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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可凤姬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哪怕已经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挣扎几次试图站起来,虹纤在一旁努力搀扶她,可每次刚起身就摇摇晃晃地无力地倒回去,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尘土混杂着血,脏污了她清丽的面庞,令那高傲的气质变成了易碎的脆弱。


    麒御看着都于心不忍,啧道:“你这又是何必……”


    说着,他伸手要去拉她起身,却被她躲开了。


    “你——”


    凤姬打断麒御的话:“麒御,你欠我恩情。”


    “你非得这样吗?”麒御恼怒地质问她,“你现在为了这事儿跟我说这个?”


    “……对。”她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何况,当初谁都以为槐玉是恶果,你不也执意和他在一起吗?我那时可有拦阻过你?我没有,你今日又为何拦我。”


    “他不是恶果,那时从未有人确定他就是恶果,只是瞎猜。而虹纤是魔将、是大荒魔之女、曾亲率魔军为祸生灵,这是你我都亲眼所见的。”麒御紧皱眉头,沉声喝道,“你到底着了什么魔?!”


    他忽的一顿,目光投向凤姬身后,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道:“虹纤,你对凤姬做了什么。”


    虹纤自然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越发瑟瑟地缩了缩。


    凤姬道:“她什么都没对我做,甚至没提出让我放了她,是我要带她走。若再留下去,恐怕她命都不保了。麒御,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此次决不能听从。”


    “你——”


    “虹纤是曾为祸,可她出身为魔族,这能怪她吗?是天道不公!凭什么天道生你我为麒麟凤族,而她就生而为魔?”凤姬问。


    麒御欲言又止。


    看起来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其中差别十分微妙。


    简单来说就是他看起来有点无语。


    凤姬继续说:“她生而为魔,如何天然知晓何为善是该做的、为祸生灵是恶是不该做的?而如今她知晓了,也悔过了,为何你们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麒御不耐烦了,重重地翻了个白眼,说:“你让她去地府里问问被她残害的那些无辜生灵能不能放,他们说能,行,谁要再抓虹纤,我


    帮你们扛!”


    “……所以你们一定要杀她。”凤姬说。


    “也不一定,”麒御道,“她若能助我们除掉大荒魔,就算将功补过。而这也是唯一能证明她真心悔改过往之事的机会。所以我让你带着她跟我回去。她口头上说些什么都不可靠,唯有真的做了,才是不虚。”


    凤姬沉默了一阵,说:“麒御,算你偿还过往恩情……放我们走。”


    麒御一时没接话,与凤姬双双沉默,两双眼睛对着看。


    先前为了安全,又想让我可以一路看看风景,麒御没将我放在心境里,而是让我变回果体待在他特意背着的小包裹里。


    ——自从我自立门户独立成树,有了一项“特殊的”技能:可以无限结果……


    具体来说就是当我需要出远门的时候,只需要摘下果子,就可以跟着果体去别处了。


    当然,有时间限制,大约是三十个日夜左右,果子就撑不住了。


    而当这颗果子萎缩坏掉之后,树上会结出新果。


    这会儿,我从小包的缝隙里看着麒御的神色,感受到了他隐藏在沉默之下的怒火。


    他是记恩的,否则不会特地跑来找凤姬。


    可是,当凤姬以这个恩情要求他放她和虹纤离开……


    我一时说不清,但我想,若我是他,应该也会因失望而愤怒吧。


    长久的沉寂过后,他开口了。


    “我最后一次问你,跟不跟我回凤族?”他问。


    凤姬淡淡地说:“那我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我要用过去的恩情要求你放我们走。”


    麒御的脸颊隐隐抽搐了几下。


    就在我以为他们之间将又打起来时,麒御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我一时有些发愣。


    直到走离很远了,我看着麒御黑沉沉的脸,犹豫再三,还是从小包里出来了,化为人形落地。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面色稍缓,问:“怎么了?闷着了?”


    我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后,我轻声问:“就、就这么放她们走吗?”


    “……我会通知凤族她的行踪,让


    凤族来带她回去吧。”他说。


    “你生气了。”我说。


    他叹了声气,转过身去侧对着我,说:“对。”


    他这么坦率地承认,我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过了会儿,他再度看向我,强颜欢笑道:“别说她了,让她去执迷不悟吧。”


    我欲言又止。


    他说:“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犹豫再三才小声地问:“假如……当初你发现我就是恶果,你会和凤姬一样吗……”


    他平静地说:“你不是。”


    “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他说,“不是你说自己是恶果就是恶果,所谓恶果,像婴勋那样心肠歹毒,那他就是恶果,倘若他善良,那他就不是恶果。你心地纯善,哪怕全天下都说你是恶果,你也不是,而你若与婴勋一般歹毒,我与你又怎会有爱意羁绊。若我能有,当初我怎么不爱婴勋?”


    倒……倒也是哦……


    “不要钻牛角尖。”他说。


    我点点头。


    可是,在我和他回到北荒之后不久,听闻了凤姬身死的消息,他自己钻入了牛角尖里。


    ……对,凤姬死了。


    据说,在逃避各路的追捕时,遇上了天象之变。


    一颗天石陨落了下来,朝着一处较大的人族聚居地直直砸去。


    恰好凤姬带着虹纤逃至附近,她见此状,不假思索地奋起余力化出原形巨凤迎着天石而去,使尽浑身力气将天石撞偏,落到了离人族聚居地不远的一片荒地上。


    天石将荒地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这还不算完,因凤凰属火,而凤姬因遍体鳞伤筋疲力尽而无力控制体内真气横冲直撞——用通俗易懂的比喻形容就仿佛电器短路了可能会漏电。


    凤姬就是漏火。


    她撞偏天石那一下,体内迸发出的凤焰与原本包裹着天石的气体一触即燃,且是剧烈燃烧。


    天石砸入大坑后,依旧熊熊燃烧,火势迅速蔓延。


    不需多少时间,这场火便将燃至附近的人族及其他族生灵的聚居地。


    而凤凰真火并非寻常水源可以浇灭的。


    好消息,魔将虹纤属


    水,她引来的水克凤姬的火。


    坏消息,那把火乃凤姬体内能量之源,若要保全凤姬,正确做法是慢慢调息将火种引回体内,而若不然,火在凤姬体外被水熄灭,凤姬就……就会元气根本收到致命一击。


    会死。


    当时情况紧急,凤姬喝令虹纤立刻动手。


    虹纤不肯。


    凤姬与她争执起来,不知说了什么——当时目睹这一切的是巫族人,他们倒不是去找凤姬寻仇的,单纯就为了逮回虹纤——总之,巫族人远远看着那俩大吵一架,然后虹纤就哭着引水灭火了。


    火势被彻底灭掉之时,就是凤姬殒命之时。


    雨中,虹纤将渐渐失去气息的凤姬紧紧抱在怀中,雨越来越大,直至灌满了天石所砸出的大坑,形成了一个湖。


    巫族生性谨慎,不敢妄动,继续埋伏观测。


    一天一夜之后,雨停了很久了,虹纤依旧维持着跪坐在地上抱着凤姬的姿势,巫族渐渐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查看,发现虹纤已经死去多时。


    她用凤姬常戴的火簪刺入了自己的心脉。


    “……”


    巫族追兵深深震撼,久久无语。


    此事传遍各界各族,反应皆如巫族。


    在此之前,没有人信虹纤是真心与凤姬相爱,在所有人看来虹纤都不过是以某种手段操纵或哄骗了凤姬,以此来逃命而已。


    可如今看来……


    麒御已经把自己关在山洞里三天不吃不喝了。


    他自闭了。


    我在旁边劝他都不管用。


    我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他终于回了我一句话,这话却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我当时不该放她走。”


    “……你尽力了。是她执意要走,还用对你的恩情相迫。”我说。


    “我不认她又能如何?”他执拗地说,“我就该不认狗屁恩情,把她和那个……家伙一起带回凤族。”


    我受不了他这副颓废的样子,忍无可忍道:“你让我不要钻牛角尖,如今你自己却深陷其中。你当时如何会知道天石恰好在她们所经之处陨落?如何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若你当时强行把她们带回凤族,虹纤因此而死,而凤姬殉情,你是否


    依旧还是责怪自己?”


