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一更
“回万岁爷,十三爷前几日被封为怡郡王,十四爷则是被封为勤郡王。”皇贵太妃仔细斟酌着用词,尽可能不在太上皇面前提到皇上。
康熙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十四怎么会在流放之列,老八那么会糊弄人,还会糊弄不了十四吗,除非是不想。
“你仔细说说,这些时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朕能挺得住。”
“臣妾一深宫妇人,知道的不多,臣妾也是在八爷登基前一日才被接出畅春园的,听说八爷登基那日,所有的皇子都到齐了……”
皇贵太妃在万岁爷面前向来很有分寸,该知道的她知道,不该她知道的她也绝不能提,不能让万岁爷觉得她手伸太长。
什么是她该知道的,那自然是后宫之人众所周知之事,比如登基大典那日,万岁爷的长子和嫡子都在,再比如万岁爷的嫡子如今早已离京出海。
“登基大典的第三日,太子爷就被护送到天津,由天津港口出海,臣妾听闻,太子爷此行只带了李侧福晋和弘皙阿哥,余下家眷都留在了京城。
不过万岁爷您放心,太子爷的家眷已经被安置到了理亲王府,弘晋阿哥小小年纪,这次也随叔伯一起被封为贝勒。
太子爷离开京城时携有三千人,拉行李的马车足有一百多辆,除了粮食药材布匹茶叶这些紧俏物,太子爷一行还带了武器,便是去了外面,也有能耐立足。”
康熙揪着心,忙问道:“太子是否已经安全出海?”
三千人马,又有武器在身,还要被流放到海外,如此种种,难道不是在刻意逼迫太子殊死一搏吗,只有太子带人反抗,老八才好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臣妾听说,太子爷已经出海十多日了,只是海上不比地面,太子爷也无法捎信回来,不过太子爷福大命大,应当一切平安,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靠岸,置办上家业了。”
康熙没说话,也有可能已经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了,老八若有心要置保成于死地,那方法多了,可以在船上动手,也可以去收买海盗,甚至可以让大清的海军去围杀大清的太子。
“八爷登基后,尊太后为太皇太后,良妃为皇太后,也封了臣妾做皇贵太妃,惠姐姐为……大爷被恢复爵位,二爷留在京城的阿哥被封为贝勒,三爷、七爷升亲王,老九和十爷也被升为亲王——”
皇贵太妃略一停顿,继续道:“铁帽子亲王。”
铁帽子亲王,是大清爵位的最顶端,世袭罔替。
而没有军功被封铁帽子亲王,实属是头一次。
不管是她这个皇贵太妃的位份,还是老九所得的铁帽子王爵,皇上待老九实在是够意思了。
这也是她不去老五和老九府上当祖宗,反倒自请来伺候万岁爷的原因。
她跟了万岁爷几十年,虽不懂朝政,但她了解万岁爷,有她在此盯着劝着,或许能有些用处。
老九已经是和皇上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了,连带着她和老五也成了皇上的人,万一太上皇复辟重新掌权,她们母子三人恐怕都要跟着皇上被清算。
“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俱是郡王。”
康熙倒过去追问:“老八登基那日可还顺利,诸皇子都在,没闹出什么乱子吧?兵变时,京城死伤如何,老大和老七、十三、十四为何也被流放到海外?”
皇贵太妃听明白太上皇想问什么了,但这让她怎么说,说皇上登基一切顺利,诸皇子包括太子爷在内都未闹事,还是说兵变那日,京城主事之人是老九,老九去绑其他几位皇子的时候,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上。
至于四位要出海的爷,她倒不觉得是流放,连太子爷都不能算是流放,哪朝哪代被流放之人是带着家产和几千人手走的,太子爷都不算,有朝廷支持做后盾的另外四位爷,就更不能算流放了。
“王爷们向来兄友弟恭、谦虚礼让。”
一致对外。
皇贵太妃只能含糊着回答。
“兄友弟恭、谦虚礼让?老八都起兵谋逆了,朕被关在畅春园二十日,他们在外面兄友弟恭!”
康熙完全不相信,宜妃如今是皇贵太妃,老九是铁帽子亲王,宜妃自然是要帮衬老八的,这不奇怪,利益面前,几十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宜妃千不该万不该拿他当傻子糊弄,这种拙劣不堪的谎言,别说他被关在畅春园二十天,他就是被关上两百天,也不会相信。
“接着说。”
他倒是要听听宜妃还能编出什么话来,皇子们‘兄友弟恭’,是不是前朝和后宫也一片和谐。
他甚至怀疑医妃这一生的太妃吉服也是假的,不过是配合老八让他死心罢了。
“王爷们孝心可嘉,纷纷请旨接额娘回府奉养,大爷接了惠贵太妃去,三爷接了荣太妃,四爷接了佟贵太妃……”除了她,凡是儿子已经出宫开府的太妃,这两日都会搬出宫去。
但有子的太妃毕竟是少数,太上皇后宫充盈,如果把剩下的太妃都塞到慈宁宫和宁寿宫去,怕是塞不下,就算勉强塞下,也未免有些为难人。
皇上没有要为难这些太妃的意思,将东六宫腾出来,东六宫的太妃们皆搬到到西六宫去,西六宫中的翊坤宫正殿照旧是她的,永寿宫却是被清了出来,改名寿康宫,是皇上为太上皇预备的。
也就是说,西六宫将来住的不再是皇上的妃嫔,而是太上皇和太妃们。
至于被腾出来的东六宫,目前还是空着的,皇上没有妾室,只有一位住在坤宁宫的皇后。
皇贵太妃时时留心着太上皇的表情和动作,未免太上皇回宫后一时接受不了,她须得提前让太上皇做好心理准备,但又不好太过刺激太上皇,这几日得缓着来,慢慢来,别把人气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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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畅春园搬到被改名为寿康宫的永寿宫,康熙仍旧对宜妃保持怀疑,见了皇额娘和换上太妃服制的密嫔、和嫔……他也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老大、老七和十三、十四来向他辞行时,他仍旧不愿相信。
按理不管是地盘的选定,还是朝廷和内务府的支持,都应该以他为先,就算是退而求其次,也应该是以他和大哥为先。
结果四哥第一个扫他的兴。
“皇阿玛,您能不能管管四哥,我是这哥四个里头排行最小的不假,可打仗跟排行有什么关系,老四能不能不要总踩着我立名声,他哪怕是一视同仁,我都不会跟您抱怨。”
也不会跟八哥抱怨。
给他划分的位置最不好往外扩张,还要往给他的人里掺沙子,凭什么大哥七哥和十三不需要带上户部官员,到他这儿就得带上了,怕他做假账啊。
这太侮辱人了!
为了自个儿铁面无私的名声,就坑他这个亲弟弟。
他是倒八辈子血霉了,才会和四哥是亲兄弟。
十四一肚子埋怨,一开口就收不住了。
“您当年让孝懿皇后养过四哥,玉牒虽未改,可这些年四哥是实打实把孝懿皇后当娘,把佟家当母族了,别的兄长都是请旨接生母回府奉养,他可倒好,他请旨接的是佟贵太妃和额娘,凭什么呀,佟贵太妃养过四哥一天吗,他就是嫌贫——”
“十四慎言!”
十三爷出声打断十四对四哥喋喋不休的埋怨和污蔑。
“四哥只是担心你被人糊弄,所以才会特意安排户部官员跟着,我们想要还没有呢。请旨接佟贵太妃回府奉养,也是因为念着孝懿皇后的养恩,四哥又没又落下德太妃,他就不能兼顾生恩和养恩吗,你非得要他选一头!”
十四爷冷哼,那是兼顾吗,额娘有他,佟贵太妃有谁,结果不还是四哥奉养佟贵太妃,额娘生下的骨血,跑去孝敬佟家人,不是嫌贫爱富是什么。
看不上额娘,还要踩着他立公正无私的名声,合着什么好事都让老四占了呗。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直郡王开口劝道。
康熙:“……”
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告状的十四,直接打断十四说话的十三,还有出来教训弟弟的老大。
好好好,都是他的好儿子。
这出海成香饽饽了,还让十四争着抢着。
他听宜妃说,老九现在是内务府总管,他还以为是老四受打压和冷落,被撤去了内务府总管一职,让老九顶上,合着老四不做内务府总管了,却去了户部,还能插手安排皇子们出海一事,可见还是受重用的。
“跟朕说说你们兄弟的近况。”
他只在宜妃那里知道了儿子们的爵位变化,不知晓这些人在朝中的位置,是受重用被信任,还是弄了个高爵被闲置。
长幼有序,直郡王不得不开口。
“回皇阿玛,二弟已经出海十数日,三弟奉命任会典馆总裁,率领翰林院和钦天监一部分官员修辑有关天文算术类的丛书,四弟目前署理户部,十二也被调到户部,五弟从刑部被调到宗人府,九弟是内务府总管,十弟是步兵统领。”
第 52 章 一更
利益面前,父子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康熙从来都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没想到老八为了稳住眼下的局势,会完全不顾及将来。
现在就把该封的都封了,老九老十一口气封到顶也就算了,老三老七也封到了亲王,后面十二和十四都直接从被子被封为郡王,十三也是郡王。
爵位刚上来就给这么高,留在京中的又个个掌有实权,就连从前得罪过老八的老三都得了编书的差事,清贵体面,易搏名声,在复立太子之前,一度被看好是新太子人选的老四,也被安排署理户部。
现在就把该给的都给了,将来怎么办。
在实权位置上被养大了野心,老八要怎么收场。
更何况老八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无子,即便身体有疾那一套是拿来骗他的,但就算老八媳妇儿现在就怀孕生子,长到加冠也要二十年,二十年里老八能保证这些位高权重的兄弟们不起野心吗。
老八现在能压得住朝臣,将来呢,等到党争把朝堂搞得四分五裂之时,等到他这些位高权重的儿子在朝堂上‘裂土封王’之时,老八还怎么收拾。
权力就只有这么多,分出去了就很难收回来,宗室也好,朝臣也罢,哪一个没有私心,今日老八可以带人谋逆犯上,他日被谋逆犯上的人就是老八了。
如果说,康熙在畅春园时还想着回京之后与老八周旋争权,但在见过几个即将出海的儿子后,再知道老八几乎顾头不顾腚的操作后,他反倒少了争权的心。
“让皇帝过来见朕。”
他没有教过老八为君之道,现在教也不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江山毁在老八手里。
关键老八太舍得了,不管他这些皇子,还是朝臣,都已经被老八用利益捆绑在一块儿了,都快被喂饱了,他根本给不了这些人比老八更多的东西,还争什么争,先争取大清别让老八折腾散架吧。
直郡王带头行礼退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尽管皇上登基已经快一个月了,所有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但今日他是被放出来后第一次见皇阿玛,也是第一次听皇阿玛用‘皇帝’来称呼皇上。
原来皇阿玛也会有服软的时候。
原来皇阿玛也能这样服软。
他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心中那个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皇阿玛,在今日之后碎得更彻底了。
七爷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皇阿玛现在最起码是承认了皇上的身份。
他也是登基大典之后才知道,所谓的传位圣旨,根本没有经过皇阿玛的同意,三位大学士拟旨,皇上在还不是皇上的时候用玉玺盖上的大印。
原谅他不孝,老八给的实在太多了,他从郡王升到亲王的爵位,额娘从成嫔到成太妃的位分,更重要的是领兵的机会。
在皇阿玛还是皇上的时候,他只随过一次军,是皇阿玛第二次远征噶尔丹的时候,让他怀念的不是在战马上厮杀的痛快,也不是胜利后的喜悦,是骑马出征、打斗厮杀、论功行赏时和和哥哥弟弟们别无二致的待遇。
真刀真枪的战场,不像宫中的演武场,上了马就是战士,敌人不会手下留情,而在演武场,师傅们会处处留意他那只坡足,练习布库时,对手也会刻意躲着他那条腿,很多时候他胜了,要么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要么怀疑对手给他放了水。
他太渴望领兵出征了,太渴望那种平等的感觉了。
但他知道,如果是皇阿玛在位,他不太可能会再有上战场的机会。
十三爷心中的愧疚感更甚,皇阿玛现在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这才一个月,皇阿玛看上去就老了许多。
十四两度告状无果,他被四哥刻意针对这事儿,八哥不管,皇阿玛也不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等他之后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到时候就不是他主动伸手向朝廷要支持了,而是朝廷上赶着他,往他手里送银子送人手送武器,那时再看他和四哥。
康熙没再见旁人,在寿康宫里等了足有两刻钟,才等来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老八。
这颜色实在是有几分扎眼。
“儿子参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八爷行礼,腰是弯下去了,腿却没有。
他不安。
任何一个皇帝被架空成太上皇都会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老八上位后只顾眼前的利益,全然不顾将来,他实在害怕江山会葬送在老八手中。
“朕没想过会是你,所以从未教过你为君之道,做君王和做王爷是不一样的,朕曾经夸过你是贤王,但你要想做个好君王,就把你从前那套全都扔掉。”
没有这么收拢人心的,没有这么坐江山的。
八爷:“……”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被斥责辱骂的准备,整个寿康宫都是他的人,无论皇阿玛骂的有多难听,都不会有一个字儿传出去。
“儿子知道,皇阿玛从前倚重的人是太子,三哥和十三是您为太子预备的未来贤王,也是您预备的后手,再有就是四哥,他们四人才是皇阿玛您考虑过的未来皇帝。”
当然皇阿玛心目中的贤王和他这种贤王自是不一样的。
八爷笑了笑,道:“儿子那套收拢人心的法子,您自是瞧不上的。”
他在剧情中看到过皇阿玛对他的评价,皇阿玛认为,他因为出身不好,所以内心自卑怯懦,没有皇子该有的威仪,是个软弱之人,而君王最是不能软弱。康熙咬了咬牙,他是看不上老八那套,可皇位都被人夺了去,再说看不上,辱的就不是老八了。
不过,老八倒是把他琢磨透了,他考虑过的未来皇帝人选的确只有那四人。
康熙越发笃定,老八是早有野心,早就在琢磨研究他这个皇阿玛了,一个月前的兵变,恐怕不是一两年之功,是数年十数年之功。
是啊,一个自进上书房起就处处争先的皇子,一个牢牢把两个出身更好的弟弟拢在身边的皇子,一个监国能揽下大半差事的皇子,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想想江山社稷,想想祖宗基业,想想儿孙后辈,想想后人评说,康熙努力压下心中的恶气和戾气。
他不能让老八毁了大清,个人恩怨和社稷江山,孰轻孰重,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康熙秉持着为大局着想的原则,忍辱负重的道:“朕得承认,从前是小看了你,但现在木已成舟,你既做了皇帝,就该知道皇帝要怎么做,朕会把从前没教你的悉数教给你。”
不打不骂,反倒要传授为君之道。
八爷有些摸不准皇阿玛的意思,是以退为进,还是想借此插手朝政?
