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知道你会一直是我的。


    郁落浑身酸软,最终在客卧床上吃完了晚饭。


    桃桃趴在床边看妈咪吃饭,担忧地糯声问:“妈咪,昨天睡觉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啦?”


    郁落动作一顿,柔声解释:“没生病呢,就是有点没睡好。”


    桃桃眨了眨眼,认认真真地和一旁的祁颂交待:“妈妈,你晚上要照顾好妈咪,哄她睡觉觉!”


    祁颂睫毛轻颤了下,和崽纯真的目光对上视线。在一旁女人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心虚地点头应下。


    该怎么解释,其实就是她把郁落「照顾」成这样的。


    并且也因此被剥夺了「照顾」的权利——


    到了晚上睡觉时,郁落真的让她去沙发,扬言要治治她在床上的嚣张气焰。


    昨晚做得比事先说好的还远要过分,祁颂理亏在先,丝毫不敢多言。


    但这种「矛盾」不至于在崽面前上演,于是两人先一起将桃桃哄睡着。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闭着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洒落阴影。她的呼吸渐渐均匀,那肖似郁落和祁颂的面容此刻格外纯净安宁。


    祁颂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上移,看到郁落精致出尘的侧脸,以及那注视女儿时格外温柔的神情。


    这是她的爱人和女儿。


    想到这里,祁颂心头震颤,鼻尖忍不住发起酸来。记忆缺失之下,每当她毫无缓冲地陡然面对这种幸福,都会被击得手脚发麻,欣喜又无措。


    察觉到祁颂呼吸不稳,郁落偏头看去。


    她仿佛知道祁颂在想什么。于是伸出纤白的手,安抚小狗般揉上祁颂的发顶,又一路顺着往下,动作娴熟地轻挠年轻女人细腻的下巴。


    接着,微微倾身在祁颂的唇上亲了一口。


    分明在行动上细致又妥帖地将人哄了一番,郁落面上却慢悠悠地说:“哪怕你露出这么可怜的表情,还是得睡沙发哦。”


    她深知,刚被摸完之际,是小狗最乖之时。


    “嗯。”祁颂恋恋不舍地凝视了她几秒,便温驯地抱着毯子去床边的沙发上躺下了。


    主卧的大床柔软而宽敞,沙发则略窄,对比之下,夜里独自睡在上面显得有些辛酸。


    祁颂蜷缩着睡觉,毛毯胡乱盖着,露出大半截手臂和长腿。


    这苦肉计,昨晚郁落已经上过一次当。那后果犹在心头,绝不会再踩坑了。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翻了身,抱着崽,背对着祁颂睡觉。


    疲累之际,很快陷入睡眠。


    迷糊间,郁落感觉有人从身后贴了上来,将她连人带崽一起揽进怀里。


    “我和姐姐有女儿”


    那人低低呢喃这句话时,声音里含了纯粹又炽烈的暖意,似是幸福至极。


    之后却又渐渐陷入静默,无声将她和崽抱得更紧。


    郁落试图从昏沉的睡眠里挣扎出来,去好好安抚一下身后人。


    许是察觉她即将转醒,那人用她最习惯的力度缓慢地、温柔地拍着她,低声哄着,轻易让她再度栽入睡眠。


    感受到女人重新恢复平稳的呼吸起伏,祁颂眉眼舒展,低头埋进郁落的后颈,眷恋地轻嗅她身上的清香——


    沐浴露的味道,以及那自重逢以来,浓度从未波动过的信息素幽香。


    鼻尖隔着女人柔软的乌发抵在后颈肌肤上,忍不住蹭动了一下。


    郁落的身体霎时微颤,隐隐又有要醒来的迹象。


    祁颂一顿,意识到自己蹭的地方恰好是郁落的腺体处。


    她的心脏霎时漏跳一拍,随即有记忆涌上来,是因醉酒而被她暂时遗忘的细节——


    昨晚做得太放肆,满心激-情。酒精和浓烈的情绪加持下,平日照顾郁落的感受而始终刻意压制的生理冲动上涌。


    于是有某个瞬间,她的齿尖贴上了郁落的腺体,缓缓下压。


    作为Alpha,无可避免地想要彻底占有全身心爱慕着的Omega。


    可是即便如此丧失理智之际,在身下人的轻颤、不甚溢出的紧张的呜咽中,心疼的本能涌起,她及时刹住了。


    却听郁落喘息间低低地说:


    “你要是想要可、可以现在标记我。”


    说着,她揪住床单的手指愈发用力,以至于指尖都泛白,小声呢喃:


    “反正,综艺结束前,也得让你标记我的”


    就仿佛「标记」竟和带崽上综艺、和在意「录制份量」一般,是某种身不由己的任务。


    可是祁颂昏沉间没能察觉郁落话里的意味。她把人抱在怀里,认认真真地说:“姐姐害怕,我就不要去做”


    于是最终不了了之。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祁颂轻抿唇瓣,撩开郁落后颈的头发,借着月光看到了Omega的腺体处。


    没被刺-激起反应时,那里只是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上去,触到那份脆弱薄嫩,心跳在女人温软的体温中加速。


    这里也藏着一份不可言说。


    “姐姐,谁在逼你?”祁颂失神地呢喃。


    以至于「标记」这种恋人之间极度亲密又神圣的行为,竟也能染上迫不得已的意味-


    综艺的最后一期在挪威录制。


    已是十一月份。在这个时节,纬度高的地带常常能看见极光。


    听到妈妈和妈咪在讨论,桃桃眨巴眼睛:“我想看极光!”


    祁颂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如果运气不错的话,应该能看到。”


    节目选的录制地点是挪威的特罗瑟姆市。这是挪威北部最大的城市,更是有名的「极光大户」。


    想到什么,祁颂偏头问郁落:“姐姐,你以前看过极光么?”


    她「穿书前」的记忆里是有极光的。


    似乎是某次去北欧取景拍戏,她深夜收工,无意撞见了极光。


    本是梦幻又壮丽的场景,一旁工作人员也都在欣喜地惊呼。但那天她站在广阔的光幕之下,只觉得格外孤独。


    孤独得连一秒都待不下去,逃也似的远离了那片极光。低头快步回到酒店,拉紧窗帘,躲进被窝里。


    现在想来,祁颂已经不太能触摸到当时想逃的心情,也想不明白那莫名的感受。


    不过她不在意。因为这段时间,她隐隐试图将「穿书前」的记忆处理为臆想,并因此获得了安稳感。


    “我没看过极光。”郁落偏头朝她浅笑,“不过一直都很想看到。”


    B市与特罗瑟姆市之间没有直达的航班。只能先飞到挪威首都,而后再转特罗瑟姆。


    十一月份的特罗瑟姆市已入冬。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地面、树木和屋顶都覆着厚重的白雪,夜里显得清丽又空寂。


    祁颂安静地打量着,总觉得这一切有几分熟悉。


    可是特罗瑟姆的城市街景,与她「穿书前」记忆里看到极光的那座北欧城市分明不同。


    甚至于,在节目组的车转过某个街角前,她便预感接下来会有一座教堂——


    竟果真如此。


    祁颂的呼吸略沉起来。她将郁落的手牵紧了些,贴在女人耳畔问道:“姐姐,你觉得这里眼熟么?”


    郁落正专注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闻言毫不犹豫地摇摇头:“第一次来这里。”


    “说起来”想到什么,她忽地轻笑起来,“我曾很向往挪威来着。”


    节目组安排的住处是在一座度假村里。


    “经过一天舟车劳顿,大家都辛苦了,晚上请好好休息。明天没有任务,节目组会带领大家尽情游览特罗瑟姆城,并在夜里一起等待观赏极光。”


    三个小朋友都因此雀跃欢呼。


    而始终关注着郁落的祁颂发现,女人的眼眸里也悄悄浮起某种期盼的光晕,炽热而明亮。


    祁颂后知后觉,郁落比自己想象的更憧憬极光。意识到这份钟爱,她的心中忽地生出紧迫感——似乎应该抓住这点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


    脑海里霎时划过很多想法,盛大的光幕似乎契合一切富有纪念意义的瞬间。


    反应过来前,祁颂已经上网看起了戒指。她眉梢微敛,心里懊悔。


    分明应该提前准备的,这未免太着急了。


    送给郁落的,都应该是用时间和心情仔细打磨过的。如果为了追赶某个场景而降低要求,就得不偿失了。


    这般思索着,方才突如其来的急切缓缓散去。


    “你在做什么呢?”郁落见祁颂盯着手机看个不停,不由好奇地问。


    祁颂一抖,手忙脚乱地关了手机,轻咳一声:“随便上上网。”


    见年轻女人表现得心虚,并且似是不打算坦诚,郁落不由轻挑起眉,幽幽道:“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哪有姐姐的秘密多。”祁颂轻声嘀咕。


    “好吧。”郁落唇瓣嗫喏,有些理亏地承认。她转过身,准备去拿洗澡要换上的睡衣。


    祁颂总觉得她安静的背影里含了几分委屈。


    也可能并没有。只纯粹是自己在心疼,于是脑补了这份委屈。


    她几步跟上去,从身后黏人地抱住郁落:“不过姐姐有再多秘密,我都好喜欢你。”


    “嗯。”郁落呼吸微促,轻轻应道。


    祁颂轻蹭了下女人的发梢,有些小心地问:“你不开心了么?”


    “没有。”


    郁落垂下睫羽,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能是太幸福了。”


    她的唇角缓缓弯起,眸里泛起深邃的暖意,“可能是因为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祁颂,我总是忍不住回望”


    “这些日子里,你付出了太多。”


    在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是迷失自我的惶恐和空白中,任何人应该都会被好奇裹挟,陷入强烈的探索冲动里。而祁颂却无声包容了她的全部秘密,为她的处境隐忍住了心头所有的疑问,甚至总是反过来细致地安抚她。


    这段时日,但凡行错一步都会跌入深渊,郁落其实并不那么游刃有余,甚至时常如履薄冰。是祁颂用爱稳稳地兜住了她。


    以至于某份答案和结局已经在触手可及的后天里等候她们,她都无甚担忧。


    想着,郁落鼻尖微酸,转过身回抱祁颂。


    她闭上眼,轻抚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五指穿梭过那柔软的长发。


    “我的小狗。”她轻笑着呢喃。


    “很奇怪,我一直觉得这世上一切都是留不住的。更何况是作为「归属于我」的存在而长久停留。哪怕是女儿,我也深知有一天她羽翼丰满,会飞向自己的广阔天空,我只能安静地祝福和目送。”


    “唯有你。”她说,“祁颂,哪怕”


    哪怕你离开过。


    “我知道你会一直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上章就不展开了,毕竟本人是与审核为善的安分守己清水党。完结后再看情况补充一些吧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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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节目组带着嘉宾们游览了特罗瑟姆市。


    受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这座城市虽处纬度极高,却是所有追寻极光的热门地点中最为温暖之处。


    午后,清透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缠覆于建筑顶端的细腻白雪里。


    祁颂坐在缆车上俯视整座城市,有熟悉感再度涌上了心头。


    人们的既视感往往只在一瞬间,可她这份熟悉感却萦绕不散。就像她确确实实地来过,并在这里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回忆。


    “突然想起来”身旁女人忽地小声说,“很久以前,你说以后要带我来挪威玩。”


    祁颂眉梢微动,偏头朝郁落看去。


    “实在太久,我们都忘了。”郁落朝她轻笑,“现在节目组把我们安排在这里,也算一种殊途同归。”


    说完,她继续看向缆车的窗外,安静地俯瞰下方干净澄澈的冰雪世界。


    虽然郁落表现得浑不在意,甚至是为这份「殊途同归」感到欣慰,可祁颂的心脏有些发皱起来。


    ——她曾经给了郁落承诺,然后草率忘记了?


    不可能如此的。


    联想到对这里莫名的熟悉感,祁颂总觉得隐隐触碰到了真相的一隅,但她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甚至她觉得,那可能是连郁落都不知道的真相。


    在郁落眉眼微弯,偏头和她讨论特罗瑟姆市的悠闲与美时,祁颂选择暂时将思绪压回。


    不如就沉浸在当下游玩的快乐里。答案已经候在明天,又何苦再费力去追寻-


    观光景点之余,节目组还领着嘉宾们先后体验了雪地摩托和驯鹿拉雪橇。


    驯鹿虽体型极大,但性情温和。


    从雪橇上下来,郁落几分好奇地走近方才拉她们的那只驯鹿。


    一旁的当地工作人员说可以摸摸它,但不能摸角。


    “我想试试。”郁落说。


    她取下右手的手套,那只手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指尖很快冻得微红。


    接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在这只陌生动物庞大而壮实的体型下,她难免踌躇。就在要挨不挨之际,那驯鹿竟主动偏头,冰凉的皮毛碰到她的手心。


    蹭动了一下,温驯地贴着。


    郁落微顿,继而心尖发暖,忍不住勾起唇。


    她迫不及待地回头望向祁颂,那双漂亮的眼眸如一旁清透暖阳下的落雪,与某份时光中的某个瞬间遥遥相应。


    就仿佛与光一同永恒。


    祁颂怔怔地凝望着,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起来,艰难压住心里翻涌的涩意。


    她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画面。


    晚餐安排在一家知名的饭馆,这里有当地特有的驯鹿料理。


    嘉宾们在包厢里入座。在被询问到是否要尝试驯鹿料理时,郁落礼貌地拒绝了。


    她将微凉的手钻进祁颂的手心里,让她给自己暖暖。


    嘴里忍不住嘀咕道:“竟然做成料理,驯鹿那么可爱”


    祁颂握紧女人的手,毫无保留地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对方,轻声问:“有多可爱?”


    郁落说:“你方才看到了的。我还没碰它,它就主动贴我了。甚至还蹭我的手心,好乖啊”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说话时咬字总是很清晰,字正腔圆,又不紧不慢的,听起来如临春风。


    祁颂一瞬不瞬地注视她,认真听她回忆方才的心情。


    但郁落渐渐停了下来,盯着祁颂不说话。


    “嗯?”祁颂无辜地眨了下眼。


    “你的眼神都快把我吞没了。”郁落温柔地问,“怎么了呢?”


    祁颂微僵。


    默了几秒,她垂眸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想你了。”-


    特罗瑟姆的冬天,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度假村附近有个极光观测点,这里视野广阔,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追逐极光的人们扎着帐篷,耐心地等候。


    气温零下八度,嘉宾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里围坐,边聊天边等。


    聊到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任芝顺口问道:“桃桃上幼儿园了么?”


    “还没有。”郁落回答,“不过也该去了。”


    想到什么,她偏头和祁颂轻声说:“过几天我们一起给崽崽挑选幼儿园啊?”


    祁颂看着她,反应了几秒才点头应下。


    “过几天”


    祁颂忍不住重复这个词。


    忍不住憧憬这个词。


    越到深夜,雪原上越是肃冷。


    早已过了平日的睡觉时间点,桃桃趴在祁颂的怀里睡得香甜。嘉宾们没再聊天,大家都在长久无边的等待中有些静默起来。


    旁边等候极光的路人也陆续离开了一些,许是觉得今晚等不到了。


    祁颂回过神来时,发现周围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已经睡了一片。


    倚靠在她肩头的女人也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入眠。


    她微微偏头,轻碰了下郁落的脑袋。


    郁落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原来没睡。


    “好像只剩我们两人了呢”祁颂轻轻地说。


    格外冷寂的雪地里,她说话时的热气化作唇边白雾,很快消散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郁落「嗯」了声,“所以呢?”


    “我们要不要悄悄接吻。”年轻女人小声说着,眼眸微亮起来。


    在那份亮光中,郁落最终没舍得提醒祁颂一旁的摄像头还在录制。


    她莞尔,轻轻地「嗯」声。


    祁颂缓慢地亲上去,触碰到对方被冷风吹得凉而干燥的唇瓣。


    平日接吻,她总爱闭上眼,全身心感受唇齿的纠缠。


    可今天她没舍得闭上眼。恰巧郁落也是。


    于是女人的眼眸近在咫尺地落在她的眼中。


    那漂亮的弧线,接吻时轻颤的浓密睫羽,如黑曜石般深邃而迷人的瞳孔。


    被吻得起雾时,格外纯净又温柔无边。


    祁颂看得着迷,几乎要在对方的眸里溺死。因此呼吸发沉,胸腔搏动,视线也不自觉变得朦胧。


    而隔着那层朦胧,她看到郁落的眼眸里忽有幽光浮起,并紧接着绚烂明亮起来,那色彩迸发、摇曳、盛放,如梦似幻——


    是极光。


    祁颂呼吸一颤,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郁落也意识到了,顿时惊喜地抬头看向天际。


    流光织成的绸缎,轻盈地游过夜幕,璀璨而炫目。它恣意变幻,似是难以触摸、却又无处不在,同时书写着短暂与永恒。


    不远处驻扎的路人都在欢呼,嘉宾和工作人员也随之醒来。


    而所有人望向天际之时,祁颂只望向郁落。


    如梦似幻的光影拂过女人的面容,将那清冷出尘的轮廓勾勒得缥缈朦胧,有如神谛降临。


    “姐姐。”


    祁颂的心颤抖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样的场景里单膝下跪过-


    凌晨三点,嘉宾们疲惫地回到度假村的住处。


    桃桃困极,擦完脸就直接爬上床睡觉。


    郁落拿了衣服,见祁颂似是沉浸在什么思索里,伸手轻戳她的脸颊,“去洗澡?”


    祁颂回过神来,偏头亲了亲她的指尖,“你先去。”


    “好。”郁落以为她尚陷在方才看见极光的震撼中,不做多想地轻抚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去浴室洗澡。


    祁颂靠着浴室门蹲下,惘然望向窗外。


    极光不再,天际只余一片漆黑。


    她神思恍惚,思绪空白,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等待郁落这件事上。


    时间仿佛因此变得有形,流淌在她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中。很久过去,浴室里的人始终没出来。


    祁颂的眉梢敛起。


    她正要敲门询问情况,便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忽地振动。若有所觉地拿出手机,果然看到来电显示是郁落。


    她抿唇,接通了电话。


    “我发热期突然来了。你可以,进浴你可以去行李箱里帮我拿一支抑制剂么?”


    女人的呼吸微沉,说话咬字略重,似在隐忍着什么。


    祁颂捏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微紧,柔声道:“好,别害怕,我马上拿给你。”


    她匆匆去行李箱里拿出一支Omega抑制剂。


    担心郁落着急用,她边赶回浴室门口边快速拆开抑制剂的包装。触到那微凉的管身,祁颂恍然回想起上次郁落的发热期突然到来,她也是这般为郁落取来抑制剂。


    她想起上次郁落注射了很久,后来浴室门再度打开时,女人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遭了一场大罪。


    还想起每当她看到郁落的抑制剂,心里总会涌起的抵触感。


    祁颂忽地有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想要阻止郁落。


    ——不要注射。


    可又能凭何缘由呢?


