?看看,怎么让你说的像个黑心?肝?”


    严律的恼怒也只?在尴尬的那会儿严重,现在手心?摸到薛清极的心?口,感到其下有力跳动的心?脏,那是?薛清极活着的象征,皱起的眉头便跟着一声声的心?跳舒展开。


    “下回等我……的时候,”严律眯起眼,抬手摸了摸薛清极还带点儿红的眼尾,“你眼里还是?带点儿眼泪我才满意。”


    薛清极很不想他再提自?己丢脸的事情,凑过去用?嘴堵上严律。


    屋外雨声渐缓,却还淅淅沥沥地落,爱人的耳语和亲吻哄得人昏昏沉沉。


    床头的小夜灯被按灭,严律已?经有了睡意,感觉到薛清极又像以前在弥弥山时那样挤在了他身边儿,不同的是?这次手臂也跟着伸出,将他牢牢搂住。


    严律闭着眼无声地笑了笑,听到耳边薛清极道:“笑什么?”


    “这你也知道?”严律说。


    “这身体?还是?有些修行的,我从回来开始也没落下这些,”薛清极无奈道,“即便是?夜晚,眼睛也还是?看得清的。”


    严律“嗯”了声:“你把那个如意牌丢哪儿了?回头给刻完了还我,我这么老些年都没搞丢,别让你给弄没影儿了。”


    薛清极心?里酸涩,只?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头疼吗?”严律打了个哈欠,已?有些困了,抬手摸摸薛清极的额头,“以前偶尔还是?能睡一两个时辰,现在还能睡吗?”


    薛清极轻声回答:“你睡你的,我现在就很好。”


    严律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侧过身来将薛清极搂在怀里。


    屋内十分?安静,除了雨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严律已?经有些半睡半醒时,听到薛清极说话:“你之前说你曾哭过,是?我死的时候吗?”


    严律睁开眼,当时记忆已?不太清晰,但痛感犹存,等薛清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才开口:“不是?,你死之后,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找你的剑,救还活着的人,回弥弥山了结叛徒,召回四?散的弥弥山活下来的妖,修补大阵,处理四?周怨神,照真差点儿气?死,和我一同斩杀了参与其中?的世家各族后吐血,仙门内乱七八糟……很忙,我没那个功夫。”


    他虽不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妖,却还是?知道在那时候更要?稳定锋利,像镇在妖族的一把刀。


    薛清极死前视线已?恍惚,他只?知道严律急奔而来,却不知道确实是?没有哭的。


    根本来不及,严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死了。


    薛清极张拉张嘴,艰涩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严律呼出口气?儿:“我第一次用?你留下的魂契找你的转世,你只?剩残魂,我又是?头回用?这种方法,所以找起来十分?麻烦,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模样了,还是?个傻子,在街头巷尾胡乱地活,下雨也不知道躲,我过去的时候那傻子抱着个脏臭馒头在啃。”


    薛清极愣怔了,他虽然是?知道自?己每世都是?痴儿,但严律却很少提。


    严律淡淡道:“虽然已?只?剩半拉魂儿,但长得却跟你差不多,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你一样的脸,湿淋淋地在啃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吃,我当时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喊你名?字,他当然是?毫无反应,我把馒头从他手里打飞了,他急得跟我要?杀他似的,扑过去捡起来继续吃……”


    他把薛清极和那些转世分?的很清,说话的时候转世是?“他”,薛清极则是?“你”。


    薛清极想到那场景就感到呼吸不畅,这不畅并非因?为自?己,而是?为了严律。


    严律在黑暗中?摸了摸薛清极的脸,自?嘲地笑了声:“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感觉,也终于知道你是?真的死了,在我心?里又死了一回。然后感觉站不住脚,蹲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打在脸上的不止是?雨水,还有眼泪,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哭,幸好当时在下雨。”


    死亡的痛感滞后而来,好似酝酿出了翻了数倍的体?量,重重地压在当时的严律的身上,压扁了他,却偏偏毫无声音,发不出声响。


    薛清极隔了许久才终于呼入一口空气?,刀子一样挤进肺里,差点儿将他给撕裂。


    “我那会儿还只?想着至少要?把你的魂魄重聚之后再送走?,省的以后每一世都是?个傻子,没想到会走?到现在,”严律感觉到薛清极睫毛和呼吸的颤抖,并不在意地笑起来,把他的脸颊连搓带揉后又搂得更紧一些,“也挺好的,至少我终于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哭了。”


    薛清极的手紧紧贴在严律后背,感觉到对方皮肤的温度,这么温暖的身体?,当年却泡在冰冷的雨水里。


    他声音轻颤,却字字清晰:“等我找到办法,我找得到……会把空缺的这些时间都补回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严律的身体?顿了顿:“你——”


    “会清醒着陪你,会始终是?我。”薛清极说,“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严律沉默半晌,喉咙中?像是?含了一块儿棉花。


    他头回如此明确地回答了薛清极,声音很哑,甚至有些难以察觉的抖:“好。”


    严律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抱着个人就能踏实的时候,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真的放松了,严律的思绪逐渐迟缓,慢慢在薛清极的体?温中?陷进昏睡。


    薛清极这会儿虽然头并不算难受,但睡觉对他来说毕竟是?奢侈的事情,好在严律在身边儿,他的夜晚并不算难熬。


    他尝试着闭了一会儿眼,跟做梦似地回忆起以前在六峰时的事情。


    那会儿他已?重回仙门,门中?同龄的师兄师姐们许多并未能坚持独身苦修,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理智做主,不过数年便陆续有人成亲离开六峰,在附近的村镇落户成家。


    薛清极年少入仙门,修的是?术法剑心?,学的是?清心?寡情,又装的像是?个潜心?修行的正派人。


    六峰上的同门时常议论时谈起他,互相猜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位剑修动一动凡尘心?。


    却没人知道他心?早已?动,只?是?对象非人,而是?个老妖怪。


    那老妖怪也不知道是?什么邪门歪道,长了副好皮囊,又生了副谁都不爱的黑心?肠,身边挤满了妖和人,关?键是?还活得长,老不死。


    活得长就意味着老妖怪有大把的时光游戏人间,也能有漫长的年月够他去遗忘。


    无论是?妖族还是?仙门,于他不过是?迟早都要?抛诸脑后的破烂回忆。修士也不过几百年寿数,薛清极死了,严律都还能活着,活到忘记他这个人。


    话本里砍柴人误入深山与山神相爱的故事都是?诓人的。


    薛清极年少时对自?己的这些心?思并不理解,等后来某天瞧见弥弥山里拉着手红着脸说话的一对儿妖,才恍然明白这感情意味着什么。


    再往后回到仙门,终于能独自?领命下山出活,他常四?处搜罗些零嘴儿带回去给那老妖怪。


    已?经记不得是?闲逛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有人神秘兮兮地从小画铺里闪出,沿着墙根跑走?,落下的书?册却被薛清极捡起,随手翻了两页,便被里头画着的东西震得愣在原地。


    现在想想,那玩意儿画的其实并不多精巧,却已?足够那个年纪的他开窍。


    他胡乱将那册子塞到随身的收纳锦囊内,晕头转向地回了落脚处,没想到回到仙门便因?出活时受伤而又发起高烧。


    高烧让他陷入短暂的睡眠,梦里画册上粗糙的轮廓细致起来,其中?一个是?他,和他纠缠的人的脸也终于清晰,一双剑眉压着双深邃带笑的金色兽瞳,他一眼认出是?谁。


    那是?严律。


    再睁眼时那胡来的梦已?消散,只?剩下满头的汗和爬上脸的红晕,像是?把他夹在火和冰之间熬着。


    他年少时的感情汹涌又绝望,不需他人置喙就已?经知道是?条死胡同,却偏偏放不下忘不掉,换成别人,或许早惊慌地将那梦按下。


    但薛清极却捂着眼,一遍遍儿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心?思和濡湿的裤子都被盖在了一张被子下。


    那种暗恋的痛苦酸涩闷在他心?里,许久都没能平息,乃至于后来严律再来六峰,兴趣上来拉着他去比试刀剑,他被严律握着自?己手的温度晃得头晕,比试切磋时频频分?神,被一刀挑掉了剑。


    严律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顾着得意,还不忘嘲笑他退步。


    薛清极恨得牙根痒痒,但看到严律飞扬无暇的笑脸,又喜欢的要?命。


    他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回忆逐渐褪去,当时那种纠结苦涩却还清晰。


    严律睡得很熟,总是?皱起的眉舒展开,呼吸平稳绵长。


    薛清极当即将年少时的回忆抛诸脑后,只?觉得要?是?让那时的自?己知道现在的情况,必定要?让当时的自?己嫉妒得发疯。


    和年少时的自?己计较这个实在没劲儿,但他还是?抿唇笑了,轻轻凑上去在严律的唇角吻了一下,随后坐起身,赤足踩着地板走?出卧室。


    要?还给肖点星的剑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薛清极并未开灯,慢慢走?过去找到剑匣打开,一柄剑刃锋利的长剑安静躺在匣内。