“儿子先在此谢过皇阿玛。”
康熙越看老八心中怒火便越盛,但又不得不忍辱负重。
“你把保成和弘皙流放海外,还允他们带走三千人手和家财武器,善待留下的家眷,这一步棋走的对,既可以防患于未然,又不会让世人觉得太过刻薄。
但怎么到了其他人那里,你就不懂这个道理了。
老三早先是有过夺嫡之心的,他那时在朝中的呼声你不是没见过,他还是你的兄长,你可以封他为亲王,也可以把朝廷修书的差事交给他,但这二者只能选其一。
老四在做内务府总管之前,已经在户部待了十几年,你这时候还把他调到户部,还给了他署理之权,是生怕他不起心思吗。
老五做宗令,老九掌管内务府,还是铁帽子亲王,宜妃封皇贵太妃,朕还听说,你允了老九和老十见君不跪,恩宠太过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件好事。
……
你知道防患太子,为什么不知道防患他人呢。
再有,你把爵位给了,几乎一口气给到顶了,还让他们把生母接回府,又给了立功立大功的机会,将来要如何封赏。
是全封铁帽子亲王,还是封完了兄弟封侄子,封完了侄子还有侄孙,大明朝是怎么亡的你没忘吧,宗室开支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到会把整个国家的财政都拖垮。
做人尚且不能只顾眼前,做帝王就更不能了,你要看到几十年后看到一两百年后。”
八爷:“……”
他就是在剧情中窥见到了两百年后,所以步子才会迈这么大。
皇阿玛担心日后不好封赏,是因为皇阿玛眼中看到的只有大清,现在的大清。
但大清外面还有广袤之地,大清也远没有到由盛转衰的节点。
他已经让人把被流放到盛京的戴梓接回京城,安置在武备院,继续研发武器。
九弟在内务府筹建的出海司,也不只是内务府专门用来投资出海的衙门,在他的设想中,这里将来会拆出一个国有钱庄。
出海绝非易事,民间根本造不了那么大的船,所以朝臣宗室勋贵富商要搭上出海赚取利益,要用钱赚钱,只能通过出海司,而大量的银子运输起来并不方便。
内务府加码,户部也加码他还打算将上书房迁出紫禁城,但又不能离紫禁城太远,将上书房扩大为书院,作为皇家官学,就如同八旗官学一样,他亲自任山长,宗室子弟只有正常结业后,才能承袭爵位,而成绩优异者,会在结业后被授职。
与之对应的是女子官学,由皇后来任山长,四嫂来任副山长,教导公主和各个府上的郡主、县主、小格格们,和皇家官学一样,成绩优异者,也会在结业后被授职。
他相信由四嫂教出来的女学生,会是一股新鲜有力的力量。
……
如此种种,他也不知道这步子是不是迈的有点太大了,会不会走不稳,但既然知道未来大势,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更何况眼下的局势得天独厚。
天下承平,皇阿玛平三藩、讨伐准噶尔、修水利、推行高产的粮种,满人汉化,读书风气愈盛。
被皇阿玛严格教育长大的哥哥弟弟们,哪怕是懒散惯了的五哥,最不起眼的十二,也都能独当一面。
从两百多年后穿越而来的四嫂,知道更先进的知识和更优越的制度。
闲不住且以江山社稷为重的皇阿玛,刚好可以查缺补漏,补上这最后一环。
皇阿玛操心朝政之余,还能再多生几个孩子,宫中被儿子接出去养老的太妃才几个,多的是年轻且没有生育过的太妃,看看他现在的兄弟姐妹就知道,皇阿玛的子嗣缘是真厉害,量多又质好,不多生几个实在可惜了一切都刚刚好。
第 53 章 二更
2024年1月6日凌晨,影视论坛有一标题为《李涛谁才是九龙夺嫡最大赢家》的帖子被顶成热帖。
楼主:a导的历史长剧《建德王朝》确定今年下半年开机,大导的群像历史正剧,横跨康熙建德两朝,据说许多中生代和小花小生都在积极争取角色,大家李涛,谁才是九龙夺嫡的最大赢家。
1楼:我先说了,九龙夺嫡的最大赢家肯定是建德皇帝,楼主如果是替中生取经,那就争取中老年建德皇帝的角色,如果是可以小生取经,那就争取演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的建德皇帝。
2楼:附议,就算是群像剧,名字都叫《建德王朝》了,核心主角是谁还用说吗。
3楼:附议+1,建德皇帝本人就是妥妥的大男主,康熙前期都牛逼成什么样了,8岁即位,斗鳌拜、平三藩、三征准噶尔、□□,立了两次太子,把下五旗收拾得服服贴贴,怎么也能算得上一朝明君了,结果天降大男主,硬是被儿L子夺了位。
4楼:附议+2,建德皇帝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甚至连儿L子都没有,这都能夺了康熙的位。
5楼:附议+3,建德皇帝真的是从重围里杀出来的,就不说前期康熙皇帝政治玩的有多6了,康熙可是历史上出了名能生会生的皇帝,子嗣多也就算了,成才率还高,不过康熙的儿L子都不是爹控,哥控弟控太多了。
6楼:附议+4,没人能在康熙建德两朝压住八爷的风采。
7楼:楼上的都仔细审题,帖子讨论的是九龙夺嫡的最大赢家,不是康建两朝里谁的功绩最大。
8楼:仔细审题后,我投九爷一票,这位简直躺赢,站对了队,八爷一上位,九爷就直接登顶铁帽子亲王了,而且这位应该也是大清有史以来最富有的亲王,别的王爷占地盘靠打,这位靠买,关键建德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都让九爷的嫡子继承了。
9楼:那还不如投承德帝一票,同时继承伯伯的江山和首富亲爹的大部分财产,这投胎能力冠绝全球了。
10楼:承德帝+1,八爷的皇位是打出来的,到现在都还有人觉得八爷得位不正,承德帝就不一样了,这位及冠之后就被确立为太子,有八爷扶着上位,在做了五年太子之后,八爷直接退位让贤。他真的……我哭死,今天又是为□□兄弟情感动的一天。
11楼:□□是真的,我去年去北京旅游,不光看见了八爷府和九爷府相连围墙上打开的月亮门,八爷府里甚至还有专门为九爷准备的院落,我真的要哭死……
12楼:楼上的先别哭,两个热知识——九爷府和十爷府相连的围墙上也开了一道门,八爷府里除了九爷外,十爷也有专属的院落,八九十不分家,望周知。
13楼:八九十不分家,但八爷的皇位给了九爷的嫡子,对一个帝王来说,皇位在哪儿L,心就在哪儿L。
14楼:十爷在建德朝的待遇一点儿L都不比九爷差好吗,十爷做了十多年的步兵统领,如果不是实在信任,八爷会让十爷掌管京城兵马十多年吗。
16楼:我还想投十爷一票呢,论躺赢,十爷一点不比九爷差好吗,两个好哥哥,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上了位的侄子宠着老叔叔,在外头打天下的儿L子送上太上皇的尊位。
17楼:九爷善理财,十爷善兵事,人家怎么就躺赢了,论躺赢,那得是太子吧,都沦为海盗差点让人给剿了,结果天降神兵,让两个在外头打地盘的弟弟给救了,明明没多少人手,也不怎么会打仗,但是后期硬是靠着血缘关系谁都不敢惹。
18楼:呵呵,大清的太子沦落到海外当个小岛主,楼上的管这叫躺赢,我就想问问这是赢在哪儿L了。19楼:当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的皇太子,被从前得罪过的弟弟直接弯道超车,能活着就挺好的了,更别说还没被圈禁,做了个小岛主。
20楼:是是是,活着就挺好,康熙的嫡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做个小岛主就可以了,就别和哥哥弟弟们比了,也别和留在大清的太子妃比,人家可是红十字会的发起人之一,和太子比那不是欺负人吗。
21楼:说句中肯的,太子的能力并不差,但是选择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为何建德年间会人才井喷,男的就不说了,那群在康熙年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福晋公主格格们,到了建德年不也大都做出了一番事业嘛。
有像四福晋这样遍地开花、青史留名的,有像恪靖公主这样主政一方被封亲王的,也有没太大建树只是出来做做慈善的……是从前没有这么多杰出的女子吗,不,不是杰出的女子大都生在了那个时代,而是因为生在那个时代,因为有那样多的机会,这些人都有幸被历史记住了名字。
22楼:楼上的中肯党,选择有时候是比努力重要,但太子的失败绝不是因为选择,他可是整个大清朝除了承德帝以外最会投胎的人。
康熙的嫡子,不到两岁就被立为太子了,被废过一次之后又给了第二次机会,这都没立起来,怪得了谁,怪康熙不争气被八爷夺了皇位吗。
23楼:赞同22楼,太子的失败是必然的,除非康熙活的短。作为历史专业的学生,我们老师在讲这一块的历史时就有跟我们分析过,八爷当初能起兵谋逆成功的很大原因是因为康熙的有意放任。
太子没有吸取一废的教训,在朝中势力煊赫(据老师猜测,太子此时的势力大部分是虚的,是八爷有意为之),煊赫到了让康熙忌惮的程度,所以康熙就出了一记歪招——抬举八爷,用八爷来遏制太子的势力,自己稳坐钓鱼台。
但是很可惜,八爷这个人不照常理出牌,被抬举之后,没有顺着大王的意去干小王,而是直接把大王干掉了。
众所周知,康熙是历史上有名的长寿皇帝之一,也是大清史上的第二长寿皇帝,第一是八爷,活到了八十八岁,第二就是康熙了,活到了八十岁。
皇位被夺,被逼退位,在抢了自己皇位的儿L子手底下做了二十多年的太上皇,这都能活到八十岁。
如果没有皇位被夺这事儿L,那还不得奔着九十去了,康熙二十一岁时生的太子,康熙八十岁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六十多岁了。
天下岂有六十年之太子乎,更别说这太子被复立两年后就开始被皇父忌惮了。
有没有八爷,太子都是当不了皇帝的。
24楼:说到底还是太子不行,人家某国的太子都能熬七十一年。
25楼:楼上别跑题,我投承德帝一票,只当了五年的太子就上位,还是被扶着上位,接手的还是扩大了版图、更加自由开放欣欣向荣的大清,最难的骨头都已经被八爷敲掉了。
26楼:上面投承德帝的是不是没学过历史,承德帝当皇帝的时候帝权就已经被阉割掉一部分,还是八爷亲手阉割的,但因为八爷的威望太盛,即便主动阉割掉了一部分帝权,也不影响他一言九鼎权倾天下,但承德帝可没有八爷的威望。
第 54 章
建德三年。
寿康宫。
“你来多少趟都没有,选秀这事儿朕是不会管的,找皇后去,实在不行就让太妃们主持。”康熙没好气的道。
这几年,老八把朝事拿来问他也就算了,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为着老八这折腾劲儿,他忍了,捏着鼻子给老八查缺不漏。
可这选秀凭什么塞给他。
皇后忙女子官学,忙济慈院,还和老四媳妇弄起了什么医学院。
老八纵着自己的皇后抛头露面,老四也纵着自个儿媳妇跟皇后瞎胡闹,还有老五、老九……这群王八羔子他现在管不了了,退位让贤的上皇能管得了谁。
但老八要把宫中选秀这事儿塞给他,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康熙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三年里,不管朝廷有什么喜事,也不管海外有什么好消息,他这心中的郁气半分未减。
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还帮着老八查缺补漏,那是因为没有一击即中的机会,因为他怕自个儿撒手不管老八会把大清折腾散架。
但老八要是觉得能把他这个太上皇当朝臣来用,那是老八想多了,太上皇也是皇。
康熙紧抿着双唇,眉头轻蹙。
“朕不是为后宫选秀之事来的。”八爷淡淡的道。
皇后手上的确有一堆要忙的事儿,顾不上选秀,母后喜欢清静,和惠额娘在京郊园子住的舒服着呢,他不想为选秀之事把母后和惠额娘召回紫禁城,也不想为难母后。
皇阿玛在寿康宫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从前皇阿玛还是皇帝的时候,也没少给皇子宗室甚至朝臣指婚。
“不为选秀那是为何而话毫不客气,“你心中有愧,纵着皇后,朕也能理解一二,既然皇后没时间打理后宫,那就让你母后来,既做了一国太后,就要担起做太后的责任。”
而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怯懦,丢皇家的脸面。
“母后辛苦半生,也该享享福了。”
“皇帝还真是个孝子。”康熙皮笑肉不笑的道。
太后前半生辛苦什么了,进宫做宫女没多久,就做了他的庶妃,搬到延禧宫去,又得惠妃照顾,生下的儿子争气,贵人封嫔,嫔又封妃,又做了太后,在玉牒上还是他的第四任皇后。
这些年,老八六岁以前是养在惠妃膝下,六岁以后是养在阿哥所,老八的伴读是他指的,老八和安亲王府的婚事是他给的,老八在上书房的先生是他安排的,他关心老八的功课,教老八办差,带老八出征,让老八监国,给老八爵位……
他最疼爱的儿子虽是保成,可自问也没亏待的老八。
太后只是生了老八,老八这些年却做足了孝子,每三日就要去见一次太后,太后住在京郊园子里,老八就每三天往外跑一趟,亲手侍弄的果蔬,也从来都不少太后的那一份……
真真是个大孝子。
可这个大孝子,夺了他的位,把他拘禁在这西六宫。
也不光是老八,那些个王八羔子都这样,把生母接回府里奉养,要多孝顺就有多孝顺,独独对他这个皇阿玛不孝。
“皇阿玛谬赞,儿子当不起。”八爷听得出皇阿玛的不满,但没说什么,直接将手上拿着的信递过去,“十三和十四在海外遇到二哥了,这是帮二哥捎回来的信。”
除了给皇阿玛的,还有给二嫂和侄子的。
康熙拆信封的手几乎都是颤抖的,但读信却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八爷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先坐,等朕把信读完。”
这是保成的字,做不了假。
人活着就好,想开了更好。
康熙没想到他能在活着的时候收到保成的信,听保成讲述这几年在海外的过往,更没想到保成会劝他想开点。
这封信的内容或许是老八授意,或许是十三和十四自作主张劝过保成,或许是保成自己服软了,毕竟形势比人强,他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这几年在海外也是吃足了苦头,居然也沦落到了让两个弟弟去救的地步。
但好在人活着。
“选秀之事,朕可以接下,后宫打算进多少人。”
“儿子这样的身体,就不拖累别人了,此次选秀后宫不进人,不光后宫不进人,指婚都只指正室嫡妻,侧福晋格格什么的让各家自己去选。”
康熙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从兵变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他那时候以为老八所谓的身体有疾不过是障眼法,可三年里,老八无所出,后宫也不进人。
“你那病是真的?”
