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51
刚刚供应过玉殿上下的早饭, 还不到立刻准备午膳的时候,玉殿内膳房总算能够短暂休息一会儿了。罗颂贞喝完内膳房特意留的羊汤,抹嘴漱口后就去玉殿宫门口阴凉处呆着了——眼下正是夏天, 哪怕是早上也没什么人耐得住厨房的火头子。
说来罗颂贞在玉殿内膳房也很有地位和资历了, 算是原本的管事姑姑郭姑姑之下头一个。
郭姑姑如?今还因为素娥做了嫔位娘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得了‘掌膳’的官职,手底下管着玉殿内膳房其他七名司膳内人呢(才人、美人做主位的宫殿,内膳房是四名司膳内人的名额,婕妤则是六名, 嫔是八名, 玉殿这些年不只是侍女添人了, 内膳房也一直在增加人手)!
而主子到了嫔位, 主管其?内膳房的司膳内人, 其领头人就能做‘掌’字女官。这是入流女官中品级最?低的,但已然是宫中绝大多数宫女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了!
对?于自己当初主动离开御膳房, 来到玉殿,伺候一个‘小小才人’的决定, 郭姑姑真认为?那是极大的一次冒险。不过也是这次风险巨大的冒险, 才带来了现如?今这般丰厚的回报——罗颂贞可?不认为?‘嫔’就是素娥的终点!
瞧官家如?今爱重高顺仪的样子, 好处还在后头呢!而只要素娥能成为?妃, 这玉殿内膳房的领头人就能得到‘典’字女官的殊荣。且之前的‘掌膳’之位也不会消失,而是会安排另外的人担当。这要论起来,这玉殿内膳房,能担当这个位置的, 舍她?罗颂贞其?谁?
至于说,如?今宫中四妃俱全, 就算是官家再宠高顺仪,都不可?能将她?捧上妃位。这在罗颂贞看来倒不是问题,参考当年的曹淑妃,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在明天就发生——曹淑妃当年也是宠冠后宫,官家都答应要给她?封妃的,只不过是四妃位置上都有人了,封无可?封,这才拖着了。
但就是这样,后来不是也出了尚淑妃的事儿,一下尚淑妃变成了尚才人,空出了淑妃之位?当初能出尚淑妃的事儿,今后说不定就有别的意外。就算什么意外都没有,瞧官家待玉殿不同的样子,罗颂贞也不觉得官家会让自家娘娘‘受委屈’。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规则也是人制定的,重点从来就不是规则不允许、没有办法,而是看官家有没有那个心。毕竟官家可?是天子,他若是想,从来就不会被规矩束缚,而是要反过来改变规矩!
之前就又有九嫔变十七嫔的先例,凭什么四妃就是定额,不能增加名额?是的,这种违反传统的事儿,肯定会有闲言碎语,前朝压力也不会小——但都在可?忍受范围内,只要官家有那个心的话。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在内膳房很有地位的罗颂贞不用管这会儿内膳房擦擦洗洗的活儿,就站在宫门后头树荫下,坐在一块台石上。侧耳听着外头宫道?上,宫人洒扫声、脚底擦着石板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然而还没休息多久,这样安谧闲适的一点儿时光就被打断了。打头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体面宦官,领着两个小宦官,抬着一抬箱子站在门下拱了拱手,十分谦卑的样子。
在门口洒扫、看门的两个宫女连忙回礼并打听来意。
“赵大人怎么来了?哎呀,可?是供应司有东西?送来?这做什么要赵大人亲自来!使?人来也是一样的。”常在宫门□□动,迎来送往的,负责这里的宫女人头熟。立刻认出领头的体面宦官是供应司颇有权势的宦官管事之一,姓赵,便也客客气气称呼做‘赵大人’。
赵宦官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姑娘们言重了,我哪里那样金贵了?再者,侍奉贵人,为?主子们鞍前马后,本就是应当的这不是,眼下天热,官家命咱们给顺仪娘娘送些冰果么!哎呀,多是外地进贡来的,颇为?稀罕呢!官家知道?顺仪娘娘就爱这些,特?别命t?供应司掐尖儿了送来。”
“原来是这样,赵大人有心了!”负责门口这一块儿的当然不止一个宫女,能领头说话的冲另外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道?:“赵大人稍待些,这就进去替赵大人通传赵大人随奴婢来。”
去通报的宫女小跑着在前头,领头说话的宫女就带着‘赵大人’一行不紧不慢走在后头。
罗颂贞看着这一幕没太在意,以如?今玉殿的当红程度,宫里时不时就有来孝敬的,从来就不少?人来踏门槛。当然,眼下供应司出手,还是赵宦官这个得力的亲自来,不是为?了‘孝敬’,而是奉官家的命,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官家爱重顺仪娘娘,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玉殿一份儿。别说是前段时间暹罗进贡的珠宝了,就是一口吃喝看到了觉得好,也会特?意送来玉殿——这一口吃喝其?实不算什么,价值远不如?珠宝那些,但这才是懂行的人着重看的。
值钱珍宝固然是宫里有牌面的妃嫔才会有的,可?那不代表官家就真的多在乎了,很多时候近乎于‘虚应故事’而已。反倒是一些琐碎小物,连‘赏赐’都谈不到,偏偏想起来要给某个人,那才是在乎呢!
没出罗颂贞意料,不一会儿赵宦官他们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之后不久两个宫女抬着他们送来的一抬箱子来到了内膳房这边。
“供应司送来什么好东西?了?听说是进上的果子,倒不知是什么稀罕果子,还巴巴的特?意送进宫”罗颂贞随口好奇问道?。
“进上的也不只是稀罕果子,寻常果子才最?多。只不过贵人们掐尖了用,其?他的还有宫人受用呢!喏,你?自己瞧罢。”
送东西?的宫女,其?中之一掀开盖在箱子上的厚褥子,然后才打开箱子。这却是一个箱子套箱子的物件——外面一个大箱子,里侧都包着一层锡,底部放着冰块,然后就是锡制的内箱,与外箱之间不算窄的缝隙里也填满了冰块。
这显然是一个冰鉴,轻量化、可?移动的临时冰鉴。
锡制的内箱一打开,里面却是分做了数格,有大有小,都放着洗干净后的水果。这些水果每一个都像是精挑细选的,所?以显得饱满、水灵、色彩鲜艳、芬芳扑鼻。在这个夏日里十分吸引人,让罗颂贞看到了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啧啧,这甜瓜瞧着真好,味道?如?何先不说,只看卖相?就可?以了!白的像玉像冰,一点儿瘢痕不见,形状也好。听说供应司最?会讨好贵人,往年送寒瓜进宫,也不知道?谁想的,特?意挑那等圆的,不够圆的一概不要!靠这个倒真讨好了贵人。”
寒瓜其?实就是西?瓜,此时刚刚引种来。远没有后世的鲜红,内瓤都接近白色,味道?也不怎么甜——其?起源于非洲酷热干旱地区,算是当地一种安全的水分来源。后来传到地中海沿岸,被接受的原因也一样。
地中海自古流行海上贸易,而常年漂在海上,保存水就是一个问题,所?以船员们发现西?瓜后如?获至宝,出航前都会带不少?。
如?今西?瓜传到了华夏,大家也不是吃它的味儿。更多还是觉得夏日炎炎,有拔凉过的西?瓜吃,甚是解暑解渴。
“甜瓜算什么?其?他几样南边来的果子不是更难得?先放在你?们内膳房,娘娘吩咐了,待会儿天更热了。别的先不说,有一样杧果,先要取出肉来,切成块儿了,浇上冰镇过的牛乳,再放些蔗糖”
杧果其?实就是芒果,受限于运输条件,此时热带水果哪怕在京城也极其?难得。荔枝这种有杨贵妃带货的知名水果还好些,一来荔枝其?实没那么‘热带’,就连蜀中也有比较大的种植范围。二来么,受众比较广,在利益驱使?下,有些商人总会在保存和运输上下功夫,使?其?能送到京城销售。
芒果相?对?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芒果也有芒果的好处,如?果摘下还是青色的未成熟芒果,运输时不仅不怕磕碰,‘保质期’也会大大延长?!在这个过程中,芒果甚至会慢慢成熟,最?后呈现出漂亮的明黄色。
现在送来的芒果就是这样的。
“杧果?”罗颂贞这个司膳内人,见惯了稀罕食材的也不认得芒果,便问了一句:“杧果是哪一个?”
“就是黄的那个。”箱子里的水果不止一样是黄的,不过既是黄的,罗颂贞还不认得的,就只有那一样而已,所?以一说就知道?了。
送东西?的宫女离开后,罗颂贞还有些奇怪道?:“娘娘怎么点名要这南边来的杧果?难不成以前吃过?可?以前咱们玉殿没得过这个啊别说咱们玉殿了,这东西?怕是宫里都不多见,上回进贡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进贡到宫里的东西?,有些是成定例的,算是日常供应,有些则不然。后者很有可?能就是地方官,或者去到地方的外戚勋贵之流,看到了什么不错的特?产,以自己的名义‘孝敬’到宫里的。宫里如?果觉得好,说不得又会多一样新?贡物。
这种事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在大燕就还算好事,因为?大燕的宫廷运转是相?当‘商业化’的,地方进贡都是采购制——这在后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拿钱买货、天经地义。然而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就不见得了。
地方特?产是可?以演变成特?别的税赋,规定当地一定要无偿进贡的,最?多就是允许拿这抵别的税赋——这听起来尚可?接受,可?放在地方就是一个大麻烦!因为?规定是规定,具体执行的还是人!这种独立于系统之外的特?例尤其?如?此。
遇到个好官,当地百姓或许还能正常生活。遇到了不好的,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不是地方特?产的东西?有时也好不到哪去,很多时候宫廷会有一个定死了的价格,不管别的情?况,反正就是这个价格——杜甫诗中,宫内的宦官用系在车上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绢布换走了一车炭的故事,就来源于此。
站在宦官的角度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一状告到天上去,自己也有理!因为?宫廷获取‘贡物’的成本就是这样的,定例如?此。只不过往常都是宫内直接找到京城里各行各业的行首,直接‘交易’,行首也不可?能让某一人、某一家承担,大家一起平摊,就能接受了。
杜甫诗中,国家的掌控力已经不行了,没有了原本宫内宫外的那种‘默契’。只管‘照章办事’,而不在乎明摆着的‘不合理’之处,这才祸害到了民间。
玉殿内膳房如?今的‘掌膳’郭姑姑知道?一些,就道?:“这原是早先那位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在任上时,曾进上过的。不过当时官家只当是地方的稀罕物,也没有鼓动下头人都这般进上的意思,所?以收下后别说归为?常例,连个多余的话儿都无。之后又有林氏的事儿,那位相?公虽没有一贬到底,可?也受了牵连,这下更无人接着提一个小小杧果了”
这里说的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其?实就是当初推荐过林美人的那位。
林美人用带‘毒’的云母片害人,入宫前还有过害人性命的往事(与这相?比,曾经流落娼门倒不值一提了),事发之后自然是悄然没了声息。只不过为?了宫里的体面,她?的事儿没有摆在明面上办,都另找了名目掩人耳目
林美人如?此,推荐他的官员自然也是一样的,不可?能有好下场。虽然那官员当初也不知道?林美人手里有人命,但封建社会‘连坐’是普遍的,没人觉得这有问题。作为?‘林美人’的举主,原广南东路转运使?不受连累,在知情?人看来才真是不合理呢!
更何况,那官员虽然不知道?林美人手里有人命,会用那种‘致命云母’害人。但林美人出身?风尘他还是知道?的,他甚至亲自出马替林美人掩盖了出身?,改换了一个至少?没那么糟糕,达到最?低入宫标准的来历。
别的不说,这就是‘欺君之罪’了!也就是事情?不好公开来说,不然正经治罪,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掌膳!”发现郭姑姑过来,罗颂贞忙道?:“掌膳晓得这杧果的事儿?如?今怎么又有了?”
“说来也没什么。”郭姑姑解释道?:“好像是官家命人去宫外采购一些少?见的南北果子,这才寻见的,本就不是下t?头人的孝敬。”
罗颂贞还没说什么,一个年龄极小的司膳内人就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官家为?我们娘娘特?意吩咐的,这宫里的娘娘嫌瓜果之类的寒凉,就是夏日都是不敢多吃的。也只有咱们娘娘格外喜爱,素来也不忌口。”
宫里的后妃大多抱着朴素的认知:女人身?体属阴,本来就容易体寒,‘寒凉食物’最?好少?吃。不然的话,身?体不好是小事,最?怕的是因此有生育上的障碍。
后妃们都指望着生儿育女、后半生有靠,自然格外在意这些。
对?于小司膳内人的话,其?他人没说更多,以免隔墙有耳,传出去显得轻狂。但从心底里来说,她?们也觉得就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们却不知道?,这回特?意送来的一些水果没那么简单。这固然是郭敞的一番心意,但并不是完全出自他的‘自觉’,这里面隐隐有一双手在推动——方采薇自从上回在后苑,在郭敞身?边提到了想要常常稀罕水果口味后,又通过间接迂回的方式,几次让郭敞想起这件事
并非每次都是她?亲自在郭敞面前提及,那也太违和了。事实上后苑那次后,方采薇就隐于幕后了,完全通过别人造成了巧合一样的局面,让事情?一点一点朝自己预设的方向而去。
这种迂回的方式让她?对?计划的掌控性大大削弱,最?后能不能成很大程度上得看别人的,她?能做到的只有一部分而已。但与之对?应的,也让她?安全了很多,这样之后不管事成事败,都几乎不可?能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和方采薇之前引导做的一些事是一个风格,未虑胜先虑败!如?果她?不是有这样的心态,说不定之前一些事上就败露了!别的不说,就说那次诬陷素娥淫.乱后宫并杀人灭口一事,有帝后的双重重点持续关?注,如?果不是方采薇从一开始就考虑了最?糟糕的情?况,哪里能干净脱身??
现在,似乎是运气站在了方采薇这边,虽然事情?不由她?控制,但最?后官家还是让人将杧果送上到了玉殿——高素娥有个秘密这宫里无人知道?,就连高素娥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她?不能吃杧果!
就如?同有些人不能饮用牛乳、羊乳等,饮下容易拉肚子,还有人不能碰海里的鱼虾,吃了就会有各种症状,严重的可?能要命此时的大夫们已经知道?人与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人就是不能碰某些食物。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也很难提前防备,所?以很多人也只能是吃到了自己不能吃的食物这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有人比较幸运,最?后可?能就是短时间内稍微有些瘙痒,很快就好了。有些人则不然,会非常不适,休克昏死,最?终死亡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在方采薇曾经的未来记忆中,林美人没那么快倒台,至少?来得及给宫中引入一些家乡广南东路的‘特?产’,其?中就包括了杧果——对?水果很喜欢的高素娥理所?当然地品尝了那些宫中少?见的水果,直到某次吃到杧果后,立刻出现了强烈的不适。
那次她?几乎死去,若不是太医院有位太医对?这类食病有些经验,死马当活马医用了一回针,说不得高素娥就死在那一回,再没有后来的宠冠后宫了!
这回因为?林美人倒台太快,高素娥还没来得及暴露自己不能吃杧果方采薇计划利用这个弱点,一次要了高素娥的命!
宫廷岁月152
玉殿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太医院的御医来了数名, 但眼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供应司送来的芒果?经?过司膳内人的处理,切成小块后浇上加了蔗糖的牛乳送到了素娥面前,吃完后大约有一刻钟, 素娥身上就?开?始起红疹, 浑身发痒、口腔刺痛等症状也随之而来。
这不适来的急, 等到宫人们去太医院请御医来时, 素娥已经?半昏迷了。
腹痛、发热、咳嗽气喘、呼吸困难等等症状一齐上来不说,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就?够可怖了——大片的皮肤不正常地、不均匀地红,还遍布着皮疹,加上全身水肿, 使她?这个后宫出名的美人一点?儿看不出来平日风姿, 甚至有些恶心。
这里的动静很快突破了玉殿, 不多时?宫里上上下下就?都知道玉殿的高顺仪疑似中.毒, 已经?命在旦夕了。
是?的, 就?是?‘中.毒’,这一方?面是?御医对杧果?过敏的情况不了解, 只?看得到症状,一时?不能确定病因。另一方?面么, 流言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三人成虎, 越传越不像样。相比起吃了什么东西害了食病, 有人给如今宫里最?风光的妃子下毒显然要有戏剧性的多, 更能引起流言蜚语。
真要是?阴谋论起来,每个人恐怕都能有自己的猜测。
“竟有这样的事儿?”听到宫娥打听来的消息,方?采薇在自己的清新殿里挑了挑眉惊讶道,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 她?什么都知道,这甚至就?是?她?的谋划, 眼下不过是?一种表演而已。
“如今怎么说,御医可有法子医治?”方?采薇又追问?了一句。
打听来消息的宫娥回道:“回娘娘的话,如今玉殿上下乱的很,也不知道御医有什么说辞。不过听人说悬的很呢!之前高顺仪还好好儿的,一时?就?那样了。有知事的,私下就?悄悄地说,这回高顺仪恐怕难过!”
“哎呀!娘娘您是?不知道,高顺仪那病发了,瞧着就?十分吓人,整个人肿起来了不说,脸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疹子,看一眼就?叫人起鸡皮疙瘩!”
方?采薇不知道?方?采薇怎么会不知道呢!记忆中的她?虽然没见过高素娥食用了杧果?后的狼狈样,但流言当钱,后宫就?是?个筛子,早就?传开?了!眼下听说素娥不好,她?没有一丝惊讶,只?希望这食病来的更急更猛,一次带走?高素娥最?好!
便是?没能带走?,也要多折磨她?一些时?日,拖垮她?的身体,给她?留下病根或者毁容——大家?都知道的,官家?的宠爱不必指望太多。不管之前有多少山盟海誓,一旦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或者干脆毁容了,官家?的宠爱会流失的相当快!
若不是?这样,李夫人也不必病中不肯见武帝,还对劝说自己的人发出了‘色衰爱弛’的千古警句。
想着这些,方?采薇表面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然后又听那打听来消息的宫女说到了御医们一时?手足无措的事,而这也没出乎方?采薇意料记忆中高素娥吃了杧果?没出大事,是?因为当时?的太医院里有一个平时?不显的御医恰好知道这个此时?极其冷门的病症,而且真有一手针灸可以缓和症状!
既然要借‘杧果?’对付高素娥,方?采薇自然不会忘记处置掉这个‘障碍’!所以在推动这局面前,方?采薇就?设计那位太医给小皇女(方?采薇之女)诊病时?犯了低级错误,向官家?和皇后告状,使其被逐出了太医院。
如今没有了那太医,玉殿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好转!
而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就?连郭敞那里都惊动了!这时?如何坐得住,立刻便赶来了玉殿。
郭敞人到了,便要往寝房内走?,还是?王志通劝道:“官家?!官家?!官家?莫要着急,这会儿御医都在屋内诊病,官家?急急忙忙进去?,怕是?帮不上顺仪,反过来要叫御医们不安,不能够一心诊治了。”
听到王志通的话,守在外?边的何小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倒不是?为了字面上的意思,事实上这会儿太医们本就?一筹莫展,也不差郭敞去?看了。实在是?因为素娥如今看着着实可怖了些,怕郭敞看了后会不喜欢。
日后素娥好转了,官家?记得今日所见,说不得也会心里不自在,甚至因此慢慢厌弃了素娥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是?什么情形?有谁知道的,与朕分说!”郭敞眉头紧蹙,暴躁地道。
官家?命令,谁敢不从?立刻就?有人去?寝房里要叫出一个太医回话。何小福此时?也和郭敞说了之前的一些情况:“回官家?,我们娘娘这病一时?来的急,原是?上午吃了官家?命供应司送来的杧果?,不过一刻就?发作了起来。”
“御医们开?始时?说不准,争论了一番t?,才说可能是?食病。有些饮食别人用了无事,有人却?是?不能碰的。虽然不知道杧果?是?不是?娘娘不能吃的,但奴婢们数了这几日娘娘吃过的喝过的,都是?旧有的,当不会有错。只?有这杧果?”