    薛清极将剑拿起,借着窗外路灯灯光细细查看,又以剑指抹过剑身,灵力注入其中?。


    剑身略略颤抖,薛清极注入的灵力再多些就要?崩断,他只?能收手停止。


    “不够使啊。”薛清极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手指弹了弹剑身,这剑虽然已?经过精心?修复,原本也已?有了年头,却和他现在拥有的薛家夫妻俩留下的剑差不多,都达不到他的期望,“我需要?一把更坚韧、不会轻易折断的剑……进行到一半便废了可就不好了。”


    说着忽然觉得鼻中?有熟悉的温热感,抬手一抹,鼻血在他彻底放松后再次流出。


    薛清极看着手掌里的血迹,眸中?泛起大抹晦色。


    卧室内传来严律翻身的声音,薛清极立即将剑归于原位,转身回去。


    严律从侧躺变为仰躺,感觉到身侧床褥陷了下,便下意识抬手过来摸,被薛清极抓了个正着,攥在自?己手心?里。


    他将云纹漫布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听到严律含糊开口:“睡不着?床头有手机充电器……”


    说一半儿又没动静了,彻底睡着了。


    薛清极无声地笑了笑,摸摸严律的脸颊,半靠在床头,却并没真捧着个手机彻夜上网,反倒将过来时捡起的如意牌掏出,边端详边琢磨起来。


    第078章 78


    天蒙蒙亮时?雨才算停了, 隋辨被门外扑腾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惊醒。


    他猛地从书堆里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找关于古阵的更多线索时?睡着了,还做了个十分模糊的梦。


    梦里刀光剑影孽灵横行, 漫天白雪落得静谧无声。


    他一会儿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儿浑身像是泡在冷水里,一会儿又感到莫大悲伤砸在胸口,只想痛哭一场。


    这梦很混乱,但隋辨却不知?为什么老觉得熟悉。


    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叹息抽泣, 隋辨赶紧拉开?门, 瞧见几个同?门拖着沉重的步子脸色难看地回来,跟隋辨对上眼,领队的那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近这段时?间附近孽气渐重, 孽灵聚集伤人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除了要处理这些事情, 仙门还要抽掉人手追查牵扯快活丸的人和?处理服用者?,门里弟子基本都在连轴转, 也就隋辨因为要查阵的事情而暂时?留在门里没有调动。


    这一晚上门里的人来往了好几波,这一波刚从隔壁蛟固市回来, 浑身滚得都是泥,衣服几处破损, 身上还带着刚包扎好的伤口, 是今儿晚上最?狼狈的一波。


    “本来是去?处理几个被孽灵寄生后‘死而复生’的小案子,但追查的时?候意外找到了数十位之前失踪的世家的……人,”一位同?门面露苦涩, 跟隋辨低声解释, “蛟固是孟家的地方?,刚巧孟叔也在, 是他带着我们查的,没想到……找到的几十人里大半都是孟家的, 已经没有人模样了,只能了结。”


    隋辨脸色苍白:“你们情况怎么样?”


    “本来人手有些吃力,还好那地方?老堂街也埋得有妖,帮了大忙,只伤了几个。”同?门低声回答,“但毕竟是要亲手了结认识的同?道,和?皮肉伤比起?来,感情上更受不了。”


    他没说完,但隋辨猜得到应该是有心神?动摇的,差点儿把自己也搭进去?的也有好几个。


    隋辨比这帮同?门更早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知?道孽化的躯壳里流出来的甚至都不是血,但那玩意儿溅在手上的时?候,还会觉得是温热的,好像人才刚死,而且是被自己杀的。”


    几人站在仙门的弟子休息室内都沉默了。


    带队的同?门略打起?些精神?:“昨天半下?午时?收到门内通知?,让留意奇怪的孽化者?,以防是怨神?,但我们这趟确实没遇到。”顿了顿,又说,“你之前发到群里的简易符阵确实便利,还有符纸吗?其他地区的伙计也想用。”


    这段时?间隋辨都在研究以符入阵,赶工做出了一批符,又画了清晰明白的摆放示意图,结合现代的一些科技手段,能让一部分修士在没有擅长阵法之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能摆出一个简易的防御小阵。


    虽然这东西也非常一次性而且不耐使用,和?董鹿的纸器一样是一次性产品,但拼命的时?候有这些也是好事儿。


    领队的同?门带着那些显然是匆匆画出的符走时?心里还有些嫌弃,没想到那小小的简陋符阵却在关键时?刻挡下?孽气,带来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哦,有!我跟鹿姐又熬夜画了点儿,使用说明我也都发群里了,谁需要你们互相转发一下?就成,”隋辨听到自己的研究竟然有了效果,心里一松,顺嘴多说两句,“怨神?的事儿不管有没有遇着,最?好都跟老太?太?或鹿姐说一声。呃,我就是提个建议,小小的建议。”


    他除了在阵法上天资过人外,其他方?面都老实得有点儿愚钝,不然也不会跟薛小年那个疯子玩儿到一起?,俩人一道挨欺负。


    后来长大也因为是修阵的,所以主要负责后勤,不怎么引人注意,又是隋家最?后的后人,很受门里老一辈儿关照,跟其他同?门总像是隔着一层,其他出活儿的同?门也不怎么跟他多搭话。


    隋辨多少也能感觉到自己跟其他人的格格不入,所以平时?也很少和?同?门弟子拧着来,这会儿多嘴这么一句,后悔的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嚼了。


    但这次几个出活儿回来的同?门却都点了头,领队道:“我们本来是要去?找鹿姐的,但孟叔说让我们下?来休息,他自己去?说。”


    “孟叔来了?”


    领队点神?色疲倦,只用手指了指楼上,示意老孟已经上去?了。


    隋辨赶紧给几人让出一条道:“后边儿连着的几间都空着,我那屋暂时?还不能住,都是古书。”


    隋家这小子玩儿阵玩儿的走火入魔已经是门里都知?道的事情,忘了吃饭已经是常事儿,往书堆里一钻就是一天不见人影儿,被拖出来强制睡觉时?嘴里都能嘟囔着古阵布法。


    以前门里同?门议论起?来,都嘲笑这四眼是个书呆子,但此刻却没人再嘀咕半句。


    领队的同?门跟隋辨擦身而过,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谢了。”


    后边儿跟着的几个同?门也挨个儿拍了下?隋辨的胳膊,不等?他回答,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空房间后一头扎进去?,不过三秒就有人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


    隋辨揉了揉被拍的有点儿疼的胳膊,心里起?先?有些暖意,但很快又满是焦虑。


    带着这种?焦虑,隋辨顾不得饿的咕咕叫的肚子,踩着拖鞋跑去?四楼。


    刚到四楼的大厅,还没来得及奔着老太?太?的房间过去?,就见房门打开?,老孟正朝外走。


    数日?不见,老孟的状态简直是断崖式变差,脸色比墙皮都白,又浮肿起?来,好像个冷发面团儿,挤得双眼淤肿,嘴唇干出道道血口。


    “孟叔?”隋辨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谁孽化了呢!”


    孟德辰原本见到小辈儿,正露出一丝干巴巴的笑,隋辨一开?口这笑就立刻被撤回了。


    孟德辰气道:“你再多说几句,我真就孽化给你看了!”


    隋辨蔫儿了:“倒也不用急着变身,我是听说……上来看看你。”


    屋内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你看你现在这模样,变身不变身的也没差。老孙已经走了,倒是没说要你陪葬,所以先?别急着把自己折腾死。”


    老太?太?说话尖酸刻薄惯了,董鹿也管不住。


    老孟先?是恼怒,回头冷哼了声,但再转脸儿回来的时?候面色却松了些。


    隋辨小心翼翼:“蛟固那边儿的事儿,您节哀顺变。”


    “都是自找的,自找的!”老孟长叹一声,抬手抹掉眼眶里的泪水,摇摇头,“我本来以为我们孟家不会有这种?傻子,没想到竟然要我亲手来抹了家里的小辈儿。”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迟缓,好似个行将就木的朽木老人。


    但毕竟是世家家主,很快又稳住了情绪,孟德辰压着声音里的酸涩:“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古阵,我寻思也是,最?近的事情总多少跟三古阵挂钩。查出什么没有?”


    隋辨:“暂时?只查到了‘净地’及三古阵之间的关联,对了孟叔,求鲤江和?仙圣山的阵多少都出了问题,蛟固那边儿还好么?”


    现在情况特殊,他不想多谈自己知?道的事情,只简洁说了几句便转了话头。


    “古阵年代久远,净地情况特殊,你查起?来难办也正常。”老孟安慰,“蛟固那边儿暂时?没什么事情,除了我们孟氏,老堂街那边儿的虺族盯得也很紧。”


    说到妖族,老孟又不情不愿地哼了下?:“那帮妖也算是有点用,这回倒是帮了点儿忙,要是几十年前那会儿妖皇也这么积极,我们孟家当年何必吃那么多苦?”


    身后董鹿终于忍不住开?口:“孟叔!老堂街虽然都是妖,但也有严哥老棉这样可靠的,现在情况紧急双方?正是合作的时?候,你怎么总揪着这点儿不放呢?”


    孟德辰脸色沉了沉,到底没多说什么,摆摆手不再提。


    隋辨总觉得刚才的话里有那个地方?不大对劲儿,也没再开?口。


    孟德辰身心俱疲,倒是还关心小辈儿:“我让门里几个暂时?回不了家的去?休息区了,你见着了?他们情况怎么样?”