“是真的。”
康熙咬了咬牙,如果是三年前,他还可以用皇帝无子江山不稳来训斥老八,可是老八登基这三年,江山也不怎么稳当,在他看来,都能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了,不然他也不会捏着鼻子忍辱负重给老八查缺补漏。
但这江山在风雨飘摇中稳住了,老八在朝廷在大清搭起了新的架子。
如果说三年前老八是用利益把朝臣绑到一起,那三年后的现在,绑住朝臣和宗室的是更大的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太史公这话说的没错,即便老八无子,此生都无子,可只要老八活着,人心便是齐的,江山也就不会不稳。
既然老八身体有疾是真的,那当初就没有骗他。
“朕这几年一直都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谋反。”
“从您把废太子的罪责都推给别人,从您带二哥北巡回来,从您预备复立二哥开始。”八爷回忆当初,“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准备起兵谋反,而是不断的给二哥加码,我们都认为,等到二哥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时,您会容不下他,会亲自动手。”
八爷笑了笑,问道:“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谋反,也没有顺着您的意去对付二哥,您会亲自动手吗?”
会像上辈子对付他一样对付太子吗。
“朕会。”康熙沉吟道,“朕应该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再把人圈起,被圈起来还不如现在这样。”
哪怕只是个小岛主,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像渔民一样担心天时,但人是自由的,也用不着瞧谁的脸色,用不着对从前称臣的弟弟行君臣之礼。
“但皇阿玛不会因为二哥辱骂孝诚皇后。”
康熙看着手中的信,道:“也不一定,国事重于家事,如果二废太子需要朕这么做,朕不会顾及夫妻之情。”
康熙看向皇帝,边把手中的信递过去,边道:“老二在那座岛上待着挺好,不必让人刻意去寻他,路过时可以顺手护一护,在不牵扯国事的情况下,你们终究是兄弟。”
八爷心情平静,他大概该知道怎么才能使唤皇阿玛多做事儿了。
“那选秀之事就劳烦皇阿玛了,儿子待会儿让人把名单和画像都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论坛体番外不另开一章了,之后会补在上一章里,晚安~
第 55 章
“为了几个梨子,流那么多血,不知道得吃多少鸡蛋才能补回来,可真有够馋的,馋丫头!”沈刘氏喋喋不休的道。
而被念叨的主人公,头上扎着布条的沈夏还一脸的懵懂。
她在这个世界懵懵懂懂长到六岁,直到今日,为了摘几个梨子跌下山坡,摔破了脑袋,被人背回家里,才恍恍惚惚忆起前世。
她前世是个吃播,本来是计划吃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挖掘品尝各个地方的美食,结果二线城市还没走一遍,便车祸离世,还来了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沈夏回忆着今生,她是沈家二房的女儿,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
沈家是大家庭,沈爷爷有四个儿子——沈大郎、她爹沈二郎、沈四郎、沈八郎。
之所以排行如此奇怪,不是因为把姑姑们也算在了排行里,而是沈爷爷有两个弟弟,从前未分家时,堂兄弟们的排行是一起算下来的,就像现在,她亲弟弟明明是二房的长子,但却排行第三,小名三林。
沈家是普通的农户,靠种地为生,除了种自家的地外,农闲时还会出去打零工,家里养着十几只鸡,却很少吃鸡蛋。
刚刚喋喋不休念叨她的人就是沈奶奶,她磕破脑袋,流了那么多的血,结果也只是往伤口上撒点草木灰,再用布条绑起来而已,别说请郎中,一丁点的药都没用。
沈家说富不富,但说穷也不是真穷,毕竟还供养了个读书人——沈八郎,也就是她八叔。
在没觉醒前世的记忆之前,她和家里人一样,对八叔又敬又畏又亲,但现在,呸,那就是个长了张巧嘴的小白脸,什么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糊弄糊弄没见识的乡下老太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八叔可都快二十了,到现在也只是个小小的童生,每次去参加院试都信誓旦旦说肯定能成,结果一次不如一次,第一次据说是分到了臭号附近,影响发挥,以至于名落孙山,第二次和第三次连个名次都没有,据说是,第二次考前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没能考成,第三次直接晕在了考场里,让人给抬出来的。
她怎么就不信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呢。
不过是欺负家里人老实,不过是不想回来种地罢了,家里头连鸡蛋都舍不得吃,却供出了一个细皮嫩肉穿长衫的读书人。
沈刘氏嘴上不停,手上也没停过,给鸡剁完了草,紧跟着又去厨房,从锅里捞了水煮蛋出来,过了凉水,塞到夏夏手里。
“快吃个鸡蛋补补,脸上血色儿都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苛待孙女,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天地良心,别说是沈家村了,十里八乡找找去,就没有比她更疼孙女的老太太了。
八郎说了,日后考了秀才中了举人,这些小子丫头们个个都有用,小子能用来跑腿,旁人肯定不如自家人可靠,丫头们用来嫁人,这叫联姻。
所以这家里头三个丫头,沈春、沈夏和沈秋连名字都跟村里的丫头不一样,人家都叫什么大丫小花小草的,她们家丫头的名字好记又好听。
还不用干农活,春丫头跟里正娘子学绣活,夏丫头年纪小了点儿,也就割草捉虫喂喂鸡,秋丫头还是个奶娃娃,就更干不了什么了。
沈夏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鸡蛋,轻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敲开鸡蛋壳,一点一点往下扒,虔诚又用心,生怕鸡蛋壳上带下一丁点儿的蛋白来,吃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慢慢咀嚼。
她上辈子品尝那道斥巨资开水白菜时,都没有吃这颗鸡蛋虔诚。
香香香,实在是香!
沈夏从来都没想过,一颗鸡蛋能把她香哭馋哭。
上回吃鸡蛋还是一个月前,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还没尝出味道就吃没了。
而导致她吃不上鸡蛋的罪魁祸首就是——八叔!