    “咚咚。”她身不由己地敲响浴室门。


    浴室门开了一条不宽的缝。里面伸出一只纤白的手,肌肤湿润,指尖泛红。


    如同上次那般,郁落快速接过抑制剂,紧接着急忙关上门——


    可是在阖上的前一秒,她的动作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像在纠结什么。


    门最终仍是关上了-


    郁落注视着躺在手心的抑制剂。


    从很久前起,她的尊严便靠着它维系。


    那淡青色的液体在试管中悠悠晃动,于浴室的冷调灯光下,显出一种深邃的凉意。


    她摘开针帽,微微按压注射器的另一端,针尖溢出了一点液体。


    有幽香随着液体荡开,和她平时身上的「信息素」味一模一样。


    “你喜欢这种味道么?”郁落怔怔地自言自语。


    她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女人的眼眸失焦,像回想起了曾经很多不堪的瞬间。


    并因此泛起红来。


    静默片刻,她在略沉的呼吸中强自压下心头的波动。如往常那般,轻车熟路地将针尖抵在已经发热的腺体处,试图往下压——


    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已经顺着肌肤传递到她的大脑里。


    她的拇指微微颤抖,分明急需抑制剂的救助,却半天都没有压下去。


    已经没有逃避的时间了


    在将要注射的前一瞬间,郁落蓦地将抑制剂拿开,丢在了洗手台上。


    她胸口深重地起伏,咬了下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跌跌撞撞几步走到浴室门边,握住把手下压,推开。


    年轻女人正魂不守舍地伫立在门口,像一棵兀自守望的树,任由叶片在时光流淌里静默地枯萎。


    然而下一秒看见了她。


    于是那树终于沐浴到了阳光与雨露,被浇灌、被滋养,萎靡褪去,蓬勃舒展。


    “姐姐”


    祁颂的话猝不及防地断在口中。


    是郁落抬手,用尽力气将她拉进了浴室里。


    女人面色潮红,喘息难抑。即便如此,她身上的信息素幽香仍旧平稳得如往日,浓度低而淡。


    “这次不用抑制剂了”她的手仍揪在自己的衣角上,睫羽微垂,哑声说,“你标记我好不好?”


    祁颂的心里或许有那么一瞬间荡起了欣喜,那是生理本能下不可自抑的心理冲动。


    然而紧接着就漫上无边的疼痛,将那点欣喜吞噬殆尽。


    她知道郁落害怕,还知道


    ——“反正,综艺结束前,也得让你标记我的”


    那天晚上,郁落在迷蒙之际不小心这般说道。


    所以,综艺将在明天结束,而眼前的一切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而迫不得己么?


    想到这里,祁颂的胸口发窒。


    浴室里落入一片静默,郁落快要承受不住,唇瓣都咬得即将渗血。


    她的眼中晃荡着深邃的水光,嘴上却故作娇气道:“打针好疼不想再打了。”


    说完,她的右手撩起乌色长卷发,露出白皙脆弱的后颈,眼尾泛着妩媚的红:“标记我”


    把这三个字说得风情四溢。


    祁颂的目光落在女人后颈那处瑰丽的粉色上。


    对祁颂而言,每一寸都无可避免地致命而诱-人。


    咬破、侵-占、注-入,这些动作本能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霸占Alpha的脑海,并化作冲动,撞击她的胸口。


    可是祁颂的唇角紧紧压着。


    她伸手,握起郁落的左手。


    郁落浑身一震,一言不发地、甚至是有些惊慌地想要躲开,可是祁颂不管不顾地、毫不体贴地追上去。


    在Omega身陷发热期的乏力之际,祁颂轻易制服住对方。


    她抖着呼吸摊开女人的左手心,看到那里被指尖抠出伤口,已经溢出血来——是太过紧张。


    重逢的第一天,郁落也曾因为看见她被讨债人暴力追债的场景而紧张成这样。


    “必必须要标记么?”


    祁颂的眼睛被那处鲜红的血迹灼痛,霎时蓄满热泪,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郁落收回手,指尖蜷缩。她不忍心看向祁颂,于是转过身。


    “听话。”郁落颤着声说,“我要受不住了。”


    “”祁颂面色发白。


    可是她一直、一直,都听郁落的话。


    祁颂深重地呼吸,抬手胡乱拭去泪水,强自隐忍下心里所有翻涌的情绪。


    小心翼翼地撩开郁落的乌发,唇瓣轻轻贴上女人后颈处的温热。


    因为在发热期,因为没有抑制剂的作用,这里比平时更滚烫、更绵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缓缓启唇,齿尖触上薄嫩的肌肤。


    那里血液流淌,蓬勃地跳动间,极富生命力。


    怀里人的身躯正不住地颤抖,紧张得喉间低低呜咽了几声,头发丝似都在某种惧意里摇曳。


    祁颂的唇齿也因此抖起来。她将怀抱收紧,尽可能用自己暖热的温度给予对方安全感。


    温柔地刺咬下去,虔诚得近乎朝拜。


    “呜”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疼痛,郁落可怜地低低哼了一声。


    祁颂闭紧双眼,努力硬起心,缓慢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女人颈间那始终平稳无波的幽香似是一种防线,正在这份入-侵中悄然破碎。


    渐渐地,有一股陌生的信息素香味随之萦绕而来,在空气中绵绵荡开。


    如雪中绽放的花一般清冽又馥郁。


    又如落雪本身,纯净而皎洁。


    仿佛生来就会为这香味倾倒,祁颂头晕目眩地沉醉其间。


    怀里人发着抖,开口时嘶哑的泣声格外可怜,透着某种小心翼翼:“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祁颂唇瓣翕动,想要作出回答。


    可是这一瞬间意识恍然,眼前一切蓦地飘远。


    随着那令她神魂颠倒的信息素香味冲破原来平稳无波的幽香涌入鼻间之际,脑海里某份桎梏似一同被野蛮地挣脱,霎时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无拘无束地奔涌。


    先是莽撞地搅弄、翻覆,牵起强烈难捱的痛意,荡开浑浊而朦胧的云雾。不知多久后,云雾逐渐散去,便如彩彻区明。


    所有记忆依次归位


    祁颂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写过去。双视角,应该不会太长。其实这段过去也是我想写这本文、想选择ABO题材的初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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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她已经有小狗了。


    郁落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小孩。


    虽然她和妈妈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南方的冬天格外湿冷,凛风在窗外刮得呜呜作响,窗户纸破了又补,她的嘴唇时而冻得发紫。


    虽然一直都有认真清洁打扫,可是在出租屋恶劣的周遭条件之下,家里总是有各种虫子。而她始终没能锻炼出坦然与它们相处的胆量,只能兀自惊慌。


    虽然为了省电,家里的灯总是只开一点,昏昏暗暗地悬着,而她怕黑。


    但是每当看到路边流浪颠簸的人,她很感恩自己有家可归,感恩妈妈不曾抛弃自己——


    因为很多人都说她是妈妈的拖油瓶,如果不是独自抚养她,妈妈也不会如此辛苦。


    郁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爸爸或者另一个妈妈。妈妈向来对此讳莫如深,她也并不好奇。


    “阿姨好,我想买三块面包。”


    店员抬眼看去,便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站立在自己面前。


    那小姑娘身体有些过分纤瘦,皮肤很白,尚稚嫩的五官已经精致动人。


    一双大眼睛漂亮至极,像宝石一般,蕴了温暖的笑意。


    她身上的蓝色校服洗得褪色,看起来有些不合身,又长又宽,显得人更削瘦了。


    “好漂亮的小姑娘哟。”店员夸了一句,将包装好的面包递过去。


    “谢谢阿姨。”郁落将钱拿出来,钞票和硬币被她理得齐整。


    这些钱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妈妈喜欢吃面包,但向来舍不得。


    回到家,郁落快速写完了作业,又开始温习功课。


    晚上八点,郁妍才从厂里回来,带来食堂打的饭菜。


    看着妈妈疲惫又憔悴的面容,郁落的手捏紧了筷子,犹犹豫豫地说:“妈妈,明天晚上”


    她有些说不出口了。妈妈如此辛苦,晚上回家需要好好休息,哪还能费神去参加家长会呢。


    ——“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妈妈从来没关心过,家长会不出席,平时电话也匆匆挂断。”那天林老师说,“郁落,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


    郁落当时咬了下唇,小声说:“没有困难我妈妈很爱我的,她只是太忙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说这句话时,不太有底气。


    “怎么了?”郁妍咀嚼完嘴里的饭菜,隔了几秒才抬起头来。


    在触到女人累得浑浊的目光的那一瞬,郁落一股脑咽下心绪。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下,不打算再提家长会,而是拿出面包想哄妈妈开心:“我买了你喜欢的面包,妈妈快尝尝。你最近瘦得太多了”


    郁落有些期待妈妈的反应。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夸夸她呢?妈妈都好久没对她笑过了。


    但郁妍立即皱眉:“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面包?”


    郁落看着她的表情,心跳不由一顿,觉得自己做错了——可能不该这样花钱。


    于是说话时有些结巴:“攒、攒下来的”


    郁妍盯着她不说话。


    就在郁落渐渐手足无措之际,她听到郁妍说:“郁落,你现在长大了,也马上快到分化期当年预检测显示,你会是个Omega。”


    “你应该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郁妍的语气意味不明,“别被骗了,也别靠外表走上歪路。”


    郁落起先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郁妍话里的意思。


    胸口陡然窒涩,心脏随之猛地颤抖起来。


    有种小心翼翼捧起的真心被毫不在意地摔在地上、而后碾碎的感觉。


    “妈妈,你是觉得——”她的眸里瞬间漫上水光,难以置信间,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好陌生。


    班上有同学这样议论她,她不在乎。只要想到妈妈爱她,她就可以战胜好多苦楚。


    可是,作为妈妈,怎么竟也会这样揣测自己的女儿?


    郁落感觉心里的某份确信正在崩解。


    郁妍的视线碰到女儿眸中晃荡的可怜泪意,有些不忍地垂眸。


    欲言又止,最终低声说:“我只是害怕你走我的老路。”


    但这句话声音太小了,对面在颤抖间抑制不住泣声的少女没能听到


    郁落拎着面包出了门。


    外面很冷,面包也冻得发硬。她十指通红,蹲在路边,从袋子里拿着一个面包啃。


    本该是香甜的,可她吃在嘴里只觉得味同嚼蜡。从喉咙里吞咽下去时,都有些涩痛。


    不远处有两个流浪小孩缓缓走来。


    郁落动作一顿。


    她强行压下心里难以疏解的酸涩,想要把面包分给他们一些,免得这么冷的夜里还需忍饥挨饿。


    于是眼见两人越来越近,她唇瓣轻启,正要出声——却见那两个小孩忽然加快步子,从她面前飞奔而过。


    手里随之一空——面包被用力抢走了。


    郁落只剩左手拇指和食指间夹的那点面包碎屑,白皙的手上沾染了脏兮兮的指印,还余留着痛意。


    她愣愣地偏头看去,那两个流浪小孩正边跑边回头朝自己做鬼脸,为抢走了面包而洋洋得意。


    又一次,递出的真心被肆意践踏。


    郁落缓慢地眨了下眼,望向深冬之际晦涩昏暗的天空。有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发凉。


    “没关系。”她最终自言自语道。


    “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孤独”厉风刮来,将少女的呢喃卷碎,连带着尾音里不慎漏出的那点呜咽。


    隔着朦胧的视线,郁落看到远处有人牵着一条小狗。那小狗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蹭着主人的腿。


    忠诚又热情,毫无保留地爱护对方。


    她望着那边失神-


    郁落觉得班上的同学最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她好像爹不疼娘不爱」、「她长这么漂亮。据说在外面玩得很花」这类流言曾一波接一波地朝她击来,如今大家早已经说腻。


    郁落猜想大抵是有了新的流言,不过她不太在乎。


    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她想考上好的高中和大学,赚很多钱养活妈妈和自己。


    快速写完一道数学难题,郁落用笔轻抵着下巴,思索有没有其他的解法。


    专注间,耳朵不慎隐约接收到了模糊的字眼:「郁落的爸爸」。


    郁落睫羽轻颤,偏头朝那边看去。


    那些人或许本就是故意说得大声,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眼见她面色不改,一如既往地从容而冷静,不由哂笑:


    “真是没有羞耻心。爸爸是人渣,做女儿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郁落捏着笔的手瞬间收紧。


    爸爸?人渣?


    她的心里泛起一种局促的茫然。妈妈从来不曾和她提过,她对此一无所知。


    未知最让人不安。在意味深长的凝视、和指指点点的嬉笑声里,郁落唇瓣渐渐有些发白


    十几年来,「爸爸」这个词几乎不曾存在于郁落的生活里,最近却被频频提起。


    有手遥遥指着她的脊背,说着「她爸爸作奸犯科」「家暴老婆,把人打进医院」、「好像坑害过不少Omega」之类的话。


    周围似乎有不少人因此对她生出怨气。


    中考结束那天,郁落快速离开教室。即便大家正热火朝天地交流答案,那些谈笑里仍携带着与她和爸爸相关的字眼。


    浑噩的思绪间,她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学校门口张望。而那些人恰好也注意到她,凶狠的目光瞬间牢牢锁住,朝她靠来。


    郁落的心跳骤然加速,有强烈的危机感缠覆上来,她转身就跑。


    幸好遇到班主任。


    她急忙挽住班主任的胳膊,眼含水光,喘着问:“林老师,你有急事吗?我、我身体不舒服。”


    班主任看着瘦弱的少女小鹿般惊慌的眼眸,步子一顿。


    她送了郁落回家。


    打量着那幢破败老旧的房子,林老师说:“方便我家访么?想和你家长说说话。”


    郁落望向她,欲言又止。


    林老师体贴地察觉到少女的心思,最后只是摸摸她的头发,便骑车离开了。


    晚上八点半,郁妍下班回到家。


    自从那天买面包的事后,母女俩的关系有些僵。但郁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以修补她唯一拥有的感情。


    因此她一直不敢问出口,怕「爸爸」这个词打破她们之间已经有些脆弱的安稳。


    她只能忧郁地望着妈妈——妈妈真的被家暴过吗?想到这里,郁落就觉得心里很疼。


    郁妍看过来,罕见地关心:“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事吗?”


    郁落吃饭的动作一顿。


    按照往常,她可能含糊盖过去,说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今晚校门口那几个人凶狠的目光吓到她,现在想起来,心脏都忍不住地抖。


    她真的真的很害怕。


    于是郁落最终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今晚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好像有几个人在蹲我”


    郁妍眉头皱起来。


    她望着自己的女儿,沉默不语。少女的眼神清澈又可怜,含了无边的依赖。


    哪怕这些年自己逐渐变得冷漠、暴躁、不管不顾,郁落也不曾表现得委屈,只是战战兢兢地自我缩减心理需求。


    像是生怕多索求一分,就会使妈妈抛弃自己。


    “”郁妍唇瓣翕合,最终说,“妈妈顾不上你,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看到少女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只是一个陷在恐惧里的十四岁的孩子。让她别依靠妈妈,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保护好自己,何其残忍,何其不负责。


    可是郁落很快回答:“好,妈妈也是。”


    郁妍有些不忍多看女儿的强颜欢笑,她呼吸发沉,最终没有开口。


    就像已经对此释怀,郁落很快不再谈论自己,转而关心起郁妍来:“妈妈,为什么感觉你越来越瘦了,脸色也不好是太累了,还是没吃饱?”


    说着,她将桌上的菜往郁妍面前推了推,“我吃好了,你多吃点。”


    郁妍的唇抖了下,她的视线匆匆流转过郁落纤瘦的手和胳膊,半晌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吃饱了,可能是没休息好。你自己多吃点吧。”


    在郁妍洗澡的时间里,郁落如往常那般收拾好家里,而后系紧垃圾袋。


    动作间,有一只黑色的虫子从旁爬出来,吓得她浑身一震,心跳如雷。她屏住呼吸,僵直不动地等那虫子重新钻回角落,才快速拎着垃圾袋逃离。


    出门下楼,往垃圾站那边走。


    她无意间抬头,余光瞥见放学时在校门口蹲守自己的那几个人竟就在这边晃荡。


    郁落瞳孔骤缩。


    强烈的恐慌瞬间攀上心头,她的手上因此失力,垃圾袋随之跌落在地上。


    她转身就跑——


    “她在那!”那几个人发现了她,拔腿就追。


    郁落无措地拼命逃跑,边跑边下意识地喊「妈妈」。然而想起方才郁妍要她自己保护好自己。于是嘴里的话艰难改成了「救命」。


    这一瞬间,心里前所未有地惶恐和孤寂。


    身强力壮的高个子跑步速度极快,哪是羸弱纤细的少女能及。


    后背衣料被不可违抗的力度揪住,郁落感觉心脏也一同被揪住了。她浑身一哆嗦,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重重按在斑驳的墙上,头侧撞蹭出火辣辣的疼意。


    衣领被蛮横地扒开一点,头发都被揪得发痛,郁落承受不住地低哼了一下。


    后颈的肌肤上紧接着传来刺痛,有冰凉的液体注射到了她的身体里,剧烈的不适感让她一时失声。


    我是不是要死了?


    在彻骨的寒凉间,郁落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竟是前几天看到的那只撒欢的小狗。


    她想,下辈子养一只小狗好了。


    被那样热情地、衷心地对待,光是幻想就有些幸福


    意识恍惚间,郁落听到身后的几个人说着「一点恶作剧」「等她分化再看好戏」「谁叫她爸爸那么渣」之类的话。


    最后她被重重摔在了墙角,脑袋砸得一瞬头晕目眩,耳朵里都发出嗡鸣。


    发丝凌乱,眼角泛红,像个破旧的、被丢弃的玩偶。


    一个人看着晕倒的少女,嘲弄道:“我们高高在上的郁同学,迫不及待想看你分化那天,发现自己信息素多么「美味」的样子了。”


    旁边有人嘀咕:“这个信息素致香因子真的有用吗?”