这时?也有太医被‘推’出来给郭敞回话了,郭敞当即逼问?道:“你们说顺仪这是?害了食病,因食杧果?所致。既然知晓了病因,可有应对?顺仪如今又如何了,何时?可以好转?”
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说现在的情况,但郭敞盯着一定要个准确说法,他又不能不说。只?能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回、回官家?的话,臣等、臣等已经?用了汤剂。只?是?食病与食病也不同,寻常食病少有顺仪娘娘这般厉害的,一般只?是?寻常瘙痒起疹或者腹泻一两回而已。这、这般也不必如何医治,只?要那几日少用些发物,不许饮酒,也就?是?了。”
“今后、今后记着不要吃那些饮食,就?不会、不会有事了。”
“再有,杧果?中原少见,因杧果?而有的食病,便是?医书上也未曾记载。娘娘这样,臣等实、实不知如何是?好眼下只?是?用了一样汤剂、一样外?敷药膏,为的是?镇痛止痒,原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无法治本”
说到后头,太医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这不是?他胆子小、见识少,在宫廷做大夫,治疗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医闹’是?从来不会少的,‘医闹’的强度也非寻常可比。真要是?胆子小,根本不可能在太医院长久呆下去?。
而且大夫也不是?神,哪怕是?医学相对发达了很多的现代,也多的是?绝症,更不必说古代的医生了。所以对医治宫里的贵人们无能为力,御医们或多或少也会遇到,不能说没有经?验。
眼下这位太医如此,还是?郭敞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从他开?始回话起,郭敞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随着他回话目光就?越来越重——以皇帝来说,郭敞并不是?那种脾气很大的类型。他当然‘说一不二’,但总的来说是?讲道理的。
臣子们一般不会畏惧他畏惧地做不好事,不过当下显然不是?一般情况。
他始终是?个‘皇帝’,是?天子,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一个手握近乎无限的权力,动辄可以决定百万人生活与生死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不再是?普通的喜怒哀乐,而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面对这样巨大的能量,就?像是?面对一座火山。当它安静的时?候,山脚下的居民还可以一边警惕,一边小心维持着平静生活。甚至因为火山灰等原因,土地更加肥沃,生活地比普通人更好。可一旦火山爆发,一切就?都毁了!见证这一幕的山脚居民,不可能不畏惧。
郭敞难看的脸色似乎在酝酿某种可怕的风暴,但他一时?什么都没说,这反而让其他人更紧张了。于是?寝房外?的空气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沉重,仿佛要凝结成固体了一样!就?在所有人快要气都不敢出时?,郭敞终于动了。
他没有责骂、恐吓太医,不再管劝说的人,径直就?走?进了玉殿的寝房。原本屋子里的太医和宫人,没料到官家?会进来,一时?之间行?礼有些参差不齐,而且能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在素娥躺在床上,情形糟糕的前提下,没人不害怕因此发怒的皇帝。
郭敞一点?儿不犹豫,根本没管跪倒一片的宫人和太医,大步走?到了床榻跟前。为了方?便太医诊治,这时?床帐是?拉起来的,床头旁原本擦药的宫女让开?位置后,郭敞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此时?的素娥了。
说实话,素娥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水肿了起来。特别是?那张脸,原本是?流畅的鹅蛋形,现在肿成了发面馒头,脸颊红通通地鼓了起来。那红还不是?发烧了后那种红晕,而是?一片一片不均匀的斑块,仿佛是?画家?拙劣的涂抹。
那些红色的斑块上还有挤挤挨挨着的细小丘疹,有些人看不得这些的,看一眼也要半边身子发麻!
郭敞平常也不是?太能看这些,但这次却?是?在发麻了一下后,立刻坐在了床边。他想要握住素娥的手,又怕碰了手背上的疹子,叫她?疼痛。只?能凑近了在她?耳边道:“素娥?素娥?可还能听到朕的声音”
郭敞确实被素娥现在的样子吓了一下,但在最?初的自然反应后,他很快就?不在乎那些了。相比起素娥容貌损毁的可惜、不适之类情绪,强烈的忧虑和痛苦抢先挤占了他全身——情况如此严重,让郭敞模模糊糊意识到,素娥可能熬不过去?!
即使他是?天子,这个世界上也多的是?他做不到的事!
事实上,他的遗憾不见得比普通人少。就?像现在,如果?太医们没有办法,素娥又自己熬不过来,他也不可能留下她?来。而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去?素娥,郭敞完全没办法往下想了,只?觉得一片空白。
素娥似乎没有完全昏迷,还能给郭敞一些反应,但回答郭敞是?做不到了。实际上她?都听不清谁说了话,说了什么话,反应更像是?一种本能。
郭敞自然也无法,只?能坐在床边守着素娥——他甚至没有给太医下死命令,发挥皇帝的特权之一,以前途、性命威胁,叫太医发挥更多的‘主观能动性’。
不过,太医们倒没有因此轻松一丝一毫,眼下压力之于他们是?一样的!有些话官家?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眼下没有说,难道事后愤怒的君王就?不能一样处置了?
太医们小心地在玉殿伺候,素娥寝房旁边的屋子,时?不时?就?有太医低声争论。争论该不该用药,若要用药,用什么药。若不能用药的话,又有别的什么法子缓解症状。这时?郭敞也在玉殿,就?守在素娥床边,谁劝也不听。
这般作为之下,宫里其他人哪里敢怠慢?其他后妃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要上门表示一番关切。只?不过来的人大多根本见不到素娥,就?以防止打扰救治的名义被阻挡在了门外?。不好立刻就?走?的后妃,也只?能在玉殿正厅汇聚。
正厅里的后妃这时?候说的自然都是?素娥,婕妤向美娘吹了吹刚染的红指甲,道:“高顺仪倒是?个福气不浅的,瞧官家?这般心爱她?,这会儿都守着若是?我有这个福分,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这话听起来似乎只?是?宫妃们寻常的怨叹,无宠的对有宠的,都是?这般。最?多就?是?向美娘作为太后的侄女,胆子大一些,说这些话也比别人直接。但实际上向美娘的语气相比起自怨自艾,更像是?幸灾乐祸!
什么叫做‘若是?我有这个福分,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意思不就?是?若有这个福分,就?得拿命去?换?在素娥命在旦夕的当下,要说没这个意思,未免把听的人当傻瓜了。
“也只?有向婕妤能说这话了。”苏妙真没看向美娘,淡淡地道:“毕竟向婕妤是?不可能有这般福分的,也不怕说这话。换个人来说,就?有咒自己的意思了。”
这就?是?那个经?典笑话了,发誓的时?候都拿没有的东西发。如果?一个人真的有一头牛,就?不会拿他那头牛发誓。
苏妙真本就?是?极为清高的一个人,看不上向美娘这等说很正常。加上她?和素娥的关系不错,所以有此一说。而其他人此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来的人不少,多数人都是?来做给郭敞看的,就?连张皇后都在上首位置坐镇。
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地位的妃嫔来一回、问?一声也就?回去?了,做得更多也入不了官家?的眼,立时?离开?也不会触怒官家?(郭敞甚至注意不到这些)。只?有一些有地位的妃嫔才留了下来,而这些人哪里会怵向婕妤和苏顺容的交锋?只?不过也没有蹚浑水的意思罢了。
“你!”向美娘狠狠瞪了苏妙真一眼,立刻就?站起身,似乎要和苏妙真对上了。
所谓‘揭人不揭短’,向美娘无宠,完全是?靠着太后这个姑姑才一进宫就?有高位份。而进宫之后,郭敞就?真当她?是?个摆设,位份不再变化,宠爱一丝都无对于向美娘来说,苏妙真的话真是?踩到痛处了,以她?的性格不跳起来才怪!
苏妙真却?不怕和向美娘对上,她?本来就?谁t?也不怵,这是?性格原因。早些时?候因为官家?喜欢她?,也不觉得她?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反而认为这是?后宫‘一股清流’——官家?都这样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如今官家?对她?也没有当初的喜欢了,但她?位份上来了,膝下又有过皇子(即使孩子没长大,这在宫里也是?一份资历。宫里生活孩子,尤其是?皇子的妃子,有宠无宠,郭敞都是?多一份印象的)。有这些倚仗在,苏妙真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不过是?‘不会说话’‘不会做人’了一些,能有什么事?如此行?事也就?越发随性了。
“好了,向婕妤、苏顺容,你们二人都少说些!现如今玉殿乱作一团,高顺仪不好,官家?忧虑的不得了。你们不好好与高顺仪祈祷,与官家?分忧,却?因为一些口角就?争执起来,难道要让官家?更加心烦?”还是?张皇后开?口打断了向美娘和苏妙真。
这不是?张皇后帮谁,纯粹是?因为这两人真的争执起来,惊动了此时?心情绝对不好的郭敞,向美娘和苏妙真怎么样说不好,她?这个坐镇于此的皇后肯定有一份责任。到时?候官家?怪罪,少不了记她?一笔。
经?过张皇后这一打断,其他人哪怕还有些幸灾乐祸,或者更为隐蔽的喜悦的,这时?候也暂时?压制了下来。表现在外?的,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虽然也有真的担心的,毕竟后宫也不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像朋友甚至姐妹一样相处的人一样有。但是?,多数人谈不到这些,特别是?素娥如今是?宫里最?得宠的,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宠。
这时?这些人心里是?不可能祈祷她?好的!心里求神拜佛的,怕都是?在咒素娥,咒她?最?好就?这样死了。
龚德妃扶了扶鬓边簪的金钗,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玉殿宫女:“说来,本位还不知道高妹妹这儿到底怎么了,只?听说高妹妹不大好便赶来了。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人说你们娘娘是?中.毒了?吓!青天白日的,还有人敢在宫里给一个嫔下.毒?”
宫女连忙说明了一下情况在场的妃子中,有人来之前听到的只?是?一点?儿流言,确实不清楚情况,也有人来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就?算是?什么都知道的,这时?候也装出了不知道的样子,安安静静听这玉殿宫女说明。
等她?说完了,吕淑容先道:“就?说么,宫里哪里会有下.毒的事儿!唉,高妹妹这般却?是?运气不好,哪里能想到南边进贡的一样果?子是?她?不能吃的。不能吃也就?罢了,还反应这样大,比一般的食病严重多了我也不能饮牛乳,却?没有高妹妹那样严重。”
宫廷里确实很难有下.毒的事,这一方?面是?因为毒.物的管理严格,不是?谁想就?能轻易弄到手的。另一方?面也有下.毒的机会不好找的原因——贵人们吃什么喝什么,过手的人都明明白白,一旦出了事是?很容易追责的。在这样的机制,想要买通这些人几乎做不到。
“也是?顺仪有些馋嘴,就?喜爱这些水果?,不常见的都要吃吃看。”韩春娘随口说道:“这杧果?什么的,我先前从未听说过——不,就?听方?婕妤提过一嘴,当时?还不知道‘杧果?’是?何物。”
“呵呵,你与官家?提过,叫官家?记得南边进上的水果?留你一份,还说到了杧果?。如今高顺仪吃了这个是?这样,你还敢吃么?”
本来一众妃嫔中敬陪末座的方?采薇就?这样被点?到了,方?采薇有些不自然地摇摇头:“官家?也记得当初答应的,供应司一样今日送了些水果?到清新殿,其中就?有杧果?不过还没来得及动那些,就?听说了玉殿的事,哪里还敢呢?”
方?采薇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就?算知道素娥芒果?过敏这件事基本只?会定性为‘意外?’。哪怕官家?待高素娥不同,多上心一些,也不可能仅凭这一点?儿前情怀疑到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愿意加深别人眼里,自己和‘杧果?’的联系。
于是?接着就?转移话题道:“太医们是?如何说的?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哪怕是?没见过的病症,多少也该推敲出个应对之法才是?。”
方?采薇提到这个,既是?转移话题,也是?真心想知道这个。她?提前设计,将?那个知道如何缓解素娥芒果?过敏症状的太医逐出了太医院,按理来说就?应该没人能治素娥了——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官家?的压力之下,有的人死马当活马医,真能提出正确的治疗手段。
方?采薇将?这次针对素娥当做是?最?重要的一次谋划,若是?不成的话,她?也就?‘认命’了所以尤其在意计划的‘进度’。
“哪有什么法子?说来说去?不过是?做一些不功不过、不痛不痒的治疗,便是?熬了药,其实也是?没甚用的那种。”说起这个,倒是?有后妃同仇敌忾起来:“宫里的太医一贯如此,不敢担责,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用药下针没有不保守的。”
宫廷岁月153
方采薇的确在意?素娥的情况,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最后通牒’,如果这次不成的,她也就认命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 她虽然不至于有孤注一掷的紧迫感, 却也没法不时刻关注着事件‘进展’。
一众妃嫔在玉殿等到了?下午, 等不到一个结果, 陆陆续续也就告辞离开了。只有张皇后,因为是一宫之主,也因为郭敞始终都在的原因,依旧留了?下来——方采薇不知道张皇后什么时候走的, 她自?己是其他人都走了?, 留下来太扎眼就顺势离开的。
不过她虽然走了?, 却派了?人时刻盯着玉殿这边。这种‘小?动?作’并不突出, 这时候只要有办法的, 多少都会关注着玉殿这边。她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还扎眼一些。
等到回了?自?己的清新殿, 便有宫女张罗着送了一些肴馔来刚刚在玉殿,上?下忙乱慌张, 虽有张皇后身边的人安排了御膳房送膳, 但素娥一直不好, 她们也是以担心素娥的名义来的, 不好没心没肺随意吃喝。以方采薇为例,她就没吃什么。
这会儿回到自?己宫里,身边早有机灵宫女提前传信来了?,清新殿的司膳内人自?然有所准备。
方采薇之前因为担心自?己的‘谋划’, 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十分费神的——她既要格外关?注素娥那边, 不漏掉任何信息,又要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这般说起来也不容易。
当时不觉得多饿,这会儿回到自?己的地盘,饥饿感就加倍还回来了?。首先吃了?一碗肉羹,这才问道?:“这半日殿中有什么事?小?皇女可好?”
方采薇出去?时守着清新殿的大宫女回答道?:“回娘娘,宫里没什么不好,公主也不闹。午前乳母抱着在廊下看了?看外,就没有别的了?,这会儿睡醒了?还在玩儿,娘娘可要乳母抱过来瞧瞧?”
方采薇还想着高?素娥的事,没心思逗女儿,摇摇头道?:“不用了?,先这样罢,本位一会儿要休息,仔细动?静小?些另外,这时候盯着玉殿那边是第一等要事,若有消息传来要立刻来报,哪怕本位睡了?也是一样。”
吩咐完这件事,方采薇才继续用膳。用膳完毕,精神也有些疲倦了?,但这时候是没办法去?睡的。一方面早过了?午睡时间,另一方面疲倦是真的,精神头也是真的,计划开始推进的紧张感让她又累又专注。
她一直等着玉殿那边传来新消息,最好是高?素娥的死讯,次一些也该是‘准备后事’之类的‘病危通知’——直到她离开玉殿时,素娥的情况都还是那样。
看情况很危险,除了?表面就很可怖外,如发热之类的症状,在此时本身也是极大的麻烦。但除了?这些外,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糟糕当然,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就是了?。
然而直到当晚睡下,方采薇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晚膳后派去?盯梢打听的人传信回来过一次。但从?传来的消息看,高?素娥并没有比之前境况更?差,虽然一直那样迟早要完——因为这个,这次去?玉殿的御t?医们有些已经做最糟糕的打算了?。
因为这些消息,方采薇是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睡下的既失望,又不那么失望,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情况没有改变也算好的。只要没有素娥好转的消息传来,只要维持现状,胜利的天平总会向她倒去?。
第二天早间,方采薇起的比往常更?早,这一晚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记挂,根本没睡安稳。她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有关?于高?素娥的,也有关?于她自?己的,这些梦没什么逻辑,乱七八糟。到最后醒来,她几乎都不记得,只有零星几个片段还模糊想得起来。
不过,等到她坐到梳妆台前,由?侍女梳头时,她再要去?想昨晚的梦时。就连那几个模糊的片段也越来越淡,让她不确定那是昨晚的梦,还是自?己瞎想的了?。
“别点?香了?!天本就热,脑子还晕沉沉的,烧上?香就更?昏沉了?。”方采薇阻止了?要往香炉里投香料的宫女:“端一盆香果子来,屋子角落里再洒上?些蔷薇水也就是了?——清风露还有么?若有的话,也洒些。”
侍女连忙回答:“回娘娘,有的,自?然是有的。清风露再稀罕,也是宫里能?造的就算少了?别人,也不能?少了?娘娘。”
清风露,或者说花露水,最开始造的时候,的确产能?有限,只有宫里比较露脸的人才能?供应相对充足。其他人有的还能?沾上?些,有的若非运气?好,估计连清风露的瓶子都没见?过。
不过这几年过去?了?,早不是当初的情形了?。这如今都算是宫妃们入夏后的‘份例’,甚至赐给外臣一些夏季福利时(冰、避暑药、夏布等等),也时不时有这个。所以别的不说,方采薇这种膝下养着皇女的中高?级妃嫔,肯定是不会缺少的。
洒上?了?蔷薇水、清风露之后,屋子里空气?越发芬芳的同时,还叫人精神一振。方采薇连帕子上?也洒了?一些清风露,闻了?闻道?:“说来着清风露还是当初高?顺仪制的,真是好东西,宫里如今度夏是缺不得了?玉殿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消息?”
“正要与娘娘说这事儿。”心腹宫女赵秀姑在旁说道?:“刚刚才有信儿传回来,昨晚玉殿的灯是一晚上?没灭!不过太医还是没什么办法,只是尽人事而已。他们只能?想法子叫高?顺仪的体热退下来些”
赵秀姑传达了?一下玉殿的消息,又道?:“也悄悄儿问了?太医院,这般光景可怎么说。照着太医院的说辞,高?顺仪上?吐下泻了?一番,伤身的同时也算排毒,又过了?这最凶险的一夜。按理来说,人是已经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今后怎么说。”
方采薇皱了?皱眉,不太满意?,但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没有表露出太多她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已然是不可能?了?,不过眼下这样也不是不行。这样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再有点?儿小?病小?灾的,人就没了?。
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就算不死,一个身体康健的宠妃和一个病歪歪的宠妃,那也是不同的。别说争宠就不需要好身体了?,争宠最需要好身体!且不说生孩子需要基本的身体素质,就说皇帝的喜好——‘病美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主流的审美,最多就是偶尔调剂一下口味,没人把这个当‘主食’的!
而且真的只有极少数人病了?更?好看,绝大多数人生了?大病只会‘病骨支离’‘形容枯槁’,那就是不好看!
更?不必说,方采薇是听说过高?素娥食用杧果后的样子的,可以说丑陋!就算今后会慢慢好转,也极大可能?留下一些痕迹而毁容——在方采薇看来,高?素娥或许不完全是因为美貌而独得宠爱,可大多数原因绝对在此!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她出身好?她更?有才艺?更?能?媚上??说实话,就方采薇所见?,高?素娥其实不算很有才艺,至少有比她更?有才艺的(她没亲耳听过素娥唱歌)。至于说媚上?,那就更?是笑话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高?素娥都是以不会奉承官家出名的!大家都说,若不是她生的实在貌美,官家早就对她失去?兴趣了?!
