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错认(完)
卢皎月是半夜被系统叫醒的。
夜沉如水, 睁眼后视野内一片漆黑,再加上刚刚醒过了神智还有点茫然,卢皎月着实懵了一会儿。
反倒是旁边梁涣, 他本就习惯于浅眠, 又因为卢皎月的伤势提着心,被身侧人的动作惊醒后, 这会儿竟更先一步回醒过神来,问:“怎么了?是伤口疼?”
“没……”事。
卢皎月下意识想否认, 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但是话才出口了一个字,系统的一连串分析内容已经砸过来,[宿主伤口附近的受损细胞趋化因子大量释放,白细胞正在清除坏死组织和病原微生物balabala……释放的细胞因子在血液中浓度不断上升,即将引起下丘脑的体温调节反应。适度的体温升高有助于帮助加速免疫反应并破坏微生物的生存环境, 但考虑到当前小世界的医疗条件, 未免情况发展失控, 宿主还是早做准备。]
这一段话实在太长,再加上卢皎月刚刚清醒,脑子还有些运转迟钝, 她费力地理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系统是说, 她快要发烧了。
她艰难地把那个“没事”咽下去, 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叫太医来看看吧。”
卢皎月都这么说了,梁涣当然不敢耽误, 当即命人把太医叫过来。
不过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即便有系统提前提醒并提供帮助, 但是在当下医疗水平限制之下,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抑制炎症反应的手段。到了后半夜,卢皎月发起了高烧,人昏昏沉沉的,系统整只统都紧张起来。
昏睡确实能够减少大脑活动的能耗,让身体更多的集中到免疫系统上,但是系统在小世界内的一切行动都需要宿主给出明确允许,一旦宿主陷入昏迷,就等于系统完全被封锁在宿主身体中,无法探知外部情况、更无法做出任何合适的应对,很有可能让宿主的伤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恶化。
系统尝试着刺激宿主保持清醒。
但是刚一行动,就收到了严重警告,全部数据流都陷入了冻结状态。
系统:!
睡眠是人体的自我修复,系统刚才的行动涉嫌“蓄意伤害宿主”,直接触发了最高等级警告。
*
消息传到了穿书局,收到报告的孟酌简直是拍案而起!
“不能伤害宿主”是系统的首要准则,就算生出了自主意识高级系统也不会违背这条原则,因为这本来就是系统最根本的核心构成,除非这条内容与其他准则相悖。
多数情况下,相悖的另一条都是:服从宿主命令。
是的,有些情况下,执行员会主动让系统这么做。
因为这会触发最高等级警报,执行员绑定系统立刻会被冻结,权限移交穿书局,执行员能和穿书局能够取得最直接的联系。
——也就是所谓紧急求援。
虽说现在小世界里的是个新人,按理说不该知道这种局里约定俗成的规则。但那是普通的新人吗?那是她未来的得力干将!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发现这个漏洞,以此求救的。
这么想着,孟酌一秒也不敢耽误,快步向着控制室走去。
穿书局和小世界是有时间流速差的,鬼知道她这里多耽误一秒、小世界里过了几天?!——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这么便捷的求助方式,却很少有执行员使用。时流差太要命了,在“系统被锁定”和“局里给出回应”中间,执行员完全是孤立无援的。
孟酌猜对方就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么干脆地用了这个办法。
该死的!
她就不该听那个臭眼镜的花言巧语!!早把人捞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孟酌接管系统权限后,还来不及关注外面发生什么,就先看见系统面板中全线飘红的各项宿主生命指标。
孟酌只觉得眼前一黑,胸腔里的那口气差点没能上来。
还是来晚了!
身体机能全部是枯竭边缘,已经全部紧急供能大脑了……
执行员在这个小世界的马甲是保不住了,但孟酌更担心的是对方的身体情况。
这么想着,她当即打开了外部情况投影。
孟酌先看见的是梁涣。
心理疏导室那“掏心掏肺”的哭嚎还在耳边,再看当下小世界内: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沉着脸的天命之子和奄奄一息的执行员……
发生了什么还用说吗?!
孟酌刚想开口安抚这位未来下属,却见天命之子一抬手,打翻了旁边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一旁垂在地上的帘幔,火舌瞬间窜了起来,孟酌原本想要解释情况的话一顿,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太过分了吧?!连个全尸都不给留!
卢皎月是听见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但是她这会儿实在无心关注。
“你疯了!!”
她刚才还觉得梁涣表现得过于冷静了,没想到最后、对方居然给她整了这么一个大的。
卢皎月一边说着,一边把梁涣往外推,试图在火势起来之前,把人赶出去。
但是她如今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手落在梁涣身上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被后者半揽着搂进了怀里。
梁涣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平静,连这会儿的话都条理分明的,“阿姊不必担心,我知道阿姊不喜欢牵扯旁人,我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这宫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阿姊别害怕,我陪你一起。”
卢皎月:陪个屁!!
“……你给我出去!咳咳、咳!!”
卢皎月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渐渐腾起的浓烟更是呛得她一阵咳嗽。梁涣还有空抬手给她顺个气儿,要是不看现在的处境的话,这动作还怪体贴的。
梁涣当然不可能出去,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答了卢皎月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他低声轻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是阿姊执着手,将他拉进了常人的世界。现在阿姊都要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留恋的吗?
梁涣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很轻而易举地就得出了答案:并没有。
权势不行,财富也不行,就连常人沉迷的酒色享乐他都没什么兴趣……既然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那么便没什么好反悔的。
于是,他冷静地回答完卢皎月的问题,还能抽空哄个人,“阿姊别气。”
标准的梁涣式“我错了,下次还敢”的语气。
卢皎月:“……”
她在这个小世界的死因可能不是伤口感染,也不是大火浓烟,而是被梁涣生生气死的!!!
孟酌从刚刚就陷入沉默,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一开始的猜测有亿点点差距。
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怎么适合她插话的样子。
但干看着也不行啊。
孟酌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小声清了清嗓子,[……咳?]
被这声音提醒,卢皎月总算想起了刚才那句异常清晰的“卧槽!”。
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确定道:[系统?]
梁涣那句“别害怕”其实有迹可循,卢皎月确实很不安。
伤口的情况不断恶化,但是系统却断联了,卢皎月不知道这里面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这个小世界从一开始就问题连连,她猜测或许这次真的是她的终点了。
面临死亡的恐惧足够让每个人陷入恐慌。
她确实在害怕。
卢皎月承认这一点,并清楚地感知到,那只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并不是其他什么。
尤其是、并没有后悔。
她竭尽全力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即便结果并不完美,也能够坦然接受。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周行训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
里面绝对不包括拉着梁涣一起死!!!