    “还行,伤口包扎了,但我看精神?不是很好,”隋辨道,“跟我聊了几句,现在暂时?去?空屋睡觉了。”


    孟德辰拍拍他的脑袋:“你也应该和?门里的孩子多相处,别老整天跟那帮妖……咳,不过你跟老隋确实很像,你爸也是,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老融不进周围似的。要我说就是相处的少,老隋在的时?候我就说过他没教好你,以后听我的,多跟人接触接触,薛小年都变聪明了,你连跟你一道玩的傻子朋友都没了。”


    隋辨闷闷地没吭声,他心里并不在意是妖还是人,但不好反驳。


    他爷爷老隋生前好朋友确实不多,孟德辰算一个,爷爷死后孟德辰没少照顾他。


    孟德辰精神?不济,说话带了些鼻音:“行,我先?走了,蛟固那边儿我不放心。有什么事情再跟我说。”


    说完不等?其他人再多话,就踢踢踏踏地走了。


    走动时?动作略显迟钝笨重,隋辨从他身后看去?,觉得孟德辰好像比自己记忆里老了许多岁,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重病缠身一般。


    老太?太?坐在屋内的沙发上,拿着一杯速溶奶茶边喝边道:“老孟心情不好就喜欢啰嗦,他那些话你听听得了。来,过来,我瞧你又像是没休息又像是刚睡醒似的。”


    隋辨走进屋,见董鹿的桌上也摆着一堆画好的符,就知?道他鹿姐也是一宿睡不着。


    “凌晨的时?候睡了一会儿,”隋辨抹了把脸,“还做了个梦呢。”


    老太?太?已经从悲痛中缓过来,她这样的性格,反倒是越挫越坚毅:“什么梦?”


    隋辨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但总觉得熟悉,有点儿像是您下?午跟年儿说的那些事儿,好像跟上辈子经历过似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没少瞎想吧?”老太?太?嘲笑道,“但人有轮回转世,什么事儿都说不准,别老想这些就得了。”


    隋辨挠挠头。


    老太?太?又问:“你难道是睡一半儿做噩梦了,上来找奶奶哄的吗?”


    隋辨叹气儿道:“不了,小时?候我跟年儿一起?住这儿,您哄我俩时?讲的那些鬼故事,害我尿了半年的床,到最?后年儿都不乐意跟我睡一屋了。”


    董鹿附议:“睡前还喜欢让小孩儿喝水,门里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洗床单,天台上挂的床单跟被单厂开?业了似得。”


    老太?太?脸上挂不住了,将奶茶狠狠吸了一口:“那我知?道了,你是上来找打的。”


    隋辨扭扭捏捏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开?口:“老太?太?,我是想问严哥手臂上的那个,真的是术吗?”


    老太?太?一顿,见董鹿也看过来,显然是早已想问,只是没找准时?机。


    她将嘴里的珍珠嚼烂,咽下?肚:“是术,是非常古老的术,好比一条狗链,栓了妖皇千年,但他心甘情愿。”


    “严哥从来没说过,”隋辨说,“我下?午听您的意思,这玩意儿对身体很不好?”


    董鹿道:“我在仙圣山时?就发现了,山怪好像也知?道这点,所以都朝着严哥的手臂攻击,还是小年出手挡下?的。”


    老太?太?叹气:“他没跟我说过具体是什么感觉,但我大概也知?道肯定不好受。老孟总在意几十年前严律没赶到蛟固帮孟氏,这点你们应该都知?道。”


    董鹿和?隋辨同?时?点头。


    “他对严律有怨言,是因为孟家几十人死在蛟固。我女儿女婿也死在那趟活儿里,”老太?太?笑了笑,面带悲戚,“但我却无法责怪严律,因为几十年前,我也没能赶去?蛟固。”


    老太?太?的女儿女婿死在蛟固这茬门里的人都清楚,她只这么两个亲人,当时?老太?太?备受打击,差点儿没撑过来,后来养了个没爹妈的孩子在身边儿,才算是缓解不少。


    这孩子也就是董鹿。


    因此董鹿虽然知?道这事情的大概,却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老太?太?点燃烟袋锅子:“那会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说是邻市好像有怨神?活动,我和?严律同?时?收到消息,各自带了人手过去?,没想到怨神?没找到,却误入了怨灵地。妖皇虽然捞了我和?其他妖出来,但自己也受伤严重……”她苦笑着比划了一下?,“右边儿身子已经没有好肉,两条手臂更是骨头一寸寸地碎了,又有孽气侵体,哪怕是愈合也花了很久的时?间。他那会儿痛觉还有些,所以折磨也就更大。”


    隋辨和?董鹿都惊到了,难以想象那血淋淋的场面。


    “当时?老堂街上也是多事之秋,为了消息不扩散,我和?老棉不敢对外明说,只将他安置在隐秘的地方?等?待恢复,没想到回去?就得知?蛟固出事儿了。”老太?太?眼神?暗淡。


    隋辨喃喃道:“严哥不是不想过去?,但他哪怕是再长生长寿,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


    董鹿看着老太?太?:“难怪听说当年许多人觉得您偏心妖族,哪怕是我爸妈出事儿,也不愿和?妖族断了来往……”


    “我也是怨过的。”老太?太?眸中闪过些许愧疚,“人痛苦过了头,就会埋怨死的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人。我当时?埋在屋里不愿出门,后来妖皇一脚把门踹开?,让我带他去?坟上祭拜……我看到他手臂还在哆嗦,上香的时?候连三炷香都握不稳,就再没有怨过了。”


    隋辨和?董鹿一时?无话。


    “人的命,哪儿能全系在别人头上,倒了霉反倒怪人家不救自己,那不就是太?强词夺理了吗?我跟老孟说过无数次,妖皇没对不起?过任何人,但他就是放不下?,”老太?太?呼出一口烟雾,“我也是那时?候发现,妖皇身上有纹身的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愈合的都慢,推测这术其实对身体负担很大。”


    老太?太?说着说着,忽然眉头锁起?:“说起?来,当时?好像许多事儿都很巧合。”


    董鹿压下?心中难过:“姥姥?”


    老太?太?思索道:“当年如?果没有那个错误的消息,我和?严律就不会同?时?离开?尧市,奔去?和?蛟固完全相反的邻市。那地方?偏偏是个怨灵地,困住我们许久,如?果不是这样,严律也不至于重伤,凭他的本事,短时?间奔回蛟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她边想边沉默下?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得当时?这消息到底是哪里传来的了。


    隋辨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太?太?的思绪被他打断,抬眼横他一记眼风:“别吞吞吐吐,我最?烦这种?茶里茶气儿的酸话!”


    隋辨赶紧道:“您想给严哥解开?这个术我知?道,但他不愿意,您也劝不动,我寻思要不然把这术教给年儿,他和?严哥关系……呃,咳咳,很好,特别好,说不准能抓个时?间给解开?呢?”


    董鹿一拍手:“对呀,姥姥。干嘛非要传给下?任掌事儿呢,选掌事儿就要选心胸开?阔的,在意这种?事情的也不配当下?任掌事儿,就教给小年又能怎么着?”


    老太?太?听到隋辨那个磕巴就笑了,狡黠地眨眨眼,暗示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道:“哪儿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先?不说这术需要严律老实配合,根本没法来个突然袭击。单说传授的方?式,是需要上任掌事儿在交接时?以自己的血为引,和?山怪似的抽出记忆传给下?任,交接后自个儿也就差不多忘了这术具体的细节,接到这术的人也因为术中禁令而无法外泄。这应该是第一位给严律种?下?这术的人对他的一个保护,以免拿这茬辖制严律的人太?多,或者?知?道这事儿后惹麻烦的人太?多。”


    隋辨没想到古时?的术竟然这么高深,不由佩服当年第一个留下?这术的前辈,犹豫一下?:“那——”


    “我倒是愿意将这术转给薛前辈,他当年能填阵,必然不会是个王八蛋,又和?严律关系密切,肯定是不会做出对妖族不利的事儿来。”老太?太?不在意地摆摆手,继而苦笑一下?,声音中透出些许遗憾和?哀愁,“但他也得能有多撑仙门几年的寿数才行啊。”


    隋辨愣了一下?,木然问道:“什么意思?”


    老太?太?抽着烟袋,轻摇了下?头,并未明说。


    隋辨猛地想起?当时?在仙圣山的山神?庙里,山怪借着守庙老人的口说的那些话来。


    ——“躯壳承载这样的魂儿,是注定早亡的命。”


    *


    严律是被热醒的。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迷糊,好像也是做梦了,但具体记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浑身好像被一团火缠着,睁眼时?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掰过他的脸,嘴唇便被吻住了。


    严律已十分熟悉这唇,反手扣住对方?的后脑勺,反压过身,压在先?动嘴的人身上咬了咬对方?的舌尖。


    耳边传来对方?低低的笑声,一只手在严律的小腹搓了搓,差点儿没把严律昨天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给搓出来。


    妖皇大人深知?自己经不起?撩拨,赶紧及时?收口,看着身下?人俊朗的脸:“亲就亲,又伸舌头又伸手的,有点儿过分了啊小仙童。”


    薛清极并不介意被他这么强势地压着,只忍不住笑道:“是你在梦里喊我名字,我不是神?仙,经不起?妖皇这样蛊惑。”


    “我喊了?我不记得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严律狐疑,“你小子是不是又坑我?”