因此,只要高?素娥失去?美貌,宠爱逐渐流失也是很快的事。
有方采薇这般想法的当然不只她一个,这个时候宫里只要知道?玉殿内情形的,都有差不多的想法。这些人大多数也为此高?兴,哪怕没了?素娥,皇帝的宠爱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她们也惟愿如此说到底,后宫之中一个男人、许多女人的生态就决定了?,多数人都乐于见?别人不好。
与之相反的,玉殿内的人就愁云惨淡了?。
“也别太忧心了?,方才娘娘不是清醒了?会儿,叫了?饿么?这清粥都送去?了?。”玉殿内膳房中,一个司膳内人见?罗颂贞愁眉苦脸,便安慰她道?:“能?吃得下东西就是好事儿,凡是能?吃东西的病人,大都是要好了?!”
“但愿如此罢。”罗颂贞叹了?口气?:“也是咱们不小?心!似杧果这等少见?的水果,不小?的好歹,本就该劝娘娘少吃些的。结果想着娘娘身体一贯康健,嘴上?不怎么禁,就随了?娘娘的意?,竟无人阻拦。”
“若是娘娘少吃些,说不得现在情形要好许多。”
这件事的根底是郭敞让供应司专门送一些水果来给素娥,真要说的话,郭敞才是那个‘万恶之源’。不过世上?无不是的君父,谁能?、谁敢将责任推到郭敞身上?呢?所以罗颂贞她们也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没劝娘娘的原因。
宫女作为侍奉贵人的奴婢,不只是要做个奴仆,也有劝导的职责。当贵人要犯错时,只顾着顺从?,而没有真正为贵人好,出声?劝阻,这本来就是最典型的错误之一——当然了?,这个‘典型错误’犯的人也特别多!
‘忠言逆耳’么,若是说‘忠言’人家不领情,反而会由?此受罚,想来再是‘忠婢’也坚持不下去?。
玉殿的侍女没有劝阻素娥少吃些杧果,倒不是她们不敢劝素娥。素娥一贯平易近人,也知道?谁是真心为她好,宫女为她好劝她,她不管最后是否听从?,总归是记人家的好的——问题是,玉殿宫女都晓得素娥喜欢吃水果,平常也一直没个忌口。
她身体好,也从?未因为这个身体不适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忘记这上?头的事儿了?。
“别提这个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平白让有心人听到了?,到官家面前提一嘴,怕是上?下都不好。”安慰罗颂贞的司膳内人左右看了?看,有些紧张地道?:“这会儿官家可还在这儿,连早朝都没去?上?呢!”
大家都晓得官家如今情绪极差,从?昨日过来玉殿就没再离开过,就连今天的早朝也免了?——偶尔的大早朝不算,平日的小?早朝本就有‘请假’不上?的时候。毕竟皇帝也是人,少不了?个头疼脑热、家里有事,甚至‘犯懒’的时候。
不过郭敞确实算是勤政的皇帝了?,免早朝的时候极少。为了?一个妃子身体不好免早朝,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此前也没有宠妃急症快要死了?,大家也不觉得以郭敞对素娥的偏爱,这会儿不上?朝很奇怪。
总之,郭敞这个官家从?昨天赶来,就一直在玉殿守着,昨晚也只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睡的极不安稳,中间还醒过来一次,非要确定素娥人还在,这才重新躺了?回去?。之后再惊醒,就不肯继续睡了?,只在素娥的寝房中坐着。
大家都知道?官家这样不正常,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罚人,不是因为他情绪稳定,而是因为他这会儿的心思不在找人出气?上?!他一心都在素娥身上?,只想着她好转过来,偶尔又怕出现最坏的情况心神不定,找人出气?反而是要‘尘埃落定’后才能?排到前头的事儿。
这一点?,对御医如此,对玉殿的宫人也是如此。
御医和宫人们只能?祈祷素娥能?尽快恢复,有她劝着官家,他们这些人才能?过眼下这一关?!
另外,郭敞眼下没有寻玉殿宫人出气?,也有她们的错处还不够突出的缘故。乍一看她们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错误,水果是郭敞赐的,有时素娥主动?要吃的。她们听命料理了?送到素娥面前,谁t?又能?想到素娥不能?吃呢?
真要说有什么错,只能?说是有些‘失察’,再就是运气?不好了?——宫里很多时候确实就是这样的,要受罚的人不见?得真的有什么错,其中不少人就和其他人一样当差做事。但最终出了?事,总要牵连一批人。
主子出了?事,不管怎么说,这一批伺候的宫人总有责任,无非责任多少而已。
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提醒官家,玉殿的宫女们还犯了?失之劝导的典型错误。有这么个站得住脚的罪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便是眼下不发作,回头再想到,也是重重治罪!
听得同僚提醒,罗颂贞也噤了?声?她虽然对素娥忠心耿耿,可这种事又不同,总归没有了?一时后悔,叫所有人都推到不可测境地的。
过了?一会儿,罗颂贞才转而道?:“官家也是忧心娘娘早膳提盒拿回来时你是看到了?的,几乎没动?过。”
郭敞的早膳原本按理有御膳房送来,但原本这就不是郭敞吃早饭的时候——他日常都是在早朝后吃早饭的,要比今天迟一些。至于说早起后用来填肚子的一些粥羹,其实是福宁殿的茶房准备的。若是晚上?不是在福宁殿歇的,也有皇后或其他妃嫔的内膳房提供差不多的东西。
免早朝的事儿又不是昨晚决定的,今天再要去?通知也麻烦。再者郭敞因着睡不安稳起得极早,想到昨天官家就没好好吃东西了?,王志通着急得不行,便让玉殿内膳房先准备了?一些东西做早膳。
那些膳食罗颂贞等人自?然是一等用心地做,但做得再好也没用!大家都知道?这会儿官家没有进膳的心思,基本上?送过去?的早膳都原样退回了?。
“官家,还是用一些吧您如此这般,怕是顺仪娘娘晓得了?也要不安。”午膳时,王志通见?郭敞依旧食不知味,略动?了?两筷子,勉强喝了?一口汤便扔下了?筷子。心里十分担心,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如此说道?。
王志通从?未见?过郭敞这样,一直以来,郭敞都算是标准的‘明君’。他有明君的志向,也恰好有明君的才能?,如今又是国朝前期,国力走上?坡路的时候,就该他做个青史留名的明君——想来未来他的谥号不是‘宣’,也是‘仁’‘昭’之类,总之都是上?上?等的美谥。
‘文’‘武’是不用想了?,皇帝中也算顶级的谥号,在大燕朝已经被用掉了?。郭敞的祖父谥号为‘武’,父亲谥号为‘文’(郭敞祖父活着的时候没有称帝,但大燕的基业是在他手上?打下的,理所当然被追封为帝,也有相应美谥)。
剩下的谥号中,美谥多少还有些,不过适合的也就那么些,最可能?的还是‘宣’。其他的,如‘仁’,一般要给臣子不少好处,让他们觉得‘仁’才能?得到。郭敞对待臣子就算不是严酷,也算严格了?,要谥号为‘仁’就有些困难了?。
还有‘昭’,别的都好,只是历史上?有名的昭帝大多数都英年早逝郭敞十六岁继位,如今都快二十年了?,一直以来身体健康,可没有要英年早逝的样子。
至于其他谥号也是这样,各有各的不合适,算下来‘宣’已经是最合适的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开始就望得到头了?。
总之,多数人都认可郭敞会是一个合格的明君。至于他性?情里有不近人情、冷心冷情,防备心重,不容易被打动?等特质,这其实不是问题。大多数皇帝都是这样的,甚至在他有明君的志向和才能?的基础上?,这也有利于他做一个好皇帝。
太容易被儿女私情牵绊的皇帝,不是说就没法做好皇帝,但总归是一个障碍。
王志通因为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完全为私情牵绊的郭敞,甚至劝都不知道?从?何劝起,他本能?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但又无法什么都不去?说,最后只能?拿出素娥来劝郭敞。
“她如今要是能?不安,那倒是好了?只是她那样不省人事,知道?什么?朕只等她清醒过来,知道?不安才能?安心!”郭敞说到这里,既觉得心里沉重,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甚至无法往下说,良久才哑着声?音道?:“朕如今朕才知道?,天子也有无能?为力之时。”
“若是若是素娥”郭敞甚至没法把那个可能?说来,只能?停顿了?一下道?:“朕不能?不能?如此,朕不许如此,明白吗?”
王志通当然明白,但他也没办法,只能?去?找太医压力又给到了?太医这边——当然,之前哪怕没人叫他们立军令状,压力也已经给到他们了?。这个时候王志通又给他们强调一遍,他们其实也不能?感到更?多的压力。
事实上?,他们现在的感觉其实比昨晚还要好一些:不管怎么说,最危险的一晚已经过去?了?。至于说今后怎么样,那是今后的事儿。
素娥似乎也在回应御医以及玉殿上?下所有人的祈祷,自?早上?清醒了?一会儿,吃了?一碗清粥外,傍晚又清醒了?过来。这次清醒的时间比早上?长,精神也更?好,除了?要吃喝,甚至能?和郭敞逻辑清晰地说一会儿话了?。
这极大地抚慰了?郭敞的不安,当晚在玉殿倒是休息好了?很多。翌日如往常上?早朝时一样早起时,素娥也‘起床’了?(当然只是醒过来,坐在床上?,由?御医们围着观察病情)。郭敞高?兴地和她说了?会儿话,还陪她吃了?些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玉殿去?上?朝。
而等到郭敞下朝,急匆匆赶回玉殿,素娥却是又睡下了?。
“官家别担心!御医都说了?,娘娘这回是耗了?极大的元气?,除了?多多进补,也要多睡才能?补偿回来。眼下虽说虚弱,却也已经脱离险境了?,只要好好将养,都会好的。”王志通觑着郭敞的神色,连忙说道?。
被王志通留在玉殿看着的福宁殿宦官刘亮也跟着道?:“是呀!官家可知道?,您上?朝去?后,娘娘还说要沐发洗身呢显见?得是精神好了?。”
郭敞虽然依旧是担心,但听到这话也下意?识心里一松,勉强笑了?笑道?:“素娥都记着要沐发了??果然是见?好了?她就是喜洁,当初就是生下红孩儿后,月子里也受不得。擦身不说了?,不能?沐发,还要用香粉擦头发,谓之‘干洗’。可别说,真能?使油腻腻的头发重新变得清爽分明,如今宫里不少人怕洗头害病,又实在要洗头时,就学她这一招。”
当然,话是这样说,郭敞不可能?真的轻松。真的轻松又等了?两日,素娥这才清醒时间慢慢增多,最后大体如常人郭敞每日听太医说明素娥的情况,说的最多的不是病情具体如何,这上?头实在也说不出花来,说的最多的还是太医赞叹素娥的身体底子好。
同样的病症,换别人就算挺过来了?,怕是也得元气?大伤,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可看素娥的恢复情况,却是远超一般的好了?。
郭敞过去?也听过太医说素娥‘先天壮’什么的,只当做是一个说法,还拿这个说法与素娥玩笑。毕竟素娥看起来纤弱,是极符合当下审美的美人,和‘先天壮’之说有着微妙的反差感——然而现在,他前所未有地庆幸素娥有这样健康的身体。
宫廷岁月154
自从?素娥好转, 每日清醒大体如常人后,又是四五日。御医判断她基本已无碍,只是之前的‘亏损’得养回来——不只是身体内看不到的地方要休养, 看得到的地方更是十分紧要。这一点是玉殿上下都认可的, 毕竟作为一个妃子, ‘卖相’是很重要的。
素娥因为芒果严重过敏, 全身水肿,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不过水肿的问题比较好解决,很快就消下去了。像红斑之类,没有水肿消得那么顺利, 可一日一日的, 好转也是看得到的。到如今大片大片的可怖红斑颜色已经褪去大半, 虽然看着还是很碍眼, 但剩下的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需要慢慢修复的是长满了疹子的皮肤, 素娥身上无论是大颗大颗的疙瘩,还是细密纠结的丘疹, 好转都需要一个过程。而修复其留下的痕迹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不奇怪,宫里也时不时有妃嫔或者宫娥害皮肤病, 发疹子的哪怕治得顺利,t? 一两个月不能?见人也?是常有的(不能?面君, 面君失礼, 至于见其他人就是妃嫔自己不愿意了)。
若是不顺利,那就没有上限了,脸烂掉不能恢复的也不是没有。
素娥的自制力还比较好,能?控制自己不去抓挠那些让人觉得瘙痒的疹子, 尽可能?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再加上太医治疗这些也?算得心应手?,开了对症的敷料如今看着, 却?是康复得很好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可怖而已。
到这时候,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玉殿的气氛到底松快了些,日常生活也?渐渐回归往日的节奏。这一日正逢着六月十四,祭祀灶神,内膳房便多了一件差事,要早早准备好祭祀灶神用的供品。
此时夏日祭灶有三次,分别是六月初四、六月十四、六月二?十四,在宫廷之中,夏日祭灶还更胜于年前那一次。毕竟相较而言,夏日祭灶更加源远流长。
虽然有‘女?不祭灶,男不拜月’之说,宫里夏祭灶时,也?确实只有官家领着皇子们来。但那是正规的祭灶,至于各殿内膳房,甚至御膳房自己在灶头祭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并不祭祀灶神,可礼多人不怪,这个时候也?会献上供品。
这时用的供品却?不是麦芽糖之类,之所以会有用糖的传统,是大抵是因为古时传说,灶王爷和灶王爷夫人有六个女?儿,都叫做‘察洽’,神如其名,掌监察人间?百姓之事,会在月晦日上天告状。后来这份工作逐渐也?融合到了灶王爷身上,而为了让灶王爷不要告状,这才有糖果供上。
一来吃人嘴短,而且吃的是糖果,可不是要嘴甜些,尽量说好话么?二?来古时糖果多是麦芽糖,十分粘嘴,用这些糖果祭灶,也?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叫他不能?说的意思。
上天告状是月晦日才有的事儿,月晦日就是每月最后一天,类似于月底总结报告。一年中最后一个月晦日,又叫做‘大晦日’,这就是年终总结报告的时候了——后世?灶王爷上天告状的工作,由每月分别来做变成?了一年一次,也?不知?道这是减负了,还是让工作更难做了。
总之,夏祭灶时灶王不会上天打?小?报告,如此祭灶不用糖果在逻辑上也?通顺了。此时祭灶最常用鸡,有个别地方习俗不同,也?有用羊、猪头或者鱼的宫里也?用鸡,各殿的内膳房一般准备一只鸡、一斗酒供灶神就够了,这就是所谓的‘只鸡斗酒定膰吾’。
“鸡准备好了么?”罗颂贞问今日去供应司领取份例的司膳内人。宫里不比宫外,各方面都更讲究一些,祭灶用的鸡也?不是什么鸡都可以,非要白?鸡才行。
“早取来了,就在鸡笼里,与另外一只芦花鸡一同关着那芦花鸡晚些料理,娘娘晚上要吃‘鸡圆’,是要用的。”司膳内人说着还道:“那是我挑的好鸡,浑身雪白?,不见一点?儿杂色。虽则因着要祭灶,宫里这月总会准备一些白?鸡,可白?鸡和白?鸡也?是不同的。”
所谓‘鸡圆’,其实就是将?鸡肉做成?丸子(圆子)的菜色。做起来也?简单,将?鸡脯肉剁好,团成?杯口大小?的丸子就好。讲究的是要放萝卜和猪油,再拌芡粉,这样才口味鲜嫩而丰富。
“那倒是不错,赶紧去杀□□虽然夏祭灶上供品也?不必赶早,可这事儿向来是宁早不晚的。”罗颂贞吩咐那司膳内人道。
司膳内人应了声,转身出去抓鸡并料理那鸡去了。罗颂贞又安排另一司膳内人:“你米粉团子做得好,上回拿花汁染的米粉团子娘娘和官家都说好了,这回祭灶也?用你的,好歹在灶神那儿讨个彩。”
宫里各殿内膳房给灶神上供品,只鸡斗酒也?就够了,不过还是那句话,‘礼多人不怪’!所以逐渐的,各殿在‘只鸡斗酒’的基础上总会加一些别的供品。玉殿的话是多一盘米粉团子,好像是郭姑姑老家有此习俗,便带到了内膳房。
灶神的供品安排人去做,罗颂贞便和其他人准备午膳。眼下素娥还在身体修复期,吃喝上面禁忌很多,但对内膳房来说却?是工作变得简单了——病号饭就是这样的,这也?不许吃,那也?要少吃的,最后反而简单了。
比如这午膳,不算看盘和小?配菜,除了两样清炒的时蔬外,就只有一道酸萝卜鸭汤、一道烧豆腐。
“如今娘娘忌口的多,我还听说娘娘原本是想吃‘灼八块’的,只是那‘灼八块’要放酒,哪里能?吃?这才晚膳改了‘鸡圆’”准备好午膳,内膳房就有人说道。
素娥最近需要忌口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牛羊肉等发物,咸鱼腊肉等重盐食品,海鱼虾蟹等海货,牛乳鸡蛋等可能?导致过敏复发的食品,口味辛辣的食物也?不行——至于酒,更是绝对的禁止!
不说酒精不利于皮疹等恢复了,之说芒果过敏本身,酒也?是能?使其更严重的。
而‘灼八块’的做法正需要用酒,要将?斩成?八块的嫩鸡入滚油炸至金黄,沥干净油后再用一小?杯酱油、半斤酒去大火煨熟。不必加一滴水,所以格外鲜美——油炸食品已经?是素娥现在不该吃的了,更别说这道菜里还有御医明令禁止的酒。
“娘娘忌口多,我们才更该用心!即使忌口也?要娘娘吃的高兴,这样才能?日常心情愉悦太医也?说过了,如今娘娘养着这病,心情愉悦比别的都重要。要是心里头郁闷,用再好的要,嘴上管得再苛,也?不能?好全。”郭姑姑此时说了句提点?的话,然后又赶紧提醒道:“别多闲话了,赶紧装盒子罢,该进膳了!”
简单的膳食很快被装了起来,就像是配合好的一样,提膳的侍女?在她们装好后就到了。只点?了点?头,两人便提膳回了正殿。
素娥这会儿躺在卧房的美人榻上,正和肖燕燕几个侍女?说话。提膳的宫娥从?外面进来,门口站着的宫女?连忙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一走进去,就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原本外头带来的燥热便散了大半。
这会儿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这又是正午时分,打?外面走过,哪怕是拣着树荫下和回廊里走,也?免不了被热浪扑一身!