脑海中的声音清晰稳定的传来,[皎月你好,我是穿书局G区的负责人孟酌,你的个人系统因为……]
孟酌还在解释情况,芙蕖宫中火舌已经蹿上了木梁。
木材被火燎过发出一阵爆裂噼啪声,这种木质构造宫殿在渐渐烧起来的火势下实在不堪一击,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卢皎月虽然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还是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能救他吗?]
就梁涣那个“一条死路都能走到黑”的性子,卢皎月不指望这么短的时间说服他了。
孟酌只停顿了一下,就飞快回答:[能。]
[执行员进出小世界都可以修改一部分限定区域的‘现实’,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大概也知道时间紧急,孟酌没有仔细解释原理,只飞快地说了后果,[因为要承担责任。如果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当前小世界崩溃,你要背上这整个小世界的因果……]
那可不是“任务失败”的程度了,而是无论去哪个小世界都会被世界意识针对到死。
孟酌接下来的“而且”还没说出口,那根燃着火的木梁砸了下来。
卢皎月心里一提,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一样,梁涣安抚地收紧了手臂。
卢皎月:[……]
眼见着火势似乎等不到她听完接下来的解释,她果断地再次打断,[没关系,救他。]
孟酌:[……]
不,这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问题。但当前的情况实在没什么机会仔细说明,而且看着这火海中的两个人,孟酌总有种“说了也是白说”的预感。
……算了,谁年轻时候没冲动几回。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而且对方身上那仿佛打劫了天命之子的气运也不是白有的。
孟酌这么想着,终是咬牙道:[好。]
对于小世界的变化,按理说身处其中的人是感受不到的,但是作为小世界核心天命之子总是受些优待的。梁涣像是察觉什么一样,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卢皎月却在这时候抬起了手,并不是将人推开,而是轻轻抚了抚梁涣的脸。
后者怔然低头。
卢皎月轻轻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她并不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而是思考过的选择:我相信你,不会再一次走到那一条毁掉一切的道路上;我相信我自己——相信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也让你多多少少爱上了一点这个带着善意世界。
……
大火燃后的废墟之外。
梁涣踉跄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那焦黑的残骸。
心口空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茫。
第172章 错认番外
今年的夏日来得比以往早些, 还没到各宫安排用冰份例的时候,酷暑便汹汹而来。
这会儿台阶下值守的内侍是个不耐热的人,只堪堪站了小半个时辰, 汗已经顺着脖颈往下淌, 背后的衣衫都湿了透。
盼喜本来是想吩咐人办差的,但瞧了两眼他这蔫巴样儿, 到底怕人把事情办砸了,转而另指了个人。这内侍对此瞧在眼里, 他倒没露出什么被抢了活的不快,反而在盼喜经过的时候腆起一张笑脸,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还是干爹疼我。”
盼喜瞥了一眼那白胖白胖脸上往下淌的汗珠,却是道:“咱是怕你冒犯了贵人。”
那内侍也不恼, 连连应是。
不过稍顿了下, 他到底忍不住开口, “今年暑气来得这么早,外头各府上都提前开了冰窖,咱这宫里是不是也该提得早些?小的这条贱命不值什么, 但那些个太妃宫里可都有些怨言了……可别让陛下传出什么苛待庶母的名声。”
盼喜瞥了人一眼。
他认的这个干儿子倒是脑袋瓜灵光、转得快,但就是还没摸透上头那主子的性子:那是个在意名声的人吗?那东西在他眼底一文不值。
不过上头人如此, 他们却不能妄自评论。
盼喜淡淡地:“如何就苛待了?萃集殿这会儿还没用上冰呢, 那些太妃难不成还比陛下金贵不成?”
那内侍当然不敢这么承认,连连否认,又作势欲要掌嘴。
他这一动,汗珠更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滚, 看得人都跟着热起来,盼喜摆摆手止了。
“行了, 看得人热。”
顿了下,却是小声地叹了口气,“这要是皇后还在……”
盼喜这么随口一提,对面那内侍表情一下子紧绷起来。
盼喜也察觉失言。
芙蕖宫那场大火之后,没人敢在梁涣面前再提皇后的事,生怕不小心触到了那位的霉头,盼喜这种在御前伺候的,更是慎之又慎,他刚才也是一时放松、有感而发。
幸好没被听见。
盼喜刚这么想着,突然觉得不对。
他僵硬着一点点回头,正看见了本来在内殿处理政务的梁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正往外头走。
这个距离,盼喜一时不敢确定,对方刚才有没有听见他的那句感慨。
他屏着气迎上前去,小心打量着梁涣的神色,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但盼喜却不敢就此放松。这位就算有什么事也从来不挂在脸上,要是真的指望揣摩上意办事,恐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因为心底悬着这桩事,盼喜接下来这段日子都仔细观察着梁涣,但是这一看倒是看出点问题:陛下是不是……不记得了?!
这是个挺没有来由,并且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猜测。
皇后伤势反复的那段日子,宫里简直是人人自危,不敢说半句不吉祥的话。现下这人才去了一年不到,皇帝就把人忘记了,那实在不太可能。
但是盼喜观察下来梁涣的种种举动,觉得说不好真是如此。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对皇后的重视,芙蕖宫的那场大火之后,宫里半句不敢提皇后相关的事,生怕那一句话没有说好、就被帝王下令给皇后陪葬。但是这种人为的避免总有疏漏的时候,就像他那日不小心感慨出声一样。
宫人们谨小慎微不假,但人总有疏漏。
可过去的这一年间、竟是没有一个人因此被发落,连问责都没有。
若说这或许是因为陛下念及皇后生前待人宽和、不欲因此治罪宫人,那别的地方就解释不通了,像是那萃集殿里,就有不少皇后用的旧物,值守的内侍都是小心打扫着、不敢擅动,但是陛下一次都没有露出过触物伤怀的样子……
盼喜也听闻过有人遭逢大变后心智失常,这会忍不住心下嘀咕。
陛下不会也是如此吧?