古代不是现代,没有义务教育,书本纸张和笔墨也都不是便宜货,供养一个读书人,还供养十几年,这哪是一个普通农家能承受得起的。
沈夏把鸡蛋壳收集起来,扔到鸡圈里喂鸡,之后双手叉腰,环顾这个简陋残破的家。
大房一家六口,大伯、大娘、大哥、二哥、四弟和三妹,却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
她们二房一家五口,爹、娘、大姐、三弟和她,也是挤在一间小屋子里。
四叔更惨,二十三岁还未定亲成婚,古代大龄未婚男青年。
只有八叔,农家子出身,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从不干农活,从县城书院回到家里,也整天拿着书本装模作样,可如果真的这么勤学刻苦,还会快二十岁了只是个童生吗,还会接连三次院试都出状况吗。
在沈夏看来,八叔就是趴在整个沈家吸血的吸血虫。
“夏夏,赶紧回屋躺着去,你这伤最好不要见风。”沈二娘子挎着篮子从外边回来,忙拉着闺女回屋。
“屋里太闷了。”沈夏忍不住抱怨道。
没觉醒前世的记忆前不觉得,可这会儿她是真觉得那屋子又闷又脏,小就不说了,也就二十平左右的样子,住一家五口人,关键哪儿都脏兮兮的。
她娘和大姐都算是勤快人,可再勤快也不可能把黄墙擦白,不可能让泥地干干净净,更不可能在只有一床褥子替换的情况下让屋里一点尿骚味都没有。
三弟年纪还小,尿床不说是常有的事儿,但十天半月总要来一次,褥子根本没法换,被换的只有垫在褥子下面的稻草,而褥子连拆洗都做不到,尿了晒晒了尿,这能没味儿吗。
对比前世,她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床铺,绝大多数地方的公共卫生间都打扫得纤尘不染。
“屋里闷就敞开门,反正这两天不许出门。”
沈夏被拽回屋里,床上的小娃娃听见动静,仰着脸冲他笑。
沈夏叹气,就算是有血缘关系,这小娃娃也是埋汰的,小脸儿不知道有几天没洗了。
大哥不笑话二哥,她现在这副尊容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是打了补丁的,头上绑着灰布条子,灰布条子下面有几处血迹未擦。
刚刚在院子里,她已经对着水面照过了,打扮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好在这张脸的底子还不错。
“娘,能不能烧锅热水,我想擦洗一下身子。”
她反正是哪哪都不自在,除了伤口处是疼的,全身上下哪都痒,她最想干的就是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沈二娘子却是皱了皱眉头,道:“不是上个月刚洗了吗,再说你八叔还得五天才能回来呢。”
沈夏无语,这是什么金贵人物,八叔哪天回来,全家提前一天大扫除,提前一天洗澡洗头。
知道的是学生放假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领导下乡视察。
“娘,我身上痒,可能是出去玩惹上了跳蚤,娘你就让我洗吧,八叔一个读书人,肯定怕那玩意儿,这要是把全家染上了,回头再让八叔把跳蚤带到书院去,八叔还不得在同窗面前丢死人。”
沈二娘子:“……”
现在天儿越来越凉,夏夏又磕破了头,洗什么洗,万一着了凉怎么办。
可这跳蚤……
她是不在意什么跳蚤不跳蚤的,但八叔是读书人,又爱干净。
“行吧,等吃完了饭,我去烧一锅热水,给你擦洗擦洗身子和头发。”沈二娘子无奈道。
“还有三弟,顺便也给三弟洗洗脸、洗洗屁.股。”
沈夏也知道小娃娃在古代的夭折率有多高,不敢多要求别的,洗洗脸洗洗屁.股就行了。沈家的饭菜一如既往的寒酸,窝头是掺了杂粮的窝头,菜是没什么油水调味只有盐的水煮菜,汤是没有米全是瓜熬出的汤。
优点是管饱,缺点是没什么油水。
沈夏怀念着大块的红烧肉吃完晚饭,让娘帮着洗了澡洗了头,换上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裳,越发的不想上床。
地毯效应放到如今也是适用的,身上干净了,自然也就不想躺在不知道被小孩尿过多少次的床上。
而全家最干净的地方无疑是——八叔的房间,空着的,目前无人在住。
这事儿求爹娘没用,还得是从爷奶那儿使劲儿。
但八叔是爷奶的宝贝幺儿,那房间就算是空着,也不会让别人去住。
她想住,只能打着为八叔好的旗号。
“爷爷奶奶,八叔再有五日就该回家了吧,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也不知道八叔那屋漏不漏风,我来替八叔试试吧,要是漏风,也好早点修补。”
沈老爷子看着这个还算机灵的孙女,三个丫头里,就属这个最机灵,也数这个最好看,将来八郎当了秀才,最有可能嫁到好人家的就是夏丫头了。
夏丫头和八郎亲是好事,这样日后才能帮到八郎。
前些天一直下雨,八郎的屋子说不定真有漏风的地方。
“你就不用去了,让你四叔去,有漏风的地方,明儿他顺手就修补了。”
沈夏就知道会这样,忙为自己争取道:“八叔爱干净,我今天洗了澡洗了头的,可四叔干了一天活儿。而且,四叔身子骨多硬实,如果有一些小的漏风的地方,四叔可能察觉不到,但八叔一介读书人,身娇体弱,四叔察觉不到的风对八叔来说就是大风,万一把八叔吹病了……”
沈老爷子想说八郎没那么娇弱,可是想想八郎几次考试的经历,分在厕所旁边会把人熏着,喝碗凉水会吃坏的肠肚,连考上三日人直接撑不住晕了。
“行,那你——”
“等等。”沈刘氏打断老爷子的话,“夏丫头你这脑袋上的伤万一流血弄脏八郎的枕头怎么办,去厨房拿把草木灰,我再给你往伤口上撒点。”
沈夏心里一万句吐槽声,但为了能睡上干净的床,这会儿还是不得不去厨房拿草木灰,任由便宜奶奶解开布条,又往他伤口上撒了把草木灰再用布条绑起来,这还不算完,沈奶奶又往八叔枕头上放了一块棉布。
“这还是你八叔过年孝敬我的,先用来垫着吧。”
沈夏:“……”
羊毛出在羊身上,八叔不事生产,孝敬沈奶奶的布还不是花家里钱买的。
“在这屋里小心点,你八叔的东西别乱碰,尤其是他那些书,都宝贝着呢……”
沈奶奶絮叨了许久才离开,连沈爷爷和她爹娘都忍不住嘱咐了几句。
总算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沈夏这才有心思打量八叔的这间屋子。
一半的书房,一半的卧室。
书房这一半,书案椅子和书柜的材质明显不怎么样,普普通通的木头,表面连层漆都没有,但胜在干净,不像她们二房的家具那样跟包了浆似的。
和家具明显不相称的是书,满满两排书,目测得有几十本。
沈夏不知道一本书在这个时代价值几何,但她知道书是奢侈品,肯定便宜不了。
在她们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的时候,沈八郎坐拥几十本书,这还只是放在家里的,书院那边恐怕也有一部分吧。
卧室这一半,倒是干净,虽然也是泥地,可是地面平整,连块小石子都没有,被子柔软,褥子厚实,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沈夏第一天借着给房间找漏风处搬进来,第二天借口感受修补到不到位继续赖着,第四天第四天借着八叔回家的由头搞大扫除。
“不能光洗澡、洗头、打扫院子,这不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吗,万一八叔这次回家带上同窗,往咱们屋里一瞧,啧啧啧,这不是给八叔丢脸吗。”
沈夏站在爷爷奶奶面前,言辞恳切的道:“咱们不能给八叔丢人,八叔在外面读书多不容易,要是让人知道未来秀才公家里脏兮兮的,这怎么能成。”
沈老爷子眉头紧锁,赞同道:“你八叔是不容易,同窗们各个家底厚实,就咱们家啥也没有。”
“可不嘛,爷爷奶奶,咱别的没有,可咱有人,至少给八叔打扫一个干干净净的家,您二老说是吧?”
沈老爷子和沈刘氏面面相觑,理是这个理,只是……
“夏丫头你是怎么想起这些的?这两天还总是冒出些文绉绉的词?”
沈夏挺着胸膛,丝毫不慌,她就是本人,有什么好慌的。
“唉,这个月我不是陪爹去给八叔送干粮了吗,听见书院有人偷偷嘲笑八叔,说八叔家里穷还装大方,说八叔没在书院好好读书,是拿家里辛辛苦苦刨地挣出来的钱在书院混日子。
爷爷奶奶,我当时别提有多难受了,去山上摘了几个梨子,也是给八叔摘的,我是想着摘了给八叔送去。
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也都是跟八叔学的。”
沈夏扯着沈八郎的大旗,还不忘给沈八郎倒油。
这几天她算看出来了,沈家一家子老实人,就算沈奶奶有些小心思,那也都是为了沈八叔。
她连爹娘那里都说不通,都觉得沈八郎是读书的好苗子,以前没考中都是阴差阳错,下回肯定能考中秀才。
呵呵。
沈爷爷和沈奶奶对沈八郎盲目自信,被沈八郎骗得团团转,沈家的其他人又被沈爷爷和沈奶奶洗脑了。
她现在不好也不能戳穿沈八郎的真面目,反而要借着为沈八郎好的名义做事,比如,搞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理,把被褥也都拆洗一遍,强制执行每日洗脸餐前洗手……
再比如,借着沈八郎回家休息的机会,从沈奶奶手里拿到做一盘菜的权利——爆炒鸡血。
是的,在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的沈家,沈奶奶硬是为了沈八郎回家宰了一只鸡,她别说鸡肉了,就是炒鸡杂都争取不到,能争取到的只有鸡血。
本地没有吃鸡血的习惯,沈夏直接胡诌说是在八叔读书的书院偷听来的。
沈八郎每个月回家休息三日,上学的时候是背着干粮走的,但撑不到结束,中间沈家需要再去书院送一次干粮,这活一般都是沈大伯沈爹和沈四叔轮着来,而每次轮到沈爹的时候,沈夏总会缠着去。
不愧是她,哪怕是还没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就为后来铺好路了。
沈奶奶只炖了半只鸡,另外半只被吊起来,等着明后天熬鸡汤。
沈夏做了一锅爆炒鸡血,还因为油放太多,挨了顿骂,要不是他跑得快,沈奶奶的烧火棍说不定就落她身上了。
这会儿蹲在家门口,闻着鸡肉香味儿的沈夏心情复杂,既盼着沈八郎快回家,又觉得这装模作样的吸血虫实在可恨。
远远的,穿着交领大襟长衫的读书人渐渐走近,左手一只书箱,右手一只……一块猪肉!
“八叔八叔。”
你亲爱的小侄女来啦!
第 56 章
八爷,不,现在是沈八郎了。
从太上皇到屡试不中的童生,沈八郎接受良好。
快穿局始终处在失联的状态,他之前已经返回过一次做过任务的剧情世界了,再返回一次,也不奇怪。
事实上,他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在上个剧情世界,他看了许多话本,阅读时的重点不在情节,也不在男女主,而在反派。
他想过自己在下一个世界的身份会是厂公,是龟公,是屠夫,是老妖……
相比之下,童生这个身份就简单多了,‘沈八郎’这个角色在剧情中也很简单,一个自私自利的反派。
家境贫寒,但喜欢装阔,屡试不中,但自命不凡,外出读书十几载,但热衷交际,并不用功。
是沈家老两口娇宠的幺子,是三位兄长两位姐姐疼爱的幺弟,但又是趴在全家人身上吸血的蚂蝗。
这个剧情世界的主角是一哥家的一侄女沈夏,和上个剧情世界的四嫂一样,都是从后世穿越而来,只是沈夏刚开始并没有前世的记忆,直到6岁时,无意磕破了脑门,记忆才觉醒。
做吃食、摆摊子、开店、养猪、买田……生意越做越大,沈夏也顺带完成了斗极品、分家、和县令公子交往定亲等一系列事件。
而他则是沈家最大的极品。
“八叔,我来帮你拿。”
沈夏跑过去,接过系在麻绳上的猪肉,肥瘦相间的猪肉条,重量还不轻,她掂着得有四五斤,不管是炸猪油,还是用来做焖肉、扣肉、红烧肉……吸溜,都是一绝。
“八叔打哪儿买的肉?”
其实她更想问,八叔为什么要买肉,是缺钱花了?想拿肉从爷爷奶奶那儿换更多的钱?
“回去说。”沈八郎笑道。
剧情中对沈夏觉醒记忆的时间点没有具体的表述,他只知道是6岁,磕破了脑门后觉醒的,现在看沈夏脑袋上绑着的布条,应当是已经忆起前世了,剧情也正式开始了。
沈夏抬头看了看记忆中的八叔,回去说就回去说,她倒要看看八叔这回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药,白瞎了这么副皮囊。
也难怪沈家一大家子都坚定不移的认为沈八郎是读书的苗子,这货确实是长了一副读书人的样子,不光是细皮嫩肉,也勉强能称得上是文质彬彬了,身上带了几分文雅之气,很像个正经读书人的样子。
“这不年不节的,干嘛买这么大一块肉。”
沈刘氏看着孙女手里提溜的猪肉,心疼得直抽抽,这败家孩子,这么一块肉都够过年吃的了。
沈夏笑嘻嘻把肉递给她奶。
“八叔买的。”
可惜八叔买肉的时候她不在,不然还能跟摊贩要副猪大肠,这东西不好收拾,在古代卖不上价,但对爱吃大肠星人来说,这可是无法取代的美味。
沈夏从前每到一个城市,猪大肠总要出镜上那么一到三四次。
见沈奶奶光顾着心疼猪肉,忘了她炒鸡血霍霍掉的油,沈夏交叉抱住双臂,好整以暇等着看八叔表演。
“书院小考,侥幸得了一等,书院奖赏了一两银子。”沈八郎解释道,“我想着买块肉回来,大家一起庆祝。”
沈刘氏高兴的同时依旧不免心疼:“我家八郎就是争气,但猪肉买个半斤让大家尝尝味儿就行,买这么多……花了多少钱?”
此时,沈大娘子、沈一娘子都在阵阵鸡肉香里看着肥硕的猪肉,又是鸡又是猪,这是什么好日子。
“一十文一斤,拢共四斤半,花了九十文。”
“就没让几文钱?哪怕送块骨头呢。”沈刘氏追问道。
沈八郎轻轻摇了摇头。
“亏了亏了,下回让娘去买。”沈刘氏把猪肉提溜起来放在眼前,幸好八郎挑了块好肉,肥多瘦少。
沈夏也和沈奶奶一样心疼,多好的机会,换成她去买,肯定能饶副大肠小肠回来,一十文一斤猪肉,这物价倒不算贵,只是不知道一两银子能换多少文钱。
沈夏看向八叔,真有那一两银子的奖学金吗?她怎么不信呢。
八叔要是能在书院领到奖学金,何至于落榜三次呢,这又不是去京城考进士,不过是考个秀才,她估摸着考秀才的难度大概相当于后世考大学吧,拿奖学金的中学生会复读三次吗。
瞧着吧,八叔指定掏不出剩下的钱。
沈八郎从怀里掏出灰扑扑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小小的银锞子。
“儿子不会买东西,这银钱还是娘拿着吧,省得总是买亏。”
不大的银锞子放在手里,沈刘氏手却是微微有些颤抖。
夏丫头说的对,她的幺儿实在不容易。
她们虽是乡下人,可里正家如今也供了位读书人,比八郎小几岁,她也是从里正娘子那里才知道,养个读书人,花钱如流水一般,除了束脩和笔墨,还要买书,还要和同窗交际,就连报名考试也要花银子请廪生具结作保。
而后面这些,八郎回家连说都没跟她们说过。
“快收回去,攒着到府城用,下回考试。咱也吃点好的。”
这样就不会晕倒在考舍了。
沈刘氏反手把银锞子塞回去,脸虽是板着的,可听声音人都快哭了。
沈八郎推却的手顿住,心里面酸涩又欢喜。
“爹和大哥一哥四哥呢?”