    薛清极一手抚摸严律右胸口的云纹:“我也不记得你以前会说梦话,再说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严律差点儿没按着他打一顿:“难道昨天晚上边啪嗒啪嗒掉眼泪边把我往床上按的是别人?”


    “你这话好奇怪,是你把我惹哭的,”薛清极无辜道,“也是你自己说喜欢看我哭的,退一万步来说,难道妖皇就没有占到便宜?”


    严律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说法惊呆了,愣了几秒后咬牙切齿:“你以后少刷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梗!这都什么跟什么?”


    薛清极叹了口气儿:“难道妖皇说喜欢我哭是骗我?”顿了顿,又好像引诱似地说道,“不如?妖皇也落些泪出来,或许我也会心软,然后顺你所有的意。”


    严律掰着他的脸,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不等?薛清极反应,俯身在他耳边用古语说了句十分轻的话。


    严律道:“我已经见过了你上我时?候的表情,满意的要命,难道你不想看我上你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吗?”


    薛清极先?是一愣,继而好似被捏住了命门,眼里装出的单纯顷刻间烟消云散,露出其下?隐藏的灼热。


    严律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落在薛清极的脸上,脖颈,胸口,向?下?,再向?下?,好像拖着长长的火苗,每向?下?便将薛清极的理智燃烧一寸。


    就和?他的示弱只用在刀尖儿不同?,严律这种?妖特有的狂放坦诚简直如?同?攻城炮,将薛清极并不坚固的城门轻易轰开?。


    气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敲门声就闯进这场战争。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烧到一半儿就被掐灭的尴尬无奈。


    薛清极真诚建议:“你要不然换一个坚固一些的门板?我真怕有一天咱们刚躺下?,会有人破门而入。”


    “行了,”严律忍不住笑起?来,在他嘴唇上吻了下?,“估计不是大胡小龙,他俩有钥匙,敲门动静也比这个大,可能是隋辨带他绿毛小朋友来了,仙门的人你先?去?应付,我得先?收拾一下?。”


    他一觉睡到天亮,身上片甲不留,倒是薛清极中途已经起?来几次,从他衣柜里抽了衣服换上。


    薛清极被他顺了毛,没什么意见地去?开?门,还顺道将卧室的门关紧。


    门一拉开?,薛清极就愣了下?。


    门口站着的隋辨和?肖点星,隋辨两眼肿的拳头大,还在抽抽搭搭。肖点星茫然不知?所措地跟在隋辨身后,显然不知?道这位同?门怎么哭的像个王八蛋。


    门外的隋辨和?肖点星也愣了下?,半晌,肖点星纳闷道:“听说你跟严哥住在一起?,原来是真的,咋的了,你俩昨天晚上干架了?”


    薛清极没反应过来。


    肖点星指着自己的脖子:“你这儿,打得还挺凶?”


    薛清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严律把卧室门拉开?看过来的目光。


    和?身体恢复迅速的严律不同?,薛清极毕竟只是个修士,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快的自愈能力。


    两人昨天明明在上头时?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严律现在看起?来人模狗样,而薛清极的脖颈上还残留着严律留下?的掐痕和?吻痕。


    他生的白皙,那点儿颜色藏都藏不住。


    严律默默地将卧室的门合拢,闷声抽着烟,骂了一句脏话。


    明明是他吃亏更多,怎么搞得像是他下?手太?狠一样?!


    第079章 79


    薛清极眼见着严律面无表情地关上卧室的门, 忍不住轻笑一声。


    妖皇不想在这时候见人?,小仙童当然感觉得到,也没?点破, 一手轻抚着自己脖颈上的痕迹,漫不经心道:“妖皇只是无暇顾忌力道罢了。”


    “你俩真打起来了?”肖点星狐疑,“因为什么啊?”


    薛清极听到身后卧室里传来几声严律被烟呛到的闷闷咳嗽声,强忍着没?笑出声, 把俩小孩儿让进屋里。


    隋辨之前没?少来?, 还知道严律老不记得吃东西的毛病,从背后提溜出个保温盒:“我让门里食堂专门炒了点儿饭,味儿挺好的, 你俩尝尝。”


    他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肖点星脸色虽然也有?些发白,精神却比他好些, 不屑道:“我就说?了没?必要带,等会儿我请客去城东那家酒楼里, 你非说?严哥跟年儿肯定不去。”


    隋辨平时挨了肖点星挤兑还会解释两句,这会儿却跟没?听见似的, 胡乱“嗯”了两声。


    “严哥怎么不出来??”肖点星头回来?严律的住处, 一开始还忍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四处看看,“他说?我的剑修好了, 真的吗?”


    薛清极把隋辨带来?的保温盒拿去厨房, 悠悠道:“他昨天睡得晚,还在醒神。”


    肖点星睁大眼, 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抬手悄悄拉了把隋辨给他递眼色。


    等隋辨转过头, 用两个肿的就剩一条缝的眼睛疑惑地看他,肖点星又被他这模样丑的噎了噎。


    薛清极权当没?看到这俩小辈儿私下里的小动作:“断剑虽复原,但也不再是你之前用时的那把,剑修卸入门剑后得佩剑,大多由自己起名,你想好佩剑要叫什么了吗?”


    肖点星傻了。


    薛清极也愣了:“你不为自己的剑命名的么?”


    肖点星还没?回答,卧室的门终于打?开。


    严律咬着烟半眯着眼从里头走出来?,边扒拉头发边没?好气儿道:“现在哪儿还讲究你那时候那套,会铸剑的都没?几个了,材料和灵气也不够,玩儿剑的剑修比六条腿儿的□□都稀奇,大部?分都是靠血缘关系继承祖辈儿留下的剑,凑合用。”


    像薛家两口子就是各自继承家里的剑,但这两个算是现代剑修里的佼佼者,剑会随身带着,哪怕是死了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自己佩剑在哪儿的,所以才机缘巧合留给了薛清极两把趁手些的剑。


    肖点星就差点儿,他没?有?一把能真正对他臣服的剑,顺手的程度远不如薛家两口子和剑的关系那样流畅,更别?说?像薛清极这样得心应手,只能用障眼术将剑隐藏在背后,用的时候再抽出来?。


    这事儿跟薛清极千年前的认知差了太?多,甚至都有?些稀奇:“你剑法还算有?些意?思,难道也是家中传授?”


    “点子家里是炼丹的,肖叔和揽阳哥对修行方?面?儿也不是很上心,所以都交给门里了。”隋辨揉着眼,跟严律打?了声招呼,“是老太?太?四处找人?,让有?空闲的同道来?教的。”


    肖点星略有?些得意?:“门里和那些散修前辈都说?我天赋高的很!”


    薛清极恍然:“我说?怎么你那剑法看着东拼西凑,碎的十分有?意?思,原来?如此。”


    肖点星:“……”


    严律端着个杯子刚喝了两口水,没?忍住被逗乐了,呛了一口咳嗽道:“得了,你别?逗他,他这辈儿的剑修就没?几个,回头再给打?击的不想摸剑,四喜得骂我三天三夜。”


    肖点星脸憋得通红,却意?外地没?有?发自己公子哥儿的脾气,反倒问?:“你们说?的那个,卸入门剑又得新剑是什么意?思?”


    “凡入仙门之人?,若选了修剑,就可得门中统一佩铸造的剑,”薛清极将水杯从严律手里拿走,顺道也拿走了他手里夹着的烟,“入门剑没?有?名字,就叫‘入门’,但等剑修们真的入了剑术的门,也就是卸掉入门剑的时候了。厨房里他俩带来?的饭我已装好了,先吃些。”


    最后一句是跟严律说?的。


    隋辨和肖点星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能从严律手里这么流畅自然地拿走抽了一半儿的烟,而严律也只是顿了顿,竟然真的掉头去了厨房。


    隋辨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都睁大了!


    严律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接着刚才的话头:“那会儿六峰讲究这个,老搞点儿花里胡哨的仪式,徒弟从师父手里接了剑,听几句训诫期盼的词儿,然后再在同门见证下自己给剑刻上名字。”


    其实是一套挺形式化?的流程,但肖点星的脸上还是露出向往的神情。


    肖家有?钱,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身边儿不缺因钱而举起来?的狐朋狗友,但真遇到事儿,这帮因财而举的“朋友”跑的比狗都快。


    肖暨和肖揽阳对他很纵容,要什么给什么,幸好还有?个明理的亲妈,在肖点星年幼时悉心教导,才没?让这小树苗被家里的大化?肥给养成?了个歪的。


    也因为没?歪,所以肖点星打?心眼儿里不大能瞧得上那些平时称兄道弟、其实只想掏兄弟钱包的人?,有?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儿羡慕半寄养在仙门的薛小年和隋辨。


    虽然一个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另一个则是个能跟傻子撒尿和泥的二傻子,但起码人?家俩撒尿和泥的时候不会因为金钱问?题发生谁撒谁和的争执。


    同门之情,师徒朋友的感情是钱给不了的。


    隋辨察觉到肖点星对那些仙门辉煌时代的向往,安慰道:“现在也挺好的,你看你想要什么好剑都能找到,我以前想要个阵谱,我爷问?我要什么自行车,小时候我还以为他老惦记自行车呢……”


    肖点星怅然:“那不一样,钱买不到很多东西,比如命,比如真正属于我的剑。”


    他说?这话时,神态竟然有?些不符合他这年纪的成?熟,隋辨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这两天事儿太?多,一个没?绷住,拍着肖点星的肩膀又哭了。


    严律端着饭碗走出来?,瞧见咧着嘴哭的隋辨和警惕他把大鼻涕往自己身上蹭的肖点星,嘴里嚼着的饭都忘了咽:“咋回事儿?大早上的来?我这儿哭丧呢?”