    “这玩意儿要是没点效果,会被禁吗?”那人不满起来,“况且我家可是开医学科技公司的”


    郁落很晚才回到家。


    郁妍像是正在和谁打电话,看见她回来时有些急切地挂断。


    “早点休息吧。”郁妍说。


    不知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事,还是真的毫不在意——


    郁妍竟都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为什么后颈的衣领和头发都凌乱不堪,为什么神情恍惚,眼尾泛红,为什么在浑身发抖。


    郁落看着妈妈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好冷,冷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方才被注射的东西仍然在体内游走,阵阵刺痛仍灼烧着她。


    郁落最终安静地洗完澡,躺上床睡觉。


    她不知道被注射的是什么或许快要死了吧。


    触摸着后颈仍在发痛的地方,承受着身上伤口带来的煎熬,郁落望向漆黑的夜,忽然没那么怕黑。


    她发现,或许以前是因为在意才会惧怕——而她现在有点不想爱这个世界了-


    郁落自己去报了警。


    做笔录时,那工作人员一直夸她「小姑娘真漂亮」。


    问到哪里被注射时,还试图伸手碰她的后颈处,被郁落躲开了。


    “你预检测的时候,显示以后会分化成什么?”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问。


    郁落迟疑了一下,以为这和笔录有关,诚实道:“Omega。”


    “不错啊,叔叔是Alpha。”那工作人员朝她笑得意味深长,旁边的另一个人也跟着调笑了一声。


    郁落捏紧了手里的纸,从这天起,再也没来警局。


    若说以前是以一种兀自充实而快乐的单纯心态面对独处,现在的她已经真正意义上变得孤僻。


    不敢信任其他人,也渐渐忘了以前「觉得幸福」的那种天真的感受。


    曾经似乎还有人夸她是温暖的小太阳,而现在郁落路过镜子,看着里面容色格外清冷的自己,感到几分恍惚。


    不久,那伙人的家长因为走私罪被判了死刑,连带着他们自己也退学。据说生活过得很糟糕,结伴跳了楼。


    她在新闻上看到通报,并了解到了被注射的物质——信息素致香因子。


    人们用它将自己的信息素味改换为另一种味道。但由于这种物质似乎对人体存在伤害,并且现在的医学技术还无法将它研究透彻,国家将它列为违禁品。


    “信息素味”郁落失神地盯着新闻里的科普。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起,继而用力握住,掌心被指尖碾压得发痛。


    即将十五岁,她快要分化了。


    郁落曾经对此浑不在意。可是从这一天起,她害怕起来-


    到了十五岁,家长们会早早带孩子去信息素管理局,让孩子分化——


    曾经的人们都是自然分化。但这种无法预料的突然分化往往会带来危险,并且如果身边没有事先准备好的药物用品,有几率出现腺体受损的情况。


    随着医学技术的发展,人们已经研究出了科学、健康的分化方法,并且做到了全民免费。


    郁落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暑假都在打工挣学费。


    那天晚上从店里回来,她听到郁妍说:“你是不是已经十五岁了?”


    郁落心跳骤顿。她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你该去分化了。”郁妍说,“明天和老板请假,去分化吧。我陪你去。”


    “好。”


    郁落想到那天被迫注射液体后体内如火舌一寸寸舔舐的灼痛,心脏忍不住发皱起来,一直到信息素管理局都没能再舒展。


    以至于忘记疑惑郁妍怎么破天荒地陪她一起。


    检测完身体状态后,郁落被推进了分化的房间。机器和药物作用下,她感觉后颈处渐渐开始发热起来,这份滚热很快蔓延到她的全身,将她烧得浑身麻痒。


    有什么从后颈右侧溢出——是信息素。


    她能感受到浓度,但无法嗅到自己的味道。


    分化很快完成。医生抱着本子进门,嘴里说:“奇怪,系统无法识别分析你的信息素”


    她的话顿在口头。


    作为Beta,她不会对信息素敏感,但是嗅觉上与其他性别无异。


    少女分化之际,腺体不受控制地释放大量信息素,盈满了房间,于是她闻了满鼻。


    郁落清晰看到,医生在进门的一瞬间表情忽地变得尴尬,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怪异起来。


    像一刻也不愿多待,她站在门口快速把事宜交待完,便神情古怪地离开了。


    郁落盯着被紧闭的门,身体微蜷,冒着虚汗的手将床单揪得皱起。


    她忍不住发抖起来。


    医生方才的每一个表情细节都烙印在她的脑海,反复捶打着她的自尊。郁落唇瓣发白,哑声呢喃:“是什么味道?”


    过了会儿,郁妍进来了。


    和医生如出一辙,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在床边坐下来,若无其事地说:“感觉怎么样?”


    郁落的眼里盈起泪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妈妈,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郁妍含糊道:“不就是你平时在我、在大人们身上闻到的那些味道么?”


    不是。


    郁落知道不是。


    她在妈妈怜悯的眼神里洞悉了一切。


    信息素味伴随每个人的一生。在非特殊日期时,信息素浓度一般维持在3%,是种挥之不去的体香。因此哪怕注射了抑制剂,它也会纠缠她。


    分化过后,她回到打暑假工的店,进门时老板还在恭喜她完成分化,却没几天就辞退了她。


    “你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出色。”老板为难地说,“但是我不能不考虑顾客的反馈”


    出行坐公交车、或是走在其他公共场所里,在所有那些避无可避地与人近距离接触的瞬间,旁边的人总是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目光,继而微妙地避开。


    “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有人摇头叹气。


    这不是一遭猛烈的撞击,没有牵起迅疾而剧烈的骤痛感。


    可是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小却又清晰的如避蛇蝎般躲开的动作,在时光里发酵得深沉而绵长,挥之不去。它们无声地缠绕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于是痛苦深深地镌刻进郁落的骨血中。


    她讨厌自己的腺体,讨厌信息素,连带着开始讨厌ABO世界。她也忍不住用那些人躲避的、厌恶的眼神讨厌整个自己。


    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发着抖,将呜咽压进枕头里。


    在快开学前,郁落经历了分化后的第一次发热期。


    感受到信息素正不受控制地释放,那令人们避之不及的味道因此充盈房间,郁落心里的自我厌弃也在翻涌。她身体颤抖着,忍不住用手狠压脆弱的腺体处,想要它别再释放信息素。


    这一用力,疼得她半晌没缓过来。


    像条濒死的鱼一般,艰涩喘息着,目光失焦。


    不知多久后,郁落终于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抽屉边,拿出抑制剂注射。


    那种强烈的镇定让她着迷,信息素浓度下降的感觉也微妙地缓解了她的自厌情绪。


    郁落身不由己地上瘾,浑浑噩噩地注射了三支。


    而后晕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感觉浑身酸痛得提不起一点劲,而一旁郁妍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郁落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无意望见桌上三支用完的抑制剂时,她恍惚了一下。


    郁妍凝视着女儿憔悴的面色,干燥的唇瓣,以及那日渐黯淡、已经很久不曾明亮的眼神。


    凝视着郁落的颈部上,那发热期意识迷糊间因为自我厌弃而抠出的累累血迹。


    她第一次在郁落面前流下眼泪。


    “对不起。”郁妍抬手捂住脸,有湿润从她颤抖的指缝溢出,“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郁落坐在豪华的轿车上,姿势有些拘束。


    她的手习惯性地抚到后颈腺体处。


    自从上次不小心注射严重过量的抑制剂后,她的信息素浓度一直维持在几乎只有0.1%的程度。


    她猜测这个浓度不会让人闻到。因为这两天出行,她一直没见到那种熟悉得深入骨髓的怪异目光。


    所以,是不是只要每次发热期都过量注射抑制剂就好了?


    这份认知让郁落心里隐隐钻出点久违的欣喜。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她对即将到来的陌生场面也没那么害怕了——


    郁妍说要带她来S市见奶奶。


    据说奶奶很有钱,可以让她住在没有虫子、灯光明亮、也不再寒冷的房子里,让她入读S市最好的国际中学。


    “是奶奶找到我们了吗?”郁落问。


    郁妍嗫喏了一下。她看着郁落的眼眸,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靠欺骗解决的。


    就像信息素的味道。哪怕她和郁落说「你的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郁落也会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体察到真相。而那只会更残酷。


    于是郁妍这次选择坦白:“不是她需要你了。”


    “你爸爸一年前去世了,他只有你一个孩子。”郁妍说,“她当时找上我但是我拒绝了她。”


    郁妍没有说当时为什么拒绝,也没说为什么现在突然愿意接受了。


    “哦。”郁落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声,配合郁妍的每一个决定。


    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她忽地紧张起来。


    抬眼,一瞬不瞬地看向郁妍:“那,妈妈会和我一起在S市的对么?”


    那双黯淡无光已久的眸子,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点光亮来,是期盼,甚至是卑微而笨拙的祈求。


    郁妍不敢看。


    她僵硬地偏头望向窗外,“还不明白吗?”


    “你归你奶奶了。”


    她艰难地说:“我不再是你的监护人,更不想住在S市。她给了我很多钱,我会自己享受生活。”


    旁边陷入长久的缄默。


    在心脏被反复捶打的疼意里,郁妍终于听到少女颤抖的哭腔:


    “妈妈妈是因为讨厌我的信息素,才不要我的吗?”


    郁妍的喉咙涩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她枯瘦的手蜷缩起来,想说不是。


    可是最后情绪千回百转,她竟然、竟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落站在后院的雪地里。


    两年过去,少女抽条,已经身形纤长。


    过分羸弱的身体在营养师的调理下变得健康,过去总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肌肤也已是白里透红。


    那张脸褪去一些青涩,出落得美如谪仙。


    只是面上毫无表情,气质清冷得如不可采撷的天边皎月,一双眼眸幽深无光。


    礼仪老师的教导下,她仿佛是富贵人家中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即便一动不动地立着,那从容又矜贵的姿态,很难看出她其实是在罚站。


    有雪落在她的睫羽上,郁落眨了下眼。站立太久,她的四肢僵冷,身体也冻得时不时战栗。


    她听到远处好像有小狗的叫声。


    她幻想,那狗许是一身雪白的茸毛,活泼可爱地在主人腿边拱来拱去。


    万物冷寂,在她心里,如今好像只剩小狗仍旧是暖热的存在。


    这可能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留存她最后一份天真的理想寄托。毕竟她其实甚至没有真正接触过某只小狗。


    而今天她向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出纠结了两年的话——家里有没有可能容下一只小动物。


    奶奶很快知道这件事,便责令她来罚站了。


    没关系,郁落想。毕竟应该也不会有小狗愿意接近她。生动温暖之物,是不会向往一片冰冷死寂的。


    她回过神来,抬眸望向面前那肃穆的建筑。


    外墙的漆是白的,但落在她眼里,总是晦暗得发黑。


    目光和思维都在落雪里渐渐被遮覆,以至于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时,郁落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上因此落下些许细雪。


    少女穿着S市国际中学的冬季校服——和她同一所学校,但似乎是初中部。那双明艳的眼睛里如落星辰,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祁颂望着像尊仙女雕像般伫立在雪地里的大姐姐,看到对方冻得发红的精致鼻尖。


    她没有在意郁落清冷疏离的气质,以及毫无情绪的眼神。


    唇角的笑意兀自绽放得如雪地里生动的花,开口嗓音清润:“你就是郁姐姐?”


    郁落干燥的唇瓣微动,没有说话。


    似是察觉到她生人勿近的态度,那少女没有多嘴。


    只是将自己加绒的校服外套脱下,小心翼翼披在郁落身上。


    “干净的。”她小声强调。


    披完衣服,少女也不嫌冷。就蹲在不远处墙边,双手托着下巴望向她。


    “我可以这样看看你吗?”她轻声问。


    郁落微愣,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境。她唇瓣轻抿,不自在,但竟也不讨厌。


    这位大姐姐始终没说话,看起来又不像是反感自己。


    祁颂有些束手无策,最终说:“你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


    她的眼睛始终明亮,望来时显得很专注,一瞬不瞬的。


    似是觉得这样直勾勾看着不太礼貌,她偶尔会将目光移向因为落雪而些许阴沉的天空。但是很快又忍不住落回郁落的身上。


    在那校服外套余留的少女体温之下,郁落僵冷的身体渐渐暖热了一些。


    她最终轻轻开口:“谢谢。”


    方才又刻意将视线移到天际的祁颂,眼神瞬间溜回来。似是因为她终于说话而有些欢喜:“不、不客气的。”


    空气再度陷入静默。


    在少女清澈的目光里,郁落有时会看过去,和对方对上视线。


    这种时候,祁颂的眼神会小鹿般慌张又轻巧地逃走。


    郁落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彼时郁落不知道——


    她已经有小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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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你不是想摸摸我吗?


    郁落没有太在意这场相遇。


    生活里什么都是匆匆流走,不停顿,不驻足。


    她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少女明媚的面容,而后忍不住想:到底要被多少爱滋养,才会长成这般粲然耀眼,浑身都充满底气的模样?


    心里悄悄地升起一点点羡慕,但也很快黯败下去——


    没什么好羡慕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向往。


    罚站回去后,郁落就病倒了。


    现在的她每逢发热期都过量注射抑制剂。副作用之下,她平日看起来似是健康。但其实免疫力不断下降,底子逐渐被掏空,身体总有各种毛病。全靠营养师的调理堪堪吊着。


    感冒发烧是常事,并且一病就要躺好久。


    即便如此,那天奶奶强行让她起床见客。


    “祁家的人来了。”


    奶奶蹙起眉,不满道:“一副病容,整理得精神点。”


    郁落的唇瓣苍白干燥,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难受地闷咳了两声。有人进卧室,给她化妆遮去眼下青黑,又在唇上增涂了一些健康的色彩。


    她知道郁家最近和祁家有合作。祁家原先在国外发家,最近入驻S市半年,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恶意竞争不如共赢,双方都看重对方手中握有的资源,因此往来愈发密切。


    恍然间,郁落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妹妹好像是祁家的孩子。


    这个念头刚起——


    她看到沙发上少女明亮温润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就像清晨东升的旭日。


    拂照过来时,让终日卧在阴暗沟渠里的她一瞬不适应,被晃得忍不住想要闭眼。


    “郁落,带着小颂在家里转转吧。”奶奶说。


    于是郁落的身后暂时多了一条尾巴。


    她不出声,祁颂也始终不说话。


    郁落一时以为对方没跟上。犹疑间驻足回头,却和少女直勾勾的目光对上。


    祁颂比她小四岁,进入发育期后长得很快,头顶已经过了她下巴的位置。


    “郁姐姐。”祁颂喊。


    郁落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默了几秒才说:“你叫祁颂?”


    祁颂乖巧地点点头。


    眼见郁落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即将转回身去,她踌躇地开口问:“郁姐姐一直在生病么?这几天都没看到你。”


    “要要保养好身体。”她看起来有些担心。


    郁落微顿,目光安静地落在祁颂身上:“为什么说没看到我?”


    虽在同一个校园,但她们在不同学部,平时活动的区域也不一样。从初中部到高中部,要穿过一片小树林。


    祁颂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下,轻咳一声:“唔,你们高三生不是每天早上都要绕着树林跑操,我偶尔会过去散散步”


    早上六七点去那边散步,倒是有闲情逸致。


    郁落没有多想,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被她以疏冷的态度对待,祁颂也并不介意。少女清澈的眼眸仍是明亮地注视她,像有细碎的星星在晃荡一般。


    或许没人能轻易拒绝这样的眼神。


    即便是郁落,即便她很不适应,冷寂的心偶尔也会忍不住在这种时刻变暖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之间基本是祁颂在说话。


    孤僻太久,郁落不善于也不愿与人交流——大家也都对她冰冰冷冷的态度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她想,她对祁颂也是这般。为何祁颂丝毫不在意呢?


    “我可以和郁姐姐做好朋友吗?”那天要离开前,少女期待地望向她。


    不要再用如人间四月天般温暖又轻盈的目光仰望她,而后被她的死寂和无趣逼走。


    郁落心里这般想着,漠然已久的心情竟久违地感到一丝难过。


    她最终开口,病弱之际嗓音微哑:“我觉得你应该不缺我这个朋友,我们也完全不是一路人。”


    少女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不知是否懂了她的意思-


    郁落猜想祁颂生来赤诚而热情,习惯性这般照耀每一个人。而她只是其中平平无奇而自以为是的、唯一不领情的那个坏人。


    可是那天在学校里偶遇祁颂,她才发现原来这人在别人面前竟是冷淡的。


    少女被许多人众星拱月地簇拥,一双漂亮的双眼皮半耷拉着,唇角微压,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旁边有个比她高一点的女生伸出手来,似是要摸摸她的头,祁颂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看你这么可爱,学姐不可以摸摸头吗?”那个女生讪讪地说。


    “抱歉,我不习惯肢体接触。”


    郁落路过时,听到少女向来温暖清润的嗓音竟也能有如此疏离的语气。


    她眉梢不自觉地微动,觉得有点新鲜。


    而下一秒,祁颂竟似有所觉地偏头,直直朝她看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随即肉眼可见地骤然明亮和专注起来。


    这瞬间,郁落心头轻颤。


    她抿唇,朝祁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而后转身离开。


    拐弯前,她鬼使神差回头,竟见少女仍在遥望自己-


    祁家和郁家的第一次合作结果远超预期,庆功晚宴设在了祁家。


    作为祁家的大小姐,祁颂跟在长辈身边,和前来参加宴会的业界精英问好。


    她面对众人毫不怯场,小小年纪已初具优雅的从容。


    郁落遥遥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后来是祁颂寻到郁落面前。


    “郁姐姐穿这身裙子好漂亮。”少女一改方才那种清贵自如,眼睛亮晶晶的,俏丽可爱。


    郁落和她对视,不慎微微失神。


    这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念头竟是:这双眼睛如此澄澈明媚,最好永远不要晦黯下去。


    ——因为曾有人夸她拥有这样的眼睛,可如今她的眸光好像再也无法这般清亮。


    在回过神来前,祁颂已经带着她逛起了祁家。


    不知如何七弯八拐,她们穿过后花园,来到一处偏僻角落。


    祁颂说:“我最喜欢这里。”


    这里远不如旁边花园那般秾丽精致,更不如远处住房那般富丽堂皇。


    只有微乱的杂草与野花,和一点点池水。看起来与一身昂贵裙子的少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每次心情不好,我都来这里发呆”


    话到这里止住。祁颂偏头看向她,似乎是很希望她能主动问为什么。


    郁落本不打算开口的。


    可是察觉到少女眸光里隐约升起的小心翼翼的那一瞬间,胸口忽然在某种熟悉感里钝痛——她以前对妈妈也是这般。


    而她很清楚,人们的眼神会在反复的小心翼翼中,期盼渐熄,光亮黯灭。


    郁落好像有些不忍眼前少女也如此。


    踌躇片刻,她终于接话:“你会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


    她以为祁颂的情绪会如那双眼眸一般,始终明媚。


    祁颂在那簇杂草边蹲下,纤白的手指揪着枯黄的草根。


    沉默了片刻,她问:“郁姐姐还记得三个月前的思辩赛么?”