“给白菘地浇水去了,大林子和一林子也去了,夏丫头去叫他们回家吃饭,顺便把你姐也叫回来。”
沈刘氏边说着边把猪肉给沈大娘子,让人给吊到厨房去,她则是忙着去给幺儿倒水,从县城到沈家村,这一路走过来辛苦着呢。
沈夏见八叔往外掏银子的时候还惊了下,结果也只是往外掏了掏,又被沈奶奶塞回去了。
啧啧啧,八叔还真是会‘孝顺’父母。
沈夏对八叔的鄙夷在走到白菘地里的时候达到顶峰,沈爷爷一把年纪,一林才八岁,就已经在地里头干活了。
让老人和小孩供着读书,八叔脸皮有够厚的。
“八郎回来了?”沈四郎挑着担子笑呵呵的问道。
沈夏气愤之余,又挂念着她那盘爆炒鸡血。
炒早了,凉了会影响味道,她可是对这盘鸡血寄予厚望,要赚第一桶金,起码得先拿到厨房的使用权,而在沈家,厨房大权一直牢牢掌控在沈奶奶手里,烧锅热水都得到沈奶奶允许才行。
“走,回家!”沈爷爷招呼着众人,看着绿油油的白菘地,心情极好。
村里人冬天大都种麦子,白菘也就种上小半亩,只有他们家种的多,冬日里青菜是稀罕物,但白菘不是,自从传到北边来,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但他们家的白菘和县城酒楼签了契约,年年种,年年收。
也算是冬日里又多了份收入,要不是八郎认识酒楼的少爷,这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家。
“回家喽!”大林、一林欢呼着。
每个月八叔回家那天,家里都会改善伙食,今儿可是有炖鸡!
沈大郎看着俩傻小子,也忍不住跟着乐。
沈一郎则是走向闺女,看了看绑在脑袋上的布条,问道:“今天还疼不疼?”
“疼~”沈夏毫无负担的撒娇,这本来就是她亲爹,有了前世的记忆,也是她爹,她老实厚道没什么心眼儿的爹。沈一郎叹气,他本来没把夏丫头额头上的伤当回事儿,小孩哪个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可夏丫头这几天天天喊疼,伤在额头上……万一留疤怎么办,他娘一天一个鸡蛋给夏丫头煮着,可也不见好。
“没事儿。”沈一郎安慰着闺女,“这两天多吃几块鸡肉补补。”
娘不是打算明后天熬鸡汤吗,给夏丫头也匀一碗,好赶紧把伤养好,别留了疤。
“正好你八叔回来了,我问问你八叔,看有没有什么治伤的好法子。”
沈夏撇了撇嘴,最好的法子就是送她去县里看郎中,而不是拿草木灰糊弄,可在家里吃个鸡蛋都是特殊待遇,哪儿有钱给她看病。
她这几日不是没求过爹娘,但老沈家磕了碰了摔了被刀割了都是用草木灰治好的,从没请过郎中,连生孩子都是自己生,连个稳婆都没请过,整个沈家村大都如此。
八叔倒是有银子,但她实在怀疑这银子的归属,是不是八叔借来糊弄人的还两说呢,就算是八叔的,八叔也未必舍得给她花银子。
她上辈子就不喜欢听什么穷孩子苦读的故事,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爸妈都要去卖血了才能供孩子去上大学,这书怎么能读得下去。
沈家如此贫寒,八叔一读就是十几年,真要是用功读书也就算了,可三次考秀才都不中,而且三次都是那么荒唐可笑的理由,实在没办法不让她多想。
如此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会舍得出钱给她瞧伤,可得了吧。
“没事儿爹,我今天已经没前几天那么疼了。”
沈夏不想看爹去求人,尤其还是九成九的无用功。
脑袋上的伤口她照着镜子看过了,说大也不大,还没一林夏天跟人打架弄在胳膊上的伤口大,大概是因为她有了在现代的记忆,就像从前忍得了屋里小孩的尿骚味而现在忍不了一样,比从前更娇气了。
“真的?”沈一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几天夏丫头一直嚷嚷着疼,可把他和孩子娘吓坏了。
沈夏:“……”
她憨厚老实没几个心眼儿的爹呀。
“真的。”沈夏扬起笑脸,这个家还得靠她,不然被八叔吸干了血还得谢谢人家呢。
**
沈家。
沈八郎回屋放下书箱,看着书架上的两排书,忍不住轻笑。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卖上五六本,下次院试的银两就有了。
基于剧情,这些年他既不能考中秀才,也不能给家里拿银钱,所以在书院抄书赚来的银两大都被他买成了书,而这些书被他翻来覆去看的都背下来了,卖了也无妨。
移向卧房,沈八郎目光一顿,走过去给枕头翻了个面,果然在枕头的背面有一滴暗红色的血渍。
他知道这是沈夏刻意留下的,小孩连报复都这样无伤大雅。
不,也不能算是小孩,觉醒前世记忆的沈夏,内心应该算是个大人了。
不管是在上个剧情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他都能通过四嫂和沈夏窥见到未来世界的样子,也能从四嫂和沈夏身上看到未来世界大多数人的模样。
四嫂熟知历史,在他改变了历史,篡位登基之后,他有想过四嫂可能会鼓动四哥造反,但四嫂并没有这么做,相反在他不断给四哥所在的户部加码,不断给皇后放权之后,四嫂没有吝啬于后世人的智慧和经验,甚至主动走到了台前。
而沈夏的手段也是温和的,对付他这个吸全家人血的蚂蝗,也只是戳穿他的真面目,试图分家而已,沈家被一分为一,或者说是一房和三房被单独分了出去。
在家事上手段温和,做生意也是如此,所以才会频频被人模仿,被人挤占摊位,甚至被偷取秘方,被县城酒楼的掌柜胁迫卖方子,一直到和县令公子相识,情况才有所好转。
至于嫁给少年得意的县令公子,被夫家的人接受,那又是另一段曲折的故事了。
手段温和,但却不屈不挠。
和四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分守己的相夫教子不同,沈夏好像很怕被关在家里,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夫家,始终都把做生意放在首位。
他实在对四嫂和沈夏待过的现代社会充满了好奇只是眼前这枕头……沈八郎直接把它拿到一边,离床远远的,他还是有些洁癖在的。
“八叔,快来吃饭!”一林跑过来喊道。
小家伙虎头虎脑淘得很,在外头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时不时就被别人家的父母找上门,但在八叔面前却是个乖崽儿,走路学着八叔的样子不急不缓,抬头看着八叔时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沈八郎忍不住摸了摸一侄子的小脑袋,有些后悔在县里买肉的时候没顺带着买几块怡糖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林总觉得今天的八叔好像比从前更温柔,遂大着胆子抓住八叔的手。
沈八郎上辈子做太上皇的时候都快活到九十岁了,如今换了身份,可在小孩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把自个儿当成了祖爷爷。
牵着一侄子的手,沈八郎实在没办法把眼前把眼前的小娃娃和未来那个去码头上扛大包的寡言汉子联系起来。
沈一林心里美的冒泡,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热腾腾的,跟着八叔进了屋,见大哥、大姐和一妹都看向他,嘴角更是直接咧到了耳根。
沈大林眼巴巴的看着八叔和一弟,却又不好意思过去,一弟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让大人牵着手进来呢,就知道在八叔面前装乖。
沈春后背笔挺,在八叔进屋后,飞快扫了一眼,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夏:“……”
哼,连小孩子都收买。
不过,这些眉眼官司在饭菜端上来之后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夏和所有人一样眼睛发光的盯着面前的干豆角炖鸡,这可是在小地锅里拿干柴火炖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走地鸡,绿色原生态的真材实料,干豆角吸足了鸡汁,又带着被晒干后独有的韧劲和香味,汤里还飘着淡淡的鸡油花。
有炖鸡吃,谁还吃那劳什子的爆炒鸡血,沈夏自己都不往那盘鸡血里伸筷子。
吃饭如打仗,主打的就是一个抢。
沈夏动作不熟练,六岁的身体又手小胳膊短,但有沈爹帮她,沈娘帮大姐,面前缺了口的瓷碗很快就盛满一小半的鸡块和豆角。
沈夏啃肉的同时还不忘看向今日刚回来的八叔,八叔一直装成一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这会儿八成是要破功了。
结果沈夏就见八叔坐在大哥和一哥中间,明明应该是长辈照顾小辈,可她那俩傻哥哥往自己碗里夹肉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坐在中间的老叔叔。
肉眼可见,八叔碗里的肉比菜多,比旁边那俩傻哥哥碗里的肉都多。
再看沈大伯和沈大娘,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一个乐呵呵的照顾沈爷爷和沈奶奶,一个顾着三妹。
香喷喷的肉都堵不住沈夏发自内心的叹息声,要戳穿八叔真面目这事儿,还真真是任重而道远。
等炖鸡里的汤汁都被瓜分干净,众人这才把筷子伸向第一次出现在饭桌上的爆炒鸡血。
“夏丫头手艺可以呀。”沈四郎赞道,这本该扔掉的玩意儿,硬是做的比豆腐都好吃。
沈刘氏也夸了句,不过她夸赞的重点不在孙女的手艺。
“这城里人就是会吃,连鸡血都能吃出花样来,夏丫头没白跟你爹去书院接八郎。”
沈夏迅速瞄了一眼八叔,还好还好,八叔并没有怀疑什么。
“味道是不错,我看娘日后可以让夏丫头多试几道菜。”沈八郎跟着夸了句,还不忘给侄女争取厨房大权,“对了我还没问,她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姑娘家伤在脑门上可得留心,万一留疤可不好,我明日带她去县城郎中那儿瞧瞧。”
“也不是什么大伤,就一个小口子,用不着费那么多银钱……”沈刘氏的声音在幺儿的目光下渐渐变低,姑娘家脑门留疤是不好,她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留疤。
她等会儿拿串铜板给八郎,这看郎中的钱不能由八郎来出,八郎那块银锞子还是攒着吧。
沈大郎看向幺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虽然夏丫头伤口已经不太疼了,但让郎中看看总归是更放心。
沈大娘子心中熨贴。
沈夏深呼吸,八叔该不是要把她带到县城去卖了吧。
第 57 章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沈夏忙开口道:“爹爹能不能和我们同去。”
沈刘氏笑了,这不是废话吗。
“你爹肯定得去,这么远的路,你八叔可背不动你。”
夏丫头哪次去县城不是二郎带着去的,一半的路都走不了,大半程都让人背着。
二林吃得满嘴油花,扭头看向爷奶道:“我不用人背,明天能不能跟着去!”
“我也要去!”大林跟着附和。
沈春眨了眨眼睛,嘴巴张开又合上,到底是没开口,她是大姑娘了,还要跟着里正娘子学绣活儿呢。
“去什么去!都走了地里活谁干,再说夏丫头是去看伤的,又不是去县城逛集市。”沈刘氏虎着脸道。
虽然现在地里活不多,少几个人也没什么,但这俩小子跟着东跑西窜的,还不得让大人费心盯着。
都甭去!
大林二林只能看向八叔,就见八叔摊了摊手,“下次吧,明日有正经事儿。”
在原本的剧情里,沈夏额头上的伤最终是留了疤的,虽然是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深色印记,但能不留还是不留的好,谁又会希望额角有个小小的疤痕呢。
而带沈夏去看郎中,于他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大林二林泄气,下次就得是下个月月中去给八叔送干粮的时候了,八叔还不能离开书院太久,拿了干粮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回书院。
吃过了晚饭,沈大娘子刷锅刷碗,沈刘氏则是忙着和面蒸窝头,本来不用这么急的,但明天去县城总要随身带着干粮,来回这么远的路,看病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总不能让这爷仨饿着肚子。
另一边,已经回屋的沈二娘子从陪嫁的木箱子里拿出包钱的布包。
“把这些钱都带上,如果够药钱,明天就别让八弟付钱。”
沈夏好奇凑上去,铜板挺多,但也好数。
每十个铜板用麻绳串成一串,而灰色的布包里放了六十串铜板,也就是六百文,八叔今日花九十文买了四斤半的猪肉,也就是说她们这一房的家底用来买猪肉的话也就是买个三十斤。
也不错了。
沈夏安慰自己,沈家毕竟没有分家,在这个儿女没有私财的古代,能攒到六百文,她爹娘已经很厉害了。
“这些铜板能换到一块八叔手里的银锞子吗?”沈夏好奇问道,一般来说应该是一千枚铜钱,也就是一贯钱换一两银子,但实际生活中往往并非如此,一贯钱是换不到一两银子的,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差多少。
“傻丫头,这些铜板还不到一贯钱。”沈二郎笑道,“一两的银锞子怎么着也得一贯半才能换到。”
沈二娘子心中叹息,这些铜板攒起来可不容易,从她刚嫁进来就开始攒了,这都多少年了。
沈家没分家,不管是家里产的粮食,往县城酒楼买的白菘,都是由公婆拿着,只有孩子他爹出去打短工赚来的铜板,每次能留下一成。
沈二娘子摸着这些辛苦攒起来的铜板,忍不住看了看躺在床上啃脚丫玩的三林,等将来小叔子考中秀才,家里也就宽裕了,小叔子说不定还会去书院当先生,到时候她肯定得求公婆让三林也去读书。
沈夏顺着娘的目光看过去,被擦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娃娃,白胖可爱,脸上的奶膘都还在。
只是……沈夏低了低头,看着布包里的铜钱。
原来爹娘手中是有钱的,前几日她一直嚷嚷着头疼,一是伤口的确隐隐作痛,当然没她叫嚷的那么痛,二是她担心伤口会发炎化脓,对草木灰她实在不能完全信任。
她以为爹娘是怕爷爷奶奶不同意才会不答应,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爹娘已经去求过爷爷奶奶了。
可现在她才知道,爹娘是攒了钱的。
沈夏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不能让八叔付钱?”