而素娥如今养病的屋子则正相反,在太医的叮嘱下十足十地凉爽——往年过夏,素娥也?会在玉殿布置一个‘凉屋’,一般都是在书?房那边,房间?相对小?,又方便消遣白?日时光。在那里大量使用帘帐去遮光,门窗也?尽量封着,然后就在屋子里摆放足够的冰盆冰山。
这样再有人打?扇(或者用转轮扇),基本上就不差空调房差不多了。最多就是后世?的空调房可以开到十几度,享受空调房里盖被子的舒爽,这里只能?维持着三十度空调屋差不多的体感但总归也?还不错。
素娥如今皮肤疱疹得慢慢退下去,这种?皮肤上的问题,还附带炎症、瘙痒,都是很怕热的炎热的天气本来就容易发痱子,加重瘙痒感。至于流汗导致感染,更是不可控。因为这些个,太医特别叮嘱过。郭敞知?道了,也?特意分配了素娥更多的冰。
素娥如今也?是嫔了,膝下还有一个皇子,份例的冰也?还够用(夏天的冰,除了皇帝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都只能?说‘够用’)。不过为了养病,肯定要多用一些,她又不能?占用郭玺的份额,这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起来。郭敞开口多给素娥一些,这一下就充足了。
冰充足了,素娥又不是会委屈自己的,自然在寝房里营造了新的凉房——她如今养病,不好挪动出寝房,倒是在这里营造凉房更便宜。
素娥看到午膳摆到屏风前的黑漆海棠花桌上,这才起身坐到桌边的海棠式花腿凳上,慢慢道:“原来我是顶顶不喜欢在睡觉、消遣的屋子里吃饭的,吃完后一股子饭菜味儿。往年也?不在凉房里吃,宁肯用膳时受些热,也?要去外间?摆饭。”
“今年却?不成?了,真是一点?儿热都受不得。外头要么是个烧热的干锅,燥得要冒烟儿了。要么就是一个大蒸笼,要把人从?里到外蒸熟了我这一去外头,疹子上就又刺又痒。”素娥看着那些清单菜色,笑?着道:“还好都是些清淡的,饭菜味道也?少了些。”
“娘娘,用了膳后洒些蔷薇水,保准没有那些饭菜味儿!”席玫瑰连忙说道。
这会儿两个侍女?又一t?齐动手?,将?一个原本摆在角落的冰桶抬到了她身后。而原本摆在美人榻旁的,也?移到了她身旁。如此又在冰盆后扇风,凉风便徐徐扑到了素娥身上——常言道,‘吃饭乃是真功夫’,一顿饭吃的浑身冒汗可不少见,大热天更是如此。
素娥慢慢用过这一顿饭,她吃饭时,肖燕燕就去看放在冰盆里的凉茶。这时上午熬的凉茶,用净水湃凉得差不多了才放到冰盆里冰镇着。
原本素娥喝凉茶也?不见得要冰镇,‘凉’茶的凉意本来就和冰不冰无关,真材实料的好凉茶,温温地喝下去,不一会儿也?有肌体生凉的效果!不过么,最近素娥比寻常年份更怕热,这才要冰镇的。
要说这样的冷饮凉食不好多用,后宫里的女?人尤其注意这一点?,素娥过去多吃一些冰镇的酸梅汤,侍女?也?会劝。这回却?不同,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按照太医的说法,相比起贪凉之后的一些小?问题,素娥现在更怕热。
热毒由内发出来的话,就天知?道皮疹什么时候能?好了,这几天后加重了也?说不定。
“饮那凉茶前,先搽药罢正好擦身。”素娥见肖燕燕动那凉茶,便开口说道。她如今外用的药有两种?,一种?拿来煮洗澡水,洗澡的时候就正好用了。另一种?则是熬出来的草药膏,用的时候和水对半化开,擦在皮肤疱疹处,还算清爽。
这擦药是早中晚各一次的,除了晚上那一次素娥是洗澡后再擦,其他两次素娥都会擦身一次再擦药。
吃过饭后,素娥就躲到了屏风后的床上,由肖燕燕和席玫瑰两个帮着擦身。她们擦的又好又快,轻柔又利落,不一会儿就弄好了。相比之下,涂药倒是更没难度一些——正涂药的时候,郭敞带着郭玺走进了寝房。
今天郭玺老早就由王志通来接,有乳母和侍女?抱着出去了六月十四,宫里男丁由郭敞领着祭灶,郭家皇室这一支的男丁凋零得很,似郭玺这样才一岁半的小?孩子也?不能?缺席,好歹到场了撑撑场面。
当初苏妙真生下皇子到如今,这期间?又有两个皇子被生下来。不过其中一个生下来就不好,没两日也?没了。至于另一个,刚刚满月,如今瞧着还好,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说实在的,不少人都不看好。
屈指数来,郭敞现在活着的、序了齿的皇子就三个,冯贤妃所出二?皇子郭琅,范美人所出四皇子郭璧,素娥所出六皇子郭玺。因为他们序齿都是双数这个巧合,大家就私下悄悄说这一辈的皇子得逢双才能?得活!
而才满月的小?皇子和六皇子之间?没有别的兄弟,哪怕能?长到下一次序齿的时候,也?是‘七皇子’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只算儿子的话,皇家依旧子嗣单薄,这是没得洗的。
二?皇子郭琅还好些,再过一两年都能?开始考虑王妃的事儿了,只要没有导致英年早逝的意外事件,为皇室开枝散叶不是问题。其他的,四皇子郭璧如今还是病歪歪的,即使一直病歪歪的还能?到如今也?是一种?本事,也?保不齐哪一天就无了。
六皇子郭玺么,则是最基本的问题,孩子年龄还太小?了。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再健康,也?让人不免担心养不大。
其实历代皇家子嗣有多也?有少,不必这么紧张。但谁让郭家男丁艰难呢?眼下是生育力还可以,若是哪一代的郭家皇帝生育力不行,生的数量不够,运气又不是极好,很容易就无嗣了。
那种?时候就得立宗室子弟,而以皇室这一支来说,若不趁眼下皇帝生育能?力不错的时候多传出几支近宗。说不得未来宗室都没有几支,叫小?宗入嗣大宗都艰难!
郭敞今天祭灶,就带了郭琅、郭璧、郭玺三个,哪怕郭玺不懂祭灶的规矩,但他很机灵,很能?听懂话。十天前六月初四祭灶,郭敞叫他学着两个兄长的动作,他们跪他就跟着跪,他们起他就跟着起,竟也?从?头到尾没出错。
上回没出错,这回再来一次就更不会出错了。
虽然以郭敞对郭玺的钟爱,郭玺哪怕表现不好郭敞也?不会生气,只会觉得郭玺还小?。但喜欢的孩子表现好,那又是另一种?高兴了——特别是郭敞在郭玺身上投注了许多关心、期待,他一直在爱他、看着他,甚至教导他,这就更有一种?成?就感,以及隐秘而光明正大光明的、属于父亲的自豪感。
这回祭灶完了,郭敞就领着郭玺一起吃的午饭。他倒是愿意和素娥一起吃午饭,但想也?知?道,他和儿子一起去,到时候排场不小?,人进人出,倒还不利于素娥休养用了午膳,郭敞又自带了儿子来玉殿。
郭玺一进来,小?孩子就能?弄出各种?动静将?原本的静谧完全打?破。素娥等宫女?给郭玺擦了身,换了一套轻薄的孩童小?衣服,就道:“别再抱回去了,就将?六皇子安置在我这屋子里吧,他这会儿该睡了。”
小?孩子贪睡,躺到屏风后素娥的床上,都不需要乳母哄睡,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素娥就在屏风外和郭敞说话。郭敞也?在洗脸洗手?脚后,擦了擦上半身,换了件家常的袍子。这才和素娥一起坐到了三围榻上,喝着凉茶低声说话。
郭敞见美人榻旁的小?几上还放着琵琶,就道:“你如今闷在房里养病,要晓得自娱,不然也?太难熬了。当然,女?红之类的手?工活儿不许,那些大多费眼费神,你最近却?是不好费神的。”
一面说着,还仔细去看素娥脸上的、脖子上的疹子,因为有些结痂了,反而看上去更令人不舒服。但郭敞不在意这个,素娥挡着他还道:“这有什么不能?瞧的?不看看康复的如何,朕也?不放心倒不是说朕不在意容貌,只是你我之间?哪里还在这些皮相上?”
“腌臜的很。”素娥垂着头道,没有看郭敞的目光。
“哪里有那回事?罢了,你爱净爱俏,不愿意叫朕看见”郭敞不再看素娥的脸,但还是撩起素娥的袖子看她手?臂上的疱疹如何了。仔细看过后才道:“还好,养得精心,都在康复。”
“这回是真把朕给吓着了朕已经?下了命令,日后杧果之类,都不许在进贡了。以免你一时贪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一下又出这样的事儿再经?不得第二?回了。”
素娥只能?低头称是,不然还能?如何呢?难道她能?说,自己上辈子一点?儿没有芒果过敏,不只是芒果,如海鲜、花生等常听说的过敏源,她也?从?未过敏过。甚至说到‘过敏’,没有做过详细过敏源检查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对任何食物过敏。
这辈子身体底子比上辈子要好得多,几乎从?未生过病,加之上辈子的‘经?验’,是真没想过还有芒果过敏,还过敏得如此严重!
宫廷岁月155
因着郭玺在屏风后头床上说着, 素娥和郭敞都只是低声说话这也算是‘体谅’别人的行为了,郭敞很?少为别人做过,但在素娥这里却是经常的。这并非是刻意为之, 就?是很?自然地就?做了, 做过之后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有多‘反常’。
“官家饮凉茶饮子么?”素娥问道。她原本就打算搽药之后就?喝凉茶的, 因?为刚搽完药郭敞就?带郭玺回来了, 这才被打断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又要喝,当着郭敞的面,自然也要问他喝不喝的。
郭敞一来,其?实就有温温的茶水摆上来, 毕竟夏天热, 奉上的茶水除非是现?场烹的, 不然都会略略放温了再端上来。只不过茶水归茶水, 随便什么时候都要有, 却是不耽误喝饮料的时候准备别的。
“凉茶?”郭敞瞧了一眼冰镇在冰盆里?,用银罐子盛着的饮子, 点点头道:“朕也要一碗,你?这里?的凉茶饮子也是宫里?头一份了, 明?明?御膳房都知?道方子, 还看过内膳房怎么煮, 味道却总是差了一些。”
素娥向来不吝惜给自己人说好话, 就?笑笑:“臣妾运道好,分来玉殿内膳房的司膳内人都很?能干。这些食方儿,臣妾只要与她们说一说,一两回的就?能做的很?好了外头说臣妾擅长烹饪, 还差点儿进了尚食局,其?实臣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哪里?就?那样了?”
“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食方,也确实会烹饪一些简单食物,可t?真要说手上功夫,其?实是没有的。那些尚食局的宫人,自小调理刀工、火候、调味等等,不能比的。如今臣妾殿中的菜肴在后宫有些许名气?,到底还是司膳内人得力的缘故。”
“她们是不错,只是能干归能干,侍奉的本分没尽到,这样能干也不算什么了。”平常素娥说身边人的好话,郭敞都是随她意思说的,金口玉言一番赞赏,甚至直接赐下赏赐,都没有少的。今天却不一样,话语中有一丝不赞同。
“要朕来说,这宫里?的宫娥内宦,能干什么的倒还要排到后头。毕竟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的,总能教训好。他们排第一条的应当是忠心、尽心这些,有了这些才能真正长久侍奉得好过去朕见你?是一番好意,觉得这些宫娥侍奉贵人不易,便格外宽待宠爱。再见你?这宫里?的,倒也没有眼大心空、不识好歹的,并?未纵得轻狂了,如此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经过如今这次,朕该说的还是要说你?瞧瞧,若不是你?平日待宫人太宽,叫她们胆子大了些、心粗了些,万事不再紧着些想,失了那份谨慎,又怎会如此?”
“按理来说,杧果这等外头来的、见都没见过几次,更没吃过的玩意儿,肯定是要劝着些的。当然,这是朕给你?的,她们肯定不会劝你?不要尝,但必得劝你?少进一些唉!这样说起来,也是朕的错!”
“朕见你?往日身体康健,从未有过头疼脑热不说,更不必忌口。肚肠好得叫朕都比不得,吃什么也不见不适如此也失了警惕心,仔细想想,进上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做什么偏偏赐你?吃的喝的?”
郭敞居然真的开始反思自己了!这可罕见。
郭敞的性?格是很?典型的皇帝的样子,会自我反思的皇帝本来就?极少了,将难得的反思用在国?事之外的更是凤毛麟角——按照皇帝的典型性?格,就?是‘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这是中二了一些,但考虑到大多数皇帝从来都是被各种赞美、奉承包围,这又不奇怪了。
所以汉武帝晚年下‘罪己诏’才那么值得大书特书!那个时候皇帝可不是后来,下罪己诏是非常严重的——然而?,就?算是后来,罪己诏‘贬值了’,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政治作秀,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愿意走这个过场去作秀的!
对国?事的话,考虑到朝野物议、天下之口,皇帝硬挺着不认错、不反思,总是会有一些压力的。而?因?着这压力,算起来多少会有些认错和反思(哪怕是假装认错和反思呢)国?事之外就?不同了,真就?是皇帝是不会错的。
所谓‘圣明?无过陛下’,不外如是。
所以郭敞眼下说这话,严格来说是非常‘重’了,很?多时候做皇帝的这样也不是真的后悔或反省,而?是去压别人用的。
皇帝怎么会错呢?错的只能是下面的人。皇帝的心总是好的,人总是智慧的,若有什么事不好,只不过是下面的人把事办坏了而?已——这个时候皇帝说自己的错,下面的人就?得争抢着认错,赶紧把锅背到自己身上。
但郭敞这次素娥知?道,他这不是生气?找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说这话就?是表面意思。他是真心实意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即使素娥以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也不觉得他哪里?做错了——他又不知?道杧果会让一些人过敏,更不知?道素娥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最严重的那种。
素娥之所以这样确定,倒不是有切实的证据,这就?是一种感觉说起来她也和郭敞相处数年了,还一直揣摩着他的心思,要说这么点儿情绪都读错,那几乎不可能。除非郭敞演技超群,刚刚是一番故作情深的表演来的。
可关键是郭敞演什么?作为一个实权天子,对一个出身卑微的宠妃他有什么可演的?
也只能是真心的了。
当然,即使是真心的,素娥也不可能就?这样看着郭敞反思下去。终究反思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郭敞如今是喜欢她才自觉如此。真要是放任下去,等没那么喜欢她了,说不定就?是一处隐患。就?如同有些妃嫔年轻骄纵,喜欢时那是活泼爽利,心思淡了时就?是不知?进退了。
“官家做什么这样想?常言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官家又不知?道还有这样稀罕的食病,更不知?道臣妾恰好就?中了。若是官家这样都是错,臣妾岂不是错得没边儿了?”素娥先是轻轻劝了几句。
见郭敞听进去了才一面亲手给郭敞倒凉茶,一面接着道:“是臣妾十分馋嘴,这才有此一劫的,今后再不敢了。”
直截了当认错才是该有的态度,能干有效减少对方的懊悔,即使素娥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件事前前后后就?是一个意外,就?像走在外面被屋檐落下的瓦片砸了一样,总不能抱怨当年有人在这里?修了房子,又或者?抱怨自己今天出门?吧?
“是啊,你?也该戒这嘴馋了!”郭敞点了点素娥的额头,饮下一口素娥倒的凉茶:“朕晓得你?的意思,不该为这无妄之灾降罪别人。真要迁怒于人就?没有边际了,是不是当初提醒朕杧果之事的方婕妤都要怪罪——”
忽然,郭敞怔了怔,引得素娥看他:“官家?”
郭敞笑了笑,掩去了刚刚一闪即逝却没抓住的想法?,道:“没什么,朕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哪里?古怪了。”
“有时是会这样。”素娥没太放心上。这种突然而?至的古怪感是很?正常的,熟悉的东西一下觉得陌生,或者?陌生的场景觉得是再次经历,都有可能觉得古怪。
郭敞和素娥又说了一会儿话,素娥见郭敞似乎因?着今天主持祭灶有些累了,还是劝他午休一会儿。郭玺一个小孩子睡在大床上根本不占地方,郭敞大可以和他一起睡一会儿。郭敞也没推拒,自去歇下了。
只有素娥最近养病,晚上睡得更多了,便是夏日日长,午休也免了。郭敞父子两个睡午觉时,她就?在屏风隔开的外间读些外边来的评话、传奇——这种书只要不是淫.秽的,或者?别的方面导致成为禁.书的,后妃读一读问题也不大。
属于是不提倡读,但光明?正大出现?在后妃的书架上也没什么问题。
素娥读书半个多时辰的样子,郭敞就?醒了,然而?比他先睡得郭敞却还睡得很?香,果然是小孩子觉多——郭敞由宫人伺候着穿衣时觉得有趣,还戳了戳郭玺睡得红扑扑,甚至有些汗津津的脸。
“红孩儿还真是红孩儿!如今长得粉白是像你?,可泛红起来还是比别的小儿更红。”郭敞抬手穿衣,又问道:“还不叫他起么?可别午间睡过了头,走了觉晚上睡不着。”
“原本还能叫红孩儿睡上一刻,他平日晌后就?是要睡这么长的。不过官家既然醒了,便也叫醒他吧。”素娥朝乳母挥了挥手,乳母便会意,轻柔地叫醒了郭玺。
身为皇子,其?实和自己父亲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没多少,除了考校学?业外,一年到头只有几个大的节庆才能见到‘父皇’的皇子可太多了。基本上除了皇后所出的嫡子或者?宠妃之子,普通皇子遇到私下和父亲亲近相处的机会,都是非常珍惜的。
大燕皇室因?为儿子难得长成的,所以尤其?重视男嗣没错,可出于政治、权力等原因?的不得不重视,和出于感情的重视是两回事。实际就?是,郭敞和他的父亲一样,并?不会和皇子很?亲密,甚至因?为担心皇子长不大,投入感情后又十分伤心,会刻意和年幼的皇子保持距离。
但显然郭玺是特例一开始是‘子凭母贵’,后来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郭敞确实对他上心。平时父子俩相处的机会太多了,多到泛滥后郭玺倒不必抓住每一次机会亲近郭敞。
只不过这一次是到了这份上了,素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反倒有些‘轻慢’郭敞这个皇帝了。还是那句话,对于皇帝来说,喜欢的时候什么都好,有些许不妥当的地方不是错,反而?显得更亲近、真诚。可一旦不那么喜欢了,谁知?道呢?
郭玺一旦醒来,屋子里?就?热闹多了。他是一个‘天使宝宝’没错,既不会内向怕生,也不会过于活泼导致‘聒噪烦人’,t?平常总是生机勃勃、活泼灵巧的同时,还很?懂事。但他始终是个不到两岁的健康孩子,刚睡醒后不久,就?让不大的寝房里?多了很?多声音。
不算很?吵闹,但总归是不能安静了。
郭敞很?喜欢郭玺这种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宫女给只穿着肚兜的郭玺穿上小外衣就?道:“日子过得真快,仿佛红孩儿出生还是昨日,如今就?这样大了。说起来,待他去资善堂读书,也就?是三四年后的事儿了,快得很?呢!”
对别的儿子,郭敞是不敢想‘以后’的,怕想了以后人就?没了,徒增悲伤。这还会形成一种习惯,像是二皇子郭琅都那么大了,他也能想想‘以后’了,如今也不会想了只有对郭玺,即使也会担心他长不大,却还是能付出期待。
这也是‘习惯’使然。
又和素娥一起逗了郭玺一会儿,郭敞才起身道:“不能再呆了,朕非走不可了。”
郭敞今天下午计划是要见几位即将离开京城的新上任地方官吏的,这几位地方官都是科举出身、天子门?生,其?中两位甚至就?是中书舍人来的——此时组成皇帝‘内朝’的也就?是翰林学?士了,而?翰林学?士往往又会加中书舍人或知?制诰的实际官职
中书舍人和知?制诰都负责辅助皇帝起草诏令,别看中书舍人只是做文书工作,实际非同一般。一来他们和皇帝走得近,天然就?容易‘简在帝心’。二来站得高、看得远,长期在皇帝身边工作,眼睛看到的都是最核心的权力运作,对未来可以说是受用无穷。
郭敞离了玉殿就?去垂拱殿接见臣子,完事后干脆就?在垂拱殿处理一些政务,还在垂拱殿用了晚膳。
这个时候总算清闲了些,有空想些事了。一开始他也没想什么,却想着今晚要不要去玉殿——这些日子素娥需要休养,侍寝是不行的,郭敞也没那个意思。只是前头素娥差点儿没了,他正是不能叫她离了眼前的时候。
只是郭敞是有这个需求,张皇后今日却在祭灶后与他念叨。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素娥如今不好侍寝,他不该去玉殿——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
这有些干涉皇帝的私生活了,但张皇后作为皇后,为这个事情劝说郭敞也是名正言顺。毕竟皇帝和后妃们睡觉,从道理上来说就?不是为了取了(即使实际主要还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生下皇嗣。不能睡觉生孩子的‘睡觉’毫无意义,根本就?是‘浪费’!