    他:“……”


    他沉默良久,瞅我一眼,四目相对,他默默地侧了侧身,移开目光,耷拉着脑袋,继续自闭。


    我放缓了语气,想了又想,只能这么宽慰他了:“或许,你这么想……当初就连你都不能接受她俩在一起,她俩必然无法长相厮守,那……如今死在一起,或许对她俩而言不算一件坏事。正所谓,生死相随。”


    麒御转头看我,神色有些复杂微妙,眉头微微皱起。


    我心中一惊,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看你太伤心了,所以说些话宽慰你,凤姬过世我也很为她难过……你、你别生我气,我不是在说风凉话!我只是……”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松了一口气。


    可他接着道:“可你确实心中认为她俩是在生死相随……这是件好事是吧?”


    我怔了怔,嗫嚅道:“不、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凤姬……”


    “我不是在说凤姬,我在说你。”他的神色越来越认真,甚至于严肃、可怕。


    我心中惴惴,不敢再说话了,贴着墙低头站了会儿。


    他催我道:“回答我。”


    干嘛凶我……不,他没有凶我,他的语气很平淡。


    但,我就是认为他在凶我。


    想来想去,我化作一道白光逃出山洞,回到洞外的树身上去。


    还是树里安全。


    不多久,麒御终于在这几天来首次出山洞了。


    他来到树旁,缓着声说:“槐玉你先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不听。


    他等了会儿,催促道:“快点出来,真有话和你说,很重要的话。”


    不听不听。


    “你哪儿学的,一言不合就回树里……”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树身,“出来,听话。”


    他现在就敢敲树身,等我出去,岂不是要敲我脑袋?


    不出去。!


    第92章


    我在树里待了三天。


    麒御拿我没辙。


    他一次也没吓唬我说要砍树之类。


    虽然就算他这么说了,我也不会信,但他完全没这么做,也没发火,只是重复着劝我出去的话。


    他明明强大得过分,却又温柔得过分。


    其实,我明白他的心意。


    他听我那么说凤姬和虹纤,担心我将来怀揣着生死相随的念头也……


    麒麟的自然寿命虽然很长,但他总是在退魔的一线战斗……


    我不是好果,总惦记着此事,总想劝他不要这么做。


    之所以没说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


    我知道他在做很伟大的事,可我的胸襟没有他那么广阔。


    我根本就不认得几个人族,却要因为人族而日夜担忧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的安危。


    我甚至因此对人族微微地生出了嫌弃之意。


    不敢让麒御知道我内心的这份自私。


    与他不相配。


    本来就哪哪都不相配了。


    因此我迟迟不肯出去,不是因为我真的生他气,而是因为内心很烦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说我若如婴勋一般歹毒就根本不会喜欢我,而我虽然没到那份儿上,却也并非他所说的纯白澄澈。


    当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一定就不喜欢我了。


    也许他出于责任感并不会抛弃我,可也不会真心喜欢我了。


    “你没事吧?”原本麒御靠坐在我树下阴处发呆,忽的抬头望着我的枝叶说,“怎么开始一直掉叶子了?”


    那不是叶子,是我的泪!


    他摸下掉到他脑袋顶上的叶子,低头捡起掉在他身上的,站起身道:“槐玉你先出来,你树一下子掉好多叶子,以前没这么掉过。万一和你的人形关联,那你之后再化人形是秃子的话……你别哭。”


    我:“……”


    我不哭,我用你的毛发上吊。


    我收回前言。他吓唬我了。他用变秃子来吓唬我!


    我也不确定掉叶子会不会人形变秃子,一直以来我的树身都被照料得枝繁叶茂,那……万一……


    我咬一咬牙,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树身。


    “终于肯出来了?原来你怕变秃……”他说到这儿时,看清了我的神色,猛地改口,“刚逗你的!不秃不秃,叶子跟你头发有什么关系?”


    我扑到他怀里抱住他。


    他反手抱住我,摸着我的头发说:“这都当真?你可真是……”


    我摇摇头。


    他沉默一阵,声音低了些,认真地说:“凤姬与我情非泛泛,她骤然离世,我一时悲恸,前几日消沉了些。但你不要误会,我与她并无雌雄私情。”


    “倒也没怀疑这个。”我小声说。


    “那是因另一件事了。”他道,“虽你不愿听,但我必须说。”


    “不是不愿听,只是我……”我犹豫了下,自暴自弃道,“没什么。你说吧。”


    他果如我所猜想的那般道:“麒麟虽生而强大,然则天有不测风云……总之,槐玉,你答应我,若我有所不测,你不得心存生死相随的念头。”


    可我光是听他这么说,眼泪都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没有叫我别哭了,只是抬起手来用指背轻轻地擦拭掉我的泪水。


    他身形那么高大,自然手指粗长,力气大,皮肤有些粗糙,但刮在我脸上并不疼,只是会令我感到一些酥麻。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抚摸我的脸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不是害怕,也不是害羞,就是本能反应。


    如今我们已经很熟了,可每每肌肤相亲,我依旧会有异样的感受。


    大抵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他。


    可叫我如何不爱呢。他这么好。


    “我若没了,你别天天哭,哭个两三天就够了。”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回避这个话题:“无缘无故说这些……我不爱听,你别说了。”


    “还是先说好吧。”他执拗道,“万一突然……就来不及了。”


    我皱起眉头抬眼怒视他。


    他却低头看着我反而笑了,然后将我拥入怀中,亲了亲我的头顶,说:“这么什么好忌讳的。若真到那时,你得替我看着麒麟族,替我看我再也看不到的一切,这样我还不算死。你就当我只是去了一个很远


    的地方,要去很久。”


    “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抢白道:“可是若你生死相随,到了地府到底是要各入轮回,那之后你不再记得我,我也不再记得你,我们之间的一切才是真的就这么消散了。可若你好好儿活着,那我们就都还在。”


    “我……”


    “槐玉,答应我。”他说。


    我闭上嘴巴,良久沉默。


    他不催我,慢条斯理地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我的长发。


    我不想答应他,也确实一直都没有答应他。


    他很失望,那段时日里看我的时候眉间总是微微拧住,一副极担忧的样子,偶尔还会在我身后叹气。


    我:“……”


    听不见。就当听不见。


    好在毕竟那只是一种假设的最坏的情况,并非真实发生,因此没多久我们这么僵持着僵持着就当无事发生了,都没再提。


    趁着先前麒麟族大胜一役魔军元气大伤,加之凤族抽出虹纤魔骨联合巫族等族研究出了些有效克制大荒魔血亲的法子(绝大多数魔将都是大荒魔之后),魔界一时消停不敢进犯,我与麒御开始规划建设麒麟城。


    起初麒麟们不明白为何要建城。


    我解释说城池可以将来用来抵御魔军,他们虽尊重我但不服我的说法,反过来跟我科普一堆死石头的墙防不了魔军。


    我只好改而说那大家有个房子住……


    麒麟们纷纷表示没事儿现在席地而睡挺好的,天大地大,空气流通,夜里睡一半醒了无需动弹只要睁开眼睛就还能看看星星。


    清醒一点吧你们到底哪只麒有看星星的浪漫细胞?