既然舍得明天付药钱,那之前为什么不答应带她去看郎中,如果舍不得付药钱,那又为什么把钱拿出来让爹带上。
“夏夏舍不得了?”沈二娘子笑道,把铜钱一串串都拿出来放在背篓里,“你看病当然不能花你八叔的钱了,他的钱还要用来读书用来赶考,明天记得好好谢谢你八叔,要不是他,你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你去看郎中,咱们乡下人到了城里连药铺都找不着。”
沈夏心里头怪怪的,八叔回家之前,家里都会来一次大扫除,打扫院子和堂屋,全家人洗澡洗头换干净衣裳,像是迎接远来的贵客一样。
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八叔去县城读书后回家有流露出对家中的嫌弃,所以才有了这规矩。
但八叔得来的奖学金,奶奶不肯收,娘也不肯花,明明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好,沈家也并没有分家。
沈夏发现全家人对八叔好像尤为的客气,她那天磕破了脑袋还是四叔背回来的呢,娘也没有特意嘱咐她向四叔道谢。
“自家人也要道谢吗?”沈夏继续试探。
“你八叔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八叔和四叔不都是我亲叔吗?”
难不成八叔是什么寄养农家的富贵公子哥,是沈家的救命恩人之子?又或者是亲戚临终托孤……沈夏忍不住脑洞大开。“是你亲叔,但叔跟叔也不一样。”沈二娘子小声道,“你八叔是读书人,前程大,又不常在家待着。”
沈二郎推了推媳妇,“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沈二娘子讪讪:“夏夏也不小了。”
“别听你娘的,你八叔和四叔是一样的,都是爹的亲弟弟。”
“是是是。”沈二娘子没好气地应和道,一个在土里刨食的亲弟弟,一个在县里读书的亲弟弟。
老沈家这四兄弟,聪明劲儿全给了后头那两个,八弟就不说了,打小就聪明,出去赶趟庙会都能被书院里的先生收为徒弟,四弟也猴精,这么大了还不相看可不是因为没人说媒,还不是心气高,想等着八弟考中秀才后相看更好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八弟当年考童生,名次那可是排在前头的,大哥去陪考在榜下听得真真的。
十五岁的童生,据说县里头都少见,书院还做主给免了一半的束脩。
可从童生到秀才,这都考了四年多快五年了,每次都会出岔子。
但愿八弟明年考秀才能顺顺利利。
沈夏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读书人在这时候的地位未免也有些太高了,难怪八叔要赖在书院做读书人。
翌日,吃过了早饭,沈刘氏给二儿子塞了俩窝头,给夏丫头的是一个鸡蛋一个窝头,幺儿是俩鸡蛋一个窝头。
“早去早回。”
怎么可能。
沈夏从前还没觉醒记忆的时候就去过县城,估摸着得有十几里路,其中还有很不好走的山路,全靠两条腿,来回光是在路上就得两三个时辰。
沈夏蹲在爹背上的背篓里,怀里捧着干粮,脚下是六十串用麻绳绑好的铜钱。
她爹身上穿着粗布短褐,她也是一身粗布,头上绑着灰扑扑的粗布条,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儿。
不用看也知道,她们父女俩就像进城逃荒的一样。
反观八叔,两手空空,宽袖斜襟的皂青色长袍穿在身上,忽略掉脚上那双草鞋,路人见了怕是也要叹一句——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山路颠簸,沈夏刚想说话,就被颠出了饱嗝。
沈八郎顾及小孩的面子,佯装没听见。
沈二郎却是大大咧咧的问道:“夏夏喝水往下压压?”
沈夏:“……”
她只是个六岁小孩,沈夏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沈二郎牵着非要下来走路的闺女,跟着八弟一路来到药铺。
“伤口不深,拿点儿药粉抹抹就行。”年轻郎中如是说道,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药粉,“每次往伤口上捻点,一包能用个七八次,承惠一百文。”
就这?
沈夏瞪大了眼睛,别说瓷瓶了,连个木瓶都没有,一张纸包点药粉就五斤猪肉钱!
再说看病不得开个药方什么的吗,这郎中连脉都没摸,就拆开布条看了看伤,甚至连伤口都没给擦一下。
沈大郎松了口气,本来缩着手脚的人,这会儿赶忙从背篓里往外拿铜钱。
另一边,沈八郎已经掏出了银子付账。
“二哥别拿了,娘回去还等着我报账呢,药钱公中出。”
药包被沈二郎放进贴身的衣服里,跟着八弟出了药铺的门,后背才挺起来,不再缩手缩脚,摒气凝神,沈夏在一旁看着都难受。
沈八郎低头看了看侄女头上的布条,他也是头一次来药铺,头一次知晓民间郎中是这么医人的。
“走,买点东西再回。”
沈夏终于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百文能买五斤猪肉,也能只买一小包药粉。
五文钱能买一包糖块,二十三文能买两竹筒白酒,约摸是一斤的量。
到了布庄,八叔张口就要买一匹棉布。
沈夏实在忍不住了,“等等,我们买整整一匹棉布,掌柜给抹个零头吧。”
哪来的败家子儿,买东西都不知道讲价的。
还有谁家好人买布一买一匹,不知道家里头也织布吗。
第 58 章
“一百五十文也太多了,一百二吧,我们村里粗布才卖三十文……我说个实在价,掌柜的您也别涨了,一百三,咱们谁都不吃亏。”
“掌柜的,这颜色我们只要半匹,再来半匹蓝的,拼一拼。”
“掌柜的,那碎布条是不是都没用了,送我们半篓呗,我们下回还来您这儿买。”
“您这儿收不收绣品……我不会,我哪会儿绣花,我大姐是正经拜了师的……好好好,下次我拿绣件来。”
沈二郎和沈八郎宛如两个护卫一样,站在沈夏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小姑娘把一百五十六文一匹的灰色棉布讲到一百三十文,又把一整匹的灰色棉布换成半匹灰布半匹蓝布,最后还跟掌柜要了半篓布条做搭头。
沈二郎看着背篓里的糖块和两竹筒酒水,心中发苦,这两样怕是都买贵了。
沈八郎则是想到了家中他预备卖出去的那两排书,原本他是打算直接拿到书肆去卖的,山县只有一家书肆,里面的掌柜也算是他的熟人,书也都是从这家书肆买的,应该不会压价太狠。
但辛辛苦苦抄书赚钱买来的书,他也舍不得贱卖了去。
沈夏恍若得胜的将军,大摇大摆走出布庄,被沈爹拽了拽衣袖,才收回六亲不认的步伐。
沈爹背上的背篓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了,连出来时空着手的沈八叔这会儿两只手都没闲着,左手拎着一包糖,右手拎着俩竹筒。
“八叔还想买别的吗?我去买。”
您老人家就别亲自去买了。
“该买的都买了。”沈八郎笑道,把手中的糖包递给沈夏,“路上吃几l块甜甜嘴。”
沈夏眼睛都亮了,天知道她这几l日有多想念甜甜的奶茶、肥宅水、巧克力……这些都没有,有块糖甜甜嘴也是好的。
这大概是她讲价省钱得来的奖励吧。
沈八郎从钱袋里数出二十六个铜钱,用手帕包好递过去。
“这是刚刚买布省下的钱,你省的归你。”
沈夏:“……”
发财了!
“谢谢八叔!”
沈夏连糖包都顾不得拆了,迅速接过八叔递过来的钱。
“八弟这可使不得,夏夏还是小孩,给她那么多钱干嘛。”沈二郎忙道,给闺女使眼色,“夏夏,快把钱还回去!”
“不用二哥,让夏夏收着吧,我还有事儿想请夏夏帮忙。”
“她一个小娃娃能帮你什么忙。”沈二郎说完,又道,“让她帮你买东西吗?这还不是应该的,用不着给钱,这不是外道吗。”
沈夏紧紧攥着包钱的帕子,这意外得来的第一桶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不是买东西,是有些闲置的书要卖出去,我不通俗物,所以想请夏夏帮帮忙。”沈八郎看二哥都准备伸手去沈夏手里拿钱了,便帮着劝了句,“我看夏夏这孩子挺机灵的,钱也不多,二哥就让她收着自己管吧。”
“啥机流了那么多血,买药还花了整整一百文,一百文够他去码头上打五六天的短工了,这还得是码头招人的时候,码头招不招人,对他们这样没门路没关系的人来说全看运气。
沈二郎低头看了看二闺女,心里头也不是不可惜。
三林还小看不出来,大哥家的大林二林虽然长得壮,但都是光有力气的憨小子,整天不是上房揭瓦,就是跟村里的小子们打架。
倒是家里头的这三个姑娘,春丫头心细又能耐得住性子,像八弟小时候,夏丫头胆大也机灵,也像八弟小时候,大哥家的秋丫头年纪小归小,可那双眼睛多像八弟。
但凡有一个是小子,将来等八弟中了秀才,还能不送去读书吗。
沈夏顾不得吐槽八叔一个农家子贫困生居然好意思说自己不通俗物,慌慌张张把一包铜板揣怀里后,举着右手道:“我帮八叔卖书!”
万万没想到,她的第一桶金不是从厨艺上来的,而是靠砍价得来的。
以八叔的大方,说不定事成以后她还能再赚二十几l个铜板,做生意的起步资金就有了。
沈二郎无奈,这叔侄俩可真是……一个敢请一个敢应。
八弟也不想想,买布就算了,卖书的事儿,夏丫头能帮得上忙吗。
出了城门,沈夏体力告罄,偏背篓又被布条和布料装满了。
“我来吧。”沈八郎主动接过背蒌。
八叔给她银子的时候,她只是高兴,八叔夸她的时候,她心中波澜不惊,但这会儿趴在沈爹背上的沈夏,看着那个自称‘不通俗物’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背上朴素的背篓,背篓里灰色和蓝色的布料高高竖起,越过八叔的脑袋,很有喜感。
她终于对八叔有些改观了。
难怪能骗的一家人死心塌地,她要是有这么一好大儿,有这么一个弟弟,可能掏银子掏的比谁都快。
早上出发,等爷仨快到沈家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沈二郎把闺女从背上放下来,又把八郎身上的背篓要过来。
“我来背,别让村里人瞧见了。”
哪有读书人背这个的,让人笑话。
沈八郎从善如流,不光把背篓递过去,还把两个装满酒水的竹筒也一并递了过去。
“二哥拿着,回去之后让二嫂或是春丫头用酒水给夏丫头冲冲伤口,疼是疼了点儿,但这样就不容易发炎了。另外找几l个碎布条,放锅里头用开水煮了,放到太阳底下晒干,用来给夏丫头绑伤口,最好每天换一次。”
本来他买棉布,是打算在上面扯几l个布条做绑带绑伤口的,既然夏丫头从布庄掌柜那里饶来了半篓子碎布条当搭头,也就用不着从完整的布料上扯布条了。
“这……”沈二郎半是感动半是心疼,他日后得和孩子娘看好了夏夏,不能让夏夏再往山上跑了,这磕破一回都花进去多少钱了。
“谢谢八叔。”沈夏诚恳道谢,她视金钱如粪土的贫困生八叔呀,“八叔日后买东西卖东西都叫上我,价格一定让您满意。”
“对对对,以后有事儿尽管叫夏丫头、叫我。”沈二郎忙道,这要不是亲叔叔,让夏丫头认个干爹都成,但亲叔叔说这些话就外道了。
“那就让夏夏先帮我那些书定个价吧。”沈八郎道。
不图回本,能卖到原价的五六成即可。
沈夏是个急性子,回了家,水没喝,饭也没吃,趁着沈奶奶、大伯娘、沈娘和大姐围着看新布料,大林和二林数糖块的时候,就催着八叔去看书。“这些都卖?”沈夏看着书架上的两排书问道,她还以为就是四五本,卖这么多,八叔是不打算读书科举了吗。
“嗯,这些都看过了,也都记下了,留着也无用。”沈八郎解释道。
沈夏在这里住了几l日,她虽然没有去翻这些书,但无聊时曾经数过,这里面有整整四十三本书,八叔说记下了,是都背下来的意思吗?还是囫囵吞枣的看过。
“这些都是什么书,对科举有用吗,还是用来增长阅历、舒缓心情的……杂书?”沈夏试探着问道。
沈八郎皱了皱眉头,从书架上取了四本书,“这些是律学相关的。”
又挑拣出来十几l本,“这些是儒家相关的,但不属于四书五经。”
又取出一摞,“这几l本是近几l年院试和乡试的考题。”
“剩下这三本是算学书。”
沈夏一一看过去,可恨她寒窗苦读十六载,到了这儿却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竟成了文盲。
不过,八叔要卖的这些书她倒是弄明白了——教辅材料,课外延伸读物,真题册以及数学教材,都和科举有关。
“八叔这些书是从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预备卖多少钱?”