好比是拿珍贵的牲口去耕种根本无法?长苗的盐碱地。
郭敞有些不爽张皇后‘教他做事’,也不是不能以皇帝的权威置之不理。但他到底不想一件小事最后惹来更多风波,叫前朝后宫都议论起来——郭敞是个任性?的人,可也不是什么昏君,这种事肯定也是在意的。
因?为这个,一时之间倒有些踌躇起来了要真心来说,他当然想去玉殿见素娥,但又不愿意为这么点儿事儿弄得好大阵仗——他又不是恋爱脑,素娥是他的妃嫔,随时都能见,这一晚两晚的确实是小事。
想着这件事,又想到素娥这些日子养病难熬,下意识便开口道:“吩咐意思局、尚功局等,攒造些游戏、把玩之物,尽快送到玉殿去”
一旁的王志通立刻领了一声‘是’,朝另外两个宦官使了眼色,那两个宦官就?退了出去,显然是照着郭敞的命令去了意思局、尚功局。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王志通只在一旁静静垂手站着,觉得这顿饭该不会有别的事了。却没想到郭敞端起酒杯又放下,露出了惊疑之色!
郭敞想起来了!之前他在玉殿和素娥说到了素娥这次食病谁也怪不着的事。当时他一时口快,顺嘴说了没有迁怒的意思,不然的话最初提醒他‘杧果’是稀罕水果,可以赐给后宫的方采薇也要怪罪了(方采薇说的是希望赐给自己)。
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敞脑海里?仿佛是一缕火光划过,一下点亮了什么。只是那太突然、太短暂了,以至于他当时一时没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然后火光熄灭,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现?在他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有些灵感就?是这样的,并?不是说忘了就?全忘了。而?是潜伏在了记忆的角落,在下一个不期而?至的瞬间才会被重新想起来——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提到那些会觉得古怪了。
那不是平常那种无由来的古怪感,而?是因?为事情真有古怪!
说来,这几个月在他耳边提及杧果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提及素娥喜食瓜果的人也多虽然后者?是事实,在素娥正得宠的情况下,有不少人说这个很?正常。但问题是,素娥喜欢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个,瓜果在其?中并?不突出。
考虑到瓜果之类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哪怕是京城左近不出产的稀有水果,在宫廷之中也算不得高贵。这一点看那些给素娥送礼的人拿出的礼物就?知?道了,人家讨好宠妃送的也是既得喜欢,也格外珍贵的物品。
至于提及‘杧果’的人多,这就?更不可理喻了!杧果难道是最近京城风行的水果不成?怎么一个产自广南东路等地,没有多少名气?(不是荔枝那种有杨贵妃带货的人气?水果),宫里?都没进过几次的水果,一下就?值得那么多人在他耳边说了?
郭敞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特别巧的事儿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但一件表面看是巧合的事,其?实是阴谋算计的结果的可能性?也很?大,在宫廷之中尤其?如此——这件事还落到了素娥身上,这让郭敞一旦有所怀疑就?不可能轻轻放过了。
想到素娥的命悬一线可能是一场阴谋,这些日子以来的后怕结合了盛夏酷热气?候下的烦躁,让郭敞的负面情绪一瞬间被拉高
他几乎没做多想,下意识站起身来回踱步着道:“王志通!你?去给朕查一件事这几个月在朕耳边提过杧果,还有说到顺仪喜爱瓜果的,都名列出来——你?去查他们,查他们那之前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
郭敞还强调道:“尽快去查,不可错漏一点儿!”
宫廷岁月156
在?皇宫外头的人看来?, 宫廷是个极神秘的地?方,对宫廷有着种种想象——基本上,对天宫如何想的, 对皇宫就如何想。这本来也不错, 皇宫是‘天子’居所, 作为天之?子, 住在?‘天宫’也正常。
当然,现实的逻辑其实是相反的,没有人知道?天宫是什么样,所以实际是天宫按着皇宫来塑造。
只不过皇宫的真实情况知道的人很?少, 而少数知道?的人也不会随意说。所以无论是前朝遗迹, 还是本朝漏出?去的风声, 最终也只能拼凑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宫廷’。譬如说, 外面的人会觉得宫里肯定无处不精美宽阔, 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哪怕是宫里的主子,那些级别不够的, 也多的是住得逼仄的,居所更谈不到华丽精美。至于主子以外的奴婢就更不必说了, 哪怕是奴婢中有权有势的, 有官职在?身, 又是贵人跟前的红人, 依旧要住到条件很艰苦的‘下所’!
像王志通,他可以说是宫女和宦官中做到顶尖了,论职位,他如今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都知’是个挂名的)。论荣宠, 他乃是皇帝心腹,如此无论是外头的相公, 还是后宫的宠妃,谁在?他跟前不是客客气?气?的?
但即使是王志通,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落脚的地?方也很?普通,甚至‘艰苦’——他倒是不住福宁宫的下所,因为官家实在?是太离不开他这样一个忠仆了,所以他歇脚的地?方其实离皇帝的寝殿不远。
但福宁殿的正殿好房子哪里能给他用?就是下面的人奉承他,他也不能真住正经房子啊!真住了,那就叫做‘僭越’!怎么着,还想和官家做邻居吗?
所以他住的地?方其实是在?福宁殿正殿一侧一间偏房后头,给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这间偏房本来?就不是用来?住人的,原来?是专用来?熬药的。在?这里熬药离得近,送来?的药汤不会凉。同时又不像茶房之?类,离得太近了,熬药期间叫官家闻着药味儿。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小?空间,也是这两年有官家特别恩典才能有的!至少在?这里安置,王志通就不用回下所了,这给他省了不少时间。这就像后世的上班族,就住在?公司附近,可以t?步行几分?钟上下班,省了不少通勤时间。
现代打工人通勤时间长一些还没什么,至少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毕竟普通打工人的时间大多不怎么‘值钱’。而王志通不是这样的,他要在?皇帝需要他的时候立刻跟上——如果当时他恰好不在?皇帝身边,就得离得近才能反应过来?了。
这跟得上与跟不上,或许就是得宠与失宠的差距!
另外还不只是省时间,关键是省下的时间可以拿来?休息。对于王志通这样一个全天伺候官家的大宦官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他日?常是郭敞在?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郭敞休息了他不能立刻休息,郭敞没起床他要先起床。皇帝的作息本来?就很?紧凑了,而他作为皇帝的跟前红人,作息只有更紧凑的。
这一日?午后,郭敞在?福宁殿歇下午休了,王志通也回了住处,得闲休息一会儿他晚上睡的时间不够,白?日?里比一般人还需要午休。而郭敞人不在?福宁殿时他还难得休息,毕竟在?别处他不见得有合适的地?方休息,所以今天算是好运的了!
然而一回住处,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人来?求见了。伺候的小?宦官觑着王志通的脸色,连忙道?:“大人,小?的瞧着似乎是于大人!莫不是有事来?说都知道?您晌后要歇息,哪能这时候劳动您?”
这其实是撇清关系的意思,表明自己没有收来?人的好处。若真是收好处了,这时候该帮着说话,熄灭王志通的怒火才是,毕竟这个时候来?拜访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于德忠?”王志通的脸色很?快就变了,转为了办理正事的那种平静。他点了点头道?:“既然是他,那也罢了。你去叫他进来?”
很?快一个严严整整的大宦官样子的人就走了进来?,他穿着青莲色的外袍,行动与一般内宦不大一样,身材魁梧、脊背挺直、行动脆快——宦官要伺候主子,早习惯了低着身子,行事上也最讲究一个不紧不慢,但又分?毫不差。
这人就是宫廷里颇为有名的‘于德忠’,只不过他的名气?和一般的宦官不一样。一般的宦官出?名,大都是伺候主子好,得了权势。再不然就是行事最厚道?,又或者行事最奸诈这些,是品性上的事儿。
当然了,后者也可以归类为前者,毕竟若无权势,谁管你是厚道?是奸诈?那最多就是几个认识的人知道?了。
‘于德忠’的名声,属于是‘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虽然后宫里也没有小?儿夜啼需要用他的名去止(后宫里小?儿只有皇子皇女,这些人自然用不到一个太监的名去恐吓,这又不是太监专权,可以左右皇帝的时候)。
这于德忠年少时据说是个游侠儿,‘游侠儿’听起来?是挺高大上的,但哪怕是游侠兴盛的春秋战国?,以及沾上兴盛尾巴的秦汉时期,其中‘大侠’也很?少。多数还是地?方上的黑恶势力,泼皮混混、亡命之?徒才占游侠人数的多数。
到此时,游侠早就衰落的不成样子了,此时说起游侠就是街溜子、泼皮无赖等的同义词。不见得他们都是坏人,但确实是社会的不安定份子。
于德忠就是一个典型,他年少时家贫,饭都吃不起。但大约是天赋异禀,即使是这样,也自小?生的高大敦实。又因为他有一个做低级军官退下来?的舅舅,时不时去舅舅家混饭的同时,还学?了几手军中武艺——这些成了他十多岁时在?街面上混饭吃的本钱。
说是混饭吃,其实也就是给赌场做打手的同时,兼收些保护费。若是他的人生没有意外,估计也就是年富力强时欺压百姓,有成算的话,将来?自己也能成为一霸。没成算的话,到老也是潦倒,当初做的孽都要还回去。
当然,到不了老,江湖子弟江湖了,这也很?可能。好勇斗狠的,死在?那些事上再寻常不过。
但于德忠的人生偏偏就出?了意外,他十七岁那年,县里新来?的县令是个精明强干的‘青天大老爷’。一通扫黑除恶下来?,于德忠上头的人就没了——他这样的小?喽啰没有特别大的事迹的,只要不做出?头鸟,倒不少躲过去了。
于德忠就躲在?他舅舅家,好歹没被抓进大牢。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日?子就难过了,加上在?投奔舅舅家那些日?子,舅舅一家也难免说些奚落、嫌弃的话。年轻人气?性大,于德忠左了性子,竟然就通过一个同乡的路子净身到宫里做太监了。
想着的是舍得这一刀,将来?一定要在?宫里混出?个人样来?大家看不起太监是真的,但一些出?身底层的太监不断靠近权力,从而有钱有势,大家也是看得到的。
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上进’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考进士,又或者做生意发?家致富的,至少于德忠家不行。相较而言,进宫当太监竟然已经是于德忠难得的上进的机会了,即使这条路其实也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混出?来?的很?少。
但于德忠刚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些啊,是进了宫才晓得宦官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头的,更多的还是底层的碎催杂役。
总之?又经历了种种,因为一些风云际遇,也因为于德忠聪明又手狠,他在?宫廷很?快成长起来?。如今他也是相当得力的宦官了——别人办不好的事他总能办好,即使办的手段狠了些,时不时还要杀人,上头也愿意用他。
“都知。”于德忠向王志通拱了拱手,也没有多废话,直接便道?:“前几日?官家吩咐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王志通就猜到他要来?说这个了,毕竟最近要用到于德忠的事儿就那么一件——官家觉得高顺仪害食病那事儿有蹊跷,自己想到要赐高顺仪杧果等稀罕果子就不正常,所以叫王志通安排人手去查。
要王志通来?说,这能有什么蹊跷呢?便是官家赐高顺仪杧果不正常,里头巧合多了些。可就一样,高顺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能吃杧果,旁的人哪里能知道??就是官家关心高顺仪太过,所谓关心则乱,一时想得多了,便要叫人查个干干净净,才能安心!
当然,即使是这样想着,王志通也没有轻轻放过这件事的意思。他若是会糊弄郭敞,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了。有些事哪怕有自己的想法,也要一丝不苟地?执行官家的意思——这件事不重?要,表露自己的忠心和能干很?重?要!
至于说‘想法’,面对一位聪明的君主,他们这种人最好不要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王志通有所预料了,但于德忠承认自己是来?汇报那事儿的,他还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事情那么不着边际,于德忠应该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有一个结果——在?王志通的印象里,于德忠行事上也不蠢,是不会糊弄差事的。
想到这一点,王志通心里有些没底了,难不成内里还真有事儿?这样想着,王志通面上一丝异色闪过,又很?快恢复平常,道?:“没想到德忠你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不愧是你,一向办事都是又好又快你且说来?。”
于德忠看了看周围一圈,王志通会意,对伺候的小?宦官道?:“这天热,将门啊窗啊都开开,也好透风。弄好了,你再去外头弄些饮子来?,你于爷爷来?这里,一点儿奉承也没有,真是一点儿眉眼?高低也没学?会。”
说罢,王志通又转而道?:“德忠你瞧,这些小?子就是蠢笨,这宫里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们那时候要是这样的,哪能分?来?福宁宫,更别提福宁殿了!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踏进这福宁殿的福气?!”
于德忠此时看不出?平时的心狠手黑,反而比一般的宦官还显得平易近人,有一股爽朗的市井气?。就笑着道?:“都知说的哪里话!都知身边的人不知道?多机灵便是原本不好的,到了都知身边也调理的好了。”
等到伺候的小?宦官都退出?去了,门窗又开着,确定很?难被人听壁脚,于德忠才道?:“都知上回传的官家口谕,我听了后即刻派人去查。一开始查不出?什么来?,这事儿瞧着就是赶着了,不过有一点却叫我上了心。”
“先前在?官家耳边提过‘杧果’等稀罕瓜果,还有说过高顺仪喜爱果蔬的都分?散在?各殿,并?不见得有更多往来?,瞧不出?什么t?来?。”
“但在?下看了名单,却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这些竟都是与清新殿有些往来?的——您也知道?,后宫里的娘娘们,不少都喜欢打听些事儿。有的不过是好这个,有的却是想着靠这些趋利避害,甚至借力打力”
“这本来?没什么,只要没有过界,便是我等知道?了,也只做不知的。”
这也是真话,后宫贵人们很?多都讲究一个耳目灵便。这种事是禁不住的,所以郭敞这个皇帝也只要保证大约知道?,能够把握的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采薇因为占了未来?记忆的便宜,且深知要做事必须得有人,在?搭建‘人脉网络’上尤其有效率,做得也极好——这些不可能完全避着人,至少以于德忠为首的皇帝在?后宫的‘耳目’,多少都知道?。
表面上看,方采薇对‘人脉网络’的利用不出?大面,就是后宫中都称得上正常的那种,所以于德忠往常也没有多查。毕竟私底下的细节本来?就不是想查就能查的,无事发?生的情况下谁费那个事儿?
真要能做到事无巨细,那得给于德忠增加十倍不止的人手,另外还得配上帝视角。
“清新殿”王志通沉吟了一声:“说来?清新殿方婕妤一向是个和气?好相处的,与各殿娘娘们少有过节。要说与她有往来?,大半个宫廷都有吧?”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这终究是值得怀疑的。大半个宫廷都与清新殿有往来?,可不还剩下小?半个宫廷么?怎么这回这里头一个也不见?”于德忠精明地?说。
“因着这个,在?下特意来?和都知您禀报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抓人,上刑逼问总能有所收获。但在?下也怕打草惊蛇,所以不动则以,一动就要一次把人抓干净——这样阵仗就大了,没有实打实的说法,我自己是不敢动手的。”
于德忠是敢于任事、心狠手黑,但这不是说他做事就莽了。事实上,他做事相当会把握分?寸,有些事看起来?厉害,其实要么是照着程序来?,自有说法,要么就是有一些默契在?里头。凶险是表面的,实则相当安全。
眼?下这件事也是如此,有官家口谕在?,他其实是能抓人的。但涉及到不少贵人,哪怕只是抓一些宫人,也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非得有个更确定的说法才好动作。
而且就像他说的,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要干净利落,不然打草惊蛇,之?后再想顺藤摸瓜怕也麻烦。可要‘干净利落’,一次就不留后患,那动作就小?不了!这种大动作最需要实现得到许可了。不然莫说中间有人挑刺,就是事后也有的是办法‘回报’他这个权宦。
“不能只动清新殿么?”明知道?这不太可能,王志通还是尝试着问道?:“若是怀疑清新殿,将清新殿上下都拿住了,总能问出?来?其他的,别说有干系不大可能,就是真有干系,呵呵,水至清则无鱼么”
于德忠却摇了摇头:“在?下知道?都知有都知的顾虑,可都知也当差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不能侥幸的道?理?都知办事是如此,在?下办事自然也是如此。或许里头的事儿不是清新殿的首尾在?其中,又或许清新殿的人其实也知情不多,非得有其他人问话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那般,只拿了清新殿的人,说不定就得不出?什么结果了!反倒是警醒了人,毁了本就不易查出?的蛛丝马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到底没法说定,王志通只得答应稍晚些时候禀报官家——其实王志通不大愿意事情没办好前去和郭敞说的,虽然于德忠说的言之?凿凿,可谁知道?呢?若是事情不干清新殿的事儿,事后来?个反转,说不得就是一地?鸡毛!
那时候会是给出?旨意的官家的错吗?错的当然只能是下头办事的人,包括于德忠,当然也包括他王志通。
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王志通却知道?还是上报了官家更保险。上报了后,风险无非是事后若一地?鸡毛,他们这些人得背锅。可这种程度的锅,别说是对他这个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了,就是于德忠,也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可一旦这时候不说话,自己先行动,到时候弄的一发?不可收拾。那就不是替官家背锅,而是背自己本来?的锅,还要在?官家那里留下一个‘行事无度’的印象——而如此做,唯一的好处事,如果事情朝着猜想的方向去,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最后能得到更高的评价。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露脸担更大的风险。
若是没出?头的小?角色,或许不在?乎这些风险,只为了出?人头地?,叫官家记住自己。但王志通和于德忠都过了那个阶段,对他们来?说显然‘稳妥’更重?要。
转头午休完毕了,这个晌后根本没休息的王志通提早就回了寝殿这边,在?外头早早候着。等郭敞起身,他就进来?伺候——平常他这个都知大人虽然也伺候,但一般没有他亲自上手的道?理。不是他拿架子,而是这些事本就有不同的人做,那是人家的差事!
王志通这回却是示意做事的宫人让到一边,自己和其他人一同动手。一边做事,他一边就低声道?:“官家,您前次吩咐的事儿,老奴叫于德忠去办了,今晌后他来?了一趟,说是有些眉目。”
“不过”
郭敞沉声道?:“不过什么?”
“回官家,只不过照着于德忠的说法,怕打草惊蛇,所以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抓的人就多了,到时候恐怕会惊扰到贵人们”
郭敞冷哼了一声:“朕原本只是怀疑此事,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没想到,叫人一查还真查出?些东西?了你瞧瞧,要是这里头真有事儿,那能是小?事儿吗?有人不动声色就能置人于死地?了!这样的心计,这样的人脉罗网,就连朕都要怕了!”
王志通倒是能明白?郭敞的想法,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为了素娥,但若果宫廷里真有这么一个手段莫测,又不甚安定的神秘人物,那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危险源。当下只阴谋算计了素娥,可焉知对方有没有下一个目标?
“怕什么?叫于德忠只管查,查这些东西?惊扰不到贵人,不过是落些埋怨罢了。可要是不查,那才真是要惊到宫中这些人了!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在?朕的后宫,谁能睡得安稳?不怕下一个就是自己吗?”
宫廷岁月157
清新殿一大早的忙碌后?, 主子起床完毕又用了早膳,这时候宫人们就能稍稍清闲一会儿了。除了昨晚上夜的这会儿要去下所歇息,跟前伺候的还得陪着, 其他人都能摸摸鱼、打打盹儿, 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串闲话也大多在这个时候和晌后。
不过晌后?天?热, 主子歇午觉(或者不歇午觉, 但也闭门不出),宫人们也精疲力尽,多?是要休息的。所以?比较起来,串闲话什么的, 还是在这个时间段比较多?。
大约是因着马上就要过七夕了, 这些宫女聚在一起, 不少都在比较最近做的针线活儿——眼下是六月底, 看着离七夕节还有几日, 但对于宫女来说,真?的少有节日是属于她们的!所以她们一年到头?几乎都在盼望过七夕。
六月底对她们来说, 真就是七夕临近地不能再临近了。
七夕节宫女们也可以?参与不少活动,如果主子足够体恤和?善, 不当值的甚至能放假而在七夕节中, 最常见的活动, 除了日常的乞巧、拜织女等外, 宫廷里还有?一样就是‘赛巧’。这时候女红出众的宫女都可以?去报名参加,其中比的就是女红!