    我曾和麒御深夜里月下散步(麒御将这理解成是半夜巡逻,一度劝我留在家里睡觉他自己巡就行,毕竟他是一头体贴配偶的好麒),遇到两只结偶的麒麟坐在偏僻处仰着头看夜空,那氛围第一眼看来颇为文艺。


    我正要拉着麒御绕开别打扰小情侣约会,听到一只语气凝重地对另一只说:“上次砸死凤姬的就是那玩意儿。”


    我:“……”


    到底谣言是怎么传成凤姬是被砸死的……


    另一只说:“你说那是什么魔。”


    前一只自信地说:“星星魔。”


    另一只说:“听起来威力颇大。”


    哪里听起来威力颇大了……听起来像幼儿节目的反派,每一集都在做坏事从未成功过,最后被主角感化痛改前非的那种。


    “它们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不怕它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我也不怕。麒麟族没有怕的。”


    “这当然,我们可是麒麟族!”


    为什么突然热血?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头麒麟沸腾地聊起了之前上战场杀魔之事,聊到畅快处一只突然仰头长啸。


    我懂一些麒麟语,大意就是挑衅星星魔,说我们可不怕你们,有种现在就来。


    另一只跟着仰头长啸,大意是放狠话让星星魔有来无回。


    我身边这只不甘示弱也啸,大意是说得好我为你们自豪。


    我目光平静平移到身边这只人形麒麟上,将脚抬起放到他的脚上,大意是说你突然叫起来差点吓死我。


    他看着我,面上颇有歉意,可能是因此,脚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挪开。


    若在平时,他是无法忍受手或脚被我压在下面的。


    我是无意中发现的,一旦我把他的手或脚压在下面,他就会本能不舒服地抽出反过来压到上面。


    我问他有什么特别讲究吗,他说没有,我不说他都没注意到。


    然后我再次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他下意识地抽出手压到我的手背上。


    我:“……”


    ……


    “要不就族长自己建个房吧。”


    “就是就是。族长也真是的,麒麟是随便哪儿都能睡,果族可能就是不行,凤族就也不睡地上,我听说凤族喜欢睡树枝上,越高越好……族长,配偶的需求很重要!”


    麒麟们毫无恶意地眼中泛着恳切的光芒如此语重心长地对麒御说道。


    我:“……”


    还是麒御了解他的族麒,见状为我解围,说:“建城别的都是附带,主要是养鱼。”


    我:“……”


    “养鱼?”


    “养什么鱼?”


    “以前养过,养不活


    ,鱼族性烈得很!”


    依我愚见,啥族都烈不过你们。


    总之,麒御以《为何要建立大规模活鱼养殖场及如何建造》为中心发表了重要讲话,飞快地、牢牢地吸引住了麒麟们的心。


    他们寂静无声地吞着口水听完,纷纷表示鱼是真的比魔好吃太多了……


    不,简直不能比。


    族长你发誓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以后真的能过上每天有鲜鱼的好日子,我们一定跟着你干!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麒御:“不是我说怎么干,这都是槐玉的主意,他会。”


    麒麟们眼睛亮晶晶地齐刷刷看我,纷纷表示大祭司说得果真没错,族长夫人会给我族带来无法限量的大鱼……啊不,是无法限量的大机遇。


    我:“……”


    总而言之,怀揣着每只麒麟都能日啖鲜鱼三百条的美好愿景,大家热火朝天地投入了麒麟城的建设之中。


    麒麟虽然过往懒散,可真要他们干活儿,没有偷懒耍滑的。


    我们先在北荒圈地造了城的雏形,然后逐一细化雕琢,分区别类。


    每一天麒麟城都有新的、明显的变化。


    一座规模宏伟的城池一点一点地在我们的眼前呈现出来了。


    ——主要是麒麟们在出力啦,我……我就动动嘴皮子罢了。


    但麒麟们总是在夸我,夸得特别夸张,我一度不好意思出门。


    我真的后来在我和麒御新建起来的砖瓦房家里待了大半个月没出门。


    一是麒麟们太热情了我避避,二是那阵子我带着小麒麟溜圈顺便视察工地的时候不小心掉地基坑里摔伤了腿……


    当时跟在我身后的一群小麒麟不知出于什么脑回路以为我在玩,纷纷跟在我后面往坑里跳,差点吓死我。


    结果摔伤腿的只有我一个。


    那群小麒麟毫发无损,齐呼好玩、再来一次。


    “……不准再来!麒七,去叫只大麒麟来救我……”我说。


    我在家里躺了大半个月,再出门时,麒御说给我个惊喜。


    他装神弄鬼地把我带到已经差不多初步建完的麒麟城中央广场。


    我看到广场上矗立着两尊高耸的石雕,大概有十几二十米。


    我仰着头看了好一阵。


    “他们非要建的,我觉得也行。”麒御在旁边咧着个嘴乐呵呵地说。


    是一只极有威势的巨大麒麟和麒麟身边的我。!


    第93章


    麒麟城建起来后,我和麒御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二十年六个月零五天。


    后来想起,觉得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建城那些年,麒麟族没有落下抗击魔族,他们和其他族分别在不同的关隘给魔族造成各种打击。


    最后百族联手,在长达十年的拉锯决战中以极大的代价重创了由于接连折损大将而勃然大怒亲自出动的大荒魔。


    大荒魔是生于盘古开辟天地之前的始祖魔王,就算这次各族艰难地将它俘获了,却很难彻底消灭它。


    就像当初难以对付我的母树那样。


    经过商议,将大荒魔残剩的一时无法消弭的力量分割,按大小比例分别封印到十大族的宝器之中分别看守。


    这之后,元气大伤且失去统领的魔族很快四分五裂,消声灭迹。


    如此平和的日子持续了约两百余年。


    就在各族放下了防备时,魔族卷土重来了。


    各族紧急自查,竟发现除龙、凤、麒麟三族外其他七族所镇守的大荒魔残魂都早就被冒牌货所取代了。


    正主去了哪里,也就不必多说了。


    根本没空指责那七族,如今魔族来势汹汹,短短数月已攻占十多处要塞。


    更要命的是,今时不同往日,魔族在百年前只是到一处屠一处,虽然凶残,远不及如今它们竟每霸占一处便以极其刁钻恶毒的邪术将当地各族生灵转化成受它们驱使的行尸走肉的武器。


    如此一来,魔族堪称“生生不息”,力量飞速壮大。


    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人族,就连龙凤麒麟三大族会是什么结局都说不一定。


    这世上的各族向来是息息相关、唇亡齿寒,不存在能独善其身。


    再强大的种族,若敝帚自珍,或许能得一夕安寝,可待魔族除掉了其他族之后,剩下的这些会如何呢?