    郁落微怔。


    是有这件事——她不爱参加活动,但班里有人生病,她迫不得已顶替上场。


    “决赛议题是性别,需要以此展开,论述人们的生存困境。”祁颂抬眸,望向她的眼神里摇曳着一点幽邃的情绪,“大家谈论六种性别,只有郁姐姐提到了世界上还有普通人。说普通人本质上和其他六个性别一样,没什么不同”


    当场有很多人投来古怪的目光,更有其他参赛者直言不认同。而台上清冷矜贵的女生面不改色,从容自若地说:“分化者比例过大,于是社会对普通人心照不宣的歧视和偏见成为压倒性的「正义」,这何尝不是一种霸凌。”


    当时祁颂在台下久久失神。


    “那时我刚做完预检测不久,结果显示我会是普通人”


    “家里人从此四处寻医,让我喝了很多种药,也打了好多针,说这样就可以分化。即使我喝到反胃,闻到味道就忍不住吐,也逼我继续喝。即使我看见针就开始想发抖”


    说着,祁颂将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部。


    那本该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布着多个泛红甚至是发青的针眼,看着很是可怖。


    画面冲击之下,郁落的眼睛好似一瞬被灼到,霎时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意。连喉咙都开始涩痛。


    “他们如此看重这件事我怀疑、我怀疑。如果到时候真的分化不了,他们会不要我。”


    祁颂望向她,浓密睫毛下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含了些许忧郁,以及某种微光。


    “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我也很可怜的,郁姐姐。”


    她的眼神就像淋了一场雨的小狗,湿漉漉的,天然惹人生怜。


    郁落怔怔地望着她,知道祁颂这是在回应自己那天拒绝的话。


    ——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也很可怜的,我们就是一路人。


    这份回答不仅坦白了她自己,同时似乎还读懂了郁落。


    郁落的唇瓣轻抖了一下,霎时失语。


    心头悄然无声地陷入震颤。


    分不清是包裹在孤独之外的那层麻木开始摇摇欲坠,还是她干涸的情绪被祁颂眼眸里潮湿的可怜淋湿——


    郁落竟无端生出想要摸摸祁颂脑袋的念头。


    手由此缓缓伸出,却很快僵在空中。


    不仅因为上次祁颂对学姐说「不喜欢肢体接触」,还因为她在一次次被践踏真心的经历中,已经对于递出心意感到惶恐。


    可是下一秒,少女竟主动抬头,顺滑柔软的乌黑发顶轻蹭她的掌心。


    毛茸茸的,小狗一样。


    郁落心跳骤顿。


    她看到祁颂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眸里忽闪着小心翼翼的光:


    “你不是想摸摸我吗?”-


    高三学业繁重,虽然疑似有了一个「好朋友」,郁落陷在一大堆试卷里抽不开身,几乎没见过对方。


    即便如此繁忙,她赶在学习间隙整理了一些与普通人相关的书籍给祁颂,希望对方能在阅读中汲取勇气。


    ——不要像她一样,一路跌跌撞撞,熬到如今全凭麻木。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学校给高三学生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郁落竟在场上看到祁颂的身影。


    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祁颂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明润清透。


    少女好像长高了些,身形纤柔挺直,将一身简单的校服穿得格外好看。她身前挂了台单反,小跑到郁落面前,唇角弯着:“我报了志愿者,负责给运动员们拍照。郁姐姐一会儿要上场么?”


    郁落身体素质差,体育方面向来不好,来参加运动会是学校强制要求的。


    “嗯。”她应了声。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点预感。这预感好像有些自恋——她觉得祁颂会稍微多拍几张自己。


    只是结束时,看到少女带了些为难的面色,郁落思绪微顿。


    “怎么了?”


    祁颂睫毛垂下,流露出可怜的表情:“郁姐姐,我忘记、忘记拍”


    郁落顿时以为她是说忘记拍自己。


    原来方才确实是自恋了——郁落有些尴尬地想。


    她抿了抿唇瓣,试图压下心里的赧然和某份隐晦的失落,却见祁颂接着道:


    “呜,光顾着拍你,忘记拍别人了怎么办?一会儿该怎么和老师交差呢”


    嘴里似乎格外为难,实际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靠近,拿着相机和郁落分享自己把她拍得多好看。那眼睛晶亮,心满意足得仿佛有尾巴要摇起来。


    “”郁落微怔地望着她。


    过了会儿,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点。


    心念微动,她抬起手,动作带了些许犹豫不决。而祁颂很快便已经自觉地用柔软的发顶蹭来。


    “郁姐姐是要摸摸我么?”她眨了眨眼,眸里的笑意生动,“如果不是那现在是了。”


    郁落的唇角忍不住又上扬一些。


    后来,向来不与同学交流的冰冷冷的郁同学,硬着头皮四处问操场上拿手机拍照作纪念的同学们要照片,以给老师交差。


    而罪魁祸首揪着她的衣角跟在身后,化作了一条无辜的尾巴。


    作者有话说:


    或许有人记得,第一期综艺里的直播,某人的镜头忍不住全程对着老婆


    没错,十几岁时就已经是这样,没救了(摊手)


    另外,很多宝问郁姐姐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72章末尾描述的就是她真正信息素的味道。至于当前时间线里的我就不具体写了,那样有些残忍。大家可以适当从路人反应里推测,反正只是暂时的,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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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领养小狗。


    郁落考取了B大。


    奶奶要求她报考S市交大,以便留在S市边上学边去公司工作。但她私自更改了志愿。


    孙女向来逆来顺受,更何况有继承庞大家财的诱惑与约束,郁贺没对郁落生出警惕。于是没能及时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叛逆。


    等B大通知书送到了家,郁贺在商业伙伴的贺喜中满脸笑容享尽风光,背地里却把郁落狠训了一顿。


    “不仅翅膀硬了,还算计我?使手段让我的合作伙伴全知道了。”郁贺冷笑道,“你毕业后要是敢不回来,家里一分钱也别想继承。”


    夏季炎热的正午,郁落被发配到院落里罚站。


    十八岁的少女正处于青涩渐褪之际,那张出落得愈发清泠出尘的面容被阳光灼晒得发红,细碎的汗水从额角滚落。


    旁边传来一阵闷闷的响动,郁落睫羽一颤,有汗珠因此淌至下巴,又坠碎在地面上,很快蒸干。


    她偏头看去,便见少女从地上站起来,秀气的眉毛微蹙,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郁落的唇角动了动,终是忍住了笑意,只轻轻地问,“疼么?”


    祁颂偏头看向郁落,半点没有翻墙进来摔了个屁股墩的窘迫。


    “不疼。”她眉眼弯起,几步跑到郁落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快喝,我自己刚榨的软桃汁,可甜了。”祁颂从手里的塑料袋中掏出一瓶冰凉的桃子汁。


    她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小声嘀咕着,向来守礼的少女因为不满而直呼郁落奶奶的大名:“郁贺真坏,要是你晒中暑了怎么办”


    淡粉色的桃汁里犹带一些软桃果肉,晃动间,有桃子的清甜香味荡开。


    郁落没有拂少女的好意,接过喝了一口,凉爽感从喉咙一路蔓延至全身。


    仰头间,她纤长白皙的脖颈露出优美的弧线。祁颂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后莫名几分着急地将视线从那里收回。


    “郁姐姐什么时候去B市呢?”她问。


    郁落说:“下周。”


    “这么早啊?”祁颂的眸光微凝,却又很快清亮起来,“那郁姐姐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黑漆漆的房子,不用再罚站了”


    在少女轻盈的嗓音里,郁落好像也感受到未来那即将能触摸的一点自由。


    “你觉得这房子黑漆漆的?”她眼里含了笑。


    “嗯。”祁颂说,“我总觉得你不该属于这里。”


    “去B大寻找你想要的人生吧。”她清澈又炽热的目光望来,满满当当全是真挚的祝福。


    郁落微怔地看着她。


    她抬手,这次动作流畅地抚上了少女的脑袋,轻轻地说:“祁颂,你也要快乐。”


    她希望祁颂能顺利分化,以后不必在世人的眼光中艰难前行,毕竟她尝过那滋味有多苦涩。


    希望少女的这双眼眸,每每看到都清亮如初-


    B大是包容、开放的高校。


    比起在压抑死板的房间里学习礼仪,在院落中不论季节与天气地罚站。如今郁落似乎只需要学习和发展自己。


    一次前所未有的勇敢的叛逆,换取了她曾难以想象的自由。


    经过湖畔,郁落从自行车上下来,目光落在草丛里的一只小猫身上。


    小猫浑身毛茸茸的,翻滚间,自由自在地露出肚皮。


    郁落微抿唇瓣,步子极轻地靠近,想观察一下这种小动物。


    却见那小猫忽地浑身一震,连滚带爬钻进了一旁的灌木。


    “”郁落讷讷地看着空荡荡的草坪,慢半拍地对已经消失的猫说,“对不起。”


    “同学,要加入猫协吗?”


    旁边有一道女声响起,郁落偏头看去,便见一位同学脸颊泛红,神情些许羞涩。


    “我、我们猫协负责照顾校园里的流浪猫,每天都会组织成员按路线喂猫。”女生介绍,“如果加入猫协,可以在喂猫过程中遇到很多躺平任撸的猫猫哦!”


    郁落微怔。


    她忽地想起祁颂用发顶蹭来掌心的温软触感;想起出发前那天她摸祁颂的脑袋,目光碰到少女唇角愉悦的弧度,于是忍不住笑:“你很喜欢被摸头么?像小狗一样。”


    她听到祁颂理所当然地回应:“只在对你的时候。”


    又想起祁颂昨天寄来的明信片里提到:听说B大里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郁姐姐有没有见一只爱一只?


    郁落朝面前的女生礼貌颔首,婉拒了邀请。


    学校里有很多小猫,但是我没有选择加入小猫协会。


    ——当晚,在寄回给祁颂的明信片里,郁落这般写道。


    回复得很含蓄,不知祁颂是否能读懂?想到这里,郁落唇角轻轻牵起一点。


    她隐约期待着对方下一次的回复,可是


    祁颂没再来信-


    种种巧合间,郁落加入校里的话剧社团,参演了几场话剧。很难从某件事情中汲取趣味的她,陡然对表演产生了上瘾的感觉。


    之后参加校园试镜、被新生导演看中,成为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所有这些发展完全出乎意料,却又那么自然而然。


    杀青之际,天气炎热,阳光刺眼。郁落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冷饮,是桃子味的饮料。


    她想到去年夏日晌午的那瓶桃汁,少女清亮的眼眸,以及那句「去B大寻找你想要的人生」。


    “我好像找到了”她低低地呢喃,“你呢?”


    为什么再也不联系我。


    郁落摇晃瓶中淡粉色的液体,咬住下唇。


    在一种天然的不安里,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是又被抛弃了——因为我没有做好,所以你不再在意我这个朋友。


    甚至忍不住猜测,祁颂无意间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她的信息素味,于是和妈妈一样感到厌弃而离开。


    少女望向她时总是蓦地变得明亮而专注的目光,以及每一次毫无保留的主动靠近犹在心头。


    如此快便已经失去了吗?抬手抚上后颈腺体处,郁落的鼻尖泛酸起来,有些难堪地忍住了泪光-


    大一结束的暑假,郁落回了S市。


    刚到家,郁贺便指使她换衣服打扮。


    “我们要去祁家。”郁贺脸上显出苍老的疲惫。


    郁家企业正往国际上拓展,但屡屡碰壁,国内事业也出现不少变故。左支右绌之际,祁家隐隐显出过河拆桥的迹象,似乎意图结束合作。


    郁贺想挽留。


    她叮嘱:“待会儿你会见到祁家的小少爷,名字叫祁勒,尽量和他打好关系。”


    郁落呼吸一滞,已经在心里纠结已久的名字脱口出口:“祁颂呢?”


    “那个普通人?”郁贺不屑道,“分化不了,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祁家退而求其次,把放养的Beta废物儿子抓回来当继承人。”


    “可是祁颂都还没到十五岁,说不定以后能分化呢?”郁落的唇瓣渐渐有些失去血色。


    “祁家等不下去,想根据她的分化情况尽早做打算,找关系让她提前去走分化流程了。”郁贺说。


    提前分化不仅违规,还极度伤身体。


    郁落一时失语,脑海里浮现上次在祁家角落的那片荒草边,祁颂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红肿针眼,以及少女那句湿漉漉的「我也很可怜的,郁姐姐」。


    她想象到祁颂被强行拉去医院提前分化,身体虚弱之际被家人弃如敝履的样子,瞬间感觉难受得要呼吸不过来。


    “祁家正头疼怎么处理那个普通人”郁贺淡淡地说,“我们说不定可以从这里着手谈合作。”


    郁落的心脏开始绞痛。


    那样明媚可爱的少女,竟被「处理」这般冰冷又尖锐的词抵着心口,被郁贺当做挽留合作的筹码。


    她喉咙涩得一时发不出声,脑海里思绪翻涌,最终哑声开口:“我可以替奶奶分担。”


    郁贺望过来。


    这一瞬间,郁落将这段时日磨炼的演技发挥到极致。


    “你不是说祁家嫌普通人晦气,又怕处理不当,传到社会上落下无情无义的名声吗?”郁落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面上却格外平静,“让她去B市,我来照看。”


    郁落的学习成绩优异成为合作圈里的共识,常被人们用来恭维郁家或是教育儿女。祁家让孩子去B市跟着郁落住,感受浓厚学习氛围的熏陶,逻辑上显得合理,而不像一种生硬的抛弃。


    郁贺没有立即说话。


    她盯着郁落,眸光幽深而锐利。


    郁落和她对视着,心脏跳得鼓噪作响,手心不自觉沁了冷汗,面上却依旧从容自若。


    郁贺的表情渐渐松下来,哼笑道:“出去一年不回来,我以为你心里没有郁家了呢。”


    这是认同提议了。


    郁落知道,郁贺没起疑、以及后来祁家同意的原因在于——她们都默认郁落也会厌弃普通人,因此这份提议是在作出牺牲。


    思及此,一时不知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黄昏与夜晚交接之际,暮色黯淡。


    祁家某处偏僻的角落,杂草生长得茂盛,几株野花蔫败,池水干涸。


    祁颂蹲在旁边,手里捧着个碗,埋头安静地吃饭。


    自从那天去医院以后,她不被允许上桌。


    饭被努力咀嚼过了,可从喉咙咽下去时,仍传来一阵涩痛。


    祁颂吃饭的动作一顿,思索是不是喉咙生病了。


    直到视线模糊,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在哭。


    现在是晚餐时间。她知道郁家上门来拜访了,此刻郁落应该正在祁家大厅明亮的灯光下与其他人一起优雅地共进晚餐。


    她们离得很近,可已经相距好远。


    祁颂正用满是针眼的手背胡乱拭去眼泪,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第一反应是祁勒又过来冷嘲热讽了。


    可是不同于祁勒总是大摇大摆发出得意的动静,那脚步声轻而缓,像一声温柔的喟叹。


    祁颂蓦地心头一颤。


    在某份强烈的预感里,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几乎要栽进碗里,有泪水晃悠进饭菜中。捧着碗筷的手都抖起来,有一根筷子因此跌撞到地上。


    片刻后,头顶传来温暖的重量,有人抚着她的脑袋,动作珍重又轻柔。


    郁落在祁颂身边蹲下,手顺着那柔顺的长发滑落,碰到对方的下巴。


    轻轻用力,将祁颂的脸抬起。


    少女曾经清亮的眼眸黯然,晃荡着如朦胧迷雾般的水光。眼眶和鼻尖都红通通的,可怜得如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与她对视的那瞬,目光便惊慌而狼狈地逃走,喉间不慎溢出低低的呜咽。


    不过没关系——


    她要领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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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汪。


    无论过去多久,祁颂都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的所有细节:


    郁落睫羽轻扇的弧度,温润眼眸里摇曳的橘黄色日落,唇瓣因为庄重而微抿的那一瞬,开口时清泠嗓音流淌的质感如此种种,全都细腻得同肌肤纹理一般,可供一生来反复回味和琢磨。


    她说——


    “所以,你愿意和我拥有一个小家么?”


    十九岁的年轻女人凝望着她,分明面容里的青涩尚未褪去,眸里的坚定和温柔却显得格外深邃和成熟,天然给予人所有安全感。


    少女的脸颊泪水淌落不断,隐忍的抽噎间,反复用手背急切地拭去眼泪,可怜里透着点狼狈。


    郁落看得眼眶泛红。她抬手摸摸祁颂的脑袋,哄道:“没关系,慢点哭”


    祁颂摇摇头。


    她继续擦眼泪,努力地透过那层无法控制的水意注视郁落,哽咽地说:“可是我想看看你。”


    而讨厌的泪水会遮挡视线。


    在少女朦胧又一瞬不瞬的眸光中,郁落的心颤抖了一下


    饱满粉红的桃子温顺地躺在郁落的手中,薄皮随着锐利的刀锋而脱离,露出里面汁水丰沛的果肉。


    女人白皙的手上沾了些桃汁,那份湿润里于是倒映了落日的余晖。


    郁落慢条斯理地将桃子削完,又切成块。


    她将其中一块递入祁颂口中,就像在投喂流浪已久于是难免饥饿的小狗。


    桃子脆嫩,齿尖咬下去时,满腔清甜。


    郁落托着下巴看少女缓慢而认真地咀嚼,想起祁颂在去年夏天给她带来的自制软桃汁,不由问道:


    “你会更喜欢吃软桃么?”


    祁颂将桃子咽下去,望向郁落,开口嗓音因泪意而微哑:“现在更喜欢脆桃了。”


    郁落微怔,继而似有所觉地问:“从什么时候起?”


    似是有些羞赧,祁颂垂眸,停顿了几秒才一字一句认真道:“这一瞬间。”


    郁落轻轻笑起来。


    于是那天,郁落凭一只脆桃拥有了一只小狗-


    在黑板上写完自己的名字,祁颂转回身。


    “同学们好,我的名字是祁颂,我是个Alpha。”


    说到「Alpha」时,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


    祁家把她安排到B市最好的高中,离B大很近。


    虽然这所高中没有明文规定不收普通人,但存在普通人被劝退的传言。于是祁家找关系将祁颂身份证里的性别从「不明」改为「Alpha。」


    为了自保,祁颂对外也自称Alpha。实际上她后颈的Alpha抑制贴下什么也没有。


    祁颂长得很漂亮,自小教养之下举止优雅矜贵。再加上期中考试考取了年级第一的成绩,配上那显得高深莫测的疏冷态度,极受同学们的欢迎。


    但她一点也不享受那种众星捧月。


    这些簇拥着夸赞她的人如果知道她其实是普通人,可能会立即退避三尺。


    想到这里,祁颂忍不住勾起一点自娱自乐的淡笑。


    ——不是自卑或黯然神伤。


    因为姐姐说普通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能获得爱和给予爱。而她只在意姐姐怎么想。


    晚自习下课,祁颂很快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往外走。


    身后同学们玩闹间嬉笑怒骂着——


    “你再打我,我就诅咒你以后的孩子不能分化!”