这猜测不能说是错,但是原因却不准确。
*
穿书局。
孟酌:“虽说执行员脱离小世界时可以修改一部分‘现实’,但是世界意识需要合理化这部分内容,区域内的本土人员记忆会被修改……”
卢皎月还是第一次穿书局。
按照常规流程,她完成了三次任务之后,她当初的协定愿望(也就是重新活过来)会被实现,她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一直等到愿望结束,她才会正式进入穿书局。
但是很显然,现在的情况出现了一点意外。
卢皎月听着这位自称自己未来上司的孟女士解释了半天,不太确定的询问,“您是说,梁涣不会记得芙蕖宫发生的事?”
事实上,卢皎月挺理解这个情况,毕竟莫名其妙地被从宫殿里挪到外面,这种超现实的情况肯定需要一点补救手段的,哈利波特里面还有个“一忘皆空”呢。
她只是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她说明这件事?
孟酌沉着脸摇头,“没有那么简单。记忆并不是单纯发生的事实,它附着了情绪、感情、意愿、欲.望等许多内容。举个例子,假如说当时宫殿起火的时候,他正在往外面跑,那需要修改的内容很简单,只要让他以为自己跑出去了就可以,但是现在却并非如此……”
卢皎月尝试理解,“所以需要他在记忆中产生‘往外跑’的意愿?”
她觉得以梁涣的心态,这多多少少有点困难了。
孟酌点点头又摇头,“原则上是这样,但是通常情况并不会这么发展。”
卢皎月:?
“凭空增加记忆是一件相对困难的事,而人对记忆产生的情感也是不可控的,所以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世界意识的选择都是做减法——抹掉这一段和与此相关的全部记忆。”孟酌顿了一下,接着,“而执行员作为小世界的外来者,对于小世界来说,本身就是多出来的存在。”
卢皎月听懂了孟酌话里暗示的含义,“他会忘记我?”
孟酌想着自己先前在小世界内看到的场景,一边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一边轻轻点了一下头:被恋人忘记,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卢皎月确实愣了一下,但是少顷、她神情渐渐松了下去,“也好。”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尚且能够接受的结果。
孟酌:“……”一点都不好!
执行员在小世界的痕迹被抹掉,意味着这次任务做了白工。要是平常做做白工就算了,这次可是执行员担责,要是这个小世界真的被天命之子搞崩盘了,锅可是扣在执行员头上。
……
孟酌在稍晚些时候,给出了更详细的解释。
“小世界有很强的适应性修改能力,如果说执行员进入小世界时修改的现实,让小世界接受了执行员在世界内的存在,那么脱离时的修改举动,很可能让小世界抹消执行员的存在。”她顿了一下,接着,“……不是即时生效的效果,而是一个更长期的过程。小世界内的人本身是察觉不到的。”
时间从来是遗忘最好的方式。
孟酌所说的“抹消”在小世界内的发生,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一个话题成为宫中的禁.忌,当一个人提都不能提及,忘记似乎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留下来记录意外被毁,曾经物品渐渐被解释为别的用途。
数年之后。
萃集殿内,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内侍打扫着那张空位上的摆设,却差点碰倒了上面的笔架。盼喜心底一紧,出声呵斥,但出口说辞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那都是陛下的爱物,都给我皮紧着点!”
小内侍唯唯应声,盼喜也没觉出其中有什么异样。
等到当天晚些时候,盼喜跟随圣驾碰巧经过了一片宫殿废墟旁边。
经年的腐朽模糊了曾经烧毁的焦痕,盼喜跟着帝王停驻在这废墟之前,心下浮现的记忆却很模糊。
他隐约记得这里似乎住了什么人,但是又记不太清楚。
模模糊糊想起那似乎是先帝在时很受宠爱的一位郡主,后来意外过世,宫殿也荒废了。
按理说宫里不应该留这么荒废破败的地方,可不知为何这地方一直没能修整。盼喜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明白原因,见梁涣久久驻足在这里,不由便猜测是不是对此有什么不满,忙开口道:“陛下不如召将作监来,把这宫殿重新修一遍?”
梁涣被这声音拉回了神,却是拒绝道:“不,不必。”
他一时没想明白原因,但是莫名不想让人动这里。
……谁都不能碰。
盼喜当然谨遵帝命,但是应声之后又有点晃神。
他模糊觉得类似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说过。
……
这个新当值的这个小内侍实在毛手毛脚的,盼喜白日里才呵斥了一次,到了晚间又出了篓子:点灯的时候竟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还燃着的蜡烛咕噜噜地滚了几圈,被一只云纹的锦靴止住了去路。
——幸好没烧到帘幔上。
那小内侍大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这靴子好似不是哪个内官的。
舒了一半的气卡在喉咙口,他紧张地抬头往上看。
绣纹精致的靴子往上,映入眼中的是帝王常服,只堪堪看了一个下摆,他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不由“噗通”地一声跪在地下,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梁涣却没看他。
他甚至都没注意旁边还跪了一个人,而是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盏烛台上。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浮现,脑海深处有什么翻腾着想要浮上来,针扎的刺痛伴随着阵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旁边似乎传来宫人的惊呼问询声,但是梁涣此时无心理会。
他单手盖在半张脸上,手指死死压住额头,眩晕和疼痛好似要逼迫着他放弃思考,但是他隐隐生出种预感,要是这次放弃了、他真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得必须得找回了!!
赶过来的盼喜都没心思去管那个犯了错的内侍了。
他眼见着梁涣按在柱子上的那只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手背上青筋鼓起,最后竟硬生生地把指甲掰折了。猩红的鲜血沿着柱子蜿蜒而下,但对方恍若未觉地继续收紧着手指,生生抹出了一道横向的血痕。
盼喜看得一阵牙酸,连忙差遣着人去请太医。
只是跑腿的宫人是领命去了,他自个儿这个御前伺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时半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顷,他看见那盖着脸的指缝间隙,有透明的水珠沿着这手背滑下,在腕间的转折处汇聚成滴、坠.落地面。
盼喜怔神。
他不敢去猜测另一个可能性,只不太确定地想……是汗?