不过具体比什么的,还得看?当年的出题。而一般出题的则是皇后?跟前当红的贵人——皇后?为一个宫女的比赛出题到底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了,所以?一般都是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主持这事儿。宫里有?的贵人喜欢看?热闹的, 或者单纯为了奉承皇后?的,到时候也会来看?这个‘赛巧’。
譬如去年主持这‘赛巧’的就是当今官家膝下最大的公主(只算活着的), 这位大公主去岁八月出降,张皇后?叫她临出宫前主持这些事也是叫她玩乐放松兼露脸。
“到底还是你啊,瞧瞧这个绣囊,不能更精巧了。”
有?一个宫女拿出了自己新做的绣囊,这绣囊十分?精美,巴掌大葫芦外形,粉色缎子上绣着一个插花的仕女。插花用的花朵t?,每一朵都只有?小绿豆那么大,却形态分?明、妍态舒展,至于最为主要的‘仕女’就更不要说了。
这样的作品一下就引来了小姐妹们啧啧称赞,又有?人道:“你这回去‘赛巧’,保准拿个头?名来!到时候贵人们放赏,你可就发达了。”
绣囊作品的主人却只是笑了笑,谦虚道:“这是你们与我相好,这才觉得不能更好。其实?这宫中手巧的宫娥多?的是,我又算什么?不说别的,尚功局那么多?针黹出众,日常就专做这些的宫人呢!”
“尚功局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好女红的,司制司、司彩司也就罢了,司珍司、司计司却不一定。再者,哪怕是司制司、司彩司,也只是人人都善针黹,比一般宫娥强得多?。可真?要说神乎其技的,却是多?出在各殿。”
“说到底,尚功局又或者别的局司,不过是供应宫里多?数地方,可总有?贵人要更好的,还要叫人只服侍自己一个。譬如太后?娘娘身边,太后?娘娘是最喜欢手巧的人的,也就是这几年精力不如前了,不然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要调理的比别处都巧才好!”
“你的针黹在咱们清新殿是拔尖的,比较起来可不会比别人差,别妄自菲薄了。”好姐妹有?理有?据地说道。而她这话也不只是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也确实?如此!
如今宫中手最巧的宫女,可不是尚功局的,多?是福宁殿又或者当红的后?妃身边的。
“姐姐这话说的有?理,或许尚功局的人不必担心,可别的宫的就说玉殿高顺仪身边的,高顺仪一贯宠爱身边的宫女,如七夕这种时候,想去赛巧没?有?不成的。我听说高顺仪身边的卢金玉、卢银珠姐妹最善针黹,要是她们也去赛巧,哪还有?别人的事儿?”
说到‘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大家似乎很有?话说。有?人就道:“听说这卢家姐妹原来是宗室进上的,靠的就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姐姐卢金玉最擅刺绣,她的绣品本来就是贡品,真?正一幅千金。妹妹则擅编织,咱们一把线攥在手里,最多?也就是打个络子、结个领抹之?类,她却是无?所不能编的。”
大臣、外戚、宗室都时不时会给宫廷敬献女子,这些女子并不都是预备着做后?妃的美女。事实?上,这种才是少数,多?数是具备各种技能的女子,这些女子进宫本就是做宫女,给宫廷服役的。
这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就属于这种情况,郭敞是见到进献的册子上写了她们的情况,想到素娥不擅长?针黹,正逢着素娥晋顺仪,身边要增加人手,这才金口玉言安排过去的——一般宫妃身边增加人手,也不用官家开口,特意安排。
“是听说有?这回事,官家喜爱高顺仪,高顺仪又不擅长?针黹,便与了她卢家姐妹,正好使唤。也不知道这卢家姐妹有?没?有?说的那么厉害,我就不信了,宫外头?来的还能比咱们宫里调理出来的更巧!”有?人不服气?道。
还有?人道:“说来高顺仪也是尚功局出来的,却不擅针黹满宫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外头?传闻说的,她是尚功局老尚功收做养女,原来就预备着要承宠,差事便随意糊弄了么?啧啧,这实?在是个榜样,如今女官收养女的也越来越多?了。”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高顺仪原来就是尚功局司珍司出身,司珍司是掌珠珍、宝器之?类的,不擅针黹是常理高顺仪擅画也是从?这而来,据说她自来就有?天?赋,能出新奇点子。寻常样式的钗环顽器不能得贵人喜爱,就显出她了。因为看?出她的天?赋,司珍司叫她自小学画,也好发挥这份天?赋。”
素娥离开尚功局也有?数年了,她当初的事逐渐淹没?,有?宫人不知道并不奇怪。不过她到底是如今头?一个的宠妃,所以?总有?人能‘答疑解惑’,说出正解。
“那些女官收养女有?什么用?似高顺仪这样的一朝能出几个?后?宫多?还是明堂正道礼聘来的,再不然也是‘八月良家子’出——”
“你们在说些什么?”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小姐妹们串闲话。
说话的宫娥转头?一看?,立刻就收声了。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清新殿有?名的‘母老虎’吴慧芳。众人见她来,立刻就低下头?齐声道:“吴姑姑。”
吴慧芳是方采薇的心腹,早几年她进宫不久就设计收服了她——因为‘未来记忆’,方采薇知道吴慧芳会有?什么难处,也知道她这个人有?恩必报,而且确实?能干。要知道,在她的‘未来记忆’中,有?个小妃妾帮了吴慧芳,她之?后?是肝脑涂地!若不是那个小妃妾本身太不争气?,有?她这么个臂膀在,最后?总该成气?候的。
这一回方采薇帮了吴慧芳,同样也叫吴慧芳对她死心塌地!无?论是最开始陷害素娥与人私通那一回,还是后?来暗搓搓叫林美人觉得素娥威胁她,都是吴慧芳出去串联,做穿针引线的工作这些是机密中的机密,要害中的要害,走漏一点儿风声就完蛋了,所以?方采薇也只放心叫忠诚和?能力都得到验证的吴慧芳去做。
吴慧芳如今也二十几岁了,这个年纪要是混得还不错,那得底下宫女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不过清新殿的宫女们叫吴慧芳‘姑姑’不只是为她的资历和?地位,也为她平时管教下头?普通宫女的那股严格劲儿。
清新殿管事的姑姑大家都犯怵,毕竟除非是闯了祸,一般主子不会打罚她们小宫女。可姑姑就不同了,日常都是受她们拘束的。犯错的时候少,可日常拘束管理却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不过要说哪个姑姑最叫小宫女犯怵,那还是吴慧芳。
吴慧芳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小宫女,道:“宫里话不是乱说的,我罚你一个月俸禄,又在日头?地下站到日落,你服不服?”
哪里敢说不服,小宫女只得道:“是,姑姑。”
她这样说是因为不能‘顶嘴’,‘顶嘴’的话就罪加一等了!其他的小宫女却可以?帮着说话,见她去日头?底下站着了,连忙求情道:“好姑姑,便些许饶恕她吧!这日头?是极毒的,站到日落她这小命说不得不保姑姑有?好生?之?德,不如打她吧!打得疼了更记得住,也好日后?当差。”
大夏天?的日头?下站着,不准多?阴凉,从?上午站到日落——那必然是站不到的,估计时间没?到人就中暑倒下了,更严重一些热射病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即使‘只是’中暑,如果严重一些,以?此时的医疗水平,一个普通的犯错宫女能得到的医疗救护,也是可能最终导致死亡的所以?其他宫女说,这一番罚下来,这小宫女可能小命不保,并不是夸大其词。
显然吴慧芳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冷冷看?了其他宫女,道:“此回犯了口舌之?忌的不只是她,只不过是只抓了她一个,再者罚了她也好震慑你们——你们背后?说闲话本就不妥当,何况是贵人们的闲话!竟然还胡言乱语起娘娘们的出身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
说完这句话后?才道:“就叫她晒着!若是命大,今后?也该知道如何说话,如何闭嘴。若是她没?得今后?了,对你们也是个教训,今后?肯定知道谨言慎行。”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不管身后?宫女们面露惊恐之?色,眼睛里都含着一包泪——刚刚还欢欢喜喜串闲话,从?一直期盼着的七夕节赛巧,说到宫里贵人。这只是一转眼功夫,就有?人受罚,说不得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吴慧芳转过长?廊,转进到正殿东边屋子里,方采薇吃过饭就在这间屋子消磨时间。下头?的人送来了一批茶叶,她正查看?呢本来这些事是用不着她这个主位娘娘来做的,不过她的茶道水平出众,因此也在这些事上格外留心些。
“这些东西也是时好时坏,供应司的人像样的时候还过得去,一旦做事的人手太松、心太大,送来的东西就不能用。这回便是,本位这里都是这样了,也不知后?头?的妃妾是何等样子。”这里方采薇没?说下头?宫女,茶叶作为份例,小妃妾都不多?,宫女的份例里更是没?有?。
“娘娘心善,还挂记后?头?的。要奴婢来说,有?什t?么好挂记的,总归她们也不能记得娘娘的好,还只当娘娘要辖制她们、害她们呢!不如随她们去这些东西什么的,哪怕欠缺些,娘娘这里也不会欠缺。”赵秀姑一边给方采薇扇风,一边说道。
方采薇如今好歹是‘婕妤’位份上的人,是一殿之?主,膝下还有?一位皇女。在宫廷里也有?自己的地位了,确实?如赵秀姑所说,一些寻常份例哪怕是欠缺了,也不会欠缺到她头?上。
方采薇和?赵秀姑正说着话呢,吴慧芳便走了进来,问安之?后?便道:“娘娘,有?玉殿的消息。”
方采薇怔了一下,便抬抬手。早听得吴慧芳说‘玉殿’的侍女,立时便有?几个乖觉地退了出去,留下的除赵秀姑外只有?两人,都算是方采薇的心腹。
吴慧芳见不可信的人出去了,才道:“玉殿如今倒还松弛,据太医院的学徒东旭说,他师父刚与高顺仪换了擦身的药,内服的养身药也停了,显然高顺仪是渐渐康复了。如今还用药,只是为了消去之?前出疹留下的瘢痕。”
“至于那些瘢痕,高顺仪不出门,便是每月与圣人请安,眼下也没?到,更别说圣人到时候应该会免了咱们也无?从?得知高顺仪脸上、身上恢复的好不好。”
“太医院难道没?人见过高素娥?”方采薇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回娘娘,治病请脉的太医倒是能见着高顺仪,可底下其他人就不许了。官家说了,不让高顺仪殿里进太多?生?人,只说是生?人之?气?怕冲撞了,且人多?杂乱不好养病。”
古人或许不懂得病毒传播的种种复杂原理,但很早就知道虚弱的人最好少见生?人了!从?外而来的人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平常身体好扛得住,可身体虚弱的时候就不同了,很可能会因此得病。
听了这话方采薇才冷笑,道:“这就没?法子了,谁叫官家格外珍而重之?呢!如今谁不知道呢,玉殿那位就是官家的心肝,她动一动,还没?怎么样,官家先要疼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如今还养病呢,脸上都不能见人了,还让官家离不得!”
这样的话也就是身边只有?心腹时才能说了,不是说了素娥的问题,还是连着郭敞也一并说进去了。
见方采薇生?气?,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屋子里一时极为安静。过了一会儿,还是方采薇自己道:“呵呵,你们是瞧见了的,真?不是本位见不得玉殿那位好,着实?是她就是个祸害!有?她在一日,后?宫其他人都出不来头?了!”
“本以?为经?此一遭,至少她那张狐媚脸没?了,官家能少些心思在她身上,也好后?宫雨露均沾。却没?想到,她都那样了,官家还日日关怀着,这些日子都歇在玉殿多?少回了?圣人劝一回,官家还说圣人冷心,说高素娥刚生?死关头?走过一回,她也不晓得多?关照些。”
“如此真?是狐狸精转世,专魅惑人来着!”
方采薇这一回真?是失望到了极点,以?至于最后?愤愤不平,说反话道:“只惟愿官家能一直这样‘情深义重’才好呢!”
“本位倒要看?看?,若玉殿那位真?的一张好脸全毁了,官家还能不能一直如此。”显然方采薇也是将皇帝看?的比较通清楚的人,并不觉得皇帝的‘深情’真?能一以?贯之?。
感情是真?的有?感情,所以?刚开始时能不在乎,甚至在某种‘自我感动’下比其他任何时候都爱那个容颜不再的人。可感情是会变的,皇帝有?足够多?的选择,所以?变的还会比一般人快很多?——不管郭敞未来会不会变,至少方采薇是这样希望的。
方采薇又静默了片刻,忽然对吴慧芳道:“咱们在太医院的人,能不能接触到玉殿的擦身药?”
吴慧芳还没?说什么,赵秀姑先道了:“娘娘,这不可啊这要是出事,太容易查出来了,到时候——”
方采薇不耐烦道:“也不是叫他们下.毒,不过是有?些药的份量减一些,有?些药的份量增加一些。本来太医们斟酌用药时,就有?份量的增减。能叫妃嫔的病好的或好或慢——这种法子不是早就有?了?本位也曾听说过。”
“这这恐怕很难做,高顺仪如今用药,经?手的人都极为严密谨慎。咱们的关系顾不到那儿,再者便是能顾到那儿,眼下见官家如此看?重高顺仪,怕是也不敢做呢。”
其实?这是一个说法,赵秀姑没?说的是,清新殿在各处编织的人脉网很大,但为了不引起注意,人脉网大归大,却很少有?真?正的自己人。过去方采薇有?‘未来记忆’加持,这也够用了,毕竟借力打力而已,也不需要太有?参与感。
但现在要想直接一些做什么事,却是很难了那样寻常的人脉,是不能叫人家帮忙做这种程度的风险的事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今天?方采薇的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因此当午后?有?宫人禀报,外头?有?受罚的小宫女日头?底下晕过去了,平常会表现自己体恤下面的方采薇并没?有?叫停吴慧芳安排的惩罚。反而是冷冷地道:“哦,晕过去也不必管,只叫依旧晒着就是了。”
“我知道这宫娥犯了什么事。怎么,她倒置喙起宫里后?妃的出身了?真?要说起来,本位也不是‘八月良家子’出身,更不是什么礼聘入宫的。照着她的意思,倒是瞧不起本位了!”
因着那受罚小宫女中暑晕倒在大日头?底下,一些清新殿的人就冒头?朝那边张望,就连后?头?住的小妃妾,还有?小妃妾身边的侍女,也有?过来‘看?热闹’的。有?人在传这小宫女到底犯了什么错,也有?人面露怜悯之?色。
为这个清新殿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以?至于一些来抓人的健壮宦官和?嬷嬷来了,都没?有?第一时间被察觉!
宫廷岁月158
七夕节前?后, 原本应是宫中上下氛围最轻松的时间段之一,今年的?七夕前?夕,宫中却是愁云惨淡。不, 应该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才?对, 一时之间气压拉满——说不上动荡, 大家甚至刻意维持着一种表面的‘一切正常’。
但真?的?太?刻意了, 反而另有一种透不上气来的?猜疑事实上,在私下不同?的?说法早就?以不同?的?方式满宫流传了。
清新殿抓人那日同?时,宫里其他地方也有抓人。只不过不同于清新殿几乎‘一勺烩’,其他有抓人的地方比较‘客气’, 基本上只抓了几个宫人。对其他人, 包括殿中的?后妃, 都是当场问话、做记录而已。
饶是如此, 阵仗也够大的?了, 抓人的?走了后立刻就?有各种流言传开。只不过上头没有出来说什?么,反而大家越不敢说话, 只做无?事,这才没有叫流言出现在明面上。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但介于清新殿几乎全被?抓, 连带着方采薇这个主位娘娘一起, 大家都认同?是方采薇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至于说到底是什?么事, 那就?说什?么的?都有了,其中也有人猜和玉殿有关——不过这也就?是个说法而已,毕竟不知情的?人看来,二者并无?干系。
只能说猜测的?说法太?多了, 总有人撞对。
而随着时间流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总有一些消息流传出来。最?后大家也隐隐约约晓得素娥吃杧果?害食禀并非意外,还真?是人设计的?,主谋就?是方采薇。
但这件事传出来并不能减少这段时间宫廷里的?流言,关于方采薇是如何?做到的?,她为何?要这样针对素娥(表面上看,二人并无?过节。就?算是争宠,以方采薇如今的?情形,也不该首先考虑除掉素娥,除掉素娥了也轮不到她啊)等等,议论是更多了。
甚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阴谋论’,譬如方采薇是被?冤枉的?,高素娥使?苦肉计要陷害她——这个说法当?然也有同?样的?问题,还是那句话,两人并无?过节。而且以素娥如今的?位置,要陷害的?也该是张皇后、冯贤妃这样的?,陷害一个方采薇做什?么?
“这方氏,本宫也是看不明白了,做什?么要对付高氏。”张皇后漱口后,侍女接过茶杯。她摇了摇头:“莫不是失心疯了?”
不同?于宫里其他人,张皇后是比较早知道事情内情的?。主t?要是因为她是后宫女主人,事关后宫,怎么也绕不过她去。所以即使?这次郭敞命人动作,没有上她这个皇后的?门,她也不能无?动于衷、装聋作哑真?要是那样的?话,后宫其他妃嫔怎么看?怕是更把她当?摆设了。
她知道事情后,立刻就?去见了郭敞,奏问事情。因着她在其中没甚嫌疑,郭敞绕过他行动也确实有些心虚,当?时便?把事情与她大致说了。一开始张皇后还不信,因为这事情一点太?多,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相比起方采薇设计害素娥,倒是素娥这个宠妃仗着得宠,在后宫兴风作雨更可?能!
可?能当?下牵扯出方采薇只是一个开始,拿一个不高不低的?婕妤做开胃菜呢!先试试官家对此的?态度,若是如自己的?意,便?可?以更进一步。若是官家看得紧,不能如意,就?此收手也容易。
张皇后也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证词浮出水面,这才?接受方采薇乃是后宫隐藏得极深的?阴谋家的?事实。但张皇后还是不解,这宫里互相憎恨、陷害、踩着上位之类的?事情是有,可?大多也讲究个‘事出有因’,人情、利益什?么的?,总该有个说法吧?
而这次方采薇要害高素娥,以张皇后所了解的?,真?是看不懂了。
“难道她们还有什?么本宫不知道的?过节?”张皇后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后宫说大不大的?,秘密或许有很多,但谁和谁有过节还是比较容易知道的?。当?事人哪怕有心隐瞒,也不可?能太?周密,毕竟‘过节’还上升不到阴私,大多数人也没动力去做的?滴水不漏。
再怎么说,张皇后也是一宫之主,消息灵通程度绝对是宫里头一等的?啊!
旁边伺候的?心腹宫女就?说道:“圣人有所不知,奴婢这几日听外头言语,倒是有些猜测呢!说是高顺仪的?局,陷害了方婕妤——”
张皇后没听完就?嗤笑了一声:“这就?是胡话了!方氏对付高氏叫人看不懂,高氏要拿自己的?小命作筏子使?苦肉计,就?更看不懂了。且不说还是那句话,两人没得过节,就?是有,以高氏如今情势,至于如此么?”
“当?日多少人都看到了,高氏真?是险些丢了小命!如今还养着病呢。”
张皇后如今知道内情比别人多些,譬如她还知道,方采薇这不是第一次害素娥了——之前?还有过两次,一次是陷害素娥与侍卫私通,一次是利用当?初的?‘林美人’暗害素娥。当?然,细节就?不知道了,郭敞极其重视这个案子,查的?水落石出前?都是要保密的?。
其实这也是‘意外收获’了,原本只是为了问清楚这次素娥得食病的?事儿有没有方采薇从中作梗,却没想到用刑之下,挖出的?秘密越来越多。
对于张皇后来说,知道了事情,而不知道细节,其实是更困惑的?。她还对身边的?侍女道:“以往是真?没看出来,方氏竟然是个这样有本事的?,难为她怎么做成这些事儿的?本宫看着,先前?能做的?那般风过水无?痕,也不是运气使?然啊。”
事实上,何?止是张皇后困惑呢?负责审理的?于德忠还要更加困惑呢!