    “啧,好恶毒的诅咒。”


    “祁颂!”


    祁颂步子一顿,眉梢不自觉地微敛了一点。


    她回身,平时坐她后桌的Omega同学陈昕抬手伸来,似要揪住她的袖口。


    祁颂不动声色地避开,“请问怎么了?”


    “想问问你周末有没有安排,我们约着去图书馆呀?”陈昕看着她,脸颊微红,“你学习好厉害,我想请教一下。”


    “不好意思,我要和姐姐出去玩。”祁颂拒绝。


    和人交流时她尽量简短,可是一旦涉及郁落,她会忍不住多透露一点点,便如此时。


    一份不可言说的、微妙的少女心思,就像一场自己向自己的炫耀。


    陈昕有些失望地说:“又是和你姐姐吗?我觉得偶尔和同龄人待在一起是不同的体验,你可以尝试”


    祁颂油盐不进:“不好意思,姐姐在等我放学,先走了。”


    “啊?”陈昕慢半拍地应了声,便见那一向优雅礼貌、不紧不慢的祁同学已经转身奔入夜里。


    就像方才她叫住祁颂耽误的那几分钟,已经成为祁颂心中难以忍受的「让姐姐苦等」。


    晚自习刚结束不久,校门口人潮汹涌。


    而祁颂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那片海。


    “姐姐!”


    一棵梧桐树下,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深咖色的大衣,长身玉立,露出的肌肤白皙。


    明灭的光影洒落在她精致的轮廓上,那张清泠出尘的脸显得与周遭昏暗的拥挤格格不入。


    望来时,唇角勾起一点温柔的笑意。


    隔着几步距离,祁颂和郁落在幽深的夜里对视,倏地感觉鼻尖一酸。


    晚风拂过脸颊,泪水于是淌落出凉意。


    “怎么突然哭了?”郁落往前走几步,抹去她们之间最后一点距离。


    她伸手,轻手熟路地揉上少女柔软的发顶。


    祁颂抬手揪紧她的大衣布料,哽咽着说:“因为好幸福。”


    每天晚自习下课,飞奔向校门口梧桐树下的那一瞬间。


    周末的黄昏在B大湖畔散步,郁落唇角微抿,委屈地将手背上被蚊子叮出的包给她看的那一瞬间。


    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抬眸看到女人认真看书的面容的那一瞬间。


    在这些瞬间里,她感受、享受、热爱这个世界。她不再觉得被全世界抛弃,而反倒察觉出一种被全世界推到郁落手中的浪漫。


    世界或许仍是喧嚣而冷酷的,可一想到有姐姐这暖热的一隅,她就再也感受不到孤独。


    因为好幸福——祁颂只回答了五个字,郁落却好像读懂了她想表达的全部。


    她抚在祁颂发顶的动作缓下来。


    那双眸里泛起深邃的波澜,心潮随之起伏。


    “我也很幸福。”她最终轻笑着哑声说。


    街道上寂静得只剩路灯的幽光,祁颂任由郁落习惯性地牵着自己的袖口,和她并肩而行。


    夜风拂过两人的长发,因为离得很近,发丝偶尔会纠缠在一起。


    郁落随口道:“突然发现你好像长得快和我一般高了。现在摸你的脑袋还需要往上多抬一些”


    祁颂急急忙忙地说:“啊?那我下次低一点头好了。”


    郁落失笑,柔声说:“只是感叹你长高,干嘛着急?”


    祁颂小声说:“担心你觉得我长大了,就不再摸我脑袋。”


    “”郁落微顿,最后无奈笑道,“小狗。”


    祁颂弯起唇。


    “姐姐总爱说我是小狗。你很想拥有一只小狗吗?”


    郁落沉吟几秒,“以前总觉得世界孤独寒凉,唯有小狗是温暖的存在。但实际上我甚至没有接触过某只小狗。”


    她轻轻地说:“所以我想拥有的并不真的是一只小狗。”


    “你能理解么?祁颂。”她偏头朝少女看去,“每当我说你是小狗,只是想说”


    想说你填补了我一直憧憬的空白,你给予了我所有想要的温暖和生动。


    可是这般深重的感受难以诉之于口,最终便寄托在轻巧的、可爱的「小狗」二字里。


    “如果你介意我这样——”


    “不会。”


    郁落的话难得地被祁颂打断。


    祁颂和她对视,那双眼眸含星,清亮如初。


    “我想一直做姐姐的小狗。”


    郁落没立即说话。


    她默了片刻,抬手悄悄抚向后颈的腺体处。


    “无、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吗?”她尽量将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敛得分毫不露。


    “是的。”祁颂郑重地点头-


    郁落一直觉得自己相信祁颂的那句承诺直到那天发热期的到来。


    同居近半年,郁落的几次发热期都靠及时注射特制抑制剂压了回去——


    这种特制抑制剂的浓度比普通抑制剂高,差不多是三倍剂量,可以使她的信息素浓度保持在极低的水平,也尽可能将伤身体的程度减至最低。但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健康消耗品。


    到了年底,学业与表演工作格外繁忙之际,郁落没能注意到家里的特制抑制剂已经用完。


    于是圣诞节的当天,她先是因为过劳而发烧卧床,睡到一半又突然被燥热感催醒。


    浑身酸软之际,她艰难翻身,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抽屉里翻找。


    空空如也。


    郁落还来不及思考,便听房门口传来动静。


    “咚咚。”门被轻轻敲响。


    “姐姐,我买了药来,已经泡好了。我进来了?”


    少女清润的声音传入耳里,让郁落的脸颊骤然失色。


    发热期突然到来,相应症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她的全身。此时后颈腺体处正不受控制地大量释放着信息素,那味道应该已经逐渐充盈整个房间。


    医生陡然变得古怪的眼神、妈妈怜悯的目光、暑假工老板辞退时遗憾的叹息、公共场所路人微妙避开的动作


    以及,和妈妈的最后一面里,她问「妈妈是不是因为讨厌我的信息素而不要我」时,得到的肯定答复。


    所有的这些霎时漫上她的心头,缠覆住她的每一寸思维。


    因此在与少女清澈的眼眸对上的那一瞬间,她瞳孔骤缩,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要”


    郁落开口嗓音嘶哑,头一次朝祁颂疾言厉色:“你出去!”


    看到祁颂被吼得一愣,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郁落感觉心头被重重捶打了一下。


    整个人便如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衰败下来。


    “你快出去,关上门”


    她深呼吸一口,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难堪地低声呜咽着:“求你了”


    门被轻轻关上。


    郁落闭上眼,下唇被咬得溢出鲜血。她动了动,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整个人无助地蜷缩起来,身体不住颤抖着。


    安静的卧室里,只偶尔有不慎溢出的抽泣。


    不知多久后,泪无声无息地流尽,连带着情绪一起干涸。


    发烧和发热期加持下的头脑昏涨散去一点,郁落后知后觉——


    祁颂是普通人,根本闻不到信息素。


    可是一样的,都一样的。


    就算祁颂没有因为讨厌她的信息素而离开,也会因为她方才陌生的、丑陋的暴躁而感到厌恶。


    她应该不再愿意做我的小狗了。


    脑海浮现这句话时,郁落觉得心脏比和妈妈分开的那一天还疼痛难耐。


    从来就没得到,和得到后的失去,好像会留下完全不同深度的伤口。


    天越来越暗,周遭陷入寂静的夜里。对面楼的窗外贴了闪烁的彩灯,郁落恍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


    如果没有发烧、没有这场发热期,她现在应该正和祁颂一起在家里的影音室看一部有关圣诞的电影——影音室里有她们昨天共同布置好的圣诞树,有各种圣诞相关的可爱装饰物


    现在好像已经化为泡影。


    点的医药外卖已经放在门口,里面有抑制剂。郁落艰难地爬起来,想去取抑制剂。


    其实最该做的是先和祁颂道歉。


    可是如果敲祁颂的房门,她大概不会愿意搭理了。


    在浑浊的惴惴不安里,郁落失魂落魄地打开房门——


    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泛红的眼眸里。


    少女手里仍端着那杯已经凉透的发烧药,在她的卧室门口站成了一棵树。


    许是维持这个姿势和状态太久,浑身僵麻得无知无觉,祁颂微微抬头望来时,脖颈处的骨头发出一点滞涩的响动。


    郁落卧室里流出的那捧灯光照亮了她周身的黑暗,她干燥的唇瓣,以及她眼里摇摇欲坠的惶恐——


    “姐姐,你还要我么?”她哑声问。


    在郁落失神的沉默里,祁颂的唇瓣颤抖起来,她抬手捂住脸,指缝里溢出的声音如同小兽的呜咽:“你别不要我”


    “求求你了”


    郁落望着少女下巴处汇聚的清泪。


    虽然很荒唐、很阴暗、很病态可是她竟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才算真正放松地拥有了祁颂。


    在心头难言的震颤里,郁落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最终迟缓地抚上少女的脑袋。


    “你愿意听一个故事么?”-


    装有抑制剂的外卖包装孤零零地躺在家门外的一片黑暗里。


    而影音室里亮起温暖的灯光,圣诞树上的可爱彩饰一闪一闪,前方大屏幕播放的动画中,圣诞老人和驯鹿正为人们的愿望奔忙。


    这般生动明媚的节日气息,以及少女安静而专注的眼神,似乎能容下一切堵在心头、反复搅弄的陈年画面和念头。


    它们已经腐烂生疮,于是刮开表面时,牵带起满身刺痛。


    可是郁落必须说。


    她没办法忍受祁颂再露出那般卑微、如履薄冰的眼神,说出那么可怜的乞求。


    如果此刻短暂而剧烈的疼意能消除少女以后因误会而生出的漫长阵痛,那她愿意承受。


    于是所有的那些过往——她望向妈妈的背影时眼里晃荡的泪光,午夜梦回想到被周身的人躲避开而翻涌的难堪和狼狈,都被不管不顾地尽数摊开。


    “我也被丢掉过。”


    郁落哽咽地说:“所以我和你有一样的惶恐。”


    “祁颂,我没有不要你”


    她垂下眸。因为身处没有抑制剂安抚的发热期,她眼里可怜的泪水格外澎湃而汹涌。


    说完,她努力压抑住深重的呼吸声,耳膜小心翼翼地接收空气里传递的振动,试图听到少女原谅的话语。


    短暂的寂静在这份等待里变得浓稠而漫长,郁落轻而易举地坠入忐忑和不安中,泛滥的情绪即将承受不住。


    她正要抬头,却猝不及防地落入热烈而紧密的拥抱里。


    以前还没有过这种接触,郁落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睫羽上悬着的晶莹因此摔碎在少女的肩头。


    祁颂身体的颤抖通过柔软的相贴而传递到她身上。


    在共振里,心脏也好像挨挤得很近。


    祁颂学着她平日对自己的方式,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又顺着往下,轻轻拍在她的背部。


    那力度温柔而熨帖,道尽了所有安抚的话语。


    似是在艰难忍下心里的疼痛,祁颂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里犹含颤意:“我很庆幸我是普通人。”


    “因为闻不到信息素,或许会让姐姐感到安全和安心。”


    “同时也很遗憾我是普通人”


    “因为这样永远也无法有力地证明——即便能闻到你的信息素,我也会继续珍爱你的全部。”


    “你爱我么?”埋在她肩头的年轻女人忽然闷闷地问。


    许是因为身处发热期,许是这份拥抱过于热烈而包容,郁落的语气里染上一点傲娇的固执。


    祁颂的心脏漏跳一拍,继而眼里缓缓荡起丝缕笑意。她深知郁落是知道答案才敢这样问。


    “我爱你。”


    她郑重地回答。


    郁落问的、以及她回答中的这份「爱」都再纯洁不过了。


    无关风月,无关占有,只是纯粹的,对世间倾注的仅此一份的深切在意。


    “哦那你还要做我的小狗么?”


    郁落状似对答案一无所知地、不经意地问着。实际上搭在祁颂腰间的手已经不小心用力揪得祁颂肌肤发痛。


    祁颂艰难忍下涌到喉间的呼痛,少女清润的声音因为这份隐忍而显得格外高深莫测:“汪。”


    作者有话说:


    或许有人注意到,祁颂以前其实是「软桃整只啃」党,被姐姐领养喂桃的那瞬叛逃到了「脆桃切块吃」党hhhh


    祝大家假期愉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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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在喝白的。


    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郁落埋在祁颂的颈窝,轻轻笑了一下。


    刚「汪」完的祁颂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郁落情绪的好转在她心中占据了更醒目的位置,因此她的唇角也勾起来。


    这份拥抱始终存续着,连同祁颂在郁落背部的轻拍。


    怀里人渐渐没了动静,许是本就被生病和发热期折磨得疲惫的身体在巨大情绪波动之后彻底罢工。


    祁颂温存了一会儿,想将人挪回卧室睡觉。


    然而她拍在郁落背部的手刚停,怀里人就不安地动了下,悠悠转醒。


    “再拍拍我”


    向来清泠的嗓音此刻显出几分委屈和脆弱,祁颂心头微颤,发觉肩头薄薄的衣料好像淌落了湿意。


    她的呼吸被那湿意堵得滞涩,连忙继续轻拍的动作。


    这似乎轻易就能取悦对方。郁落跟被顺毛的猫儿似的轻哼一声,脑袋在她颈窝蹭动,又没了动静。


    怀里一片缠人的暖热,祁颂的目光失焦了几秒,才微僵地垂眸看向郁落乌黑的发旋。


    这半年的相处,郁落作为比她年长四岁、已经开始学习工作的姐姐,自发担起「领养她」的责任。


    担心她独自走那一小段夜路而天天接她下晚自习,担心她被同学的话中伤而总是旁敲侧击说些开导和鼓励她的话,在每一个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顾她、引导她。那般温柔体贴,又成熟可靠的模样。


    可是今晚她端着发烧药扣响郁落房门的那瞬,似乎也同时扣响了一扇心门。


    那里面,郁落是在独属于自己的痛苦里辗转反侧的小孩,会担忧、会惶恐、会脆弱、会有自己不敢诉说的渴望,会在被触碰到伤口时疼痛崩溃。


    其实郁落也才十九岁,正处于那些健康幸运的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青春蓬勃的年龄阶段。


    而她却只能在生病和特殊生理时期的加持下,在困倦疲累得不甚清醒之时,窝在她曾经被强迫注射完那支药剂、身心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却没有得到的拥抱中,用一句「再拍拍我」向比自己小四岁的没有亲缘关系的人渴求一点点呵护。


    祁颂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牙根紧咬,胸口发窒,哭得克制又汹涌。


    怀里人已经睡着,呼吸安稳,但她好像仍能从身前的紧密相贴中吹到对方心脏窟窿里始终呼啸着的凛风。


    “我是你的。”祁颂低头,脸颊轻轻贴在郁落的发顶。


    哪怕微不足道,她希望能用自己将郁落心里的那些窟窿填补哪怕一点点-


    郁落醒来时,有明媚天光从落地窗跃至她的睫羽尖。


    她慢慢坐起,被压抑已久后释放的畅快,和仿若大病初愈的晕眩包围。


    她花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旁边传来一点动静,接着是少女微哑的声音:


    “姐姐?”


    郁落偏头,便见床边冒出了一个乌黑的脑袋。


    祁颂抬头,露出白皙的脸蛋,一双眼眸惺忪。


    郁落思绪迟缓,后知后觉:“你怎么睡地上?”


    祁颂默了两秒。


    昨晚她把郁落抱回卧室里,喂药、擦脸、测温,一番仔细照顾后正要离开,郁落忽然醒来,迷迷糊糊可怜哭着让她不要走。


    “你们都不愿意抱抱我”她哽咽着说。


    虽然没有分化,但祁颂上过生理课。人们在特殊时期会有不同的生理或是心理反应,平日压抑的隐晦心绪也会更难克制。


    于是祁颂心疼,小心翼翼地抱着郁落,想守着她睡觉。


    可无论是发热期还是易感期,都是人类性别发展为ABO模式后的一种野蛮、原始的生理本能,无可避免带有某种潮热的意味。


    因此在郁落身体难受,嫣红唇瓣微张,吐息间幽香热气缠绵,神志不清地轻喘起来的时候,祁颂松开怀抱,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


    生怕多挨了一秒都算冒犯。


    她揉着摔痛的腰背,心跳将胸口撞得发颤,在难言的悸动中感受到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新一份悲哀——


    这份悲哀比被家里人弃如敝履还难堪,比听见周身人谈笑间无意透出的理所应当的鄙夷和歧视还刺痛。


    她不具有性别,于是似乎天然被剥夺了拥有爱情的权利。因为那关乎潮湿的渴望和致命的性吸引。


    她是残缺的。不能在爱人难受时用标记安抚对方,不能满足另一方可能存在的生育需求。


    更何况,她怎能用粗俗的爱慕回馈郁落赤诚的接济和温暖。


    祁颂狼狈地凝望着自己心中头一次浮出表面的对郁落的渴望和肖想,将它们再度压回心底深处。


    后来思绪浑噩间在地上睡着,现在醒来腰酸背痛。


    “你们今天是不是要上课来着?”郁落边探出手想将祁颂扶起,边问道。


    “昨晚给老师发消息请假了。”祁颂看了眼女人白皙如玉的手,没有伸手握住,而是自己撑着站起。


    郁落没在意,只挑眉笑道:“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三天两头请假也没事。”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遗憾:“你们老师怎么都不和家长交流的?”


    当年她上初高中时,老师有时会想找她家长交流。那时她就常常幻想能有个温柔可靠的大人接电话,笑着告诉老师:“我们很爱郁落,谢谢老师对她的关心。”


    幻想到最后,她偶尔会忍不住幸福得笑起来,而后嘴角扬起的弧度被现实击落。


    “说、说起来”看出郁落脸上隐隐的向往,祁颂有些踌躇地说,“我们快开家长会了。”


    其实已经开过一次。但是郁落的学业繁忙,还在国内最好的戏剧学院认了一位老师,经常过去上课,加上工作实在太累了。


    每晚十点半准时来校门口接她,已经是祁颂曾经因为心疼而想推辞的照顾,哪还能劳烦她来开家长会?


    却见床上因生病而苍白懒怠的年轻女人眼眸忽地睁大,窗外细碎的日光携着春风缀入她墨黑的瞳孔,闪烁如星。


    “真的?!”郁落已经拿出手机查看日程,“什么时候呢?”