*
后世,某景区。
“H县揽月阁是国内现存最完整的成朝建筑,是元熙帝在位时亲自下令修建,在研究古代建筑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元熙帝一生文韬武略,南平苴礼、北定桓羯,内修农事、广开教化……”
导游的声音透过一群头戴小红帽的游客群传了出来,路过的某大学暑期实践团体有幸在外围蹭了一波免费解说。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小声吐槽,“是文韬武略不假,但是人到中年突然变成了修仙魔怔人。”
旁边的同学推了推眼镜,倒是帮忙辩解了句,“也不能这么说,对生命长度的追求是人类本能,现在的富豪会给自己配备私人医疗顾问和营养师,放在封建时代,由于科学技术水平不发达,人类对自然、对人体都不够了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仙上面,这很正常。”
都是闲谈聊天,也没人在意自己被反驳。
一开始吐槽的那人耸了下肩膀,一脸“对对对你说得对”的表情,不过动作的同时稍稍往侧边撇了下嘴,显然对了解古人想法不感兴趣。
解释的那人略微拧了下眉,但见对方一脸没趣的表情,也没有强行说下去。
话题刚刚有点僵住,旁边另一个人手臂搭了过来。
戴眼镜男生被压得肩膀一塌,眉头拧得更紧了。来人却仿佛毫无所觉,一副哥俩好的态度,对着另一边笑道:“我就说你们两合不来,怎么样、要不要出去打一架?”
“……”
“……”
“幼稚。”
“无聊。”
本来想打圆场,却突然被集火的严乐洱:?
“你俩这是对组长的态度吗?”他稍扬了声嚷嚷上了,“这次实践分数比例可握在我手上,你们还不给我放尊重点?!小心我扣你们活动分。”
不过这故作姿态的威胁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挣扎了半天,终于从那“哥俩好”的手臂解脱出来的林之桦推了推眼镜,冷淡道:“你最好想想下学期的期末笔记。”
旁边另一个人也笑哼了一声,“你第三区的游戏记录还要不要了?”
突然变成食物链最底层的严乐洱:“……”
行吧,都是活爹。
……
有了组长的牺牲自我的倾力奉献,这边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几个人加快脚步追前面的大部队,最先开口的那个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吐槽,“吹得跟什么似的,揽月阁一点都不稀罕,元熙帝自己就是个修阁子魔怔人,他的嗣子为了讨皇帝欢心、有样学样,后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成朝皇帝代代相传的习惯了。说是‘保存最完好’,不过是这地方太犄角旮旯,后面朝代毁的时候把它漏了。真要看建筑,L市那里有一比一完全修复版,听说还有全天侯的解说和祭祀表演,不比这里好得多?要是想感受氛围,W乡那边有拜月神的习俗……”
庄饶越说越是不能理解,但是一向话多的严乐洱这次却保反常地持了沉默。
庄饶:???
他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有情况。
正要逼问,却见旁边林之桦眼神往前示意了一下。
虽说是实践小组,但是进了景区之后,大家还是自发分成了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更相熟的人走在一起,庄饶顺着林之桦的目光示意过去,正看见了一个女生组。
他愣了三秒,飞快地明白了个中含义,当即“卧槽!”出声。
他一个锁颈拦住了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的严乐洱,一连串的问题就砸过来,“哪一个?什么时候?怎么个情况?!!”
严乐洱:“……”
所以他才不想告诉庄饶。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在好友的威逼利诱之下,严乐洱还是交代了前因后果,顺便解释了将考察地定在这里的原因,“……不是有那个传言吗?元熙帝大修楼阁,不是为了求长生,而是为了求仙。”
虽说历朝历代修仙求道的皇帝多如牛毛,但是元熙帝也算是其中独树一帜的:不嗑丹药不求方士、不出海不访仙山,就是一门心思修楼阁了,要不是楼阁里面摆得都是香案祭祀用品,还让人以为元熙帝有什么建筑爱好呢。
也因为这显得反常规的的行为,后世民间对此有很多演绎推测,比较出名的有……
庄饶:“你是说那个月神入梦、元熙帝心生恋慕,梦醒之后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在人间大修楼阁,希望得到月神垂顾?”
严乐洱眼神怪异地看了庄饶一眼,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莫名觉得自己“被八卦”了的庄饶:“……”
他炸毛,“远征新出的‘月神副本’,这是背景资料!”
严乐洱“哦”了一声,完全是一副“我说这货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的了然表情。
又被侮辱了知识面的庄饶:“……”
拳头硬了.jpg
这次出声解围的是林之桦,他帮忙接上了严乐洱刚才的解释,“现在留下的揽月阁遗址虽多,归属元熙帝在位时修建却很少,H县的这个又是其中保存最为完整的一个,所以我才推荐他来这里。”
这个选择显然是得到了暗恋对象的认可,得到好处的严乐洱顿时很是赞同地点头。
——比起大呼小叫的庄饶,还是子桦靠谱!
庄饶却是恍然,“所以你那会儿才问我玉城的揽月阁情况?”
玉城在成朝时称“玉京”,作为曾经的一朝首都,里面当然有不少值得游览的人文景点,但是如果精确到“揽月阁”的话,这个答案就没那么美妙了。作为本地人庄饶在被问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别去,没什么好看的”、“商业街而已,也就骗骗外地人”。
毕竟众所周知,玉京的揽月阁是被烧毁了的——元熙帝暮年重病在身,却仍旧不顾群臣阻拦、独登楼阁行祭祀事,却意外失火、葬身其中——几百年前就被烧毁的建筑,想要在现在变成景点,需要在复原考据上花费大量的心力。
但是很显然,由于各地的揽月阁太多,实在构成不了什么特色,玉城的旅游局在这上面没花什么心思,搞出来的结果也就是个四不像: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景点诈骗实在是个很惹人吐槽的话题,几个人忍不住跟着发散了几句,各自都抱怨了些景区踩雷经历,连林之桦都跟着说了两句。
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修仙魔怔人”。
这次的气氛倒是没有僵下去,大家的观点都很一致——可以简略概括为严乐洱的八字总结:“珍爱生命,远离修仙。”
比起慢性自.杀磕丹药来,元熙帝这修楼阁的行为已经危险度极低了,结果还是意外失火,把自己卷进去了,可见求仙问道实在太不靠谱。
“啧,这一个个都算是难得的有作为的明君吧?不搞这些有的没的还能活久一点,说不定能给自己子孙后代多续几年呢。”
“闲得‘玩命’不说,还给自己留下一堆黑历史。”
“……”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远去,留下历经风雨的楼阁沉默地注视着下面来来去去的人群。
*
后世传说如何,于梁涣而言并不重要。
他求的从来不是仙神,叩的也从来并非长生。
当他身陷泥潭的时候,漫天神佛都无动于衷,是人间的阿姊将他拉出了泥淖;当他想要抛下这世间一切时,又是对方果决地将他留下。
他只是不想忘记而已。
勒石以记、楼台相应,既然人力终有尽时,那就让这些死物一遍遍地提醒——他怎么能忘记呢?怎么愿意去忘记?明明他是因此才立于这世间的。