一开始其他事并未翻出来,而是找那些和清新殿走得近的?人问话,发现清新殿找他们做事,很多并不是这次才?有的?。他们和清新殿有交集很久了,做过的?事不是一件两件!
给皇上办差当?然不能糊里糊涂,说是只查这次害高顺仪的?事儿,就?只管这个,其他疑点则视若无?睹。再者,于德忠本来就?是个极其认真?且有自主性的?,没有发现就?罢了,眼下都有线索露出来了,焉能不继续查个清清楚楚?
而就?是这样查查问问,几次大刑下去,水面底下的?石头渐渐裸.露,一些事情拼凑了出来。
于德忠也是大吃一惊!其他陷害别的?妃嫔,又或者仿佛‘未卜先知’一样铺垫各种事、结交各种人脉的?事儿也就?算了,原来方采薇这不是第一次陷害高顺仪了!前?两次的?事儿于德忠也不是不熟悉——当?初陷害高顺仪与人私通,还有‘林美人’觉得高顺仪威胁她,所以选择毒害高顺仪,都是有蹊跷的?!
虽然要害高顺仪都没成功,事后这些蹊跷都被?觉察出来了,官家也是让人去查了的?。然而查来查去,就?像是一个极为狡猾的?猎物,愣是没让猎人抓住当?初这些事也是分派到于德忠头上了的?,没个结果?,他都是吃了挂落的?!
如果?不是这些年勤勤恳恳、敢于任事,其他差事没有不好的?,上下也都打点得好,怕是早就?被?撸下去了!
饶是如此,于德忠为了那两件事,还是被?问责了。不说罚奉之类的?小事,光是他如今摁死了这个位置,本该得的?升迁机会归了别人,也是后果?之一。
因此于德忠对那两件事印象极为深刻,带着恨意,越来越有动力,越来越发狠。也不怕得罪人,甚至都为此反复去找一些贵人问话了,最?后还真?给他弄来了一些珍贵的?人证物证——方采薇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毕竟很多事如果?不是‘先知先觉’,真?的?无?法想象。
但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阴谋算计?凡走过必留痕迹,更不要说当?初的?算计、如今的?算计,都还有人在呢(虽然这些参与者往往也是未知全貌。只知道自己那部分分工,甚至不清楚自己参与到了那么大事儿中的?人还是多数)!
“娘娘,事到如今呢,您别难为咱们这些奴婢,也别难为自己。”于德忠站在方采薇面前?,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这时候倒是看不出他是来审理罪犯的?宦官,就?和日常说话没什?么不同?。
方采薇坐在一张特制的?木椅上,手脚都被?固定住,全身一点儿不能动弹。这倒不是怕她伤害问话的?人,而是怕她伤害自己!眼下她身上的?事儿越来越严重了,她反而不能轻易死了。官家没叫她死之前?她若是死了,从于德忠起每一个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方采薇刚被?带到于德忠的?地盘的?时候,这边还是对她很客气的?。毕竟当?初于德忠手里没有确切证据,只是怀疑而已。如果?不是郭敞太?在意素娥了,这种程度的?怀疑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更不必说将方采薇这么个做一殿主位的?婕妤带到这种地方。
宫里不是没有犯错的?妃嫔,错误大到要处死的?也有,可?即使?是那样也很少弄到这种地方来的?。有真?凭实据就?处置,没有的?话就?不能随便?动手——这便?是贵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世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贵人了,大家遇到事儿了可?以‘疑罪从无?’。
而在封建社会,无?论是宫廷内,还是宫廷外,‘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是统治阶级的?特权!普通人,甚至权力不那么够的?统治阶级,实际上都是有嫌疑就?会被?拿下。之后要么是‘证据确凿’,要么是‘屈打成招’,总之有办法从各方面证明他们的?犯罪事实。
于德忠这边也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查出来,钉死了方采薇的?下场,才?对她愈发粗暴的?。到最?近,一些刑也用了。只是打量着她是个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妃嫔,注意着不能用刑过程中出事,这才?没有上大刑!
“本位不会说,不是说了么,除非官家来,否则本位一句话也不会说。”方采薇冷冷道。
从进入到这个见不到天日的?屋子,她一开始慌张过后,还存在侥幸心理。觉得没被?发现什?么,只是一点儿蛛丝马迹的?马脚,那些人查下去就?会发现线索断了——最?后别说处置自己了,说不得自己还能利用这次的?‘冤枉’操作一波。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待遇越来越差,她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的?态度变化。她知道事情恐怕败露了,问题只是败露了多少而已她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其他事也就?罢了,除非自己得罪了官家,官家本就?恶了自己,不然如何?处罚其实有很大操作空间。
这宫廷之中,谁又没有过算计呢?真?的?干干净净的?人,要么是太?不起眼,被?人遗忘在了角落。要么冒头之后,迟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对于后宫争斗,官家t?难道不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唯一的?问题是,她针对过高素娥,而且不是一般的?针对,是要取人性命的?那种想到这些,一开始的?方采薇是绝望的?。她太?清楚官家是何?等看重高素娥了,对一个要害死高素娥的?人,官家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没有一点儿别的?可?能!
而后,方采薇又觉得很可?笑。她才?是那个得了上天眷顾的?人,若不是上天要帮她,她怎么会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某种意义上,方采薇确实是被?这个害了。在一次次自‘未来记忆’中获益,顺风顺水后,她早就?失去了谨慎之心。
看待其他人,无?论是谁,她多少有些居高临下正如那句话说的?,‘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哪怕是在弱肉强食无?比真?实的?宫廷,弱小者也有弱小者的?生存方式,不会说活不下去。但一旦傲慢过头,自觉什?么都可?以做,随意拿捏他人命运都不会有相应的?代价,一意孤行下去,毁灭也是迟早的?事。
方采薇现在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她‘成功’习惯了,甚至没考虑过事情败露,自己要面对的?‘惩罚’。嗯,或许也想过,但一闪而过,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随着这种不愿意接受、不甘心,她又开始产生恨意——是的?,她的?结果?是她自己作的?,一切都是她的?选择,自作自受,不该怨恨其他任何?人。但在方采薇,她可?不这样想,她很快将自己的?下场归咎于素娥。
她只是想要改变原本的?悲哀命运,这有错吗?难道谁会不想往上爬?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当?然不会想,自己的?方法用错了。追求更好的?未来没问题,但选了她那条路去达成,成了也就?罢了,不成败露也怪不了其他人,愿赌服输而已。
一切都是高素娥的?错!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呢?为什?么她这么好命,一次又一次过关?她不服气!就?算是死,她也要让高素娥付出代价!
为此,哪怕是用刑她也忍住了,没有吐露出于德忠想让她说的?话。再问她也只有一句话——只有官家来,她才?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
于德忠将事情其实已经拼凑出来了,人证物证就?算不齐全,考虑到这个时代刑侦中也不要求证据链完整,反正钉死方采薇是足够的?。唯一的?问题是,有些算计事后看来真?的?很不可?思议!除非方采薇是未卜先知。
但‘未卜先知’怎么可?能呢?于德忠不是那种迷信算卦的?愚夫愚妇,知道那种事儿是不存在的?,他笃定其中有他不知道的?关窍。
相比起方采薇为什?么要害素娥,对这个‘关窍’,无?论是于德忠,还是郭敞,其实都要在意的?多——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都要有理由,但也不排除就?是没来由,人心是很复杂的?。非要强求一个解释,结果?可?能就?是没有解释。
那个‘关窍’则不同?,可?能的?解释太?多。会不会是方采薇有别的?帮手呢,她或许得到了了不得的?帮助呢!所以这是一定要查到底的?!
于德忠第一次听方采薇坚持要见官家,并未放在心上。这些妃嫔们,一旦有什?么事儿,嚷着要见官家的?多了去了!别管是不是真?冤枉,都觉得见了官家就?会有转机——她们或许是觉得,‘一日夫妻百日恩’,官家是可?能看着往日情分上心软的?。
然而,这些妃嫔说归说,最?后能见到官家,当?面陈情的?到底少之又少官家见了妃嫔受难,的?确可?能怜香惜玉,但那是见了之后才?有的?事儿。只要没见到官家本人,也就?没有之后的?事儿了。
呵呵,他们这些看管着妃嫔的?人,没有特殊缘故,谁会把妃嫔要求见官家的?请求往官家面前?报?便?是往上报了,官家怕是也觉得烦,不愿意见——不是犯了大错,本就?见恶于官家,又怎么会落到被?人看管的?地步?
“娘娘这就?是让咱们这些奴才?没法当?差了您该知道,官家见不见您的?,奴才?说了又不算。这事儿奴才?也往上报过,可?王都知只说没法办奴才?说句实在话,您不如算了,就?算见到官家又如何?呢?您也该知道,依您的?罪过,官家也不可?能赦免。”
“还不如眼下痛痛快快将该说的?话说了,到时候落个痛快眼下奴才?还能与你?客客气气地说,真?要这样不成,那就?是另一番手段了。您的?那个侍女吴慧芳,她是如何??真?可?谓‘忠婢’,便?是亲耳赵秀姑说的?差不多了,也不肯将她多知道的?那些边角料说出来。”
“她是真?的?死也不怕,可?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后面奴才?几个小兄弟诸多手段用出来,也就?说了。”
“您不说,不是您骨头硬,只是您金贵,实在不好那般不体面!可?体面这种事儿,本就?是互相的?,您不叫奴才?体面,奴才?也就?顾不得您的?体面了——您大约不知道,如今武阳郡夫人也请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武阳郡夫人就?是方采薇的?母亲、郭敞的?乳母毛氏,当?初她刚被?接进宫时给了一个堂邑县君的?封号。后来也是母凭女贵,随着方采薇生皇女,后又封婕妤,她也成了武阳郡夫人。
在于德忠想来,方采薇和她的?父亲只是面子情。别看她进宫这些年,也给过方父一些钱,但那不过是怕脸上不好看而已!方父实在过不下去了,人家不会说是他自作自受,只会说她这个女儿实在不孝!都进宫做娘娘了,也不接济接济父亲。
再者,也是她最?初在宫外实在无?人可?用,有事需要宫外的?人手去办,也只能找亲爹。随着后来她在宫里起来了,有人靠过来了,人手不那么紧缺后,她找方父就?越来越少了。
所以拿方父威胁方采薇根本没用!而武阳郡夫人就?不同?了,方采薇与母亲自来是相依为命,感情应该相当?深厚才?对——她本就?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要为了自己一点儿执拗,还要拉母亲走一遭牢狱?
却没想到,方采薇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道:“也不必见了,原是本位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最?后说不得要叫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当?母亲没生过我就?是了,想来官家是个念旧重情的?,好歹看在母亲曾奶过一场的?份上,不叫母亲老来没有结果?。”
“官家圣明不过,也该知道,我的?事儿与母亲无?关。”
方采薇是相信郭敞的?‘念旧重情’,相信于德忠这些人会‘秉公执法’,笃信毛氏不会有事吗?当?然不是,从来最?是无?情天家,于德忠这种皇权爪牙更谈不到‘秉公执法’‘照章办事’,他们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她这番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而本质是,她根本不会为母亲的?处境改变自己的?坚持!哪怕于德忠要对毛氏用刑,她也是不管的?。
又软硬兼施‘劝说’了方采薇一回?,还是没有个结果?。于德忠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将方采薇的?要求再次上报——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知道一个人打定主意、不可?改变是什?么样子。
方采薇现在就?是这样的?,太?执拗了,简直是入了魔一般。
如果?他能不择手段,那倒是没这么为难,他和他一干得力的?手下自诩连死人的?嘴都能撬开呢!虽然实际没那么夸张,但也差的?不远了现在难得就?是,不能让方采薇说清楚事前?人出事!
他们那些手段,只能说死人的?可?能性不大,一圈下来只会让人丢掉半条命,还剩下半条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死人了呢?她看起来弱质纤纤的?。一般的?囚犯无?所谓,方采薇这样的?可?不一样,她死了谁来揭开秘密?
这次方采薇要见官家的?要求再次被?转送上去,似乎是王志通也明白了于德忠等人已经技穷,终于禀报了郭敞。郭敞亦只是略作思索,便?同?意了见方采薇,见她最?后一面,看看她能说什?么。
宫廷岁月159
方?采薇被赐死时, 宫里很是有过一些议论。其实这些?日子多少?有些?消息流出来,消息灵通人t??士也晓得她不只是这次暗害了素娥,之前还有过别的前科, 属于是一口袋带一裤子, 都被牵扯出来了?。
其实这些?事瞒也瞒不住, 随着事情实情一件又一件清晰起来, 坏事的又何止一个方?采薇?她一个人是办不出所有事的,她的帮手虽然普遍身份不高,可算起来竟是遍布整个宫廷。
这些?人?有的错大,有的错小。有的知道自己是参与到了阴谋中, 即使多数人?不知道阴谋的具体?情况, 这算是知错犯错, 罪加一等。有的人则稀里糊涂的, 只以为是帮了?熟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忙(很多时候不是打着方?采薇的招牌, 办事的人?都不知道为她办事),这种也算是其情可悯了?。
但不管怎么说, 牵涉其中的人没被供出来的也就罢了?,一旦被供出来, 总是要处置的。审理、确认、量罪惩处等?, 这样一套下?来, 牵扯的人?、事就多了?, 再?想保密也不可能做到。
同时也是因为如此翔实的细节,印证了?事情的真实性。让这件本来乍一听不可理喻,以至于让人?怀疑真实性的事,大家竟只能相信。
“怎么就有这样的事儿, 真是再?想不到了?!”婕妤余红云与关系不错的几个后宫妃嫔说起这件事,意外之色是真真的:“你们想想, 平素也不见?方?氏与高顺仪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这么狠了?,竟是要除之而后快。”
素娥如今专宠,确实很得罪人?,等?着看她过气的人?多着呢!但真正恨她恨得要杀了?她,还十足有行?动力?的(甚至不止一次动手!),这就几乎没有了?——或者说,就算有,表面上看也不该是方?采薇啊!
“这就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美人?楚小怜笑嘻嘻地说:“这话?糙理不糙!平时方?采薇看着多与人?为善啊,即便?一个宫人?也着力?结交。就是她当初有背叛曹淑妃的事儿,说她好话?的人?也到处都是。若不是这样,她当初是怎么晋做婕妤的?”
方?采薇是生了?皇女,因为生育之功这才做的美人?。而当婕妤时,其实她得宠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多就是还有一些?‘往日余晖’。论?宠爱她肯定不到晋升的份上,至于论?出身、论?资历,比她出身好、资历身的美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她能晋升?
别的不说,她楚小怜不就是?但她就是晋升不了?,当初素娥还在?做小宫女的时候她就是美人?了?,如今还是!这宫里的晋升就是这样的,能被官家想起来的人?升得飞快,丢到脑后的人?就只能停滞不前——当然,现在?停滞不前的人?,曾经未尝不是升得飞快。
“就是因为她‘风评甚好’,上下?都‘交口称赞’,这才得了?晋升的机会。”楚小怜很有些?不服气地道
这话?其实有些?偏颇了?,应该结合来看,方?采薇有好的名声,再?加上宠爱当时宠爱多少?还有些?,膝下?还是有孩子的人?运气好,晋升也就晋升了?。
不过楚小怜这样也是有原因的,谁让她没有这样的运气呢?楚小怜就是个普通人?,对于素娥这类后妃不见?得有多少?嫉妒,因为素娥那样的明摆着就不循常理,人?家本来就是要打破后宫一系列潜规则的!
离得太远了?,不会去对比,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反而是方?采薇这样的,楚小怜认为她和自己没什么不同——她们都是有过得宠时光的,而且没有很短暂,至少?足够她们得到一个不错的位份。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宫里从来不少?这样的妃子。那凭什么方?采薇就能风头过去了?,还继续晋升?楚小怜是真的不忿。
“这话?不错,可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余红云摇着手里的宫扇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啊,难道真是那些?宫人?私下?偷偷说的,她着了?魔了?不成?”
这里说‘着了?魔’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不少?宫人?,甚至后妃都偷偷说,会不会是有人?魇镇之类的——就是用巫术背后诅咒了?方?采薇,让她做出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事儿。
因为太难以理解了?,所以不少?人?都诉诸‘迷信’。正常情况下?无法理解的事,套上这个就觉得完全合理了?。毕竟封建社会,几乎是人?均迷信的而且宫廷里生活真的很苦闷,为了?寻求心灵寄托,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本就极有市场。
虽然自来皇帝都很忌讳这种事儿,但翻看史书就知道了?,哪朝哪代没有过呢?
‘着了?魔’的说法即使不能摆到明面上,但确实成为了?很多人?对方?采薇事件的‘总结’——一件事如果始终没有一个解释,大家就会不断地讨论?、好奇、不安。但如果有了?一个解释,即使那再?荒唐,事情也会渐渐平息。
特别是最终对方?采薇的处置被执行?,她被一条白绫缢死后。这就像是盖棺定论?,谈论?这件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或许再?过个几年,这就成为后宫讳莫如深的往事之一了?。到时候新入宫的宫人?听人?说起,只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方?采薇的事对于后宫来说,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扔进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水面更是一片乱起的涟漪。但这宫廷里的很多事就是这样,最终总会归于曾经的平静,说来这也如同湖水,不管曾经的动静多大,回归平静也是很快的。
平滑如镜的湖面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轩然大波。
宫廷有时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什么都能吞吃进去,还消化的很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有世上数一数二的阴暗吗?这一点素娥也不知道。
说实话?,素娥被告知方?采薇的事的时候,也是惊讶的。就和宫里其他人?一样,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和方?采薇的关系虽不亲密,可也从未结过仇。至于说你死我活的利害关系,那也没有过。不说素娥在?就没她方?采薇了?,就是素娥不在?,也不见?得能轮到她方?采薇出头啊!
她这样费尽心机就为了?搞她高素娥,到底是为什么啊?素娥想了?三天三夜,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素娥隐隐约约有感觉,这里头应该有她不知道的缘故,说不定郭敞的人?也查出来了?——方?采薇之事,对外只大致说了?她戕害后妃之类,并没有说的太详细。所以看《起居注》的记载,只觉得这是后宫很普通的一个案子。但身处其间的人?知道,这件事充满了?疑点,牵涉面也很广。
这其实也是维护宫廷脸面,再?大的事也要尽可能低调化、无害化。
然而在?低调化、无害化的背后,绝不是敷衍!这种涉及到内庭阴谋的事,凡是君主有点儿掌控力?,都是要彻查到底的!后宫毕竟是皇帝生活的地方?,这么一片区域都不能做到一清二楚,那真是这个皇帝也做不安稳了?!
但感觉归感觉,素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就去问郭敞普通人?之间的相处尚且讲究一个‘分寸感’‘边界感’呢!更何况是皇帝。若是郭敞想让她知道,她作为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当事人?,他自然就说了?。可若是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再?问就不礼貌了?。
让郭敞为难都算是好的,要是触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霉头,那才是始料未及!
素娥做宫女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宫里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太多。非要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一番,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大美妙的。
“这一笔蜡烛的账怎么就有了??”快到七月底了?,素娥抽查了?一下?这个月玉殿的出入账册。发现一笔蜡烛的开销相当突兀,实在?想不到做什么突然要用这些?蜡烛,就指着这个条目问负责账目工作的何小福问道。
“娘子,那是还没用的蜡烛明晚就要用的,蜡烛还存在?库房里呢!”何小福瞧了?一眼就知道了?,笑着说道:“娘娘不记得了?,明日是地藏王生日,要点地藏灯的!”