    “这周五晚上七点。”祁颂茫然地应道。


    眼见郁落给人打电话为推掉周五的晚宴而道歉,祁颂的心跳在某个猜测中开始鼓噪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口,有微小的期待在那份撞击中荡开连漪,泛滥如潮。


    郁落收了手机,偏头望向她。


    “你觉得”郁落抬手揪住自己的发梢,在柔顺乌色长直发的映衬下,那清泠出尘的年轻面庞、过分细嫩的白皙肌肤,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


    “我去烫个大波浪会不会更像个成熟家长?”她尾音含笑,难得露出符合年龄的雀跃-


    周五,下午六点。


    正是日落之际,祁颂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抬眸望着天边橘色晕染云层。


    有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靠近,行走的频率熟彻心扉。


    祁颂心头一颤,视线收回,便见年轻女人的唇瓣有着比霞光更烂漫的颜色。


    郁落曾经一头垂顺的乌发,而如今发尾已经有了秾丽的弧度。


    长卷发好像格外适合她。热烈和妩媚将那份疏离清冷的气质糅合,殊色逼人。


    搭着敞开的黑色大衣里那条雾霭蓝色长裙,将她勾勒得风姿绰约。


    一眼看去不像大学生,而像是初具成熟风情的女人,端庄婉约,透着难以靠近的矜贵。


    祁颂看得一时丢了魂。


    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郁落牵着袖口在校园里闲逛。


    夕阳披洒在两人的脸颊,在年轻女人摇曳的裙摆,和少女干净的校服裤脚。


    “学校商店在哪里?”郁落问,“买瓶水,好渴哦。”


    祁颂带着她往商店走。


    还没进门,便见不远处四个同班同学打招呼:“祁颂!”


    看那几个学生明亮的目光,郁落偏头在祁颂耳畔笑道:“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同学们已经走了过来,目光纷纷忍不住集中在郁落身上,触到郁落温和的回视时又羞赧地逃走。


    “祁颂,这位就是你的姐姐么?”


    郁落大方和她们打招呼,唇角扬起的弧度好看得过分。


    祁颂望着,竟莫名觉得心里隐隐漫上一点酸意。有种私藏的、用每一份隐晦又炽烈的心意小心翼翼顾看着的珍宝正被其他人注视的感觉。


    下一秒,郁落亲昵地揉上她的脑袋,朝同学们说:


    “一起去商店吧,我请你们吃东西,感谢同学们平时对我家小颂的照顾。”


    祁颂心里的酸意便瞬间荡尽。


    晚上七点,高一教学楼灯火通明。


    少数前来的学生们在状似不经意间路过教室窗外,偷偷往里看一眼,又一起凑到幽暗的走廊角落里闲聊。


    “祁颂的姐姐真的好漂亮啊,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漂亮得多”


    “姐姐妹妹都好好看,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不过你们长得并不像诶。”


    “祁姐姐不止漂亮,还很大方。”有个同学吭哧吭哧吃着方才郁落买的零食,“祁颂也太幸福了!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一向独处的高冷祁同学这回难得参与聊天。


    浓密纤长的睫羽掩住发亮的眸光,她自以为克制地轻「嗯」了一声,“我的姐姐很好。”


    “哇,我第一次看你笑”


    而灯光明净的一班教室内,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说明月考的情况。


    “祁颂同学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半年来,她为我们一班争了很多荣光。”班主任说着,朝祁颂的座位上看过去。


    旁边也不少家长顺着班主任的目光看来。


    郁落在多道注视中礼貌地浅笑了一下。


    “在孩子的学习生活中,家长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请祁颂的家长对经验心得稍作分享,给出一些建议么?”


    “”猝不及防被点名要求发言,郁落的睫羽轻颤一下。


    她最终从容地凡尔赛起来,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家祁颂从小目标明确,热爱学习钻研,在学业上全靠自己努力,我并没有什么经验之谈。”


    “若说建议,我觉得家长更需要多关照孩子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向她倾注和表达爱意,支撑和分担她可能承受的压力。”


    那是她不曾拥有的,也是现在想给予祁颂的。


    再度入座,在家长们的掌声中,高中教室的座椅、黑板上工整的板书、天花板明亮的灯光、以及班主任身戴「小蜜蜂」的嗡鸣一起投落入郁落的心里。


    一瞬鼻尖发酸,洋溢起饱满的愉悦。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幸福。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给她开过家长会-


    家长会结束,一向饮食节制的郁落难得有兴致拉着祁颂在校门口那条美食街的小摊上买夜宵。


    她手里端着一份麻辣烫,和祁颂并肩走过那棵她们每次碰头的梧桐树下,有一片叶子恰好坠落,拂过她的发梢。


    穿着高跟鞋的郁落比祁颂高出一截。


    眼看少女踮脚取下她头上叶片的努力模样,郁落轻勾起唇,抬手轻而易举地在她发顶揉了一下。


    祁颂微赧,信誓旦旦:“我会继续长高。”


    “好,快长吧。”郁落边笑着说,边将一块豆腐喂进祁颂的嘴里。


    “你们下次家长会在什么时候?”她似是不经意间问。


    祁颂下意识以为她是担心家长会太频繁开不过来,解释道:“大概一个学期一到两次,这个学期没有了。”


    却见郁落的眸光瞬间耷拉下来,“哦。”


    “嗯?”祁颂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没关系。”郁落睫羽微垂,显得有些委屈:


    “就是家长会瘾犯了。”-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


    郁落又病倒在床上。


    室外正在刮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祁颂给郁落掖好被子,无法忽略女人的脸唇苍白。


    她担心地说:“姐姐生病得太频繁了。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郁落捂唇闷咳几声,眼眸里咳出了朦胧的雾气,拒绝道:“我秋冬一向是这样的,别担心。”


    祁颂:“可是你去年秋冬虽然也生病,但并没有这么严重。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我每年都去的。”郁落不忍她眼里的忧郁,解释道,“总是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体质不好。”


    长期过量抑制剂的摧残下,身体底子已经脆弱不堪,却又难以对症下药,只能停止注射后慢养。而她不可能放弃过量注射。


    郁落有时觉得自己肯定会短寿。但每每想到这里,不曾难过。


    反正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在年轻的时候拍喜欢的戏、看想看的风景,而后英年早逝,似乎也算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此时她看着眼前少女面上满满当当的在意和担忧,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


    好像有些舍不得让祁颂有天等不到她。


    于是她最终和祁颂说:“那,等我病好后,我跟你去跑步锻炼?”


    祁颂平时挺喜欢运动。每天早上会在小区里晨跑几圈,给郁落带回早餐。周末还会去上巴西柔道课,说要保护她。


    郁落此时说得信誓旦旦,但一周后的早晨被祁颂叫起床时,又不愿意配合了。


    被窝暖热,她就像缩在洞穴里的小动物,看一眼窗外懒洋洋的晨光就想冬眠。


    眼见郁落翻了个身背对自己,祁颂不依不饶地绕到床的另一边。


    “姐姐,要锻炼身体。”她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床上的鼓包,“昨天已经耍赖一天了。”


    半晌,鼓包里不情不愿地钻出乌黑的长卷发丝,接着是年轻女人睡意朦胧的面容抬起,脸颊上睡出红印,有些可爱。


    那双眼眸懵懂地眨了下。


    祁颂心头一动,以为有转机,却见那脑袋再度缩回去。


    “”


    后来是如何被祁颂从被窝里扒着抱出来,郁落不太愿意再回忆,太丢脸。以至于忽略了对那种强势的一点回味。


    此时她撑着小区里的某棵树,快要喘不过来。


    而旁边少女身姿挺立,呼吸平稳,脸颊泛着运动后健康又朝气的绯色。


    一旁有一个老人独自推着轮椅经过,轮胎不慎卡在某个缝里。


    祁颂见了,几步跑过去帮老人抬起来轮胎,又将她推出这段不太平稳的路才转身回来。


    冬日的阳光眷顾她,将褪去稚嫩的精致面部线条勾画出一层淡淡光晕,有如神女降临。


    她垂眸朝郁落看来,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笑着拍拍她的背,“姐姐,需要靠一下我么?”


    郁落无意间抬眸和她对视,忽地恍神。


    这瞬间分明没什么特别,可她好像确实就是在这一瞬间蓦地察觉祁颂长大的。


    16岁多,高二过了一半。


    她已经比自己高半个脑袋,平时需要垂眸俯视自己。


    她不再是那个翻墙给自己送桃汁、摔得揉屁股的小孩儿。不再有蹲在枯草旁边哭边埋头吃饭的狼狈,更不再有在操场上因为追逐她的身影而忘了给别人拍照的那种窘迫。


    她已经变得自信而从容,行事稳健,总是游刃有余。


    但或许也什么都没变。这人用好不容易得来的整个周日在厨房里忙碌,就为学习如何给她做一道最爱吃的红烧鱼。下晚自习时,依旧是乘着风满眼星光地朝她奔来。会因为她生病太多,背对着她担心地悄悄流泪。


    郁落这一瞬间莫名有些仰头望着自己手中风筝即将飞远的欣慰和慌张。


    她抬起没撑树的那只手,动作微滞。


    可少女已经顺从地低头,将发顶蹭进她的掌心。


    柔软的发丝蹭动间牵起绵长的痒意,郁落呼吸微顿,方才心里难言的思绪随之远去。


    她慵懒地用下巴轻倚上祁颂的肩头,手习惯性扶上少女纤细柔韧的腰肢,“嗯,借姐姐靠一下。”


    天气微冷,说话间的热气化作缭绕的白雾,搭着她呼吸不稳间的轻喘,轻易让少女红透了耳朵。


    郁落以前不会在意。


    可是这一瞬间,许是方才对「祁颂长大了」的认知作用,她目光触到眼前那流淌着富有生命力的绯色的耳垂,忽地心跳冲撞了一下胸口。


    是不是要开始避嫌了?


    郁落后知后觉这个问题。


    在互相依靠、互相取暖的这些年,两人一直都很亲昵。平日虽然肢体接触不算太多,但也不那么注意分寸。


    譬如一分钟前,她还觉得靠在祁颂怀中理所应当,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少女身体温软,发间香味馥郁。


    想着,郁落缓缓站直身体。


    她抬眸注视祁颂出落得愈发漂亮的面容,想起前几天去开家长会时,无意发现祁颂抽屉里的那一大叠情书。


    思绪越扯越远,等郁落想到「这小孩儿该不会早恋了」的时候,祁颂关切地开口:


    “姐姐不舒服么?不想运动了我们就回家,我给你按摩。”


    郁落后知后觉自己抿起了唇角。


    在这些年里与祁颂坦诚的交流习惯中,她最终还是问道:“说起来你都快十七岁了,有没有恋爱?”


    女人的语气轻快,顺着初冬清晨的微风拂过祁颂的发丝,那般温柔。


    涌入胸膛时却感觉有些凛冽。


    祁颂感觉心脏被那份凛冽剐蹭得发痛。她唇瓣微动,最终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会恋爱?”


    郁落瞳孔里流过清幽的光亮,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担心教导主任抓到?”


    祁颂一愣。


    郁落的重点怎么落在这里?


    她说:“我是普通人,姐姐。爱情这种东西应该轮不到我的吧”


    郁落的眉梢敛起。


    祁颂知道,这是有些低落了。


    她心头微涩,想要修正方才的话。


    却见郁落开口,语气放得很温柔:“对不起,是姐姐的失误。每次和你交流这件事,我都将重心落在让你不要因为别人的狭隘惩罚自己上。而没能考虑到更远的、随着你的成长会逐渐触碰到的层面,比如爱情。”


    “我觉得你并不会因此失去拥有爱情的权利”


    “相反,你能比别人更深刻而真实地触摸到爱情。”


    祁颂微怔。郁落的最后一句话重重砸响在她心头,好似在海深处翻涌起了浪涛。


    郁落唇角轻勾,面上温柔的笑意如在冬日吹拂的春风,循循善诱:“你想啊——”


    “那是一场不因发热期或易感期而起的绝对躁动,是不依靠标记而完成的取悦,不受信息素匹配度影响的纯粹情感浪潮,不用信息素刺激、撩拨、征服对方就生出的强烈吸引。”


    “这意味着没有生理本能的帮助”


    “你们有多爱对方,才能获得多少。”


    “所以祁颂,你天然能拥有最纯粹的爱情。”


    清泪在祁颂的脸颊淌下,郁落看着少女眸里随水光波动的、逐渐璀璨的晶亮,心头竟涩痛了一下。


    祁颂面上的顿悟,让她有种亲手教对方离开自己的感觉-


    郁落不喜欢跑步这种运动。


    因为拍戏需要,她偶然接触到冲浪,忽地喜欢那种征服波涛的畅快。


    为了练身体核心,她在家里铺开瑜伽垫积极运动。


    运动的效果很明显,不仅身体强健了一些,冲浪也逐渐游刃有余。到最后正式拍那部电影前,她连冲浪的证书都拿了两个。


    而高三忙碌之际,祁颂只能在晚自习下课后一起回家的那点时间里听郁落说这些事。


    她想象浪涌上女人潇洒的身姿,发丝在咸湿的海风中飞扬。


    “姐姐,你以后有空教我冲浪吧。”那天祁颂忽然说,“我想和你学。”


    许是觉得郁落的世界宽阔,而她被困束在高中那小小的一隅,感到心慌意乱。


    以至于她开口时,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恳求。


    郁落微怔,继而说:“好。那就预定你为我的第一个学生了?”


    祁颂点点头,甚至抬手要和她拉钩。


    郁落从善如流地和她拉钩,另一只手点点她的鼻尖,轻笑道:


    “这么庄重啊?可别最后我等着教你,你转头不小心找别人学了。”


    她的语气散漫,全是揶揄。


    因为她知道祁颂肯定不会对自己食言。


    “嗯,姐姐等等我。”祁颂用脸颊蹭着郁落的手背,语气轻巧又深重,“一定要等我。”


    手背肌肤上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郁落在少女幽邃的目光里失了神-


    郁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窍的。


    第一部 电影上映,拿下新人奖和金奖,出名爆火,所有这些都冲击着她的生活。


    以至于无法再每天都站在梧桐树下等祁颂晚自习下课。


    但她一有空就会开车去梧桐树边的空地停着接人。而祁颂会从以前飞奔向梧桐树下的她转变成飞奔向她的车。


    总是不愿意先上车。


    要先在驾驶座边的窗户上敲两下,等郁落降下车窗,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所以,什么时候有感觉的呢?对自己领养的、亲眼看着长大的小狗。


    是上次祁颂的唇瓣不小心触到她的耳朵后,她默不作声地面红了很久;还是上上次分明已经注射了抑制剂,却拿发热期当借口,贪恋祁颂的拥抱;还是上上上次祁颂如往常一般要她摸脑袋,而她在少女一瞬不瞬清亮又专注的目光中,不自觉一路抚到少女的下巴


    郁落抬手揉了下胀痛的额角,一边惊觉自己竟是坏女人,一边又感到有些委屈。


    祁颂心疼她工作忙,每次假期都会给她按摩头部和腰背,温柔又有力,很舒服。噢,还会给她做红烧鱼和桂花糕吃。


    现在却不管她,出去和别人玩了。


    终于等到国庆假期,她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五天假,满怀期待地回家,而那人竟然罕见地不黏她,选择和别人出去玩了。


    是那个人很重要么?


    郁落心慌意乱,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幕。


    祁颂近三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时身上总有不同的香味。极淡,奈何郁落嗅觉灵敏。


    莫不是高三压力太大,出去和不同的女孩子玩,通过社交解压了?可是祁颂说自己都是和同一个叫沈含的Beta同学玩。


    郁落觉得祁颂不会骗自己,但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都想不到正直的答案。


    总不能是去图书馆边学习边喷香水吧。


    于是今天早上,她心里的情绪和猜测堆积到快要承载不了,终于忍不住委婉问道:“你天天和那位叫沈含的同学出去玩,都玩些什么呢?”


    祁颂当时微乱的眸光让郁落知道了——她有不可言说的心事。


    由此,郁落开启了躺在沙发上一整天的胡思乱想,饭都忘了吃。


    大家眼里影坛中冉冉升起的皎洁明月,初碰爱情一隅,便已坠入纠结的深渊。


    想不通。她不过是出差忙碌了一阵子,回家后小狗就不朝她摇尾巴了。


    郁落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只是祁颂的姐姐,是她自己生出不可告人的想法,祁颂不需要为此负责,也更没有义务配合。


    何况,她的小狗显然要陷入属于自己的青春期热恋了。


    这句话响彻心头,郁落感觉整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捏紧,指缝挤出一点血肉来。


    疼得闷而窒息。


    她抬起手,指尖抠着沙发皮,无意间用力刮得心神俱颤,呢喃得很可怜:“可是,明明是我带大的”


    门口忽地传出些许响动。


    郁落睫羽轻颤,收回手。看着沙发皮上抠出的痕迹,她瞳孔骤缩,心虚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祁颂几步过来兜住了她。


    郁落鼻翼煽动,又闻到了新的混合香味。


    方才想克制、想压抑自己的理智霎时被这陌生香味冲乱,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委屈和恼意涌上心头,迅速将她浑身缠裹。


    她巴巴地等在这里,活像个苦等出轨女朋友归来的恋爱脑。更何况,祁颂才未成年,她怎么好意思肖想小孩儿?人家17岁,最青春纯粹的年华,同龄人之间自然有自己的浪漫和躁动。


    你现在不许享受恋爱,等成年了来和我谈——这话听起来就是个坏人说的。


    心思起伏间,郁落没能注意到祁颂藏在身后的礼物盒子。她伸手轻轻把人推开,连同那点陌生的香味一起。


    和往常无异,她不紧不慢地说:“姐姐出去喝酒,不用等。”


    祁颂握着礼物盒的手微紧,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眼里浮起一点失落。


    她有些在意:“和谁喝酒?在哪里喝,我一会儿去接你?”


    郁落留下一个高冷的背影:“不用接我,晚上不一定回来。”


    十月份的B市,夜里已经有些冷。


    “我警告你不许喝酒啊。”经纪人苦口婆心,“本来秋冬就爱生病,不许乱造身体。”


    “谁说我要喝酒了。”郁落戴好口罩和鸭舌帽,理了下长发,从副驾驶座开门下车,“很快就回来。”


    经纪人蹙起眉。这条街就一家酒吧开着,骗谁呢?


    果然,女人身姿绰约,步履从容不迫地笔直进了酒吧。


    却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罐什么。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


    掩耳盗铃,难道不在酒吧里喝就不算喝酒了?还一次性买两罐。


    车门开了,郁落坐上来,将其中一罐塞进经纪人手里。


    “我可不陪你喝啊!”经纪人连忙说。


    郁落置若罔闻,取下口罩,将另一罐的盖子利落揭开。


    仰头,姿态潇洒风流地喝了一大口。而后眼神迷蒙地用指尖拂去唇角余留的一点液体。


    经纪人皱眉,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大呼:


    “我靠,你去酒吧买两罐旺仔牛奶?这什么酒吧啊,卖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郁落摇晃了一下旺仔牛奶的红色罐体,那优雅妩媚的姿态,仿佛是在摇晃红酒杯。


    她哼笑一声,“你不懂。”


    经纪人还没意识到这能怎么懂。


    直到半小时后,郁落的电话响起。


    清润年轻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透露着紧张和担心:“姐姐?在喝酒么。”


    郁落似有若无地低应一声,像是微醺。


    祁颂一顿,小心地问:“你在喝什么酒呢?是不是醉了。医生说你不能多喝酒的”


    郁落垂眸看着罐里甜腻的牛奶,嗓音压得低沉悦耳:


    “在喝白的。怎么了?”