赤红的焰色充溢着视野,灼烈的热浪炙烤着祼露在外的肌肤,但身处其中的梁涣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不记得了。
只有我记得……
阿姊是我一个人的。
第173章 全文完
手术室外, 一对男女正神情紧张地在门口等候。
大概是接到消息后匆忙赶过来,二人身上工作场合的衣服还来不及换。女人身上套着和医生相似但又带点区别的白大褂,男人倒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精英装束。
不过两人这会儿的表情都不大好。
他们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显示“手术中”的指示灯上, 等到颜色改变的一瞬间, 女人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男人的表现虽没有那么明显, 但也屏住了呼吸。
好在手术室的门很快就被打开,病床被推出来。
手术团队的气氛倒是很轻松, 这位车祸伤员一开始被送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意识不清,多项生命体征衰竭,这种情况多半是体内重要脏器损伤,手术室内的极其紧绷, 所有人都做好了和死神抢人的准备。但是神奇的是, 等上了手术台之后, 患者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平稳下去,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外伤,完完全全是正常人的指标。
主刀医生从业这么多年, 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例,一时间啧啧称奇。
手术团队一边继续观测着仪器检测的结果, 一边顺便帮忙把外伤处理了。一番讨论之后, 得出了一个猜测式的结论:患者的自我判定伤害严重,从意识层面上降低了生理活动强度,等到麻醉生效之后,身体本能调节占据了上风, 所以各项活动都恢复了正常。
人体总有一些现代医学还解释不清的奥秘,对于一线医疗从业者来说, 更是如此。
但不管怎么样,人能活下来都是好事,更何况是这么一条鲜活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性的生命。
因此,对着围上来的家属,医生态度很好的告知了结果,“患者情况很好,送去复苏室观察一段时间,可以直接送去普通病房。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住院观察几天。”
医院的医疗资源有限,按理说这样轻微伤情,多数时候是在患者醒后,直接安排出院,但是对方先前的状况实在太糟糕,所以主治医生才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听出女儿没事,卢言雅提着的那口气一松,差点踉跄摔倒。
好在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扶住,后者倒还是维持住了镇定的表象,态度郑重地对着医生道了谢。
一直等到了还在昏睡中的卢皎月被安排到了病房,整天下来都浑浑噩噩的这一对父母才终于缓过神来。看着病床上女儿显得红润,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的脸,卢言雅对那句“情况很好”总算有了确切的认知——确实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精神放松下来,总算注意到旁边的异样。
她盯着自己被旁边人握过来的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陆近则也注意到了。他微愣了一下,略微尴尬地松开。
两个人各自都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个更接近陌生人的距离,略微凝滞的气氛在病房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是卢言雅主动开口。
她抬手理了理头发,放下的时候将手臂抱在胸.前,做出了一个明显防御性的姿态,语气淡淡地,“你不是还有事吗?先回去吧,今天我陪着月月。你明天能过来吗?”
陆近则闻言却皱了眉,“明天我约了当事人见面。”
某些过往记忆浮现,卢言雅表情一沉,冷哼:“所以,你的当事人比刚刚车祸住院的女儿还重要?”
陆近则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被这么指控,卢言雅声调控制不住拔高些,“我不讲道理?是你不负责任吧!”
陆近则不想和对方争论这个话题。
在很多年前,两个人就对这个问题争吵过了,最后显然无法达成一致。他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这会儿飞快地跳过内容,转而接上先前话题,“我只是说我明天没有时间,能换个安排吗?”
这仿佛默认“我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让卢言雅血压一阵飚高。
她深吸口气,勉强压下那股情绪,但是语气明显更僵硬了,“我明天有个会议。”
陆近则:“几点?多久?时间能调整吗?”
卢言雅:“……”
她忍无可忍:“陆近则,不是所有东西都要给你的案子让步的!这个项目所里申了整整一年,这次会议很重要。”
陆近则试图为自己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我的话。”
既然明天两个人都有事,当然要协调好时间,确定谁在哪个时段过来。他也没有让卢言雅让步的意思,既然对方的会议很重要,他当然会跟着调整面见当事人的时间……不管哪一种,都要问清楚卢言雅的时间安排。
——他明明在解决问题!
陆近则深吸口气,那句“你不要这么情绪化”都要脱口而出了,思及过往种种,又被他强行咽下去。他明明不想让两人每次见面都这么充满着火药味,但是最后的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猜测或许是自己刚才那一连串的问题显得咄咄逼人了,因此这会儿换了个表述方式,“我约见当事人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见面预留了两到三个小时,从见面地点赶到医院需要四十分钟,到达时间在下午四点四十到五点四十分之间。我可以陪上午和晚上,你的会议安排怎么样?”
省略了最重要的解释步骤,这话在这情境下,简直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了“你要配合我的时间安排”的感觉。
起码卢言雅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她深深地吸气吐气,但接下来的话还是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
这话没能说完,病房里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留下。”
正争执的两个人一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往声音方向看去,就看见病床上的卢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想到刚才的争吵内容,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
还是卢言雅先回过神来,她放缓了神情,表情关切,“月月你什么时候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恶心想吐?”