    “呸呸呸,真不吉利!我爸说?过,大上午最忌讳说?晦气话!”肖点星赶紧呸了三声,他进门时脸色就不大好,这会儿就更难看了,“我来?之前……去了趟门里。孙家和孟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门里已经起了祭案,我俩是念了送魂诀才来?的。”


    那会儿隋辨就哭的跟王八蛋一样,肖点星也忍不住哭了一会儿,只是没?隋辨哭得这么长?时间,他还以为是因为隋辨从小在门里长?大,所以比他更难受。


    严律皱起眉:“孟家?蛟固出事儿了?”


    “蛟固?”薛清极看向他,“难道是第三处阵?我记得当年确实是一孟姓世家出面?,与妖族共同铸阵,但那时那地方?不叫这个名字。”


    “早改名儿了,你那都什么年代的记忆了。有?恶蛟坠于大河,肉被河中灵兽以及周围野兽吞食,只留下长?百余丈的骨头沉在河底,所以当年选它做阵眼立阵的时候,妖族出来?铸阵的是虺族那支儿,”严律吃了两口炒饭,嘴里照旧没?什么味道,反手递给了薛清极,“这几年小龙留在老堂街,他爸老佘隔三差五会去蛟固,所以我对那边儿还挺放心的。”


    薛清极接过瓷碗,就着严律用过的勺子吃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道:“蛟固,蛟骨。原来?如此,难道这阵也出了问?题?”


    隋辨渐渐压下了哽咽,看看严律,又看看薛清极,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开口道:“大阵还好,只是昨天夜里传来?消息,之前失踪的几十个孟家的人?找到了,都已经孽化?,是孟叔亲自动手结束的。”


    屋中静了一瞬。


    老孟一把年纪,没?想到竟然还要经历这么一遭。严律心里叹了口气。


    “我本来?一晚上睡不着,就等着来?拿剑,”肖点星蔫头耷脑,“结果隋辨早上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瞬间我心情就不怎么样了。我跟我爸我哥打?了招呼,他俩说?晚点儿也要去门里看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肖家怎么能置身事外?”


    这小孩儿跟他亲爹亲哥不大一样,对生意?和家业不怎么感兴趣,倒有?点儿以前的江湖气儿,搁百年前大概得从家里跑出去来?去混江湖。


    薛清极却多瞧了隋辨一眼:“还有?别?的么?”


    隋辨摇摇头。


    他今天话格外的少。


    严律见俩小辈儿都跟抽了魂儿似的没?有?力气,他没?哄孩子的能耐,唯一哄过的就只剩薛清极。


    本着养人?千日用人?一时的原则,严律撞了一下自己对象的肩膀:“昨天回来?剑你放哪儿了来?着?给他拿过去。”


    “……”薛清极意?识到自己被推到了哄小孩儿的最前线,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律,“我?”


    “我又不用剑,也不知道你们仙门那套,还是个妖。”严律把他拽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咬着烟不点,“剑重?铸之后之前剑身上的字儿就没?了,青娅跟我嘱咐过,可以由新主人?重?新刻字命名,你教教他。”


    肖点星越听脑袋越支棱,最后眼巴巴地看着薛清极。


    薛清极再是个铁石心肠的癫子,这会儿也被这眼神看得冒汗,瞥他一眼,俯下身笑得略显咬牙切齿地对严律道:“妖皇真是会给我找麻烦,自己带孩子也就算了,连带着我也要跟着带么?”


    严律道:“你当年卸入门剑的时候我没?去六峰,没?亲眼看到那会儿什么样,不如现在让我看看?”


    薛清极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穴道被严律隔空一点,刚才的犟劲儿立刻按趴下了。


    明知道严律是把一口大锅扣在了他头上,小仙童也还是默认了这行径,起身踱步到茶几旁,将剑匣拿出。


    肖点星本来?就对薛清极很有?些佩服,这佩服里今天不知为何还多出了点儿尊敬,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严律推开炒饭,点了根烟,指着身边儿椅子让隋辨坐下,以免他一会儿又不知道触动什么神经再哭晕过去。


    隋辨坐下后小声跟严律解释:“今天点子去门里,我把年儿……呃,薛清极,呃,他千年前和求鲤江那边儿的事儿说?漏嘴了。”


    千年前薛清极以身填阵,剑封境外境,这事儿倒是没?什么太?多好隐瞒的,之前也只是因为太?离奇而懒得解释。


    肖点星倒是没?提这茬,但心里是记住了,连少爷的脾气都收敛的几乎看不到了。


    薛清极将剑匣一手托起,示意?肖点星抽出上边儿的盖子:“这剑是由妖族修复,妖铸剑并不讲究奢华漂亮的外观,粗粝简洁,但却坚韧耐用,妖皇将剑交给同族铸造,倒是正对了你的剑术,应当趁手。”


    肖点星已经抽走了匣上的盖板,匣中的长?剑静静躺在其间。


    和肖点星记忆里的剑有?六七分相似,但修复后,这剑上的戾气已然消散,剑身经过妖族的调整,之前轻薄的弧线修得笔直,显得剑锋凛冽,独有?些许妖才有?的野性肃杀之意?。


    肖点星呼吸暂停半秒,才小心地伸手将剑取出。


    他已不是最开始时那个对剑一窍不通的修士,握住剑柄的瞬间,他便察觉到先前剑的反抗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物的沉静,但这沉静却格外令一个新剑修感到安心。


    需要他起名的剑,就是新的开始。


    “拿稳了。”薛清极竖起一指,为他顶在剑尖,令这把剑完全横在半空,“你现在可以尝试向剑里灌注灵力,将自己的灵力想象成?剑锋,把想好的名字刻在你想要留字的地方?。”


    肖点星点头,一手结剑指,按照薛清极的嘱咐轻拂剑身,灵力随即灌入。


    严律头一次见仙门这种由上一代指引下一代剑修接佩剑的场景,不由也有?些屏息凝神,见剑身发出些许轻鸣,浮起一层淡蓝色灵光。


    他的目光又挪了挪,落在薛清极脸上。


    薛清极平时那副装出来?的温雅笑容已收拢,半垂着眼,无悲无喜,声音却沉稳严肃:“想好了么?剑名落下,到死不可更改。”


    肖点星专注地看着剑:“想好了。”


    说?话间,灵光骤然收拢,在剑身划过数道锋利光芒,薛清极随即松手,剑被肖点星握住一挥,一道清风般爽快的剑气拂过屋内。


    隋辨都看呆了,急切道:“点子,你的剑叫什么?”


    肖点星举起剑来?,剑身上豪放地写着两字:揽星。


    薛清极:“何意??”


    “其实我哥本来?也挺喜欢剑的,但我爸不让他学,非得让他继承家里的事儿,”肖点星抚着剑身,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的剑上,有?我们兄弟俩的名字了。”


    薛清极并不评价这名字的好坏,他之前活着的年代,剑对于他们这些剑修来?说?等同于半条命,为自己的半条命起的名字,往往都有?一生里与自己性命相等的含义。


    他没?想到肖点星为剑命名的如此顺利,微微笑了下:“你入门晚了些,剑法也略杂乱,以后大概还有?许多需要磨砺的地方?……”


    肖点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但你心性正直坚定,天赋是有?的,即便此时剑法还未成?型,但只要握剑不放,以后或许会有?适合自己的一条路。”薛清极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要轻易动摇剑心。”


    他说?的平缓清晰,肖点星起先的毛躁焦虑慢慢儿没?了,握着自己的剑听他说?完,顿了三秒,忽然略低了下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薛清极点了个头,旁边儿隋辨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跟肖点星挤作一团,看他新拿到的佩剑。


    严律一根烟刚好抽完,薛清极朝他走过来?,剑修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意?思,就瞧见妖皇脸上强忍的笑意?。


    “妖皇又是怎么了?”薛清极阴阳怪气道,“每次你这么笑,我都知道没?有?好事。”


    严律按灭烟头,倒没?跟他呛呛:“没?想到你还挺会说?的,还真有?点儿当年照真的模样儿。当年你师父也是这么叮嘱你的?”