    白酒?


    祁颂的心颤了下。


    作者有话说:


    正逢佳节,和大家干一杯白的!(仰头怒吨椰汁)


    我本来以为回忆这段会是寥寥几笔。但轻熟姐姐x高中生小狗好像不小心正正戳到本人xp了咳咳咳,所以写起来开始收不住。我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详细展开这段回忆的冲动了,目前写的其实都是必要的片段。实在不行,以后用一篇文详写这种搭配(星星眼)(xp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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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为你长大。


    “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接,姐姐过会儿就回来了。”


    祁颂凝视着手机上的通话结束画面。


    秋冬之际,B市的夜晚格外萧瑟。


    冷白月光攀上少女青涩初褪的精致轮廓,缠绕在她因为某份晦涩潮湿的情绪而敛起的眉眼。


    分不清心里闷沉的难受是因为郁落从来不去酒吧,而今晚破天荒地和别人去酒吧喝酒;还是因为郁落明明身体不好,不能多沾酒精,却在喝最烈的白酒。


    灯光斑斓而浮躁,音乐嘈杂震耳,人们喝得面色通红不甚清醒,在舞池里暧昧地贴着彼此的身体刺眼的画面在脑海跳跃——


    祁颂没去过酒吧,她对那里的印象便是如此。


    越想胸口越闷痛,祁颂转身从阳台回到客厅,失魂落魄地躺在沙发上。


    翻个身,看到沙发皮上挠出的轻微痕迹。


    目光一顿。


    她没空琢磨这是怎么产生的,忽地从沙发上起身。


    穿外套出门,坐电梯,直达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如果郁落是被一起喝酒的人送回来她想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此时的停车场格外空寂。凭借优越的皮相和成绩,向来在校园里备受瞩目的少女此刻可怜巴巴地独自蹲在角落,在漫长的等待里忍受煎熬。


    纤白的指尖用力摩挲着手机边框,不慎把屏幕按亮。


    自动面容解锁,追星专用app在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你的姐姐@郁落上热搜啦,点击查看详情。”


    深夜上热搜祁颂心脏骤缩,有不好的猜测冲撞胸口。


    姐姐。


    血液在四肢百骸奔涌,手心紧张得冒汗,她指尖轻颤,快速点了进去。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内容,少女担忧的眸光彻底僵滞——


    #郁落旺仔牛奶#


    @青莲娱记:


    今年出道即顶流的青年演员、被称为「影坛皎月」的新晋影后郁落被拍到深夜只身前往酒吧。不到两分钟后,她姿态风流地拎着两听红色罐装酒出来,回到车上与经纪人潇洒豪饮。后经小编前往酒吧了解,郁落所购为两罐旺仔牛奶。


    【哈哈哈哈哈救命,看第一句话还以为我塌房了!】


    【去酒吧买旺仔牛奶郁落你别把妈粉可爱死了呜呜呜】


    【这酒吧有点不务正业啊,兜售这种东西?】


    “白的?”


    少女清润的嗓音在地下车库角落响起,透着点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另一辆车里,郁落在副驾驶座捂唇轻轻打了个喷嚏,手里的旺仔牛奶因此晃动了一下。


    “有点太甜腻。”她评价。


    “别喝了,到家了。”


    经纪人对自家艺人今晚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边念叨着,边小心将车停进车位里。


    “不能浪费。”


    郁落仰头将最后一点旺仔牛奶喝完,边解开安全带边想:一会儿进家门后,要把醉意演得入木三分


    骗小孩的戏码正在她脑海里流畅地上演。


    “咚咚。”


    猝不及防地,车窗忽被敲响。


    郁落心跳一顿,下意识偏头,隔着车窗看到少女精致的面容。


    她拿着旺仔牛仔空罐的手颤了下。


    心跳因为心虚而加速,郁落不动声色地将罐体藏起来,按下车窗。


    祁颂很在意她,边仔细观察她的面容,边担心地说:


    “姐姐酒局结束了?喝了不少么?”


    郁落慢半拍地点点头,眼里恰到好处地浮着朦胧的醉意。


    虽然身上没有酒气,但以祁颂对她的关心。以及对喝酒的一无所知,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破绽。


    于是郁落可怜又娇气地咬了下红唇,“喝得头晕,你扶姐姐回家”


    祁颂的呼吸悄悄滞涩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郁落唇角不慎沾染的一点奶白液体上,觉得面前装醉的女人就像一只偷喝奶后撒娇的猫咪。


    可爱得她没忍住,伸手在郁落发顶揉了一下。


    郁落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借着「酒意」肆意委屈:“干嘛摸我头”


    “对不起。”


    祁颂边艰难隐忍笑意,边道着歉,打开车门,小心地将郁落扶下来。


    她抬头,准备和驾驶座上已经看呆的经纪人说点什么。可女人的手臂忽然柔若无骨地勾缠过来,黏糊地拖着她往电梯那边走。


    再晚一秒,就要露馅了。


    祁颂故作不知,乖顺地按郁落的意愿行事。


    「咔哒」一声落锁,家门在身后关上。


    郁落「站立不稳」,任由祁颂半搂抱着为自己脱去大衣,又蹲下,细致地帮她换上柔软的拖鞋。


    而后,「腿脚发软」地由着祁颂把她抱去沙发上。


    被公主抱起的那一瞬,郁落后知后觉,少女不仅长得越来越高,力气也越来越大。


    在长期坚持运动以及练柔道的作用下,那平时细软的胳膊一旦用力,会露出柔韧而流畅的线条,纤美、极具生命力。


    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打横抱起,走得稳稳当当。还可以像上次那样,在她们出门游玩时,三两下制服出言调戏她的街头痞子。


    郁落喉咙微动,感觉这下无需表演——不可告人的心思活络间,有热意漫上脸颊,腿也是真的有些发软了。


    祁颂小心地将郁落放在沙发上坐好,抬眸看去,发现女人的脸泛起绯红。


    她心头微动,直言不讳地问出来:“姐姐怎么突然脸红了?”


    郁落的睫羽心虚地轻轻扇动,小声说:“可能是后劲上来了”


    说着,她的眼神愈加迷离,眸里的水光被醉意进一步浸漫。


    祁颂看得微愣。


    她忽地低下头,“我去给姐姐倒解酒的果汁。”


    不等郁落回应,祁颂就转身去厨房,步子迈得有些急。


    等把厨房门关上,祁颂终于将克制已久、已经要憋不住的笑意释放,嘴角上扬。


    姐姐不愧是天赋型演员。


    她边倒果汁,边回味着方才种种,止不住地笑。


    视线无意扫过锅里,她看到和自己早上出门前一模一样的、半分未动的一盘红烧鱼。


    唇角笑意不由一顿-


    郁落凝视着面前递来的果汁,又抬头柔弱地看了眼祁颂。


    在那无声表演的脆弱里,祁颂心领神会,将杯壁挪至女人的唇瓣,仔细地喂她喝下。


    郁落一点一点小口抿着。


    两人挨得极近,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热。


    郁落看着客厅的暖色灯光下少女浓密可爱的睫羽尖,漂亮面容上令人心动的专注和温柔,以及细致照顾自己的成熟可靠模样。


    在那睫羽轻眨的一瞬间,郁落感觉心里的自欺欺人仿佛也被眨得震动。


    她很坏,特别坏。


    因为私自滋生的悸动,便借着姐姐的身份,装醉骗取十七岁小孩儿的担忧和呵护。况且对方说不定已经有了女朋友。


    在一种难捱的闷痛和自厌里,郁落没能注意到少女的目光在自己被果汁浸润的唇瓣上流转,随即有生涩的渴望悄悄荡开。


    她只是兀自呼吸发沉,微微偏头错开了祁颂递来的杯壁。


    这回无需表演就有种惆怅的醉意。


    “姐姐不想喝了么?”


    祁颂下意识抬眼的那瞬,郁落撞进对方的眸光。


    不慎在那之中来不及遮掩的、陌生而热烈的渴望里跌倒,一时失语。


    于是口中强撑的体贴与忏悔——「有空可以带你女朋友回家吃饭」慢了好几拍才无知无觉地飘出来,盘旋于她们之间稀疏的空气。


    逸出微妙的沉默。


    “什么我女朋友?”祁颂无辜地眨了下眼,眉梢因为疑惑而微微敛起。


    在少女执着追求答案的眼神中,郁落紊乱的呼吸愈发无序起来。


    她唇瓣微动,抬手揪住祁颂的衣角,走投无路地继续用可笑的醉意作掩盖,用失焦的目光作逃避:


    “以前假期你总和我黏在一起,舍不得分开。而这次我出差一个月没回家,又好不容易放假,你却天天和女孩儿出去玩,还总染上别人的香水味感觉一点都不想我,也不想和我玩儿,就像谈了恋爱一样”


    女人向来清冷的嗓音被虚无的酒浸染,里面难以掩饰的可怜控诉直击祁颂胸口,轻易拨得少女那颗青涩的心胡乱颤抖


    她好像明白了郁落近日种种行为的原因。


    昨夜说晚安前的欲言又止,今早锅里忘记吃的红烧鱼,沙发上的轻微痕迹,晚上闻到她身上香水味便将她推开,忽然出门喝酒、回来还和她装醉的举动。


    ——不敢宣之于口的占有欲,试图成全对方的自我煎熬,以及难以割舍的渴望。


    与她如出一辙。


    心头搅弄作痛的委屈终于得以说出口,有种酸麻的畅快。郁落竭力克制着,不让它们宣泄得过分汹涌,从而吓到祁颂。


    却见祁颂的目光蓦地变得湿漉漉的。


    和多年前对她说「姐姐,我也很可怜的」一般。仿若想要被带回家的被雨淋湿的小狗。


    可是与那天不同,那份潮湿里竟燎起一片炽烈,快要将她那用作伪装的醉意蒸干、将她心里不住跳动却又极力克制的情丝点燃、将她话里最后一点保留灼尽——


    在那份炽烈继续升温、滚热到极致的刹那,郁落看到祁颂轻轻笑起来。


    少女唇角扬起的弧度粲然如星。


    郁落胸口一紧,便见祁颂伸出手,将自己用力抱住。


    柔软身躯相贴,颈间埋着的脑袋毛茸茸的,黏糊而热情地轻蹭。


    “才没有女朋友”祁颂清润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姐姐,我还在急切地努力为你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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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体香。


    卧室门被打开,又被快速阖上。


    郁落背靠着门,胸口起伏急促。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淡淡的月色映入室内,光线拂过她的眼眸;窗户没关,夜里的凉风飘进、轻抚她的发丝和肌肤;卧室的香薰无声无息将清香递向四处,勾缠上她的嗅觉。


    这种所有感官都受到一点刺激的滋味,让郁落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雀跃。


    ——唇角于是悄悄勾起一点。


    “我还在急切地努力为你长大。”


    少女清润的嗓音仿佛仍萦绕她的耳畔。真挚诚恳的笨拙,克制不住的渴盼,隐晦又郑重的承诺。


    如果、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


    卧室门忽地被敲响,将郁落从绵软的思绪里打断,心脏惊得漏跳一拍。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才转身打开门,面上一派清冷从容:“怎么了?”


    祁颂默了默,看向女人身后的一片漆黑,惊讶道:“姐姐刚刚突然逃跑回房,怎么不开灯?”


    她知道郁落向来怕黑。


    郁落的睫羽轻颤了下,此刻才察觉到周身的黑暗。


    她心里微赧,面上对祁颂强调的「突然逃跑」状若未闻,风轻云淡地说:“正准备开来着。”


    说完,伸手摸到开关,按下。


    明净的灯光驱散她们之间酝酿的夜,一瞬,彼此都清晰看到对方面上青涩的绯意。


    “”


    空气短暂陷入静默。


    两份心情悬在空中,轻盈地浮动、晃悠,有如粉色泡泡,彼此愉悦地对望。


    却又不敢彻底靠近,担心那份脆弱经过碰撞后,会不慎破开,流出年龄和阶段的差距。


    哪怕是已经事业有成、见惯大场面的郁落,此刻在这种生涩又绚烂的感受里,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最后想用作为姐姐的口吻说点「早些休息,好好读书」之类的话,让那些漂浮的情愫暂时沉淀下来,却见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女忽然开口:


    “我想你的。”


    郁落到嘴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表达堵回,一时哑声。


    她能感觉自己正慌乱起来,似是担心祁颂提前挑明本该心照不宣的内容;而另一方面,却又避无可避地因那四个字而胸口发烫。


    祁颂继续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姐姐方才说,觉得我这几天所为,好像一点都不想你、不想和你玩儿”


    “完全不是这样。”


    晚上回来时没能送出的那份礼物,此刻终于得以呈到郁落眼前。


    “我是在准备这个。”祁颂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


    她朝郁落轻轻笑着,漂亮的眼睛如含了一汪清澈的春水,透着几分雀跃的期待:“姐姐拆开看看吧。”


    郁落心脏颤悠了一下。


    她接过,拆礼盒时手指动作莫名有些滞涩,连带着指尖都泛起红来。


    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瓷白玉罐,品质上佳,触感温润。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极好闻。


    联想到祁颂最近身上总是出现的不同「香水味」,郁落心头一动,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


    她轻轻揭开玉罐的盖子,看到里面淡青色的半透明膏体。


    鼻尖凑近轻嗅,那股淡香便馥郁起来。


    就像宁静的冬夜里,有缕清幽皎白的月光拂照,将她融成了一抔雪


    本该高兴的。祁颂送给她如此美好的味道。


    可是郁落在这过分清冽圣洁的幽香里,鼻尖竟忍不住泛酸起来,心里随之涌起一种狼狈和难堪感。


    分化后,在所有那些因为信息素味道遭到厌弃、欺辱或被俯视着怜悯的经历里,她身不由己地对香味变得敏感和脆弱起来。


    她理所当然地猜测自己现在是什么味道。腐烂?肮脏?淫靡?


    到底要低劣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所有人避如蛇蝎。


    在这么多年的思索和渐渐认命里,郁落再难将自己与「香」这个字眼勾连起来。


    哪怕是洗完澡后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她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嗅觉蒙蔽下的错觉——如果她能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味,就知道即便沐浴露再香,信息素那惹人厌恶的味道一旦搅弄其中,便能轻易毁灭所有美感。


    而祁颂准备的香膏也是如此。


    只不过因为祁颂闻不到信息素,于是她们两人会一起被蒙蔽。


    因此,眼见少女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问:“姐姐,你觉得好闻么?”


    郁落喉间涩痛,一时没办法给出答案,心情已经颤抖起来。


    她微微低头强忍酸意,想用精湛的演技给予祁颂最好的赠礼反馈,却听祁颂的下一句是:“这就是你的味道。”


    郁落错愕,浑身一僵。


    似是知道郁落的愕然,祁颂重新强调:“这就是独属于你的香味。”


    “从我们第一次拥抱起姐姐,我在你的颈间闻到了你的味道。那无关信息素、无关腺体的分泌和释放,因为我根本无法觉察那些。它只是最原始的、最真实的、流淌在你每一寸肌肤里、鼓动在你脉搏间的味道,淡而隐秘,被、也只能被身为普通人的我捕捉。”


    “就这一点而言,我感恩我是普通人。”


    人类社会的性别进化发展为ABO模式后,变得浮躁、变得标签化。信息素味被一个名词粗鲁地概括,便与某个人彻底绑定;信息素的彼此吸引、互相匹配,就决定了所有的激情,也支配了人生最终伴侣的选择标准。


    于是很多原始概念在这种「进化」中逐渐被抛在脑后,便如体香。大量释放信息素勾引或是压迫对方时,谁还能注意到彼此颈间被浓郁信息素味盖过的那一点极为浅淡的、触之即散的体香?


    祁颂望着她的眼里有如海般深阔的温柔:“我有和你说过几次你好香,你总觉得是我为了安慰你才说的善意谎言。”


    甚至因为心里的余痛,在祁颂说出这种话后,她浑身都忍不住僵滞,于是祁颂不敢再轻易提起。


    “所以我想让你能真正感受一下。”祁颂说,“我一直在找最合适的制香店,自己也学习制香”


    选到一款喜欢的香味容易,而模仿、制作出闻过的某种香味却极难。


    为此,祁颂花了将近两年。从高一的冬天——郁落向她坦白过往、她们第一次拥抱的那天,到如今高三的秋冬交接之际。


    她反复寻找、修改、调整,终于找到了最贴近的那个味道。于是这个假期迫不及待地完整制成,送给郁落。


    “而且,这种香膏味道持久而稳定。如果你涂在腺体上,别人会觉得是你的信息素味道。”祁颂说,“你不是说总有人好奇你的信息素为何无味”


    下一秒,祁颂的话戛然而止。


    ——是女人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身体轻轻颤抖。


    泪落得无声无息,却汹涌得顷刻把她衣领濡湿。


    这是祁颂第二次见到郁落落泪。


    在弄清缘由前,强烈的心疼首先荡起。


    她正想将人抱紧了哄,却见郁落缓缓从怀里抽离。握住她的手臂,将泪在她的袖口一点一点拭净。


    “你好烦。”女人小声嗔道,清泠的嗓音哭得微哑。


    分明是被「骂」,祁颂却忍不住笑起来。


    “喜欢姐姐这样骂我。”祁颂说,“显得你拿我没办法,显得你很溺爱我。”


    “”


    郁落一时无言,被泪濡湿的浓密睫羽尖在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


    须臾,她抬眼,轻声说:“是你在溺爱我,祁颂。”


    “以至于我第一次因为感到太幸福而流泪。”


    这回换祁颂不知所措了。


    在一种无处安放的欢喜和酸涩里,她胸口起伏略重起来。方才将自己准备礼物的心意娓娓道来的从容瞬间不再,只余下一种因为郁落的幸福而幸福的深沉感受。


    而面前女人分明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像只可怜兔子。却不知哪来的包袱,面色很快努力恢复从容,而后微仰头露出秀美纤长的脖颈,气定神闲道:“你帮我涂一点儿”


    “噢噢,好。”


    心头起伏的情感波澜下,祁颂暂时无法思考,只能乖顺地听从郁落说的话。


    她看着掌心那清透的香膏,不知为何,脑海忽然响起今晚离开制香店前老板说的话——


    这个香膏成分纯天然,完全可以食用。


    恍惚间,祁颂看着女人眼尾娇艳欲滴的绯色,以及那截白皙如玉的脖颈


    神使鬼差地,她将指尖抹上的香膏轻轻涂在自己的唇上。


    而后倾身,呼吸颤抖着,将唇印在郁落颈侧的脉搏。


    细嫩的肌肤下,温热的跳动极具生命力,比那更有生命力的是


    脖颈脆弱敏感,郁落喉间不慎溢出对彼此来说都极度陌生而潮热的呜咽。


    有清幽淡雅的香味在两人之间溢开,连同过分躁动的心跳。


    郁落艰难隐忍喘息,抬手想推开那忽然作乱的人。却见祁颂比她还快,蓦地如受惊小鹿般弹开,满脸后知后觉的讶然和难为情。淡粉的颜色从少女的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朵,最后全部烧得通红。


    “”


    在祁颂比自己更青涩的反应下,郁落忽然失语。


    心脏在胸口撞得热意蔓延,她将红唇咬得微痛,最终说不出追究的话。


    最后只能抬手,在祁颂头上胡乱揉了几下:“麻烦你乖一点,未成年的小孩儿。”


    祁颂理亏,一边嘀咕着「马上就成年了」,一边任由郁落惩罚。


    这些话里意味太过明晰,两人又挨得太近。


    等揉脑袋的动作渐渐停下,空气趋于安静,幽深的夜便自然而然地挤进来。


    气氛被夜搅弄得浓稠,交缠的呼吸间酝酿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潮湿意味。


    最终郁落承受不住,便决定将表演进行得有始有终。


    她的眼眸起了朦胧的雾:“你早些休息去吧,姐姐晚上喝太多酒了,神志也有点不清——”


    这句话既能恰到好处地解释她方才被亲脖颈时为何发出那般难耐的呜咽,还能解释自己为何从当下黏稠的氛围里急急逃跑。


    却见面前少女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刚刚一直想问姐姐,白酒喝起来是什么感觉?味道浓郁么?”祁颂好奇地问。


    “浓郁。”郁落觉得她的语气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没能品味出来。


    “甜腻么?”