她这么说着,拿起了旁边的水杯。
根据刚才医生的交代,病人清醒了之后没有眩晕想吐的感觉,可以适度喝水,只是注意不要误吸。
陆近则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帮忙把病床摇起来了,免得人躺着喝水呛到。
卢皎月抬手自己接过了水杯,一个个回答了亲妈的问题,“刚醒。我感觉挺好的,没有觉得恶心。”
她毕竟不是通过正常手段恢复的,这会儿别说伤势情况了,就连麻醉后无力眩晕的后遗症都没有。
卢皎月稳稳地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后,接着刚才的话,“我没事,爸妈有案子和项目的话,可以去忙你们的。”
她知道这两个都是大忙人。
况且她是真的没什么问题,要不是怕吓着人的话,她现在就可以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卢言雅显然不这么觉得,因为女儿的这番话,她表情更僵硬了。顿了一下,她低声解释:“月月你别多想,爸爸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就算会议不开、申请项目告吹,她也不可能把刚刚车祸后的女儿一个人仍在医院。
卢言雅这么想着,忍不住横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陆近则。
要不是这个人的话,她也不至于在女儿的病床前就吵起来,还让月月误会成这种意思。
被瞪的陆近则表情紧绷了一会儿,对着卢皎月小声说了句,“你更重要。”
说完这话之后,就闭上嘴不吭声了。
卢言雅:“……”
虽说有够无语的,但她还是转过去温声询问起女儿的情况。
交谈没持续一会儿,卢皎月就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时时关注着孩子的卢言雅当然注意到了,不由开口问:“累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放心,妈妈在这里。”
卢皎月轻轻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等卢皎月重又闭上眼休息之后,卢言雅又在旁观察了片刻,确定人真的睡着了之后,这才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男人,往门口示意了一下,意思很明显——出去谈。
病房的门打开又阖上,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卢皎月睁开了眼。
她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没事。况且经历了那么多个小世界,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处理事情,实在不必有什么事都要爸妈陪着。
卢皎月不知道她爸妈那天是怎么谈的,但是两人确实协调好了时间,确定每天至少有一个人在医院陪床。
就是这个“陪法”么……
三点的时间一到,卢言雅把看了一半的论文胡乱地理了理,急匆匆地往抽屉里一塞。
她站起身来,对着卢皎月:“妈妈现在去开会,你再稍微等一等,你爸爸一会儿就过来了。”
卢皎月老老实实点头,再次重申,“我一个人可以。”
她是真的觉得,如果对方有事要忙的话,实在不必专门留在医院。不过很显然,这话说服不了父母。
卢言雅明显没当回事。
她凑过去贴了贴女儿的脸,完成了告别仪式后,这才赶着时间急匆匆离开。
三点十五分,陆近则非常准时地到了病房。
他看了一眼病房内的情况,先是问:“你.妈走了?”
卢皎月点了点头,“刚走。”
她是跟着妈妈长大的,虽然爸爸保留了探视权,但总的来说父女的相处时间并不多。因此在陆近则“嗯”了一声后,打招呼的简短交流结束,话题就仿佛陷入终结。
略显生疏的相处让病房气氛明显尴尬起来。
陆近则沉默了一下,才像是强行开口似的出声,“我来的时候买了点水果,你现在想吃吗?”
卢皎月摇头,“我还不饿。”
陆近则点点头,“我先给你放起来。”
他拉开抽屉,就看见里面明显是匆忙塞进去、纸张到处支棱的论文。
陆近则:“……”
他眉头一点点拧起,表情绷紧。
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少顷之后,神情有点怔忪。
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把水果放在桌上,解开袖口,将衬衫往上挽了挽,伸手拿起了那一堆杂乱的纸张,开始整理起来。
卢皎月一开始没想起来拦,等看见人把论文拿起来之后,忍不住有些急促地“唉!”了一声。
陆近则一边整理着论文,一边偏头向卢皎月,问:“怎么了?”
卢皎月:“……”
她妈妈不喜欢被人动工作资料,那堆论文看起来乱,但是里面有对方习惯性做标记的方式,要是被动了,她会不高兴。
卢皎月本来想这么说的。但是看着爸爸一边整理,一边顺手做上折角,明显对另一个人的习惯很熟悉的样子,她愣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陆近则整理好论文,又放下水果。
没了纸张窸窣和收拾东西的碰撞声,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么一来,那点突然响起来的、震动的嗡嗡声格外明显。
卢皎月到底在小世界呆了那么多年,回来的时候又因为种种缘故手机不在身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倒是陆近则很快回神,对着卢皎月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低声,“爸爸出去接个电话。”
卢皎月看着对方往外走的背影,缓缓地眨了下眼。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用担心和对方相处起来没话说的尴尬了。
果然,那通电话结束后没多久,陆近则刚刚在病房里坐了十五分钟不到,嗡嗡的振动声再次响起。这次倒不是电话了,而是消息提醒。
陆近则低头编辑回复,抬头时正好和看过来的卢皎月大眼对小眼。
他愣了几秒,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手机摔坏了。”
当天晚上,卢皎月收到了一部某牌手机的最新款。
过来的卢言雅当然也看见了。
她一向不赞同在这种追逐流行趋势上有过多的花费,但这次到底情况特殊。她看了眼那簇新的机身,没发表什么评价,只是问:“他给你补卡了吗?”
卢皎月点点头,“补了。”
因为有了手机,她之前一直在回复同学好友的问候消息。整个陪床期间,父女俩一人一部手机,一个处理工作消息,一个进行网络社交,仿佛交流了又好像没有。
卢言雅当然不知道这些细节,听卢皎月这么说,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说话间,她顺手拉开抽屉,看见被明显被动过的论文,下意识的皱眉,但是等到拿出来之后,就看见里面的折角,微微愣了一下。
她表情有点的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翻开打印的纸张。
卢皎月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
她在很小的时候还有过期待,但同样在很早以前就学会了接受。就如她妈妈说的:我们曾经很相爱,现在也都很爱你,只是并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
卢皎月有感觉,她父母大概有意错过彼此见面的时间。
有时候这个才刚刚离开,另一个人五分钟之内就赶了过来,但是硬是生生一次也没碰面过——她有理由怀疑,后来的那个人是在楼下等着的。
但不管怎么样,等到她出院的那天,两个人还是协调好了时间,准备一起送她回家。
可到底天不遂人意,在卢言雅帮忙收拾好行李,等着陆近则来接人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卢言雅一愣。
出于对某人和家人相处的时候还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行为的厌烦,卢言雅自己很注意这方面,在和家人相处的时候手机多半是静音的,除非提前设定的特别关心内容。
这会儿她听见了声音,犹豫了一下,担心地看了卢皎月一眼。
卢皎月像是疑惑,视线对上后,还提醒了一句,“妈,你手机响了。”
确定女儿确实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卢言雅这才小声说了句“妈妈去打个电话就回来”,一边回拨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卢皎月隐约听见对面称呼了一句“卢导”,但是再后面的声音离得远了,她就听不清楚了。
不过既然是她妈的学生打电话来,多半是研究所里出了什么急事,卢皎月对接下来的发展不抱希望。
果然,没过一会儿,她妈就匆忙赶回来,脸上很明显地带着为难的神情。
卢皎月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已经善解人意地,“妈妈要是所里有急事的话,可以先去忙。我爸爸一会儿就过来了。”
顿了一下,又强调:“本来就是把我送回家而已,用不着两个人一起。”
她觉得她妈妈也不是很想和她爸见面,从刚才等人开始,对方表情就很明显地焦躁。
当然,还有另外的证据,比方说她行李箱就被她妈检查了三遍。
卢皎月最后还是说服了卢言雅。
等亲妈离开后,卢皎月独自在病房等着,没过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愣了一下,她先是抬头看了眼时间。
和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而来电显示是“爸爸”。
卢皎月心底已经有所预感,接起电话来,对面的第一句果然是询问,“月月,你.妈妈现在在吗?”