    “师父说?我生性执拗,要我不要忘记修行是为了什么。”薛清极看着他道,“我让他放心,至死难忘。”


    这目光令严律心里颤了颤,要不是肖点星和隋辨还在,他这会儿大概会跳起来?亲两口小仙童。


    严律按下这点儿心思,笑道:“说?起来?,现在和你们那时候卸入门剑的场景好像也没?差别?。虽然人?少了点儿,但师长?、同门、剑,哪个都没?缺。”


    薛清极一愣,回头看了眼肖点星,见俩小辈儿对着剑开始胡言乱语地吹嘘起来?,不由也笑了下,随即转头问?:“我不是他师父。”


    “你是他长?辈儿行了吧?”严律懒得跟他计较,边拿着手机打?电话边说?,“死去活来?千把年了还这么抠字眼儿。”


    薛清极被他呛得无语:“跟谁联系?”


    “大胡。”严律皱皱眉,电话没?打?通,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昨天就没?动静,我给他家里座机打?电话了也没?接,可能现在还在医院。算了,我跟小龙联系,问?问?蛟固那边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薛清极不怎么在严律处理妖族的事情时发表意?见,点了个头,瞧见那边儿肖点星和隋辨也闹完了。


    “我家里那么多把剑,我以前觉得那一把都不错,”肖点星抚摸着剑身,脸上竟然多出许多难掩的知足,“但现在觉得都不如我的这把揽星了。”


    薛清极眸色一动:“你家中,许多剑?”


    隋辨点头:“点子家里剑可多了,专门有?个藏室来?收藏,许多都是古剑,听说?还有?一把年代特别?久远,但相对的也不好驾驭。”


    “什么不好驾驭,根本就是没?法儿用!”肖点星对薛清极解释,“那把剑是我爸高价从另外一个世家手里收来?的,剑身上写的字儿没?人?认识,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剑叫什么,我小时候不懂事儿想拿来?用用,反倒被割伤,已经不是不认人?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见谁都想砍两下子。”


    薛清极笑了:“脾气这么大的剑,不知是谁的?”


    “可不是么!”肖点星道,“家里就不让我再碰了,也没?人?敢动,我哥专门用百年榆木柜子给装着放在藏室里,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见薛清极似乎很感兴趣,肖点星也毫不隐瞒地对他讲起家里那一藏室的剑。


    薛清极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面?上不动声色,温声道:“肖氏……听说?是炼丹起家?不知道藏室内的剑都是什么样的,可否借我瞧瞧?”


    肖点星兴奋起来?,很有?些小时候带小朋友去家里参观的激动,大手一挥:“行啊,这有?什么,就算那把古剑我也能让你看!”


    “不如现在就去?”薛清极笑道,“或许,我也能再找到一把趁手的剑。”


    肖点星愣了下,没?想到薛清极这么积极,但随即点头:“没?问?题,我爸我哥现在估计不在,我带你们直接去藏室看,不过那边儿不太?能乱走,地下还有?个丹场。”


    薛清极一顿:“哦?丹场?”


    “对,挺大的,我们家祖辈儿留下来?的,”肖点星道,“现在基本用来?给门里做些基础的丹药。”


    薛清极回身看了眼严律,却发现后者眉头紧锁。


    严律对电话那头低声说?了几句后挂断,再抬头时对上薛清极的目光:“小龙跟我说?,大胡联系不上了。”


    “大胡?”隋辨问?,“会不会在雪花姐那边儿?”


    严律慢慢摇头:“我给医院打?了电话,那头说?大胡昨天过去了,但现在却不在病房。”


    “或许是临时有?事。”


    严律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起来?,他对胡旭杰很了解,这小子除了偶尔因为雪花的事儿听不到电话响之外,严律什么时候联系他他都会立刻回复,哪怕是凌晨两三点,胡旭杰也基本不会漏接严律的电话,即便是漏接,第二天他也一定会打?回来?。


    想起临走前大雨中胡旭杰回头时,伞下那模糊的表情,严律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


    一只手抚在他眉心。


    “既然是昨天去过医院,或许那位雪花会知道什么。”薛清极的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平严律眉间折痕,低声道,“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严律呼出一口气儿,感觉到薛清极的体?温顺着额头渗入皮肤,心里稍微定了定:“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你——”


    薛清极接口道:“听说?肖家有?一藏室的剑,我正要去瞧瞧。”


    严律:“你都有?两把剑了,还不够啊?”


    “但两把都不是我的剑,而且也略有?些脆弱,我怕时间久了会断裂,”薛清极笑道,“我需要一把更耐用的剑。”


    肖点星一听,吓了一跳:“年儿,年哥!你可别?又把我家里的剑给弄断了!”


    他还没?忘了自己手里这把剑是因为谁才不得不重?铸的。


    严律之前并没?听薛清极提过剑不顺手的事情,有?些疑惑,就听薛清极又道:“听说?肖家有?一处颇大的丹场,或许也可以顺道瞧瞧。”


    这一句话说?完,严律顿住了。


    他抬头看了眼薛清极,后者无声地点了下头。


    “……行,”严律站起身,看着薛清极,“你过去瞧瞧,但只是瞧,有?什么事儿立刻联系我。”


    薛清极听出这话里的担忧,嘴角翘起:“放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他俩这针插不进的气氛让肖点星懵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啊?你们——”


    还没?说?完,被隋辨一把捂住嘴巴。


    第080章 80


    哪怕是再反应迟钝, 肖点星被隋辨手动闭嘴后也明白?了。


    肖小少爷顿时满脸通红,低着头开始四?处乱看。


    隋辨问:“你干嘛呢?”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瞅见这破小区好多地缝,”肖点?星小声回答, “我准备找一个?钻进去。”然后又转过头纳闷地问隋辨,“他俩咋能谈上呢?听说老早前仙门不是跟妖族还干仗呢么,他俩咋能谈上呢?我对薛小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小时候疯劲儿上来满屋子咬人的时候,他俩咋能谈上呢?”


    曾经的“薛小年”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 指着门外道:“外头地缝多, 你钻那边的。”


    严律在心烦之余竟然有点?儿想笑,余光瞥见隋辨和?肖点?星忍气吞声地挪到门口,还在嘀嘀咕咕。


    隋辨吭哧了几声:“鹿姐说?看对眼了就是这样的, 黄昏恋总是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大龄妖皇提高了声音:“门拉开, 不说?了外头地缝多吗?”


    两个?小辈儿敢怒不敢言地拉开门去外头等了,隐隐还能听到几句“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儿了”“以后这辈分儿真算不明白?了”飘来。


    之前的尴尬褪去, 严律竟然有了点?儿破罐子破摔的自在,拍了拍薛清极的手臂:“听到了没?六峰和?老堂街都知?道我谈了个?以前疯起来会?咬人的对象。”


    他这声音并不刻意压小, 门外两人也听得清楚,顿时传来两道咬到舌头的吃痛声。


    这对两人关系的坦然承认让薛清极眼中笑意更深, 他心情很好地虚心请教:“‘黄昏恋’是什么意思?”


    严律:“……”


    严律状似关心道:“不说?这个?。你穿这身儿出门太冷, 老忘了给?你买换季的衣服,先穿我的,赶紧的, 赶时间。”


    薛清极似笑非笑地跟着严律去卧室换衣服, 不计较他回避“黄昏恋”这个?问题。


    严律对穿衣搭配从来不讲究,自己随手捞了个?外套, 自己低声用古语问:“你怀疑肖家的丹场有问题?”


    薛清极抽出一件儿衣服要换,就被严律按住, 另挑了件儿高领的递给?他,薛清极挑挑眉。


    “穿这个?,”严律咳嗽了声,“整的跟我怎么着你了似得,明明倒霉的是我。”


    顾及到妖皇大人的脸面?,小仙童十?分友好地穿上了专门给?他挑的高领:“只是觉得太过凑巧,不说?丹场,先前在仙圣山时我便?觉得不太对,一是董鹿所说?前脚我们从地下出来后脚肖氏就已经赶到,好像早有预料,二是那个?混种少年对肖揽阳的忌惮,他先前并未见过肖揽阳,但只要这人一靠近便?有意躲开,我思来想去,倒像是不大喜欢那人身上的气味。”


    “药味儿?”严律也想起来了。


    薛清极:“混种少年曾说?,虽不记得与?山怪有联系的风水先生是什么样子,但记得同来的一位中年人身上有股浓重药味,我只是奇怪肖揽阳的年纪不大能对得上。或许时间久了,那孩子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药味。”


    “……也或许是那味儿淡了,他没认出来,毕竟妖的血统已混的太稀薄了,”严律沉吟道,“肖揽阳本?身很健康,但我之前专门问过小龙,肖暨病的很厉害。”


    “现任家主?”


    严律:“之前听肖点?星提起,肖暨妻子死前招来孽灵寄生,他强行拔孽反倒遭到反噬,身体从那之后就够呛。可?能是妻子离世刺激到他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处求医问药,开口就要能治百病的,那玩意儿上哪儿搞去,但这么多年他也没放弃,所以常年服药。他基本?都把大儿子带在身边儿,所以肖揽阳身上沾了肖暨的药味儿也正常。有时候肖点?星身上也带味儿,你没发现么?”