具体的价格,沈八郎已经不记得了。
“都是在县城书肆买的,便宜一点的半两银子左右,贵的要四五两,能卖到原价的一半就行。”
沈夏知道这个年代的书贵,但不知道这么贵,如果按每本书二两银子算,八叔这些书得花八十多两银子才能买回来。
原价的一半卖出去,那就得亏四十多两。
沈夏看向对面的败家子,这些书被拿到书肆去卖不压价才怪了呢。
“八叔待的书院里有多少学生?这些书是先生要求必须买的吗?”
学生三百,这些书也不是先生们让买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卖回书肆了。
“这么多本书,与其卖倒不如租出去,八叔既然记不起每本书的价格,那就通通一个价,每本书十文,不,二十文借一天。”
看完学完一本书的时间姑且按半个月来算,租借的话只需要花三百文,差不多只是一本书价格的十分之一。
知道八叔不通俗,沈夏便开始给八叔算起了经济账:“如果每天有一半的书借出去,那每天差不多能赚半贯,三天就能赚到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十两,一年就能回本,提前约定好,书籍如果有损坏,借书之人是要赔的,也就是说,三年五载这些书基本上都能用,就算是书院里的人把书都看过了,再也借不出去,可书还在,照样能往外卖。八叔觉得如何?”
听着像是那么回事儿,但他没打算在书院待太久。
现在已经是九月末了,来年二月便是院试,府城虽然离山县不远,但过了正月十五他就要出发去赶考了,而正月的上半个月书院放假,腊月的下半个月书院也放假。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他在书院也只能从十月份待到腊月中旬,仅有两个半月。
“再有三个多月,我就要去参加院试了,除去放假休息的时间,我在书院只能待两个月多一点,往外租书只能租两个月,还不如卖出去省心。”
按照沈夏的估算,两个月也就是二十两银子,还不够折腾的。
“那就等考完接着租,考完试八叔您就不回书院读书了吗?”
“书院的先生们大都是秀才,你觉得我还能回去继续当学生吗?”沈八郎反问道。
沈夏:“……”
这满腹自信胸有成竹的劲儿,实在不像个学霸。
她上一世见过的学霸,每次考前都说没复习好,考后都抱怨没发挥好,结果名字永远在成绩单的最前面。
八叔已经考过三次了,三次落榜,还都是那么让人啼笑皆非的原因,八叔哪来的自信几l个月后就能考中秀才。
打击考生总归是不好的,但要鼓励这位三次落榜的考生,她也鼓励不出口。
“八叔不妨先租两个月试试,两个月后再说,万一——您真的考中了秀才,那再卖书也不迟,这些书两个月也不会有太多的折损。”
沈八郎眉心轻蹙:“太麻烦了。”
虽然他对院试信心很足,但考前这几l个月还是需要好好准备,他不想分心在租书这件事情上,尤其只是区区二十两银子。
沈夏简直要服了她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八叔,二十两银子,三十贯,三万文钱,这哪儿麻烦了。
沈爹沈娘那么多年才攒了六百文私房钱。
她虽然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给自己定下的初期目标也不过是一天赚上十几l二十几l文,她都没敢往三位数上想。
“八叔觉得麻烦,不如让我来,赚来的租金咱们五五分。”
“你怎么来?”
不识字且在县城没有住处的沈夏:“……”
“我可以现学这些书名,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学会。”沈夏琢磨着她可以简体繁体对照着学,至于住处,“我才六岁,男女七岁才不同席,我能不能扮成八叔的书童住到书院里去?”
她一个小屁孩,哪用得着管什么男女大防。
钱呐,有钱不赚才是王八蛋。
沈八郎半响才道:“……你可真敢想。”
书院简陋,虽然大部分学生都不住在学舍里,但房间依旧不够分,多数是两个人住一间房,他因为得先生偏爱又早早考中童生的缘故,这才单独住一间房,如果要带书童的话,是不可能给书童单独申到一间房的,要么是跟他住,要么是跟其他学生的书童挤一间房。
沈夏不光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有着前世记忆的小姑娘,如何能与男子同住一物,男童不行,亲叔叔也不行。
沈夏眼巴巴的看着八叔,试图唤起八叔对金钱的渴望。
她现在倒是信了,这位的确是不通俗物,但好歹也通点儿吧,不能放着大把的钱不赚。
“不必做书童打扮,你若真想去,我去求求老师和师母,让师母给你找个地方安置。”
“行吗?会不会太麻烦师公和师奶了?”
沈八郎抽了抽嘴角,这都什么称呼,“不是让你住在老师家中,书院有仆妇也有厨娘。”
收他做弟子的老师,亦是书院的山长。
第 59 章
沈夏本以为这件事情最大的难度是说服沈爷爷沈奶奶和沈爹沈娘,毕竟她现在只有六岁,沈八叔的年纪也不大,放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大学,姑且算是大孩子,让孩子带孩子,还是跑到县城去,哪个做家长的能放心。
但她还是低估了沈家人对八叔的信任,沈爷爷和沈奶奶当场就应下了,连爹娘都高兴的不得了。
“那二十六文钱本该交上来的,小孩子家家哪有拿钱的,但你要跟着你八叔去县城,手里没点钱也不行,好好收着,不能乱花。”沈二娘子边给二闺女收拾行李边道。
这钱毕竟是八弟给夏夏的,还特意嘱咐了二郎让夏夏自个儿收着钱,夏夏又要跟着八弟去书院,不然她是不会让夏夏手上留这么多钱的。
小孩子,手里头有个一两文钱也就够了。
“离家后要听八叔的,嘴要甜,手要勤,没事就帮你八叔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裳,听到没。”
槽多无口,为了不被继续唠叨,沈夏只能无奈点头应下。
扫扫地刷刷碗也就算了,反正她是绝不可能给八叔洗衣裳收拾屋子的,她才六岁,六岁!
谁家小学生给成年人洗衣裳,简直不要太离谱。
“明儿L你们还能留一整天,以前你没做过的活儿L,娘得好好教教你。”沈二娘子不放心的道。
沈家各房的衣裳都自己洗,二房换洗的衣裳向来都是她洗,俩闺女春丫头还成,能洗自个儿L的衣裳,夏丫头是一点儿L都没沾过手。
教,必须得教好。
离开家去书院的前一天,沈夏洗了一上午的衣裳,因为年纪小,娘不敢带她去河边,而是让爹把水挑到家里来洗。
她洗了一上午,爹挑了两缸水。
“瞧瞧夏夏这爱干净的劲儿L,多像八弟。”沈二娘子赶在婆婆开口之前夸道。
沈刘氏叹气,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就那么一件衣裳,洗了一上午,废了两缸水,她瞧着都心疼,既心疼衣裳,也心疼被霍霍掉的水。
终于把衣服上的草木灰洗干净的沈夏也叹了口气,洗件衣裳实在是太麻烦了。
“娘,我洗好了,你帮我晾上吧,我去找八叔。”
她去找八叔躲闲,也去找八叔认字,昨天她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在三天之内认全所有书名的。
沈夏敲门,得了应允后推开门,就见八叔正在执笔写字,明明穿着厚实的秋衣,身形仍旧略显单薄,不过字儿L倒是写得不错,将来就算科考不成,应该也能写对联谋生。
沈夏拿出昨日八叔给她的《千字文》,搬着凳子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本书她上辈子背过,所以昨天八叔只教了三遍,她就已经重新背下了,现在只需要比照着读音认字。
叔侄俩一个写文章,一个认字,互不打扰。
到了第二日下午离家时,沈夏已经认下了过半的字,沈八郎也写好了四篇策论。
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考试内容主要有四个方面:帖经、墨义、诗赋和策论。
对沈八郎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练习的便是这最后一项,从为帝者的角度中挣脱出来,尝试以学生和臣子的角度看待阐述和解决问题。
“八叔,师公和师奶好相处吗”出发去县城的路上,沈夏蹲在沈爹背上的背篓里问道。
“学堂里的人都称呼老师为先生,你也跟着叫先生就好,老师姓何,端方守礼,师母慈爱,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沈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方守礼说明是个重规矩的,又是教书先生,约摸是和学校教导主任差不多的性格——严肃严格严厉。
何夫人慈爱,应当是位慈祥好相处的老夫人。
沈夏略有几分担忧,她虽然是去书院住,但八叔也说了,她应该是跟着书院的厨娘仆妇们一同住,如此也就不会跟何先生何夫人有太多接触的机会,但何先生守礼重规矩,万一不许她在书院租书怎么办。
沈夏忧心忡忡的一路,结果到了书院,见了何先生和何夫人才知道八叔不只是洗脑了沈家人,他连书院的山长和山长夫人都给洗脑了。
“为师记得你大侄子应该有十多岁了吧,怎么不让他来?”何先生看着爱徒有些疑惑的问道。
“家中有农活,离不开年长的侄子,学生的侄女沈夏虽然年纪小,但是冰雪聪明,能够熟背《千字文》,识得几百字,租书也是她给学生出的主意,既能换些银钱,也能让书院的师弟们多读些书。”
沈夏脸颊微烫,头一次有人用‘冰雪聪明’这四个字来夸她。
何先生看了眼头上绑着布条的小姑娘,这般年纪,又出自农家,能熟背《千字文》识得几百字的确不容易。
“那倒是随了你。”
沈夏挑眉,说好的端方守礼严肃严格严厉呢,还没两句话呢,就夸上八叔了。
“沈夏一个小姑娘怕是不方便和你一起吃住,这样吧,待会儿L我让你师母收拾个房间出来给沈夏,你们叔侄日后就来我这里吃饭,如此也方便你照看侄女。”何先生提议道,眼巴巴的看着爱徒。
他早就想让八郎过来用饭了,三次院试,三次不顺,不是分到了臭号附近,就是吃坏了肚子,再不然就是体力不支,除了运气不外,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体不行。
八郎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也是他唯二的弟子之一,情分自然和书院里的其他学生不同,他亦是对这个弟子寄予了厚望。
八郎天赋极佳,有过耳不忘之能,这也是他当年在庙会上主动收徒的原因之一,沈家家贫,可八郎自尊心极强,宁可每天啃菜窝头喝热水,也不肯到他这里来吃菜喝汤。
虽说沈家已经竭尽所能了,除了干粮,八郎每天还有一个鸡蛋,可一个鸡蛋能顶多大的用处,如果不是身子单薄,上次院试,八郎何至于晕倒在考场里。
何先生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弟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尊心太强,偏又运气差了几分。
眼看再有几个月就要院试了,如今让家里的侄女来书院做租书的生意,恐怕也是为了凑足报名和赶考的银两。何先生心中是既怜惜又可惜,看向弟子的目光中甚至透露着几分哀求。
沈八郎只好收回原本的打算,师徒如父子,这些年老师一直想帮衬他,也盼着他能早日考中秀才甚至中举,但是碍于剧情,这两样他都未能让老师如愿。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麻烦老师和师母了。”
“好好好,你我师徒是应该的,早该如此了。”何先生合掌高兴道。
八郎早该想通的,多聪明的一个人,偏在这件事情上执拗,尤其是这两年,第三次落榜后,心气儿L都没了,成绩每况愈下,便是他拿出银子来奖励前三甲,都不能让八郎振作。
好在这段时间八郎总算想通了,上次考试策论文章虽还是大不如前,但好歹帖经墨义和诗赋都恢复了水准。
这是书院的举人苗子,也是他看好的未来进士,族中嫌他书读的不够好,不肯让他去族学当先生,他跑到山县开书院,收寒门甚至庶族当学生,既是为了满足自个儿L做先生的愿望,也是为了向族人证明他能教出好学生。
沈夏略微低了低头,她算是开眼了,原以为八叔是糊弄了家里在书院混天度日,可书院的山长待八叔如此亲厚,已经不是一般的师生了,说是如父如兄也不为过。
莫不是她真的误会了八叔,三次落榜并非实力不济,而是运气不好。
不多时,沈夏便见到了八叔口中慈爱的何夫人,入眼便是一身的富贵,满身绫罗,头上戴着镶了宝石的金簪,手上的金镯子目测有两根手指那么宽,可谓是金光闪闪,壕气十足。
出手更是壕气,见面礼是一块金光灿灿的平安锁,直接挂在沈夏脖子上。
这重量……估摸着是纯金的。
沈夏忙看向八叔,这礼能收吗?