“你们娘娘又忘记什么了??”门口有声音传来,是郭敞来了?。他冲要迎上来的素娥摆了?摆手,只当其他侍女捧来水盆、布巾擦手擦脸。双手按入水盆中就道:“你这记性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要说不好,那不能,进学时就看出来了?。可要说好,好多事儿旁人?记得住,偏你稀里糊涂的。”t?
“官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是我忘记明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见?账册上突然多了?一笔蜡烛的使费,还觉得奇怪呢。”素娥摇摇头,将?账册放下?了?。拿起茶具,准备给郭敞烹茶。
“你这也能忘记?亏你是做母亲的妇人?了?。”郭敞坐到素娥对面,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此时习俗,七月最后一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有许多相应习俗。不过其中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都和‘母亲’这个角色有关。譬如生过孩子的妇女会去向地藏王菩萨烧香还愿,感谢地藏菩萨保佑,过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又比如生过一次孩子的妇女会穿上红纸做的裙子,在?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脱去。因为传说如此做,下?一次生产就能免于难产。
至于说做孩子的,为已经往生的母亲供灯、烧纸等?等?,更不在?话?下?——之所以地藏菩萨生日的习俗有这样的倾向,大约和地藏菩萨的事迹有关。毕竟佛经记载过,地藏菩萨在?几世之中,曾经数次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
这个佛经故事因为符合华夏孝道观念,传播是极广的。再?加上与‘目连救母’之类的地狱相关故事合流,影响更大说来这般推崇地藏菩萨,习俗与‘母亲’扯上关系,更像是一种自然自发的演变。
“这一日日的,差不多的事儿太多了?。就算十多日前,才有过盂兰盆节呢那时也是为母亲烧了?许多东西,也放灯,也点烛。”素娥将?碾成粉的茶用茶罗筛过,从而确保茶粉粉质均匀细腻,然后才开始准备调茶膏。
地藏菩萨生日有家户人?家在?庭院台阶上点灯烛之俗,寻常人?家,即使此时蜡烛烧得快,耗费也有限。但在?富贵之家,排场不同,为了?达到灯火通明的效果,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蜡烛。富贵之家尚且如此,宫里就更不必说了?。
为了?这个,多出的蜡烛开销还是挺显眼的,难怪素娥一眼觉得突兀——此时虫蜡刚开始流行?,蜡烛较之过去便?宜了?不少?,算是开始了?平民化的步伐。但再?平民化,在?古代农业社会,这种商品的‘便?宜’也是相对来说的!以平民的收入来说依旧很贵。
“也罢,你不记着这些?,这些?侍女也会替你记着。真要你自己事事上心,还要她们做什么?”郭敞看着素娥在?茶盏里舀一勺茶粉,后又倒入少?许滚水,调成细腻的茶膏。然后就是此时茶道最见?功夫的部分了?,要一边冲进滚水,一边以茶筅拂搅。
这一步做的好,茶沫才能洁白绵密、经久不散——此时品评茶道技艺高低,就是看这个,要茶沫洁白为上,还要‘咬盏’足够久。为了?观察这一幕方?便?,也为了?黑白映衬更有观赏性,才有深色的茶盏流行?呢!
“你如今点茶也不比从前了?,朕记得,从前你虽爱茶,却?更喜欢拿来做点心。若是喝茶,并不习惯这些?。当然,也是你自来在?尚功局,这些?功夫平日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没怎么学了?。”郭敞接过素娥递过来的茶,还没喝呢,就先说道。
“有些?事,在?宫中久了?,自然就会了?。”素娥笑了?笑说道。
郭敞没有说什么,喝下?一口茶后仿佛有些?走神,一时无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尴尬,热络道:“茶是极好的,你这里茶藏的好,都到这时节了?,还同新茶一般呢!”
此时上等?的茶叶是团茶,这种茶是蒸出来,以膏调和而成。相比起后世流行?的炒出来的散茶,保存上更难!而即使是炒茶,除了?特殊的几种茶,也讲究新茶,毕竟口味是真的有差。至于团茶,这上头差别就更大了?。
所以郭敞这话?倒是有本而来,只是特意热络了?一些?说,反而有些?刻意了?。原本的尴尬还只是一点儿,以素娥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化解。但现在?经郭敞这一番‘欲盖弥彰’,她都不好化解了?,那样只会更显得是在?掩耳盗铃。
素娥表面上如常,心里却?皱了?皱眉这不是这些?日子第一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和郭敞两人?相处,就会出现这样不协调、不自然的瞬间。虽然很快就会盖过去,但这就像是一幅画上突兀出现的污点,想让人?忽略都不行?说起来,就是方?采薇被赐死前后吧?
素娥有些?怀疑这里面有秘密但她看了?看郭敞,到底没有问出口,打破当下?还能维持的平静无事。配合着郭敞此时的‘有心弥补’,仿佛有健忘症一样,直接忽略并忘记了?刚刚的不协调房间里的氛围好像又恢复了?。
郭敞也感觉到了?素娥的‘配合’,这和素娥一直以来的知情识趣、善解人?意是相符的。过去郭敞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即使有时候也会想,总是如此的素娥似乎和他隔着一层,不够亲昵。但想到世上事本就难求十全十美,更何况素娥真的随意亲昵,没有了?如今的谨慎,说不得他自己就先不喜欢了?也就释然了?。
‘至亲至疏夫妻’,寻常夫妇尚且有这样的感叹,更何况他们是皇帝和妃嫔呢?郭敞不是那等?容易钻牛角尖的——至少?当初郭敞是这样自认为的。
但现在?,郭敞才发觉自己的‘遗憾’其实比自己想的要多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素娥问出来,而是一直像这样什么都不问。
他知道素娥是很聪明的女子,她不可能想不到方?采薇之事背后有内情,而内情也多少?被调查出来了?。这明明是和她利害关系很深的一件事,她却?始终一句话?没问,仿佛对戕害自己的人?没多大兴趣,也不担心还有什么后患——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最后一次见?方?采薇时的场景在?郭敞脑海中闪过,那时方?采薇说了?什么来着?
“臣妾知道官家疑惑什么,臣妾为何能做那些?设计,仿佛未卜先知一般说来难以置信,但臣妾确实未卜先知了?”方?采薇将?自己获得未来三年记忆的事全都说了?,只不过她话?里话?外是有一些?自己的私心的。
大部分都是实话?,只不过在?一些?地方?特意点了?素娥一下?。她说在?她的记忆里,素娥如何宠冠后宫,叫其他后妃嫉妒——其实当下?的素娥也差不多了?。方?采薇做了?一些?事,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未来轨迹’,就连素娥专宠的时间也推迟了?。
重点当然不是素娥专宠,后妃嫉妒,而是要以一个‘先知’的权威告诉郭敞,真实的高素娥和他面前的高素娥不是一回事方?采薇当然做不到无中生有,弄一些?素娥的黑料,郭敞也不是傻子,这种事真假一查就知道了?。
但她告诉郭敞,她之所以恨素娥,完全是因为她深深地爱慕着郭敞,而素娥一点儿也不,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官家被这样一个女子‘欺骗’。
“高素娥向来是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一个,嫉妒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旁人?说她端正谨慎,这才是后妃该有的样子。但人?心人?性,怎么就那么周全了??不过是不上心,才能心如止水、无懈可击。”
方?采薇还说了?很多,但主旨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后来补充了?更多细节。她原本未来记忆中的,如今真实记忆中的都有,能相互对照印证——说实话?,这一套是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的,甚至证据其实也不少?。
问题是,这事儿重要吗?
一般是不重要的,只要有点儿自知之明的皇帝都应该知道,即使是贵为天子,即使后妃们都围着自己转,也不代表她们就真心喜欢自己了?。但非要所谓的‘真心喜欢’,对一个皇帝来说,本来就够可笑了?,可笑到了?说出来都显得幼稚又矫情的地步。
作为皇帝,只要有权势就够了?。牢牢握紧权力?,就什么都会有,后宫数不尽的美女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但偶尔这又会显得十分重要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希望自己的一心一意换来对方?的实心实意。‘我爱你与你无关’,话?是说得很好,真的能那样洒脱的没几个。何况皇帝,一直以来就被宠坏了?皇帝,更难以接受自己付出了?感情,对方?却?无动于衷。
说的难听一些?,对方?不t?就是在?逢场作戏吗?
若是素娥自己来看,她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来到这个世界,进宫、被郭敞看到,她一直以来都没得选。不逢场作戏的话?,她还能故意惹怒郭敞,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她到底想在?这个吃人?的宫廷生存地好些?。
她是在?求生存,郭敞却?要和她谈感情中的‘不道德’?而且真要谈感情的话?,那也没什么可说的,感情本就不是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的事儿。
现在?,只能说有些?事不上秤的时候一切都好,仿佛轻飘飘的。可一旦被点破,让过去刻意忽略的东西不能再?继续忽略下?去,那就是上秤了?一千斤都打不住——郭敞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拿方?采薇说的那些?当回事。
虽然方?采薇说自己‘上天庇佑’,未卜先知了?一回,这可够玄奇的。但到底是古人?呢,郭敞也不是真的无神论?者。只要方?采薇说一些?可以印证的话?,再?让人?调查确认一番,接受这个解释倒也不是那么难。
只当是解开心头疑惑,也排除了?隐忧、
至于她之后那一番关于素娥的论?说,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眼见?得不可能活下?去了?,非要最后再?陷害素娥一次——也不知道她到底多恨素娥,最后一定要见?郭敞,还是为了?拉素娥下?水。
但诛心之论?就是这样,理智上什么都能明白,内心深处却?会反复去想,一次次仿佛被拷问郭敞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如今与素娥相处变得折磨了?起来。
宫廷岁月160
素娥和郭敞在之?后的日子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相处方式, 而且这种‘微妙’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出来了。素娥对此有一种预感——郭敞总会和她挑明的,毕竟那可是皇帝, 大多数时?候皇帝这种生物都不善于忍耐。
事实上素娥的预感也没错, 过了中秋节后没多久。这一日正逢着秋分节气, 因着前?两日早桂盛开, 玉殿几个小宫女?去了园子里,摘了几篓子桂花,这回?来就要处理?这些。有人要挑拣里头的树叶、枝梗,有人则是去打水要清洗。
桂花的用处很多, 无论?是做香包之?类, 还是掺进蜂蜜里做糖桂花, 还是掺进发油里做桂花油, 再不然?直接做了各种桂花的点心, 都是极好的。所以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玉殿都会收一些桂花, 做各种东西之?余,还晒干部分收起来储藏, 以备后用。
因为忙着这桂花之?事, 玉殿前?庭都弥漫着一股桂花香。素娥临窗看着, 又拿起之?前?放到一边的绣囊, 对郭敞道:“官家是不知道,这绣囊原是要做香囊使的,备着这木樨开放呢。现在木樨开了,绣囊却才做了一半。”
“眼下是早桂, 也不知道晚桂谢了,能?不能?做好。”
素娥不擅女?红, 为了做出来的成品好一些,也是因为怕伤眼,她都做的很慢这在宫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在针线上强求什么呢?做不得便?要宫人去做这绣囊是要给谁的?”郭敞了解素娥,要是给自己用的,她才不会费这个心,直接用宫人制作?的就好了。只?有对别人,才需要给出‘心意?’。
‘心意?’是什么?‘心意?’很难用物质去衡量,特别是对宫廷里的人来说,大家都不缺少物质了。给出什么值钱宝贝,也不见得是真‘心意?’。这种情况下,还真就是亲手做的才有心意?——虽然?亲手做的有时?候也不代表真的就有心意?了,但总比亲手做都没有来的靠谱。
“是给红孩儿的,他前?次见了陆姐姐亲手给十五皇女?做绣囊,就吵着也要。臣妾答应了她,如今便?做着了。”‘陆姐姐’自然?是素娥当初住过的保和殿主位娘娘陆华章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依旧有来往。
只?不过两人都算比较宅的,不爱交际,所以来往也不算频繁就是了。
十五皇女?的母妃去年冬天没了,郭敞瞧遍了后宫,选定了陆华章做十五皇女?的养母——对宫里没孩子的后妃来说,被选中给母亲的皇子皇女?做养母,这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在后宫,有孩子就有依靠。官家活着的时?候不说,要是官家驾崩了,那孩子的重要性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除非是太后,不然?太妃住在宫里可不会太舒服。相比之?下,无论?是去王府,还是去公主府接受奉养,那都要自在轻松的多。
郭敞选中陆华章也是考虑过的,一则她没有孩子,二则她出身好(当初可是礼聘入宫的),三则她位份也够。美人不算高高位,可作?为一殿主位的美人养育孩子也挺方便?的。而且这十五皇女?的母亲位份也不高,只?是个国夫人——如果母妃是个婕妤、嫔,甚至妃,孩子给个美人养,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加之?这些年陆华章真的一点儿邀宠心思都没有,本本分分、安安生生的,郭敞反而不以寻常妃嫔看待她当初郭敞会安排素娥住她的保和殿,其实也有这样的考量。
应该也是想到陆华章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了,十五皇女?没了母妃,一切又都合适,便?让陆华章养了。
宫廷生活无聊,就算陆华章是个有追求的,能?读书自娱说不寂寞也是假的。所以对养十五皇女?的事,她一开始表现的很平静,仿佛‘一切都是主君的任务罢了’。但素娥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发生变化的,如今竟是将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十五皇女?身上。
还有一半心思自然?还是在‘学习’上
“他吵着要就给么?再者,他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不说你回?头与他个宫人做的绣囊,他都不知道。就说那时?候,他自己怕是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郭敞随意?道。
郭玺如今两岁不到,说话已经比较清楚了,也会表达自己的需求——当然?,这些表达在成年人看来,肯定有不太能?理?解的时?候。但对比一般大的孩子,郭玺也算是表达比较清晰的那类。因为这个,宫里传闻更多了
郭敞喜爱郭玺这个儿子,倒不会因为郭玺如今说话表达上比较早慧更多些,但在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要知道,即使是现代人,也难免因为孩子各方面的早慧,觉得这孩子未来可能?会大有出息。
然?而现实是,早早能?说话,能?背古诗、背九九乘法表的孩子,最后还是泯然?众人的多真正的天赋和这种早慧,多数时?候其实不相干。
在古代,还是在宫廷这种地方,看到一个皇子早慧,那可供联想的地方就更多了!
皇帝没有看重这个皇子还则罢了,可要是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儿子呢?有些事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出来!
“怎么能?这样?”素娥认真地说:“既然?答应了,就该遵守承诺亏官家自来随大儒读书,曾子杀猪的典故都不记得了?我?得给红孩儿做个好榜样呢!哪怕他今后不记得这事儿了,言传身教也会显现在未来的举止中。”
郭敞往后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打量着素娥,忽然?说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念着红孩儿了,早先便?过于亲昵,如今更甚,有什么都想着他你什么对朕能?有这般心思呢?”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的母亲,这和宫廷里常见的‘母亲’还不太一样。这一方面是上辈子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她天性如此。不过郭敞一直说她对孩子已经够亲昵了——素娥没有让自己成为孩子的附属品,但在郭敞看来,她那种来源于现代,更‘平民’‘亲近’的育儿方式,就显得过于亲昵了。
这完全是观念上的差异。
郭敞的话音落下,不知怎么的,屋子里就是一静,素娥也说不出什么话回?答。郭敞仿佛只?是随口说的,和平常说的一些家常话没什么不同。但素娥敏锐地意?识到不是的,真不是的——联想到最近郭敞时?不时?的微妙言语、眼神,这一点就更确定了。
素娥原本可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将这一切暂且‘糊弄’过去。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平静无事但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是过不去了,不可能?继续平静下去。
这源于这么些年她对郭敞观察和了解,她一直以来习惯了时?刻关注t?着郭敞,以便?做出恰当的应对。某种意?义上,她对郭敞可能?比对自己更了解她其实一直不能?说是了解自己的。
那种在郭敞的忍耐下才能?维持的平静肯定是不能?一直持续的,只?是什么时?候才会崩塌,这素娥也不知道。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眼下无法估计,或许就在下一秒——素娥没法预测这个,对郭敞再了解也不行,人毕竟是极为主观的生物。
不过,在这个变故即将发生的时?刻,她凭着对郭敞的了解,直觉到了虽然?这个时?候有这样的直觉,也没什么意?义,她甚至不能?叫停,更无法改变郭敞的念头。
素娥就这样静静等?待着,等?待郭敞的‘宣判’。
“朕以为你至少会说点儿什么,解释一番。”郭敞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闷。他摇了摇头:“你明白朕的意?思,对吗?”
素娥知道自己可以‘摇头’,让后给郭敞解释一下自己意?思的机会,最后顺理?成章地否定郭敞的怀疑,表达自己的情意?。对于一个宠妃来说,这应该属于基本的素养,甚至说‘职业素质’但素娥什么都没说。
她终究不是自来生长在这个时?代的‘高素娥’,她的性情、三观早就定型了。她在后宫作?为妃嫔,很多时?候就是一种‘表演’,而这种表演与内在的不统一不一定痛苦,但很累人她已经疲倦不堪了。
就那么一个瞬间,她不想演了,想至少真真实实一次,哪怕就一小会儿。面对郭敞的‘质问?’,她更像是顺水推舟式的破罐子破摔
素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理?智的自己,一定要她说点什么,挽救此刻的‘危机’。但这个自己被另一个自己压得死死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只?能?看着面前?的君王露出失望的神情。
郭敞叹息了一声,又道:“瞧,这就是朕了,这时?候还想着会不会是朕多心了,怎么如一个妇人一般,纠缠起这些来了?非要你给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朕早知道的,你又不会撒谎,你的性情瞧着柔顺,实则是最孤高的一个”
数年的相处,素娥了解郭敞,郭敞又怎么会不了解素娥?寻常妃嫔也就罢了,素娥可是他真心实意?喜欢的!
“朕竟然?想到了尚才人的旧事,那时?是她不甘心,不甘心朕没有真情给她,所以做出了不少错事。朕当初只?觉得荒唐,身为后妃,安于位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有什么不好吗?至于说真情真心,这些东西未免小儿女?了一些。”
“她身为女?子,性情上容易耽于这些也就罢了。朕是男儿,还是天子,说这些”
尚才人就是曾经的尚淑妃,她曾经因为嫉妒别的妃嫔做出很多事,最后甚至和郭敞直接起了冲突。一次爆发后,郭敞将她贬为了才人,并再也不肯见她了——郭敞这些说法,依旧充满了这个时?代男人的主观臆断,说不上对错,但素娥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才晓得,便?是天子又如何呢?英雄气短也不是自来的,是遇到那个命里注定的冤家才有的朕如今竟是尚才人一般了,非得为这样事兀自进退不得、左右为难,甚至于抑郁。”
说到最后,郭敞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吐露不出。不过最后他还是吐露出来了,他问?素娥:“朕信你不会说谎,你与朕说,有没有那么一点儿,你也是真心倾慕于朕的。”
说完郭敞就垂下了眼睛,不再看素娥,仿佛在怕自己听到不愿意?听的回?答。
素娥发呆了一会儿,仿佛过了很久,将这辈子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她对郭敞轻声道:“官家,臣妾敬您、惧您,甚至有时?会感激您,但爱您真的做不到您太厉害了,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可以福泽天下万民,也可以叫地上焦热,寸土不生。”
“人们会敬畏这样的太阳,但怎么会爱,还是男女?之?爱”素娥终于说出了深藏于内心中多年的话。
郭敞听了也呆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他以为素娥不爱自己,不爱就是不爱,人总会爱上一些人,又始终不能?爱一些人,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却没有想到,他甚至连这一步都没到,素娥就没能?将他当成一个可爱之?人。
“原来如此”良久,郭敞也疲惫道。
之?后就再也无话了,郭敞转身离开了玉殿。也是自这一日起,郭敞再未踏进玉殿的门,也不曾召见过素娥一开始后宫众人还没察觉出来,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然?就看出来了。毕竟之?前?素娥何等?得宠,这前?后反差太大了!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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