    “妖皇明鉴,我毕竟是人,没有你那狗鼻子。”薛清极无奈道,“如此说?来,年龄倒是对得上了。林生抵触的并非是肖揽阳,而是他身上和?肖暨类似的气味。”


    两人说?完,忽然都沉默了一瞬。


    世家牵扯进快活丸里,所有人都早有预料,但肖家偏偏还有个?肖点?星。


    严律咬上一根烟,慢慢道:“虽然脑袋染得花里胡哨,但那小孩儿是个?实心眼儿的……或许未必是我们猜的那样。”


    “即便?真的是,那也不能怎么样。”薛清极眸中冷厉之意闪过,“或许残忍,但人活在世上,谁没有要面?对残忍的时候呢?你不该心软,路从来都是人自己选的,怜悯并不值钱,别忘了,一粒上乘的快活丸要死多少更可?怜的性命。”


    千年前仙门妖族两道都常说?妖皇杀伐果断,但严律时不时觉得,薛清极才更担得起这四?个?字儿。


    杀伐就不提了,薛清极的果断,是建立在他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的基础上。


    知?道填了境外境会?发生什么,但还是伸进半个?身体。


    提剑孤身杀进翅族盘踞的洞穴,得来了个?“杀孽重”的评语。


    千年前明知?会?被诟病,也依旧斩杀使用淬魂成瘾没有人性了的同道同门,被悲痛欲绝的死者亲眷朋友唾骂也没有动摇。


    明知?自己或许一生都无法飞升修出个?结果,但依旧不肯放弃。


    严律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笑了笑:“这些?话?,也只有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才没法儿反驳了。我最近发现,你其实比我心性坚定得多,难道没有让你没法做选择的事儿吗?”


    “你千年不染孽气,倒来说?我心性坚定?”薛清极稀奇,继而垂眸道,“我说?过了,谁都有要面?对‘残忍’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有的。”


    他一生基本?都没有为自己的选择有过半分后悔犹疑,做了就做了,后果也一并承担,只有爱上严律这件事他改变不了,哪怕是后果都不知?道要如何?承担。


    天道公平,他跨过了一道道的“残忍”,以为这些?都已足够,却没想到真正的“残忍”是无解的,比如严律。


    所有人都不可?免俗地要面?对属于自己的那道真正的“残忍”。


    严律心里清楚,顿了顿,低声道:“但你还是要硬跨过去这道坎儿。”


    “是。”薛清极抬眼看他,“无论后果如何?,我选择跨过去,哪怕是中途死伤也不后悔。”


    他生性就是这么个?脾气,这段时间稍微收敛,一句话?的功夫竟然又暴露出来。


    严律心中甜苦交加,酿了满满一肚子的恋爱苦恼,只是这苦恼比旁人都要沉甸甸。


    “行了,”严律咬着烟,给?薛清极整理了一下衣领,“别搁这儿点?我了,知?道你什么意思。”


    薛清极笑了笑,侧过头凑近严律,等严律取下烟来吻他。


    他身形颀长匀称,被严律这件儿紧身的黑色高领线衣裹着,脖颈上的红痕没被完全遮挡,显出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严律明知?道他是故意,但也还是没忍住拿掉烟亲了他一口。


    “你去医院,”薛清极顺势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不如多查一查赤尾最近的动向。”


    严律顿了顿。


    薛清极看着他,迟疑几秒,还是低声道:“妖皇,并非所有妖都能和?你一样。”


    “这茬儿你早想说?了吧?”严律掀起眼皮看他。


    薛清极:“昨天车上你和?我说?起与?翅族那个?找死的妖对峙时的事情,我便?察觉到了。仔细想想,对赤尾族长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只是在熬时间的女儿更痛苦的事情?药摆在面?前,想不碰实在太难。你若真放心赤尾,老棉当时拉回来为何?不放在赤尾的医院?”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但牵扯妖,尤其是你周围的……”


    严律抹了把脸,眸光发狠:“我知?道,这些?事情当年在弥弥山就已经遇到过了。”


    “你也说?了,一切都是推测。”薛清极道。


    严律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安慰,不由笑了笑:“怎么回事儿?我的小仙童真是成熟了,不来我这儿挑拨我和?身边儿妖感情了?”


    “要是以前我或许会?兴致勃勃地同你说?这些?,但现在还是算了。”薛清极轻声道,“我已经够让你为难的了,别的就都算了吧。”


    严律愣了下,并没有说?话?,只抬手把他差点?儿忘带的手机放进他兜里。


    随后狠狠地楼了他一下。


    “就算真让我为难过,”严律说?,“也只那么一瞬间而已,剩下的,都只是心满意足。”


    俩人收拾妥当,急匆匆出门。


    肖点?星虽然是个?富二代,精力却都用来学御剑了,家里人到现在都不放心他自个?儿开车,因此从仙门来的时候是隋辨开车带着两人过来的,所以这会?儿也很自觉地要开车带仨人一道去肖家的别墅。


    严律则自己开车赶去雪花在的医院,几人前后脚地下楼,肖点?星正在兴头上,第一个?冲出楼栋。


    薛清极边查看手机边朝楼下走,忽然感觉身边儿凑过来个?人,一扭头就瞧见隋辨那双消肿到一半儿的眼竟然又带了点?儿泪花,登时噎了下:“我只是走路,怎么了,踩你泪腺上了么?”


    “年儿,”隋辨很感慨,“你现在都会?说?‘泪腺’这么专业的词儿了!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出土文物了!”


    刷短视频受教良多的薛清极:“……”


    薛清极拿出自己千年来仅有的一丁点?耐心:“你要是没事,我可?以切开你的头,看看泪腺到底在什么地方。”


    隋辨的脑袋摇起来,隔了一秒才说?:“昨天老太太说?,你寿数……我想起来之前在山神庙里山怪说?的话?了,是真的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薛清极,也像是在看着薛小年,好像在等一个?医生给?出的最终结果。


    薛清极愣了下,董四?喜虽然年迈,但毕竟是仙门出身,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让她看出了自己身体和?魂魄之间的问题。


    那边儿隋辨见他不回答,又紧张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薛清极回过神儿,只笑了笑。


    这一笑里的意思十?分模糊,但隋辨好像理解了。


    一种当头一棒的感觉传来,隋辨忽然发现,薛小年死的时候他帮不上忙,而薛清极要死,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俩人从穿开裆裤开始就被一道养在仙门,即便?现在穿开裆裤的那个?拍拍屁股起来把裤子缝上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隋辨依旧觉得这是自己好哥们儿。


    他说?不出话?,却见薛清极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噤声。


    薛清极轻声道:“正好,说?到这个?,我也有想让你帮忙的事情。”


    隋辨一愣,眼中顿时生出许多光彩:“好!你说?!哪怕是你撒尿我和?泥我都接受!”


    “……”薛清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倒也没有沉重到这个?份上,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提起过,我在山怪记忆中看到了它做过的许多事情么?”


    隋辨刚要点?头,楼道口传来脚步声,薛清极便?不再说?话?,只对他笑了笑,抬脚朝楼下走去。


    严律的车就停在附近,他自己都启动车了还没见到薛清极和?隋辨出来,才掉头回来找两人。


    见两人不像有事儿,严律嘱咐了两句,又看着薛清极道:“有事儿别冲动,先回来再说?。”


    “知?道,”薛清极笑了,“我什么时候冲动过?”


    严律将信将疑地开车走了,肖点?星也迫不及待,催促着隋辨开车,奔着他家的别墅开去。


    *


    错开了上班高峰期,严律一路顺畅地开到医院。


    他早几年三五不时就会?来医院看看,帮邹雪花稳定情况,因此也不需要问路,径直坐一处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电梯直接上到住院部顶层。


    这一层基本?都住的是妖,邹雪花的病房在走廊尽头的那间,采光好,春天时能看到医院后头大片的花树。


    严律进了医院就没再抽烟,站在病房门口后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传来一声有点?儿虚弱的“请进”。


    推门进去,病床上正在看书的邹雪花抬起头,脸色蜡黄,脸颊消瘦,显得双眼更大,头发竟然也比上次见面?时稀疏许多。


    看到严律,邹雪花双眼一亮,急忙拍拍床:“严哥!你怎么来了,我好久没见你啦!”


    这小姑娘算是严律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活泼,爱笑爱跳,严律虽不太能急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但赤尾的相貌都不会?太差,所以应该也是漂亮的。


    面?前这年轻的面?孔依旧漂亮,却已看得出憔悴虚弱,暮气沉沉。


    严律压下心里的不忍和?惋惜,笑了笑,走过去道:“我空手来的。”


    “看病还空手来?”邹雪花故作生气,“那你下次可?要双倍补回来,不然我就要大胡一天三顿地烦你。”


    床边摆着张方便?拉动的小沙发,这是邹兴发和?胡旭杰来时常坐的,一有时间,这两个?邹雪花生命里最要紧的妖就会?坐在这里成宿地陪她。


    “最近怎么样?”严律坐在小沙发上,抬手抚了下邹雪花的额头,灵力急速扫过她体内,就好像进了六七点?的主干道,拥堵难行,灵力根本?推不进去。


    这已经算是到了最后的阶段了,严律甚至不敢想这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每次发病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邹雪花毫不反抗,任由严律检查,等他收回手才道:“你觉得呢?”