    会孤立无援。


    难道能寄希望于魔族最后会突然收手、只对付别族不对付它们?


    不能。


    魔族的野心只会被先前的胜利滋养到遮天蔽日的程度,并且士气高昂,只会想着一鼓作气将剩下的灵族都一并除掉。


    实力强盛的各大族联盟抗魔,不止是出于强者保护弱者的道义,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


    可如今……


    各族不得不暂且搁置这两百年间的恩怨情仇,再一次地组成了抗魔联盟。


    北荒峡道自三百年前就因是魔界通往人世的最便捷通道而成为魔物袭击的重灾区,加之魔物在这儿吃过麒麟族太多亏,此次卷土重来它们对麒麟城的攻击十分密集。


    于是抗魔联盟开会的地点就索性选在麒麟城了。


    主打就是头铁。


    可能大家都被死灰复燃死皮赖脸的狗皮膏药似的魔族深深地烦到了,很想发疯。


    北荒峡道好啊,在这边开会,开累了就去打打魔,打完一波发泄好了回麒麟城继续开会。


    何况,麒麟城是现如今世上建设得最好的城池。


    谦虚一点,加个之一吧。


    起初建麒麟城,各族没当回事儿。


    正式建成后,麒麟从王往下都很嘚瑟,广邀熟人前来参观。


    那会儿魔族消隐,各族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瞅瞅,搞不好能逮着机会嘲笑一下土麒麟们呢。


    毕竟谁不知道麒麟族出了名的随地乱睡不讲究,还喜欢炫耀,芝麻绿豆的事儿也能炫……


    搞不好这回就是刨了一堆坑。


    这不值得大家千里迢迢赶来嘲笑嘲笑?


    大家抱着这样的想法来了麒麟城,然后被眼前的一幕幕深深地震撼到了。


    没想到麒麟这回是真干啊……吃错药了?


    不怪大家没见识,确实是麒麟城远远超出了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甚至可以说画风都不属于一个次元。


    而且我一直催麒御不惜晶石甚至宝器去各族换各类农作物、药材、养殖类动物的种苗。


    这年代各族之间很少互通这些,都是自己地盘上有什么能吃的就吃了。而麒麟城到处搞引进,就显得物产特别丰富。


    麒麟城花高价兑换种苗看似划不来,可当养殖规模形成并稳定下来后,产物不仅足以供养麒麟族日常使用,还可以拿富余的去向各族兑换所需。


    这会儿以物换物的交易形式早已经被人族发明并推广了。


    总之,麒麟


    城的名声打出去后,不止在普通的交易市场上获得了不菲的收益,由我主持开发的麒麟城城市旅游产业效益也非常巨大。


    麒麟族暴富。


    麒麟们大方,赚到的财物不藏着,麒御说拿出来继续建设麒麟城他们就照做,导致麒麟城进一步发展,市场进一步扩大,收入进一步提升,实现了良性循环。


    麒御今日在城中央区议会厅开完会回来,紧皱着眉头在家里来回踱步。


    “我们就是想不明白大荒魔的残魂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窃走的……当初魔军大溃败,叫得出名号的魔将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喽,就算整顿起来,也不该是如今的来势。”


    “再者说,虽然大荒魔的残魂有七份都被窃走,可余下三份最厉害的都还在麒麟族和凤族龙族的镇压下。”


    “就算把这三份也给了它们,哪怕魔族将这十份残魂合而为一,也恢复不了大荒魔当年十分之一的本事。然而如今的魔军远超当年大荒魔率领的不止十分之一……”


    我正坐在一旁喂着一只还不能化为人形的小麒麟崽子吃饭。


    这只小麒麟自然不是我和麒御生的。


    两百年前那场决战时,它还只是一颗蛋。


    它爹战死沙场,它娘生下蛋的当晚魔族偷袭还未建完的麒麟城,它娘为保护周围的老弱病残麒而奋起激战,最终力竭而亡。


    按照麒麟族的惯例,这颗蛋原本是要送去祭司殿孵化抚育的。


    可祭司殿那会儿挤满了嗷嗷的孤儿幼崽,眼看着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和麒御商量过后,提议由其他麒麟自愿领养这些幼崽。


    领完,剩下了这颗蛋。


    不是麒麟们没爱心和耐心,而是当时大家确实都腾不出手来孵蛋。


    麒麟幼崽活泼而不熊,总体都乖,好养活,大麒麟出门在外,让幼崽独自在家待着一般都能自理,不会出事儿。


    可蛋需要长时间带在身边孵化,就有点麻烦。总不能揣着蛋上战场吧?


    麒麟实诚,觉得自己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从一开始直接拒绝,不拖泥带水。


    麒御说那你们谁孵这颗蛋谁就不上战场呗,孵出来再去!


    麒麟们更不愿意了。


    他们不是不愿意孵别麒的蛋,而是不愿意退出战场。


    麒麟们倔起来麒御都拿他们没办法,那让祭司殿孵吧……


    算了,祭司殿现在光是治疗伤员都忙不过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务。


    麒御心一横,说他来孵,然后就把蛋揣回了我和他的家,跟我说了这事儿。


    我能怎么样呢?于情于理都只能同意。何况我确实内心一点也不排斥,只觉得心疼这颗蛋。


    麒御让我给蛋取名,我想来想去,给它取名麒凯,取个好意头。


    后来联盟果真在对魔决战中凯旋了。


    只是那会儿麒御太忙了,很少有空孵蛋,他还总是出差,在麒麟城里胸前捆着蛋走来走去也就罢了,带到别族地盘总感觉有点儿那什么……


    而我的体温比麒麟低太多,不怎么适宜麒麟蛋的孵化。


    折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孵化出来。这还不算完。


    小麒凯是早产蛋,还曾在混乱中被魔兽踩过几脚,蛋皮上一直留着裂痕,一度令麒和果都怀疑能不能顺利孵出来……


    总之就是先天严重不足。


    侥幸孵出来了,长得比一般的麒麟幼崽慢太多。


    麒御说没事儿,这孩子长慢点就慢点吧,不指望干啥,活着就行。


    我觉得也是。孩子爹娘死得壮烈,他能开开心心活着就很好了。


    我此时一边喂小麒凯吃饭,一边抬头看着麒御,想了想,说:“可是,比大荒魔还要厉害的魔……我从未听说过。”


    “谁都没听说过。”麒御说,“所以我们才特别纳闷。”


    “新生的大魔?”我问。


    “我们也这么猜。”麒御长叹了一口气,道,“轩辕的意思是,天道讲究阴阳均衡,我们除掉了大荒魔,必然会有新的大魔成为新的大荒魔……说不定根本就是天道所为。天道不趋善也不趋恶,它只是维持着两者皆有的局面。”


    “天道怎会如此……”我喃喃道,“我不懂。”


    他说:“我也不懂。没事儿,我瞧着他今儿说完这话,懂的就没几个。龙飞也不懂,还给我递眼神来着。人族就是喜欢神神叨叨,挺有意思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


    我想了想,问:“紫衣真人那里依旧没有消息吗?”