    郁落想着那瓶旺仔牛奶:“甜腻。”


    “会有奶香味吗?”


    “”郁落的「迷蒙醉眼」里雾气散了些。


    “姐姐的白酒听起来”祁颂目光清亮又天真地说,“像旺仔牛奶。”


    郁落:“”


    有一股热潮从心脏泵出,攀延全身,让她烧得面红耳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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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爱屋及乌。


    卧室内,郁落浏览完经纪人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又点进微博,看到热搜里稳据第一的话题。


    皮肤燥热起来。


    原来她所有装醉的心思对祁颂而言一览无余,那人只是不声不响地选择配合。


    等到最后才姗姗来迟地揭穿,轻飘飘的,又格外有力度,将她击得瞬间失语。


    简直是蔫坏。


    向来坦诚乖顺的人忽然来了这么一遭,郁落毫无防备。


    于是方才手足无措,最终只能恼羞成怒地将人拈了出去。


    门外,祁颂靠墙站着,无法压住唇角勾起的弧度。


    在郁落面前总是清亮明净的眼眸此刻幽邃,晦涩的渴望随心绪起伏。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很亲密,作为彼此世界里唯一在意和依赖的人,毫无保留地用爱意和关心滋养对方孤寂的灵魂。


    她见过郁落因为不想晨跑而赖床,从被窝里钻出凌乱的长卷发和迷蒙的睡眼,可怜地恳求「明天再去好不好」。


    也见过郁落光鲜亮丽地从机场里走出来,清泠眉目流转间风华无双,让周身一切骤然失色。而后在粉丝们狂热的呼喊里,若有似无地与前来接机的她对上视线。


    她见过郁落的几乎所有模样,除了今晚的。


    因为难以言说的情感而克制和煎熬,为了骗她的呵护和疼爱而装醉。亮灯后一瞬间,眼眸里来不及收回的青涩的害羞,以及猝不及防被揭穿后面色鲜红欲滴,窘迫又无措的模样。


    如此种种,是以前从未触及的生动。


    祁颂越想越心痒,站在郁落的房门边挪不动步子。最后干脆在墙角蹲下来,双臂环腿,小心珍惜地仔细回味今晚种种。


    于是郁落出房门要去喝水时,感觉被什么小动物绊了一下。


    她惊得心跳都快撞出胸口,正要鼓起勇气定睛看去,便见那「小动物」落荒逃回卧室。


    「啪」地一声,对面的房门关上。


    “”郁落眨了下眼-


    假期的最后一天,祁颂不愿浪费,早早起来给郁落准备早餐。


    昨天某人因为神思不属而忘记吃的红烧鱼,她今天又重新做了一份。


    等郁落起床,两人对昨晚的「小动物绊腿事件」避而不提。


    郁落也已经不复窘迫,从容地问她:“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黏着姐姐啊。”祁颂朝她弯眸,“像以前那样。”


    这是回应郁落昨晚说她「不像以前那样黏我」的控诉了。


    郁落默了默,耳根悄悄红了一点。


    虽然某层窗户纸已经半破不破,但顾忌着现状,两人表面上相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饭后,祁颂邀请郁落到房间来,说有东西要给她。


    郁落平时基本不来祁颂的房间,充分尊重少女的隐私。此时略好奇地打量,最后在书柜前驻足。


    “我可以看看你的书么?”郁落问。


    “我的东西姐姐都可以随便看。”


    郁落勾了勾唇,目光慢悠悠地扫过那些书籍。祁颂阅读涉猎很广,各种主题和体裁都有。她有时随口推荐或提及的书,祁颂也都认真买来看过了。


    她的视线最后停在《挪威的森林》上。


    郁落抽出这本书,边翻看边回忆着说:“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借了这本书。”


    当时网络远没如今发达,许多信息的获取也都来自书报。


    年少的她被封面雪地里冷寂又苍郁的森林吸引,由此爱上书名。


    “我以为这本书会描绘挪威的风土人情,讲述在森林深处发生的故事。”


    她带着先入为主的期盼和好奇,仔细阅读全书,发现这本书和挪威一点关系都没有。最终只能猜测作者以「挪威的森林」为名,不是字面概括,而是想借用其氛围意境。


    而那份误解,以及对挪威森林探索之心落空的失望,误打误撞让她真切地对挪威有了更多好奇。


    “那时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真正介绍挪威风土人情的书,找到除了那张封面外更多的照片,还了解到极光。”郁落说,“好像因此爱上这个国家。”


    挪威对当时的她而言,过于遥不可及。


    贫穷的家境,因漂亮而被学校的人恶意制造谣言,以及总是等不到的妈妈的温暖。现实越窘迫,挪威的遥远便在她心中越神圣,几乎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某种寄托。


    ——要努力长大,要摆脱困境,去挪威看看极光。


    再后来被注射药剂,分化,被妈妈抛弃。所有这些占据她的世界,挪威于是也被挤出去了。直到今天看到这本书,才恍然回想起。


    郁落讲得有些含糊,草率略过伤心的部分,只把年少纯粹的期待分享给了祁颂。


    但祁颂望着女人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在脑海补全被郁落掩下的内容。


    她的心里起了雾,最后弥漫到眼眸里,水光于是悠悠晃起。


    “我们以后一起去挪威吧,姐姐。”


    “我带你看极光。”


    少女清润的声音响起,透着小心翼翼的郑重,试图重新捧起被她自己遗忘的年少心思。


    郁落没有立即回答。


    她将《挪威的森林》合上,指尖轻轻摩挲封面有些粗粝的质感。


    最后她轻轻笑起来,“我记住了,你可不许骗我。”


    祁颂从她身后抱过来,黏人的大狗狗一般轻蹭她的脸侧,“我会比姐姐记得更深。”


    最后蹭得郁落耳朵鲜红欲滴。


    虽然以前也经常亲昵地抱抱,但郁落在意识到祁颂长大后,有意无意地尽量减少了这种接触。而两人经过昨晚,相处不可避免地添上某种心照不宣的氛围,郁落更难说服自己这只是温情的接触。


    祁颂还未成年。


    道德感和责任感涌起,她将少女从身上轻扒下来,含蓄又赧然地轻声说:


    “你先长大。”


    这话一语双关。表面上在说「你长大再带我去挪威」,而另一层含义,她相信祁颂能懂。


    果然见祁颂微怔,继而温驯地「噢」了一声,规规矩矩在她面前站好。大抵是心里有点舍不得,小声辩道:


    “大家总是说,等成年就什么都可以了。可是人分明不是在18岁生日那一天突然成熟的。”


    郁落扬眉:“有道理。即使成年了也不意味着成熟,那就再过几年——”


    “我什么也没说!”祁颂打断,脸颊健康的粉色都因着急而浓郁些许。


    郁落忍俊不禁。


    她抬手在少女发上揉,轻笑道:“你方才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祁颂拉她坐下,从书桌上翻着什么东西。


    期间有一张薄纸不慎飘落,郁落随手拾起,看到那纸上除了一点数学题演算外,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起初是祁颂的字体,后来渐渐变成她的。


    祁颂的目光扫来,心头一颤,将那纸从郁落手上抽走。


    “你会写我的字体?”郁落好奇地说。


    “不会。”祁颂将纸捏紧,脸颊微热,坦诚:“但会你的签名。”


    她一手字从小练到大,已经成形稳定,自己还算满意,不准备再改。郁落的字也很好看,她因为热爱对方而偶作临摹,目前已经能把「郁落」二字写得基本一致。


    郁落目光轻柔,没有说话。


    祁颂于是跳过这个话题,自顾自把准备的一些小东西给郁落:


    “姐姐喜欢栀子花,正好我上周去图书馆的路上无意撞见一家店对了,这是有天下雨时我想到还有这个,是前段时间手工课上”


    高三学生在学业里奔忙,心理和生理上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几乎没什么喘息余地。而那之外的一点点心情闲暇,祁颂好像全部给了她。


    少女的一字一句间满是心心念念,看到小花小草想到她,每逢下雨打雷担心她,学校为了让高三学生放松而开设一节手工课,她认认真真捏了只慵懒可爱的小猫,此刻期待地问她:“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郁落怔怔看着祁颂手心里憨态可掬的小白猫,在心脏怦然间,忽然觉得昨天在沙发上辗转煎熬的自己很傻。


    出差一个月回家,她委屈觉得祁颂不想自己。可祁颂现在呈来的一切,显示这个人分明满脑子都是自己。


    她领养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小狗便毫无保留地给予她满满当当、至纯至热的爱意,可她竟还担心小狗会跟着别人离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好像


    很迟钝-


    “——姐姐太迟钝了。”


    少女满脸醉酒的绯红,眼眸濡了湿意,头一次说她的不好。


    郁落正捏着祁颂的下巴,仔细察看这个偷偷喝酒的醉鬼的情况,猝不及防间被骂,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


    便听祁颂继续道:“她肯定喜欢你,我从她的眼神一看便知。”


    “你还带她回我们的家喝酒”祁颂边呜边控诉。


    少女心碎的眼神撞得郁落胸口又酸又麻,无奈地边给人擦泪边柔声说:“你要不要听姐姐解释?”


    祁颂闭嘴,用一双泛红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郁落最近在拍新戏,合作搭档的温书是戏剧学院的大四学生。


    剧组里老戏骨扎堆,两个同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交流起来。但郁落对世界多有防备,不爱与人交深。因此和温书的关系也仅止于探讨剧本和表演上。


    今晚带温书回家纯属意外——收工后,她独自开车回家,路上接到温书的电话,说回学校的路上好像被跟踪了,很害怕。


    郁落本该疑惑温书怎么选择向自己求助,或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跟着卷入危险。


    可是她望向车窗外冷寂深沉的夜,脑海里是自己很多年前放学被几个人在校门口堵,回家向妈妈表达害怕后对方冷漠的态度,以及当晚被蛮力按在墙上注射那剂带给她无数痛苦的液体。还有后来报警,做笔录的人看向她时露骨的眼神。


    想到自己曾经无助和绝望的瞬间,便没办法对相似的情形坐视不理。


    她将温书从路边接回家,因为家住小区安保极好。


    之后温书说惶恐难消,想喝酒缓解之类的话,郁落也尽数满足。


    但不知是努力掩饰的结果,还是天生心大,温书面上很快忧色不复,和平时一般开怀地和她聊表演,有趣之处放声大笑。方才还因为接到几个家人催促回去的电话,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有人来接她回家。


    郁落不是没有觉察到什么,只是她不太愿意继续深想。


    她对给予的善意被糟蹋已经有种颓靡的习惯。


    听完这些,祁颂一时陷入沉默。


    她平时便对郁落极为坦诚,喝醉后更是有种不管不顾的直接。


    此刻却说不出「是她骗你被跟踪,以博得同情和照顾」这种话。


    比起吃醋,祁颂更不愿意郁落因善良被利用而受伤。


    最后从郁落安慰她,变成她安慰郁落。


    伸手将女人抱住,脸颊轻轻贴了下对方的,柔声说:


    “对不起,我不该乱喝酒。姐姐也没有做错,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如果没有你以前给予我善意,就不会有现在幸福的祁颂。所以,不要难过,是那些人太可恶了”


    郁落自己淋过雨,便不吝给别人递伞。只可惜有些接过伞的人,要么反手将她推摔在地,要么只是贪图由此拉近的距离。


    荒唐又可悲的践踏。


    郁落难得没有推开祁颂的拥抱,而是放松又依赖地窝在少女泛着清香的颈间,闭上眼。


    “没关系”她最终释怀地轻笑,“反正我现在一直在你的伞下。”


    她不再是当年在路边想给流浪小孩分享面包,却被对方态度恶劣地抢走,因此忍不住孤独流泪的女孩。


    因为会有一个人在她旁边蹲下,拍拍她的背说:


    “别难过,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而且我要把我的面包全部分给你吃”-


    高考百日宣誓之后,时间好像流淌得更快了。


    祁颂每天都在背书或是刷题,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按冲刺计划进行。她的成绩出色而稳定,已经决定追随郁落的脚步考进B大。唯一可惜的是,等她入学的时候,郁落已经毕业了。


    虽然定了目标院校,但以后的专业尚未想好。除了郁落外,她的爱好似乎都只是消遣,没有特别感兴趣的领域。


    晚自习上,轻松解决完手头的数学试卷,祁颂在计划表上划完勾,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尖短暂地变得漫无目的。


    勾勾画画、肆意游走,等她回过神来,纸上已经多出「郁落」两个字。


    姐姐。


    祁颂凝视着那里,目光变柔,忍不住轻轻勾起唇来。


    她的笔尖继续摩挲纸面,又写下「挪威」、「极光」几个字。


    姐姐曾经身处泥潭时那般向往挪威。因此她以后带她去玩,一定不能是一场草率的旅行。


    最好能赋予某种美好的意义,让郁落每每想到「挪威」时,脑海里不再是年少苦苦挣扎之际的遥远奢望,而是切实的烂漫与幸福。


    祁颂用笔尖轻抵下巴,有两个字兀地浮现在心头。


    她的睫毛因此颤了下,心脏重重撞在胸膛上,躁得发热。


    她缓缓抬手,揉了揉变得滚烫的耳朵,最后甚至忍不住捂住脸,以图掩盖那份羞赧和渴望——


    在挪威的极光下求婚,约定彼此的一生,本来就很浪漫啊。


    这份计划有些过于遥远和贪婪,可是她已经立即做好决定。


    来班上察看晚自习情况的班主任,忽然见她最优秀的学生捂脸趴在了桌上,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


    十分钟后,祁颂被班主任允许提前下晚自习了。


    一直和班主任密切联系、关心祁颂学习生活状况的郁落,很快得知祁颂「身体不舒服」的事。


    她今天休假,早已提前将车停在梧桐树边等着。


    眼见少女出现在视野,那挺立的身姿、优雅的步伐,丝毫不见班主任所说「脸色通红趴桌休息」的可怜模样。


    祁颂一如既往地先在她这侧车门边停下,等她按下车窗。


    郁落将手探出去,揉揉某人俯身凑来的脑袋,担心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老师说你生病了。”


    “没有,老师误会了。”祁颂蹭了蹭女人的手掌心,因为方才的那份计划而有些难为情。


    最终没有过多解释,只说:“姐姐以后就知道了。”


    郁落轻挑起眉,没有深究她难得的小秘密。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都各自分享自己最近的生活。


    祁颂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不是背书就是刷题。


    听她这般说,郁落不由轻笑,“听起来真可怜。等高考完,姐姐带你出去玩。”


    “好。”祁颂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玩儿?”郁落被她眼里炽热又清透的光吸引着,有些挪不开视线。


    祁颂理所当然道:“反正只要是和姐姐一起,去哪里都会很快乐。不过不许是挪威!”


    郁落下意识问:“为什么?”


    “说好让我以后带你去挪威的。”在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里,祁颂认真提醒。


    “嗯,我记得呢。”郁落轻笑,边启动车子,边说:“我打算带你去Y市玩。”


    “姐姐长大的地方?”祁颂立即反应过来。


    “对。”郁落说,“那座南方小城市其实很美,夏天也不热,想带你看看。”


    她语气淡然,只给出这句解释,只字不提那地方承载着她最痛苦的过往。


    祁颂看着女人在夜里显得深邃的侧脸,心里微皱,体贴地转移话题:“姐姐最近在忙什么?”


    “看剧本。”


    她说:“目前在看的剧本,是我表演以来最喜欢的一个真想明天就能进剧组,已经迫不及待了。”


    聊到喜欢的事情,郁落的尾音明显轻盈起来。


    等漫长红灯的时候,她偏头和祁颂说这个剧本,街边建筑大屏投来的光勾勒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游走于她眉眼中难得含了少年气的雀跃间。


    她说角色、谈剧情,一边担心自己不能完美诠释,一边又跃跃欲试。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几分难为情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说得太多了?可是,我确实很喜欢。”


    这种时候的郁落,生动耀眼,朝气蓬勃。


    祁颂看得失神。


    车行驶在夜里,有微凉的风从半敞的窗户钻入,吹动她的发梢,但没吹散她的目光。


    很多年后,有记者提问:“请问祁老师是怎么选择走上演戏这条路的呢?”


    这种问题很好回答,也有不会出错的标准答案:自小向往,热爱生长,最终水到渠成。


    可是祁颂回答——


    “我很肤浅。”


    她垂眸轻笑:“我爱上表演,只是因为看到一个人在提及它时熠熠生辉的眸光,我便开始爱屋及乌。”


    作者有话说:


    本章里关于「温书」的事,在41章的前半部分写到过,忘记的宝可以去回顾-


    另外,挪威极光也在71、72章写到。


    正在因为更新太慢,大家应该已经把前面的剧情或伏笔忘光而反思中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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