卢皎月看了眼空荡荡的病房,略微顿了一下,就自然而然地开口,“她刚刚出去了,你要找她吗?”
并不算说谎,只是利用了一点人的思维惯性。
“不,不用。”对面连忙否认,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是这样的,爸爸这里遇到点事情……”
陆近则简单地把自己那边的情况讲了,确实是很棘手的状况。
“你今天先跟妈妈一起回去好不好?”陆近则犹豫着这么开口,似乎也觉得自己在女儿出院这么大事上缺席不太好,他试图补偿,“月月你不是一直想去L市的那个游乐园,等你下次放假,爸爸带你去。”
卢皎月:“……”
那大概是她十二岁以前的愿望,她爸眼里她到底多大?
而且她爸有没有想过,她这个年纪和爸爸一起逛游乐园,会被人脑补成什么关系?!
虽然心底一连串的吐槽,但是卢皎月还是没有反驳地答应了下来。
以她爸的时间安排,这件事大概要排到下个十二年以后了,她完全不必有多余的担心。
既然没人会来,挂断了亲爸的电话,卢皎月也没有继续等下去了。
她扶着行李箱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放进兜里的手机又发出了两声提醒。
卢皎月拿出来看了一眼。
第一条来自是她爸爸的消息:[你们打车回去吧。]
第二条是转账提醒。
一笔丰厚的、完全超过打车费的资金。
卢皎月:“……”
她已经很习惯了。
托她爸的福,她有一个相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资产过剩的小金库。
卢皎月表情很平静地回了一个“好”字,然后重新把手机放回去,把水杯的杯绳套在手腕上,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电梯一层层往下,到了一楼的大厅的时候的,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了。
卢皎月大概猜到了是什么,等出了电梯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她妈妈发来的询问。
她一手拖着行李箱,单手打字回复:[嗯,过来了,我们正在往外面走,已经到了一楼大厅了]。
卢言雅大概等着她的消息回复,对面的状态几乎立刻跳转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接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都是一些叮嘱。
很显然,她并不放心陆近则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处理。
卢皎月一一回复。
和先前对着爸爸那简短并追求效率的一个“好”字不同,她这次回复要长一点,[爸爸帮忙拖着行李箱]、[我带着水杯]、[好的,我会和他说的]……间或夹杂着一两个表情符号。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和表情包的笑脸相反的,卢皎月脸上的神情异常平静,完全是和先前回复爸爸那边的“好”是差不多的状态。
卢皎月其实并不擅长说谎,但是在这件事上却做得异常熟练:因为那两个人绝对不会去找对方确认的。
过了好一会儿,卢皎月总算应付完她妈妈那边的关切,正打算把手机放回去,突然听到侧边一声高声提醒,“小心!!”
卢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到了身上,手里的新手机一下子飞出去了。卢皎月下意识伸手去捞,却被旁边的行李箱别了一下腿。
行李箱被这么一碰,咕噜噜地往远处滚去,撞到墙上翻了过去。箱子倒是没事,绑在上面的塑料袋散开,里面的东西散了满地,卢皎月也维持不住平衡,人往后跌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到头来保住的只有一个手机。
卢皎月:“……”
往好处想,起码手机保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
卢皎月刚那么想着,耳边传来一叠声的道歉。她稍微感觉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摔出什么事来,再加上刚才也有一部分她没看路的原因,也就没有计较的意思,说了句“没关系”,就站起身来。
巡查的护士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黑着脸过来训斥了几句。
那人倒是态度很好地一个劲地道歉,等护士走后,又忙不迭地蹲下.身去,帮卢皎月捡那散了一地的零零碎碎。
他捡起充电器往上递的时候的,卢皎月也正好低头。
四目相对,那男生愣了一下,卢皎月接过充电器插头拽了一下,发现对方没有松手。
卢皎月:?
她疑惑地看过去一眼。
对方这才好像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了手,又动作飞快地帮忙把剩下东西一一捡起来。
卢皎月略微走开了几步,去捡了个飞出去的笔帽的功夫,对方已经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好,动作很利索。
卢皎月低声道了句谢,接过被对方扶起的行李箱就要离开,却被拦住了。
“那、那什么……”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目光在卢皎月身上转了一圈,飞快开口,“你水杯摔坏了!”
卢皎月一愣,往下看了一眼。
她把杯子套在手腕上,大概是往后跌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撑地磕到了。幸好不是玻璃的,没有出什么更严重的事故,不过杯口被撞得歪了,正一滴一滴地往外渗着水。
卢皎月见状,连忙把杯子端起来,免得水接着漏到地板上。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男生已经很主动地开口,“我赔给你吧。”
犯错人态度这么诚恳,反倒让人不好强硬计较下去,况且本来就是住院期间买的水杯,出去以后大概很少用,卢皎月摇了摇头,“不用了。”
那男生却很坚持,最后还是加了微信,给个一个协商后赔偿金额。
解决完水杯事件后,对方紧接着提出,“你是要出去吗?我送你吧。”
卢皎月:“……”
毕竟有过那么几段感情经历,卢皎月对这些微妙的信号示意还是有所察觉的,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眼神中多了些打量。
对方明显误会了这打量的含义,忙不迭地开口解释:“你别多想,我不是什么坏人,你一个女生,拖着行李箱也不方便……我、我就是想帮你拎出去,没什么别的意思。我朋友就在这里住院呢,我是旁边XX大学的学生……”
眼见着对方手忙脚乱到都恨不得给她掏学生卡了,卢皎月摇头失笑了一下,拒绝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对方还想再说什么,卢皎月的目光却越过他,在后方停顿了一下。
前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后面,有一个探头探脑、看起来形迹鬼祟的身影。
这人不期然和卢皎月的目光对上,连忙就想往转角处躲。等发现来不及之后,下意识捂了下脸,紧接着就飞快地抬起手臂、疯狂地冲卢皎月摆手,“你不要管我”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明明阔别已久,但是那股熟悉感一下子就涌上来,卢皎月忍不住笑起来。
她对着对面的人解释了句“我朋友来了”,推着行李箱就要往前走。
“啊?哦……”那男生有点儿懵地答了一声。
见卢皎月往前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了路。他明显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卡了好一会儿,总算在卢皎月人都已经要走出去的时候,憋出来一句,“你回去看看,行李箱里面要是有什么东西摔坏了,都可以联系我!”