    此次开会,真炁宫没有参与。


    真人已经闭关一百多年了。


    他闭关前不知何故坚持遣散了真炁宫所有内外弟子。


    后来各族再去真炁宫,只能看到坐落在山上的冷冰冰的房子,怎么都找不到真人。


    这次三大族联名向真炁宫发去信函,依旧没有真人的消息。


    麒御摇摇头,说:“没有,我派麒贝亲自前去真炁宫,他回我说那里只剩断壁残垣,完全不像这些年有谁住过的样子。他翻遍了整座山,问过附近无数生灵,都不知道真人究竟在哪儿闭关。”


    他略停了下,看着我说:“其实我和龙飞都猜真人是否已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当年真人突然遣散弟子就很可疑。!


    第94章


    我陷入沉思之中,手中的小勺搁在碎鱼羹里许久没动,直到被小麒凯扒拉了好几下才猛地回过神来,正要继续喂他,麒御从我手中接过了碗和勺,蹲在旁边一点点喂起小麒凯来。


    我看看他,看看小麒凯。


    小麒凯固然喜欢我,但也许是麒麟的天性,我总觉得他更喜欢他的王麒御,这会儿吃碎鱼羹都比我喂的时候来劲儿,边吃喉咙里还边发出愉快的咕噜声,一只小蹄子搁在麒御的膝盖上,另一只搭着我,很是憨态可掬,很难让我不喜欢。


    我不由自主地抱起小麒凯,让他坐在我的膝盖上继续吃。


    麒御调了下方向继续喂,嘴里说着:“他很重了,你腿等下麻了。”


    “还好,我又不是人族。”我摸着小麒凯的脑袋说道。


    不是我歧视人族,而是确实人族普遍力量不如我。


    我和麒麟族都算妖族,虽然两者之间妖力相差甚大,可无论如何我都比人族生而强大。


    麒御没多劝我,改而和小麒凯说起话来,问小麒凯今日有没有乖乖的。


    小麒凯哼哼唧唧地发出简单的麒麟语音节接他话。


    我笑着看他俩互动,直到麒御喂完羹,搁下碗,抱起实心的小麒凯掂了掂。


    “刚吃完,你别掂他。”我忙说。


    我不针对麒御,是说几乎所有麒麟,带崽全靠幼崽体质强,不然那存活率实在会是超级难看。


    小麒凯孵出来没多久,一次我有事儿离开了会儿,回屋就看到麒御拎着小麒凯的两条前肢在转圈圈,小麒凯整个麒麟身子在空中飞荡,两条后肢欢快中掺杂着些许无助地蹬着……


    我登时两眼一抹黑。


    麒御被我狠狠地说了一顿,一点都不服气,说麒麟族都是这么玩儿……不是,是都是这么陪小麒麟玩儿的,千百年来就没听说过谁家小麒麟因此胳膊断了的。


    可是以我对这伙离谱麒麟的了解,我严重怀疑就算有也被他们瞒住了没说而已!


    这会儿麒御看表情依旧不服,好歹没还嘴,甚至还没掂了。


    这么乖,十之八/九有阴谋。


    我不动声色地等着。


    麒御瞅瞅我,瞅瞅麒凯


    ,说:“今儿把他送麒贝那儿去睡吧,都好几天没见了,麒贝肯定想他。”


    我:“……哦。”


    麒贝想不想小麒凯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麒御在想什么。


    ……我也不是完全不想。


    麒贝住得离我和麒御家不远,麒御左手揣着小麒凯,右手顺手拎了一篮子水产去了。


    不多久,麒贝抱着小麒凯来了。


    我:?


    “王刚到我家门口,就撞上了人族轩辕正好要从那儿经过去找他,说有急事把他叫走了。王看样子觉得今晚可能不回来,让我把麒凯送回来陪后。”麒贝说。


    “……叫我槐玉就好。实在不行,就叫‘你’。”我第一万遍这么说。


    怀念刚认识麒贝的时候,他一般叫我“你”。随着时间的推移,麒麟们都执拗地叫我后……谁懂啊。


    实在是太尴尬了,我让麒御去解决这事儿,麒御说没法儿解决,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赢得了麒麟族的认可和敬重,他总不能动用王的权威去压迫大家这种事儿。


    就算他肯,麒麟们压根儿不会照做,那他就还是不丢这个面子了。


    我:“……其实不用这么认可敬重我。而且你的面子偶尔丢一下也没什么!”


    麒御闻言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事儿坚决不管。


    此刻麒贝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说:“若无它事,麒贝先行告退,不打扰后休息。”


    “……再见。”我说。


    赶紧走吧!我对你有意见!


    麒贝离开后,我哄小麒凯在里屋睡下,然后待在外屋一边整理新引进作物的种植技巧一边等待着麒御回来。


    虽然麒贝说他今晚可能不会回来……谁知道呢,万一回了呢。总之我等到困得等不下去了为止。


    这段时间他总在忙,回来时我都睡着了,第二天醒时他已经又出门了,最多给我看个背影。


    早知道刚刚就不让他送小麒凯去麒贝家了,我和他还能多相处一会儿。


    就只是看着他陪小麒凯玩儿都好啊。


    虽然我和他已经在一起数百年了,也曾有过朝夕相对的很长一段岁月,可总还觉得不够,根本不会因此厌倦。


    每一天都是全


    新的,每一天和他相处都依旧地、或者说是更加地喜欢他、依赖他。


    所以说魔族真是烦透了。


    若没有魔族,哪儿来这么多事儿。


    我想着这里那里,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天都快亮了,我从瞌睡中惊醒然后再度睡去循环不知多少次了,他终于回来了。


    他刚抱起我,我就惊醒了,睁眼看到是他,哑声道:“你回来了……”


    “嗯。”他柔声道,“你继续睡,我把你搁床上,舒服些。”


    他把我搁床上,扯过被子给我盖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我问。


    “我……唉,你睡吧,我告诉麒贝,等你醒了他再转告你。”他说。


    我听着这话怪怪的,一下子瞌睡都散了,完全撑开了眼皮子盯着他。


    “你究竟要说什么,直接对我说。”我说,“我现在不困。”


    他见状没扭捏,点点头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现在就要出发去西河。魔军昨日突然在那儿冒出来。西河人族聚集地繁多,一时撤不走,也不可放弃。我已经整令了两百头麒麟随我前去,其他族亦会各自派出援力。”


    又是魔族!


    我自然心中恼怒烦躁,可说不说都于事无补,索性不说,只是坐起身叮嘱麒御此去注意安全。


    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说:“当然。你不要担心,好好儿待在麒麟城,我尽快回来。”


    可他是个骗子,明明这么说了,却一去不回。


    ——他自那日离开麒麟城,整整四年没回来过。


    魔军和各族联盟大军在西河胶着住了。


    麒御作为联盟大军的主帅,哪怕他拥有快速穿梭回麒麟城的能力,却不能这么做。


    麒麟们没意见,可大军中其他族的兵士就不一定了。


    各族糅杂,大目的是一致的抗击魔族,可心思终究各异,其实并说不上一条心。


    若非是怕来日自族遭难得不到援助,恐怕不少族早就跑了。


    身为这么微妙的庞大队伍的领导者(之一),麒御不能授人话柄。


    他不能回来,我却能让麒贝带我过去。


    麒贝的空间穿梭


    术没麒御厉害,距离不能太远,可分几段过去也很快。


    但麒御预判到了我的打算,早就勒令过麒贝和其他麒麟不准听我的带我过去,倘若我要自己过去,都得拦住我。


    平时一口一个后我怎么说都不肯改口,还说是敬重我,关键时刻根本不听我的。


    就在我要被气死的时候,突然一只小麒麟偷偷摸摸来找我,跟我说他听到爹娘说王在西河受了重伤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我:“……!!”