这要是块银锁,她或许还会担心八叔把她卖给何先生家做童养媳,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卖给傻子做童养媳,但这可是块金锁,以现在的物价和法律,能换好几个童养媳了。
“看八郎干什么,俗话说的好,长者赐,不敢辞,收着吧。”何夫人笑眯眯的道,仔细看了看小姑娘脑袋上绑着的布条,莫不是伤着了,等会儿L让丫头请郎中过来瞧瞧。
说起来,除了拜师那会儿L,她这还是头一次见丈夫大弟子的家人,虽说是个小姑娘,但眼神清澈明亮,透着几分机灵,举止大方,并不拘谨。
见八叔点头,沈夏才腰鞠躬行礼道:“谢谢何夫人,谢谢何先生。”
这是行的哪门子的礼,何夫人掩唇笑了笑,不过也不奇怪,沈家是农户,想必是不教礼仪的,书院的先生也不会教沈八郎女子如何行礼。
“客气什么,日后就当这儿L是自己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我说。”
她有一女,没比这丫头大几岁,可惜前年被老太太接了回去养在身边教导。
沈夏来之前做好了寄人篱下的准备,她是来赚钱的,赚钱就要吃苦,这是她上辈子就明白的道理,但先收了何夫人的见面礼不说,又被拉着选房间,亮堂堂的两间房,中间用屏风隔开,雕花的架子床,两处衣柜,一处镜台,甚至还有桌案。
晚饭亦是丰盛,有荤有素,六菜一汤。
沈夏喝着鸭汤,吃着羊肉,看着和气的何先生、壕气的何夫人以及泰然自若的八叔,满心不解,惴惴不安。
“八叔,何先生是不是想招你为婿?”晚饭后,沈夏逮着机会悄声问道。
这学生娶闺女也是古装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不然怎么解释何夫人的大方,何先生的亲厚,这书八叔还租不租了?一年的租金怕是都不及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值钱。
“说什么呢!”沈八郎无语,这都哪儿L跟哪儿L,且不说他只是个小小的童生,就算他中了中举,也不够格娶易州何氏之女,再说老师也做不了子女婚嫁的主。
沈夏小声道:“不是吗,那……何夫人为什么这么大方?”
她不光怀疑何先生夫妇想招八叔为婿,还怀疑这个婿不是普通的婿,而是赘婿。
一般的师徒哪是这样相处的,不都是做徒弟的孝敬老师吗,就算是要给小辈儿L见面礼,可何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沈家的家境,给个普通的银簪子于她们都算是厚礼了,哪用得着给纯金的长命锁。
沈八郎一边收拾整理预备租出去的书,一边解释道:“何家是士族,在《氏族志》上位列五等的士族,虽没有千年的历史,可也横跨三朝,底蕴深厚,士族和寒门之间都甚少通婚,更别说是和庶族了。”
沈夏似懂非懂,这么说来,沈家连寒门都算不上。
不过,“横跨三朝都不够千年吗?”
一个朝代至少也要两三百年吧,横跨三个朝代都凑不够千年吗。
“前两朝都是短命王朝,加起来勉强凑够百年,今朝立国还不到三十年。”
那是够短命的,但愿今朝能撑上个两三百年,她可不想生活在乱世。
沈夏把今日收的长命锁拿出来,递给八叔,左右这锁也是看在八叔的面子上才给的,她虽然需要启动资金,但也不占这便宜。
“八叔不是明年要去考试吗,可以把这金锁卖了换银子使。”
也省得压榨家里。
“你先收着,不是还有这些书吗。”沈八郎拒绝道,他还没有山穷水尽到需要卖师母所赠之物,尤其还是赠给侄女的见面礼。
他虽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但还不至于被十几两银子难倒,就算没有面前这些书,还能去卖字画,去抄书赚银子。
八叔不收,沈夏美滋滋的把金锁收回来,可惜是块金锁,虽然做工精致,但如果换成金元宝金锞子金瓜子,直接就能拿去兑成银子铜板来用,金锁……她实在不好意思把别人送的见面礼拿去卖钱。
“八叔等着吧,我肯定做好这笔租书的买卖。”
这里面可有她一半的分成呢。
第 60 章
得何先生允许,沈夏的书摊直接摆在书院里,从教室到食堂的必经之路上,一张草席,一个绣凳,外加一个用浆糊贴在树上的纸招牌,上面写着‘租书’两个大字。
摊子摆开没多久,清晨陆续来书院的学生便围了一圈。
沈夏主动招呼道:“每本书租借一天只要二十文,有意者取了书找我登记即可。”
有不差钱的直接摇头走人,有站在书摊边上围观的,也有蹲下来挑选的,相比起这些书本身的价格,二十文一天的价格并不贵。
“小姑娘,我借这两本,先借十天吧,要怎么登记?”绿袍男子挑了两本书问道。
能在书院里摆摊,哪怕是做租书的生意,也须得要山长允许才行,他估摸着这小姑娘大概是哪位先生家的仆人,衣着朴素,脑袋上还带着伤,但摆放的书都是好书,有几本甚至很是难买。
沈夏虽然这几天学了许多字,但也只是勉强记得,默不下来,更别说用毛笔来写了。
“您在这本册子上登记,写上书名,时间,节约日期和姓名,最后确认书籍并无损坏,如果归还时发现书籍损坏,每本书需要赔偿五两银子,请您悉知。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读书人最是要面子,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肯定不会报一个假名上来。
“在下高子胜。”
绿袍男子翻了翻手中的书,确定没有损坏的痕迹后,才接过小姑娘手中的册子,上面已经列好了表格,倒是简单明了。
“最后一列确认书籍并无损害,您直接打对勾即可。”沈夏解释道。
等绿袍男子填写完,沈夏接过册子仔细检查了一遍,道:“由于是第一天刚开业,今天打五折,只收您一半的价钱,两百文。”
算得还挺快,高子胜越发笃定这是哪个先生家的丫鬟了,他拿出钱袋子,拿出两串钱递过去。
沈夏:“……”
这大魏朝的钱币也太不靠谱了,虽说是一串默认一百个铜钱,可到底是不是一百个,那也得数了才知道。
为了节省时间,沈夏五个五个的往下数。
书摊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数铜板的摊贩多了,但年纪这样小、数得这样快的在山县倒是独一份。
生意一旦开了头,往后就不会太难了,更别说沈夏还喊着今日五折。
早上上课前的功夫,书摊上就租出去了十几本,大都是每人租借一本,但也有那不差钱儿的,一口气租借上两三本甚至三四本。
上课的锣声响起,沈夏就收了书摊,回房间认字,到了中午休息的间隙和晚上放学的时间再把书摊摆上,一天下来,居然真的租出去了大半。
等到第二天,沈夏就抽空去集市上买了梨,又买了几包糖,借何先生家的厨房熬了一整锅的梨汤,给何先生、何夫人各送去了一碗,中午除了租书,还卖起了梨汤。
“润喉护嗓的梨汤,只要两文钱一碗,嗓子干了来一碗,咽喉不适来一碗。”休息的锣声响起,沈夏高声吆喝着。
沈八郎还没走出教室,就听见侄女的叫卖声了。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个先生家的丫头,胆儿可真大。”关大郎边走边道。
他估摸着可能是赵先生家的丫头,诸位先生当中,赵先生家境最差,其他先生应该看不上这点钱,也拉不下这个脸。
书院学生虽多,但学生和弟子不同,山长只收了两名弟子,大弟子是沈八郎,二弟子就是关大郎了,二人是师兄弟,跟其他人都只能算是同窗。
“我家的,我二哥家的二侄女。”沈八郎解释道。
关大郎愣了愣,道:“原来是二侄女,怪不得如此机灵,师兄……我那里有些闲置的书,不如拿来一并租出去,左右放着也没什么用处。”
不能借银子,不能给银子,他借书还不成吗。
他知道师兄平时有抄书赚钱,也知道师兄从前宁肯吃窝头也不答应去先生那里吃,昨日见师兄不去食堂而是去先生那里用饭,他还当师兄是想通了,不钻牛角尖了,可现在看来,恐怕是……家里困难到了极点,困难到了连侄女摆摊租书摆摊卖梨汤的程度。
沈八郎加快了步子,远远就瞧见二侄女在两个摊子中间忙活,忙着收钱,忙着卖梨汤,忙着让人登记。
“你去看着书摊,这里我来。”沈八郎接过勺子,就算有着前世的记忆,可身体还是个小孩子,仅有六岁的小孩子。
“沈兄,这是你家……孩子?”排在前头等着喝梨汤的半大少年迟疑着问道。
“我侄女,这两日有劳大家照应了,日后多担待。”
“好说,好说。”
知道沈凌云家穷,但没想到穷成这样。
关大郎主动站到一侧,帮着收铜板。
可惜借来的锅还是不够大,只卖出去了二十多碗,排队的人还没散,锅里的梨汤就已经尽了。沈夏一边暗喜,一边可惜。
知道学生的钱好赚,但没想到这么好赚。
独一份的生意,可惜除了租书和饮品外,她实在不好在这书香之地卖别的。
而且熬梨汤的锅铲都是借的,就算何先生和何夫人不介意,但这也不是长久之道。
生意还是不能仅限在书院。
小姑娘刚刚还满脸笑容,突然间摇头又叹气。
关大郎在心里头跟着叹了口气,师兄这人就是太要强了,何至于如此。
与此同时,何先生没在屋里看见弟子和弟子侄女,忙问夫人:“八郎和沈夏呢?怎么还没来。”
“不来了,她们自个儿开火。”何夫人有些遗憾,“你自己的学生自己还不知道吗。”
人穷但是志不短,要强的很。
“算了,随他们吧。”
何先生不想强求,八郎向来如此,他从前还担心八郎这样的性格,日后进了官场会难以融入,但这几年他已经不想这么多了,院试能顺顺利利的过去就是神佛保佑了。
想着书院里来告状的几个先生,何先生揉了揉眉心,反正书院是他的,租书也好,卖梨汤也罢,都是他允了的,不然能怎么办,谁让他摊上个犟种徒弟。
犟种徒弟·沈八郎死磕了一个月的策论后,终于放慢了速度,变得悠闲起来。
此时,沈夏的书摊已经扩大了三倍,关大郎拿来的书比八叔的书多多了,她和八叔做生意是五五分成,和关叔叔则是六四分成。
由于书摊的扩大,饮品已经被沈夏撤掉了,但又多了桩卖茶叶蛋和卤肉的生意,当然不是在书院里,而是在书院外,全家人都被他拉了来做壮丁,沈大伯、沈爹和沈四叔负责兜售,沈爷爷负责买肉,沈奶奶带着两个儿媳卤肉,大林二林也多了捡柴跑腿的差事,当然最重要的卤味方子只掌握在沈夏手里。
沈夏两边忙活,哪头都离不开她,哪头都舍不得搁置,县里县外来回转,还要挤出时间来认字。
反观八叔慢慢悠悠,休息日回家连书箱都不带,回了书院更是踩点上课。
整个人不说无精打采,但也看不出争分夺秒的学习劲头。
已经快忙成狗的沈夏,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给八叔做心理辅导。
是的,心理辅导。
她已经不怀疑八叔是在书院混日子了,不说在书院的月考成绩,单就上个月用掉的那一沓纸就足以说明八叔平时读书不是不用功,临近考试了反而懒散的不像样子,恐怕还是心理上出了问题,对考试有心理阴影了。
沈夏先把上个月该给八叔的分成推过去,又把家里做生意的账本推过去。
“八叔放心考,就算考不中也没什么,考不中就回家来做生意,正好家里还缺人手,尤缺会算账的人,当然,八叔要是想继续读书,家里也能供得起。”
想读就继续读,不想读也有退路。
沈夏也算是投桃报李,毕竟如果不是八叔,她也进不去书院,攒不到创业初期的资金,更不可能在卤肉生意中独占三成的分红。
虽然方子是她拿出来的,虽然做生意的主意是她出的,虽然创业资金她占了一半,但在这个父母在无私产的年代里,要不是八叔帮着说话,她还真拿不到三成。
卤肉生意她占三成,公中占七成。
别看大房二房和四房都忙得风风火火,连跟里正娘子学绣活的大姐这段时间都没少帮忙,但一个铜板都摸不着,只是吃的比以前更好了。
沈夏这段时间在书院已经了解过本朝科举考试的难度了,偌大的书院,三百多学生,十几年里都没出过一个举人,秀才也只出了两位,据说上一届院试,山县去考试的学生只考中了一人,乡试直接全军覆没。
啧,这可比她预想的难多了。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足以形容。
本来她还想着日后送三林去考科举,现在……科举就别抱太大指望了,能认字会算账就可以了。
“八叔想开点,万事莫强求。”
考中最好,考不中也正常。
易州府共有一州六县,三年考两次院试,每次录取不到两位数,卷的让人绝望。
沈八郎:“……”
他想得挺开,等中了举就回乡教书,既不再往上考,也不打算谋官。
大魏朝的科举不好考,出身庶族的官儿更不好做,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千难万险的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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