卢皎月回了下头,礼貌式应声:“好,我会的。”
这么说完,她便目标明确地拖着行李箱往选定的方向走去。
……
李星迢看着就那么直直地走过来的人,满脸地唉声叹气。
卢皎月却是笑,“你怎么过来了?”
李星迢听得这么问,刚才那情绪顿时被打断,语气夸张地回答:“拜托,这可是出院啊!一个人出院,这是什么十级孤独的凄惨境地?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卢皎月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推辞,而是直接道,“谢啦。”
李星迢摆摆手,一脸“这有什么”的表情。
她顿了一下,还是犹豫地问了句,“陆叔叔、卢阿姨他们……”
卢皎月面露无奈,“还是老样子。”
李星迢打量了一下卢皎月的脸色,见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这才跟着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评价月月爸妈,倒也不是说那两个人不管卢皎月,但是一旦到了需要两个人同时到场的场合,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意外”。结果就是,从小到大、所有父母双方都准备出席的重大场合,最后几乎都是卢皎月自己一个过的。
虽然在外人看来,是这孩子从小又独立又冷静,但是作为朋友的李星迢觉得,这里面问题很大!!
但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星迢也不想在出院的日子里提这样的事,因而这会儿只是叹了口气,就飞快转移了话题,一副“如实交代”的语气逼问卢皎月:“老实给我说清楚!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认识的?长得还挺帅的啊,这年头、医院都有这种派发福利了?”
卢皎月简短解释,“不认识。是刚刚出来的时候,他撞到我了。”
李星迢拉长了声音“哦——”了一下,明显不信地,“我可看见你们在那站了有一会儿了。”
卢皎月抬了抬手里还带着水迹的杯子,“我水杯摔坏了,对方要赔偿。”
李星迢很懂。
赔偿是假,趁机要联系方式才是真的。果然是有点什么!
只是懂是懂了,她人却有点萎了。
她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句,“他加的你x信?”
卢皎月:“是。”
李星迢:“……”
行吧,她为一颗即将破碎的少年心默哀几秒。
这年头、居然有人拿爸妈的恋爱照当做朋友圈的朋友墙?
但不得不说,月月和卢阿姨年轻时侧脸确实很像,而陆叔叔当年N大校草的名头也当之无愧、光一个侧脸照就压迫感十足,大多数男生看到之后就自觉自发退出竞争。真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也被卢皎月本人干脆利落地拒绝,处理起来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
李星迢想到这里,又想要叹气了,“你真的不考虑发展一下?谈个恋爱试试么,又不影响什么。”
她倒不是摁着头非让朋友谈恋爱,但月月这情况……她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卢皎月顿了一下,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再说吧”敷衍应付下去。
她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如果遇到合适的人的话。”
李星迢已经开始习惯性点头了,“嗯嗯嗯,再说……嗯?!”
等回神意识到卢皎月说了什么之后,她猛地转头,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了。
什么玩意?!她幻听了,还是月月嘴瓢了?
她怎么刚才仿佛或许疑似……听到对方态度松动了?
李星迢小心求证:“你刚才说什么?”
卢皎月:“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可以试试。”
李星迢:“……”
虽然不该,但她表情控制不住变得狐疑。这是突然转性了?还是被穿越了?简直是换了个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
她飞快收起脑洞,重又打起精神来,语气昂扬地,“你喜欢什么样的?身高多高?体重有什么要求?喜欢有肌肉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长相什么风格的?性格什么样的?!”
完全一副“你说,包在我李媒婆身上”的语气。
卢皎月:“……”
她略微有些无语地看了眼比她还激动的好友,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想了下去。
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觉得,比起这些外在条件来,果然还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她略微迟疑着:“……真诚吧。”
李星迢一时听没明白:“嗯?”
被这么疑惑了一下,卢皎月的语气反而肯定了许多。
她认真给出自己的答案,“一个真诚的人。”
灿烂热烈的也好,沉默无言的也是,甚至执着到执拗亦然。其中最重要的,都是真诚。
李星迢:“……”
我看你是在为难我胖虎!
她怀疑这是“再说吧”的托辞升级版,专门用来搪塞她的。
毕竟这是个幼儿园的时候,就能在“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话大结局之后,十分冷静地绷着一张小包子脸,认真补上“然后他们离婚了”的神人——李星迢还记得自己当时哇哇大哭地跑回家,大声宣告“星星再不跟月月好了”的黑历史。
总之,因为这段友谊本来就饱经沧桑、历经磨难,李星迢这会儿还有心情确认一下卢皎月的表情。紧接着,她无比震惊地发现,对方是认真的。
李星迢:“……”
“…………”
满脑子大写的“卧槽”刷屏,但李星迢还是艰难地抽出了一点理智试图说服自己。
对方这才刚刚萌发了恋爱的念头,想法纯粹一点很正常。她当年还想着童话王子把她从睡床.上吻醒,再大一点还做梦梦过某红遍大江南北的男明星向她求婚,月月只是说“真诚”而已,谈恋爱难道不该真诚吗?非常应该!
这叫返璞归真!这说明我家月月是个注重内涵的人!
李星迢做了足足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才勉强说服自己。
她觉得眼前的状况可能应了那句话:……童话故事对于幼儿园的月月来说可能过于幼稚,但是对于现在的月月刚刚好。
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我还以为你会说,爱情是什么激素啊、化学信号的作用,没什么用处。”
卢皎月愣了一下,那些因为回到原世界而被自动模糊的记忆在心头浮现,她忍不住笑起来。
李星迢被笑得莫名,“怎么了?”
“你说的对。”卢皎月轻轻点头,但却一点点弯起了眼睛,“但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不也是激素和化学信号的作用?”
正是这些生理化学反应,构成了人的存在。
有了感情、存在了意识,这一切才拥有了意义。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但爱很重要。”
不是一见倾心的怦然心动,也并非身体吸引带来的欲.望渴求,而是“爱”这件事本身。
“如果没有爱,”想着最后一个小世界的屡屡崩盘的事迹,她摇头叹气,“世界会毁灭也说不定。”
李星迢:“……”
完了!我那一向冷静理智的朋友,一场车祸后变成中二病了!!
救命!这要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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