    小麒麟:“不要说是我说的哈。”


    “……放心,我不说。”我说。


    “我很担心王。”小麒麟说。


    我喉头干涩着说:“我也很担心……”


    事实上,此刻我已经是凭本能在回小麒麟的话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想不了太多别的。


    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去见他,一刻都再也等不下去了。


    送走通风报信的小麒麟后,我深深呼吸,整理了一下心情,摆出强势的态度连夜去了麒贝家,问他是否确有其事。


    他愣了下,眼睛连着眨了十来下,问:“谁说的?”


    “我梦到的。”我说。


    “……梦不可作准。”他说,“后只是太想王了,因此才梦到的吧。”


    我根本没精神和他周旋,径直道:“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我走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总能走到西河。”!


    第95章


    麒贝再三推拒,可我以往也就罢了,不愿因一己之私为难他,此刻却顾不得这些那些,自私便自私了,我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麒贝没法子,最终只好答应送我前往西河的营地去见麒御。


    麒御重伤昏迷的消息从西河传到麒麟城本就已过了一段时日,而我和麒贝赶赴西河也耗费时间,一来一去,我到时,麒御已经醒了。


    这对我和麒贝而言当然是好消息,可也因此我俩都被麒御大发雷霆地狠狠训斥了一顿。


    一果做事一果当,我梗着脖子说:“是我逼麒贝带我来的,你别骂他,只骂我就好。”


    “我两个一起骂!”麒御吼道。


    数百年来,他第一回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猜对麒贝而言亦是如此。


    但我知道这都是出于他对我的爱护。他怕我来这儿遇到危险。


    我自踏入西河地界,仿佛见到了人间炼狱。


    之前我一直待在麒麟城里,虽听说此次大战魔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却不曾想到已经是如此厉害的程度。


    西河绝大多数地方都被魔军占领了,联盟节节败退,如今艰难守住的地界亦战火纷飞一片狼藉,到处是断壁残垣、各族的尸骨和孤儿。


    联盟军的营地都是一派灰败景象,不复以往整齐井然模样,灰头土脸、缺胳膊少腿儿的战士到处都是。


    帐篷不够用,许多伤员只能露天摆着,许久都轮不到医治,在痛苦的□□或无声的绝望中渐渐死亡。


    我看到了无望。


    许多战士的眼中只剩下了无望,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战意。


    我走向麒御帐篷的一路上还听到了几个帐篷里传来的争吵声。


    已经有很多族想放弃西河了。


    麒御深呼吸一口气,眉头几乎打了结,沉声道:“你俩马上离开这里回麒麟城去。”


    这些日子或许他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没松开过,以至于眉间都形成了深深的纹路。


    看上去有些……苍老。


    我不愿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这令我心中不安。


    可事实确实如此。


    我甚至看到他生了许多白发。


    可按麒麟的寿命来算,他如今应该正当壮年,不该如此。


    我的目光缓缓在他缠满渗血的绷带的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他那瞎了一只的眼睛上。


    这只眼睛的眼球已经全部青白化了。


    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他额上的发间穿过眼睛斜划到了另一半脸上,几乎就要到耳朵了。


    我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锋利的指甲掐进去,令它血肉模糊。


    麒御一怔,眉头稍稍松了些,语气缓和下来,叹道:“我……之后回麒麟城再和你说,总之你先和麒贝回去。此处凶险,魔军随时来犯,我到时难免分神担心你们。麒贝是祭司主培育而非战斗,恐怕难敌魔军。”


    我攥紧了手,咬着牙说:“麒贝自己回去吧,我留下来。”


    麒御立刻提高了音量,又凶狠起来,道:“你不要胡闹!”


    我并不怪他,是此刻的战局令他暴躁不安。


    只是我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我不会给你添乱,你若嫌我实力弱小,我待在你的心境之中,你不是说麒麟的心境最安全吗。”我说。


    可他却断然拒绝:“不行!麒贝,马上带他回去。”


    麒贝闻言不假思索来拉我,我躲开他,看着麒御说:“你曾告诉我,心境唯一不安全的时候就是麒麟身死,可能藏身里面的生灵再也出不来,这是心境唯一危险的可能性——所以,为什么我说我待在心境里你都不放心了?”


    他欲言又止,心虚地别开目光不看我,冲麒贝吼道:“带他走!他不走就绑回去!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不要让他再离开麒麟城!”


    “我不走!”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冲他吼出声,“你若非让我离开你,我现在就去死!”


    “你!”


    他猛地瞪向我,表情十分凶恶,双目血红欲裂,就好像我是他的仇敌一样。


    若是他的仇敌,可能会被他如此模样震慑到。


    可我不会。


    我隐隐约约有很坏的直觉……可能会失去他的直觉。这可比他可怕多了。这比什么都可怕。


    比我自己的死亡更可怕。


    当年我以为自己是恶果,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怕被除掉的


    时候,都没有此刻恐慌和绝望。


    麒御和我对视了一阵,最终长叹一口气,说:“麒贝,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和槐玉说。”


    麒贝二话不说就跑了。


    估计他等这句话很久了。


    麒贝出去后,麒御大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将我搂到他怀里,大手十分有力地按着我的后脖颈。


    “听话,槐玉,你在这儿我会分心。”他亲了亲我的脑袋,低声如此说道。


    我倔强地摇头。


    不管他怎么软硬兼施,我都不会听他的。


    “你……”他急了道,“你非得待在这儿干嘛呢!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不在乎他心里真是这么觉得我的,还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把我劝回安全的地方,这都无所谓。


    “我就待在你的心境里,那里很安全。”我喃喃说,“你自己跟我说的……很安全。我不会给你添。我只想第一时间确认你的安全。”


    “但这里很不安全!”他焦虑道,“你不知道,魔物随时可能闯进营地,它们已经这么干过很多回了,它们越来越厉害,我们却元气大伤,根本防不胜防……槐玉,你在这里我不得不分心担心你,所以你必须回麒麟城。”


    “我在心境里你到底担心我什么?”我质问他。


    他欲言又止,按着我后脖的手越发用力。


    他说不出来的。我知道。


    他不敢告诉我他怕他自己会死在这里。


    我俩沉默着相拥了一阵,他刚要开口,我抢白道:“反正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和我一起回麒麟城,否则我不会回去。你若强行送我回去,我会让你后悔的。麒御,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这番话,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柔弱的,可此刻我绝不是在虚张声势,我再认真不过。”


    他无奈道:“你……你这又是何必!”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才抬起头看他,然后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和瞎了的那只眼睛。


    “……不痛。”他低声哄我。


    我努力探长脖子和踮脚,他察觉到我的小动作,马上配合地屈膝将头越发低下来,好让我能更轻松地亲到他的伤处。


    我亲了几下,试着用舌尖舔了舔。


    我知道,麒麟会用舔舐伤口的方式来疗伤,而且确实挺有用的,麒麟的唾液里有对伤口愈合很好的成分。


    我不是麒麟,而且麒御的伤已经很久了,想来我怎么舔都没用了。


    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这么做。


    他任由我这么做了一阵,终于有了动作,吻住了我的嘴。


    吻完,他再度抱住我,轻声叹息,道:“对麒麟而言这不算什么,你别多想。我不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胡思乱想。”