    “还行。”严律含糊道。


    邹雪花笑起来:“严哥,大胡说?得对,你真的不会?撒谎。”


    严律没有说?话?,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口:“下次发病喊我。”


    “不用啦,你过来也是耗损灵力帮我疏导一下扭曲的经脉,大胡现在也能做的。”邹雪花竟然反过来安慰,“我从小就用你找的那些?珍奇药材稀罕灵物,你已经尽力了,我这样儿,也不能怪谁,纯属倒霉,但天底下倒霉的人和?妖太多了,我又不算是特别倒霉的了。”


    她从床头扒拉了一个?橘子给?严律,严律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有了个?能缓解的动作,开始剥橘子皮,尽管他根本?尝不出味道,也还是硬塞了一瓣进嘴里。


    邹雪花见他肯吃东西,高兴不少,叽叽喳喳道:“我妈虽然走得早,但我知?道她很爱我,我爸为了我东奔西走地找治疗方法,我还有个?不大聪明但什么都听我的男朋友,我还能劳驾妖皇来给?我治疗帮我找药材,得了这么个?先天的病,都说?我活不了几年,但你看我现在还喘着气儿呢,这世上倒霉的妖里我难道不是最走运的?”


    “或许吧,我不知?道,”严律看着她说?,“但我知?道大胡一定是最走运的,也就是你眼神儿不好使,才看得上他。”


    邹雪花被他逗乐了,笑了几声就开始咳嗽,咳得身体发抖,额头冒出冷汗。


    严律抬手点?在她眉心,又灌了些?灵力进去。


    邹兴发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妻子生下邹雪花后没多久就因病离世,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丈夫照顾好这孩子,邹兴发能从丧气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也是因为嗷嗷待哺的邹雪花。


    没想到邹雪花是个?天生短命的,为了这个?女儿,邹兴发想了所有办法,就为了能让邹雪花再多活几年。


    严律知?道这茬后,陆陆续续地找了不少药材和?灵物过来,后来更是直接用强悍的灵力帮着捋顺扭曲的灵脉经络,但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拖到现在,也终于要到头了。


    邹雪花的神色很平静,依旧是笑笑的模样,合上书本?对严律道:“严哥,我感觉就是这两天了。”


    “别扯,”严律说?,“大上午说?晦气的不吉利。”


    邹雪花:“您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个?了?”


    严律有点?儿尴尬:“今天仙门一个?姓肖的小孩儿说?的,他爸跟他这么说?的。”


    “肖?”邹雪花问,“是肖氏的孩子?”


    严律一愣:“你知?道?”


    “知?道,但不熟,”邹雪花想了想,“我爸怕我无聊,跟我唠嗑的时候提过几次,肖氏的家主肖暨跟我们家有些?交际,好像是他身体不行,定期过来要一些?我们族内秘制的丹药来缓解病痛。”


    严律皱起眉,看来青娅查到的是真的。


    肖家竟然早就和?赤尾有联系。


    这两边儿一个?是炼丹起家,家里有一个?规模颇大的丹场,另一个?虽然并非专攻这块儿,但却也有相关的秘术能力。


    这很难不让严律多想。


    严律沉声问:“这事儿大胡知?道吗?”


    邹雪花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大胡除了陪我,族里的事情都不关心。他小时候因为是混种,老遭族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同族欺负,所以跟族里不亲近,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只聊别的,他不问族里的事情,我也不问他出活儿啊之类的事儿。”


    严律心里稍微松了些?,胡旭杰至少不是知?情不报。


    邹雪花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你别瞎操心,”严律安慰人的能力很匮乏,说?话?也有些?硬邦邦,“也少想什么‘就这两天’之类的。”


    邹雪花微笑:“这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儿,本?来就是迟早要经历的。您可?能不知?道,我前两天发病的时候差点?儿就没过来。”


    严律想起胡旭杰之前通宵守在医院的事儿,一时说?不出话?。


    “我感觉我半只脚都已经跨进鬼门关了,但听到我爸和?大胡在哭,就又回来了。”邹雪花摸了摸胸口,“但我真的累了,从鬼门关回来,真的挺累的。”


    严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


    邹雪花平静地对严律说?:“严哥,有些?话?我跟谁都不好说?,但你活了千年,你应该是最明白?的,活着,有时候也是很费劲儿的。”她指着自己胸口道,“我里头早就烂透了,每天都疼,每时每刻都疼,发病的时候喘不上气儿,憋得难受,我的牙齿开始松动了,前几天咬苹果,掉了一颗,我偷偷从窗口扔下去了。”


    “雪花……”严律声音干涩。


    上次见面?时,邹雪花还会?从医院溜出来,到附近的小吃街买吃的偷嘴。


    现在却连一颗苹果都能翘掉她一颗牙。


    “严哥,要是我走了,”邹雪花吃力地将身体向上挺了挺,“我爸和?大胡,你多帮我看着点?儿行吗?我爸年纪大了,但好歹还有同族帮扶,我也会?跟其他族里的小辈儿嘱咐的。但大胡不行啊,他跟族里关系那么僵,就你一个?亲近的妖了。”


    严律又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感觉到汁水顺着喉管划下,好像腐蚀着内脏:“老胡死之前把他带到我这儿,我会?看着他走到最后的。”


    邹雪花放下了心,枯瘦的手伸出来,按了按严律的手背:“严哥,我就说?了,我是倒霉的妖里最走运的。”


    严律的目光落在邹雪花和?树枝似的干瘦的手指上,顿了顿,忽然开口:“如果有一粒药,你吃了之后会?很快好起来,你会?吃么?”


    邹雪花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吃了它,你会?感觉病痛痊愈,但这东西并不长久,时间长了,或许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你自己,”严律抬眼看她,“而且一粒药想要做成,可?能会?需要其他许多性命来填。”


    邹雪花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饮鸩止渴?我、我不知?道……”


    “只是说?说?,”严律并不追问,只起身拍拍她的脑袋,“这问题,我最近也在想。我割舍不掉的人如果能长久地留在我身边儿,即使只是躯壳——”


    “那他就不是他了!”邹雪花抬起头来,“严哥,我虽然命短,但我知?道活着应该是什么滋味儿。我的疼痛也是我活着的证明,没有抱怨,虽然难受,但我不想踩着别人的命来活,你这想法不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就是起这个?名?字对应了她的一生,邹兴发或许也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会?跟雪花一样短暂易逝。


    但她也的确和?雪花一样干净无暇。


    是个?适合修行的好苗子。


    严律的眸色软和?下来,他点?了点?头。


    “严哥,你谈恋爱了?”邹雪花转而露出八卦的表情,“大胡知?道么?”


    严律咳了一声:“大胡,呃,没跟你说??”


    “没有,事关你这边儿,大胡就很少细说?,”邹雪花道,“昨天他过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也没来得及跟我多说?什么。”


    严律眉头皱起:“他走了?去哪儿了跟你说?了么?”


    “没有啊,”邹雪花一愣,“我以为他帮你办事儿去了呢,前几天不是说?什么澡堂啊什么抓到了个?小伙计之类的嘛。”


    严律心中一沉:“你怎么知?道这个??”


    他记得胡旭杰说?自己没对任何?人说?过,知?情人就那么几个?,也因此怀疑是封天纵杀了小伙计灭口。


    邹雪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小心听到的,当时大胡出去的时候我爸刚好进来,病房门没关,我听觉从小就好你也知?道,他边走边打电话?,声音虽然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一点?点?,就一点?点?,真的,他从不跟我说?这些?的。”


    “等等,”严律愣了愣,“你说?老邹当时也在?”


    一瞬间,当日与?封天纵对峙时的场景急速划过脑海。


    邹兴发的出现、他打出一掌后急速异化的封天纵、胡旭杰找到的钢钉、突然掉出来的账本?……


    找到澡堂打工的妖的事情确实没有人主动泄露,但如果是无意泄露的呢?


    胡旭杰意识到了这一点?了么?


    如果意识到了……


    邹雪花疑惑地点?点?头,觉察到严律的异样,小心翼翼道:“严哥,是不是真出事儿了?我,咳咳咳,需要赤尾的话?,我也可?以先帮着联系一下族里的。”


    她连连咳嗽,让严律猛然回神儿,抬起手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都是小事儿,”严律已恢复往日那副臭脸,他等邹雪花平复了呼吸,才又说?,“我想起来了,让大胡出城办事儿去了。街上还有别的活儿,我先回去,你搁这儿养着,我忙完了,会?和?大胡一起来看你。”


    邹雪花笑着点?点?头,又拿了两个?橘子塞给?严律:“这个?可?甜了,大胡专门给?我买的,你再多吃几个?。”


    严律将橘子塞进兜里,对她照旧笑了笑,走出门去。


    走进电梯,下楼,出了住院部。


    严律在医院门口找到了那家邹兴发所说?的汤包点?,这一条街上也只有这一家,小小的店面?,只有老板和?老板媳妇俩人经营。


    他走进去点?了一笼汤包,付账时问老板:“前两天早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这儿吃过饭,您有印象吗?”


    “你说?的是老邹吧?我们这儿老顾客的,我俩老唠嗑,”老板笑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他得有一周没来了吧,听说?女儿病得厉害,没心情吃汤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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