    “这场战争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茫然地问。


    他沉默一阵,长叹道:“我也不知道。”


    “西河已经这样了……还要继续坚守吗?”我说,“我听到不少族在商讨撤离了。”


    “这事儿我知道。”他语气沉重,“可其实根本就无处可撤。我们可以不要西河,可魔军的目的根本就不止一个西河。它们要的是所有。今日我们放弃西河,明日它们就会去麒麟城、凤桐林、龙渊、巫川……”


    “没有任何一族能够幸免。”他喃喃地说,“魔军之厉害,犹如神助……”


    “神怎么会助魔?”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我的头:“对,你说得对,神怎么会助魔。”


    “你们试过求助于神吗?”我问。


    他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最终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


    第96章


    麒御最终没有坚持让我回麒麟城,他只是让麒贝独自回去。


    这非他的本意,只是他这一次拗不过我。


    我在营地里说不上百无一用,多少能帮忙照顾伤员。


    我属木,在精神抚慰与治疗上享有天赋。


    只是麒御有点疑神疑鬼,总怕我被突然冒出来的魔族伤害,不怎么愿意放我离开他身边哪怕一点,甚至好多次一言不合或就什么都没发生就极其突然地就把我吞进心境。


    我感受到了他深深的不安。


    这份神经质来源于这场战局中联盟显而易见的败势。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生命逝去,每一天都在失去阵地。


    连我都想说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只是我不敢说。


    麒御还在坚持。


    虽然是徒劳的坚持。


    或许他自己也很清楚结局。但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所以我不敢说。


    终于,有十几族联合起来向麒御提出要马上撤离西河。


    这并不突然。


    这些时日我撞见过好多次人族轩辕追着这几族的统领据理力争地挽留。


    显然轩辕的努力失败了。


    此刻十几个各族统帅来向麒御辞行——


    是辞行,而非申请。


    轩辕坐在一旁垂眸沉默,神色如水,无悲无怒。


    麒御坐在最上首,他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睁开,开口时声音比寻常更加低沉,带着劳累的嘶哑。


    “西河失守后,我不知魔族下一个目标是谁。”


    他的视线慢慢在众位的脸上转移。


    “是飞鹏国,还是天狐部落,或绝鼻族……”


    他一个一个说来。


    可这数十族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他们肯定早就考虑到了麒御所说的这些,而轩辕亦早将其中厉害分析过千百遍。


    飞鹏首领沉声道:“麒御,你所说的我们都知道,并且不否认。可假如我们继续在西河僵持下去,除了继续徒劳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如今大势已经非常明了,我们没有赢的可能。”


    “也许魔军下一个目标就是


    飞鹏国。我认了。而我身为飞鹏首领,必须保存现有力量返回鹏岛组织防御。哪怕最后防不住,至少我做了。”


    “麒御,我劝你也不要再执拗了。你是麒麟族的统领而非人族统领,难道真要让麒麟族为人族而亡吗?”


    听到此处,轩辕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无声地呼吸。


    我知道,他也不好受。


    飞鹏首领并非针对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实话实说。


    而轩辕作为人族的首领则不得不竭力拉拢求助其他族。


    他们都不过是有自己不得不站的立场、不得不守护的子民罢了。


    这里没有一个不合格的首领。


    错的是魔族而非此刻的任何一位。


    “还未到最后一刻,我们未尝没有取胜的时机。”麒御说。


    天狐部落的首领忍不住叫道:“神在助它们!我们怎么取胜?我现在只想哪怕最后要与魔族战到力竭而死,至少也是死在青邱泽!至少也是为了守护青邱泽而死!麒御,我们认命了。”


    麒御坚持道:“神不会助魔。”


    天狐首领冷笑道:“我不知你究竟在执着什么。事态已经很明了,神抛弃了妖族灵族人族,选择了魔族。”


    “不、可、能。”麒御一字一顿道。


    天狐首领嗤笑着别开头不再说话。


    她本有引以为傲的九条毛茸茸很漂亮的尾巴,当年她去麒麟城还逗我,问我要不要摸摸看。


    可如今她的尾巴只剩下了半截,兽耳亦缺了一块。


    与魔军厮战之时她并不畏缩,反而十分勇猛。


    营帐内沉寂一阵,坐在麒御旁边的凤族首领开口道:“你们怎么争论都不会有结果,还是等龙飞从神界回来再说吧。”


    天狐首领看着她道:“他会不会回来还说不定呢。如今神族置我们的一再求助而不理,关闭了除龙族外其余诸族的通天之道,只庇护龙族的意思很明显。龙族有此便宜,何必还跟着我们蹚浑水?”


    “龙族战士都还在。”凤族首领不悦道。


    “在又如何?他们要走只是一瞬的事,谁又拦得住?”天狐首领反问,“龙飞说去神界询问,已经半年了都没消息,你让我怎么信他?”


    她停了下,从凤族首领的脸上移开目光,淡淡道:“凤姬当年勾结魔族……你们凤族当然不怕,谁知是不是和魔族里应外合。”


    凤姬一事是凤族的忌讳,尤其如今的凤族首领是凤姬的孪生妹妹。


    凤姬的妹妹凤姜正要发怒,从帐外传来清亮的声音:“要走就走,哪儿这么多废话!”


    随即门帘被掀起,一个身形修长模样英俊的青年模样人走了进来。


    凤姜、轩辕和麒御等纷纷起身,叫道:“龙飞!”


    “你可算回来了。”


    来者正是龙族龙飞。


    飞鹏族首领急忙迎上去问道:“龙飞,神族怎么说?”


    龙飞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都要走了,还问这个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飞鹏族首领道。


    龙飞冷哼一声。


    麒御蹙眉道:“要紧时刻别卖关子。”


    龙飞看他,然后移开了目光,垂眸道:“他们不肯帮忙。我在那儿耽误这许久就是为了说服他们,可失败了。我见状去了仙界,可仙界也不愿帮忙。”


    天狐首领急躁地问:“为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抛弃我们而选择了魔族?魔族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龙飞反问他:“我们又能给神界仙界什么好处?”


    “我们——”天狐首领一时语塞,半晌悻悻然道,“总比魔族好。魔族只会令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与神界仙界有何关系?反正又不会涂到他们。”龙飞神色冷漠。


    麒御看他一阵,说:“龙飞,不要再卖关子。神界仙界究竟为何襄助魔界?他们想要什么?”


    龙飞淡淡道:“他们不想要什么,只是不想管下界之事罢了。如今神界自己内部都有些动荡……”


    他没说得更透,点到即止。但想必在座的都能听出言外之意。毕竟我都听得出来。


    若是如此,那倒也没法儿怪神界了。


    神界自顾不暇呢。


    龙飞的回来并没能解决十多族坚持撤出西河的危机,他看起来也并不想解决,神色异常平静。


    麒御总不能强制他们留下来,最终只能悻悻然地同意了。


    好在大家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一度生死相托,虽此刻立场不同,却到底还心存真情。


    临到了了,彼此态度都缓和下来,相互真切叮嘱小心注意,若有机会……希望能在击退魔族后再会,到时再去麒麟城喝酒烤肉谈笑。


    恍惚间,我眼前浮现出了那恍如前世一般的美好画面。


    可那不是前世,只是没有魔族的时候。


    麒御和凤姜、轩辕亲自送走了这些灵族队伍,其他族见状,原本就心存想法只是不好意思或不敢说,此刻越发动摇起来……


    轩辕已与麒御和凤姜达成了共识,此刻由他出面向各族恳切致谢,并主动提出如有要撤离西河之族,尽可自由而去,人族将永远铭记各族一直的鼎力付出与牺牲的战士,绝无任何恩将仇报的怨言。


    于是各族陆陆续续地走了。


    联盟的营地最终只剩下了人族、麒麟族、凤族和龙族的战士。


    龙飞没有去送别任何族群,他自那日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龙族的营帐里喝酒。


    送走所有它族后,麒御这才去找龙飞。


    麒御不让我一起去,于是我便不知他俩单独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麒御回来后神色很平静。


    我问他,他说:“没什么,他就是发愁罢了,借酒消愁。”


    我犹豫了再犹豫,很小声地开口:“轩辕刚刚来找你……他说如今大势已定,麒麟族和凤族龙族也不如离开西河,各自回去护卫自家的城池子民。他会带西河残留的人族迁往禄丰。”


    麒御静静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虚,低下了头。


    我终于还是开口劝他也放弃西河了,他肯定对我很失望吧……


    半晌,一只大手搭在我的脑袋上揉了揉我的头发。


    “听说禄丰是个好地方,那边和北荒很不一样,四季如春,有很多我们未曾见过的花草树木,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了吗。”麒御的声音里带着很温和的笑意。


    我一怔,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他很久没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但都到这一步了,麒麟族就做到底……我一会儿去找轩辕,叫上龙飞和凤


    姜,商量由我们三族拨派精锐护送人族迁去禄丰。”


    没料到他居然终于想通了,我急忙点了点头。


    “到时肯定不能一起走,需要殿后的,我必然会担负此职。”他捏了捏我的脸,说,“先跟你说一声,别到时不乐意。”


    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做,多说无益,索性不说。


    他接着说:“还有,你到时跟轩辕他们一起先走。殿后的队伍肯定面临险境重重,你若在,我着实不放心。而你尽可放心我,我只是掩护你们行踪,面对险境不会殊死博战,自保绰绰有余。槐玉,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好吗。”


    不好……


    可是,他说的没错。


    我咬了咬唇,迟疑道:“我可以待在心境里……”


    “白蛇族及其他擅医族都已经离开了,龙族凤族不擅此术,人族更是完全没有相关异能,若途中遭遇意外受伤,只能靠你了。”他郑重道。


    “所以除了想让你先一步去安全之地,也是要将此事托付给你,槐玉,你总嫌我心中以为你弱小无能,其实我确实一度有此心思,可近来我越发觉得自己错了。”


    “你在西河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我极信任你的本事,否则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你知我总担心你的安危。”他再恳切不过地看着我如此说道。!


    第97章


    如此形势下没有拖延的余地,一旦定下要迁走人族,很快就决定了出发的时间。


    就在当天的午夜里。


    这太匆忙太突然,可这本就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堪称逃命。


    大家争分夺秒地收拾着准备着,我没什么好收拾准备的,只想利用好这难得的休憩时间和麒御在一起。


    之后我们又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我不知道。


    真希望我是长在他身上的一部分,譬如他的麒麟角或者别的什么。


    我这么跟他说,他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我一个劲儿地使劲儿地亲。


    被他亲着,我多多少少有些做作地刻意地越发放软了身子往他怀里靠。


    ……对,我在勾引他。!天经地义!


    但还是略显不矜持……


    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亲热了。


    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吧,自我来到西河,我和麒御每晚睡觉就是盖着被子纯睡。


    哦,甚至不是“每晚”,很多个晚上他都忙着通宵开会或迎战,不在营帐,或者我睡着了才回来。


    就算我一直没睡等着他回来,也无事发生。


    战局一直不利,哪儿有那心思。


    我只是等他回来给他脱去沉重的护甲,给他的新伤旧伤涂药。而他在我涂药的时候吃我给他做的宵夜。


    只是这样,我已经不得不感恩了。


    至少他一次又一次地活着回来了。


    ……


    如今我又要和他分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团聚,而今夜在出发前他又没什么紧要的事儿……


    我正烫着脸勾引他,他明明身体有所回应,却忽的轻轻推开了我,说:“趁着还有些时间,今夜我给你做宵夜吧。”


    “……”


    什么宵夜非吃不可吗?!


    我懵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无语地抬头看着他。


    他体贴道:“我知你的心意,可不久后就要连夜赶路了,我怕你饿着肚子走,那多难受。”


    无用的体贴!谁要啊!反正我不要!


    “……那你就让我别饿着肚子上路,给我吃我最喜欢吃的。”


    我轻声说。


    神啊我居然说出来了,我疯了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正要硬着头皮继续胡言乱语,他站起身,说:“好,我这就去做。”


    我:“……”


    做你个麒麟角啊做!


    我急忙跟着起身拉住他,正要发难,他压低声音道:“这儿又不是家里,破帐子不隔音,这你不怕羞了?”


    我:“……”


    什么破帐子。


    “你不是会隔绝声音吗。”我闷闷地说。


    “只对没有法力的人族有用,龙飞凤姜他们我可不保证。”他说。


    没用的麒麟王!超级没用!


    我气得给了他一个很小的白眼。


    他又大笑起来,搂着我低头哄道:“给你做吃的还不好?我难得做一回。”


    谁稀罕啊,做得那么难吃。


    在麒麟城时,麒御曾做过饭,很难评价,实在要说的话只能说腌咸鱼是他的厨艺生涯最高水准代表作品。


    其水平之低可见一斑。


    可他今夜不知怎么的兴致勃勃,我不好扫他的兴,只好点头答应了。


    他立刻拉着我去找厨房,捡着所剩不多的食物叮叮当当了一阵,捣鼓出了一碗炒饭。


    出乎我意外的比以前做的好吃很多。


    也可能这阵子我一直吃得不好。


    这边条件艰苦不比麒麟城,而且我没心思给自己做吃的,都是和大多数战士吃一样的,只给麒御做宵夜的时候才动动手。


    此刻麒御和我分食他刚做的炒饭,问我怎么样,我说好,他看着我说:“以后清闲了都由我来下厨。”停了下,改口道,“不清闲也我来做。”


    我点点头。


    没什么好和他客气的,我做饭做了数百年,不累,但确实有些倦了。


    “那时你做倦怠了,再我来,我们轮着来。”我说。


    他笑着点头。


    后来……后来我和他吃完了饭,找了处草坡上并肩躺着看星星,回忆起了过往,说起曾经月下散步遇到那两只议论星星魔的麒麟的笑话,都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


    那两只麒


    麟……先后牺牲在了西河。


    回想起那么多牺牲的战士,我眼睛很酸,不由得朝麒御靠过去,蜷缩在他的怀中。


    他不停地摸着我的头低声地安抚着我。


    渐渐地我困了,朦胧间听到他说让我安心地睡,出发了他叫醒我。


    我便真的睡着了。


    可醒来时只看到了麒贝,是他叫醒的我,而我此刻身处营帐之中。


    我坐起身左右看看,问麒贝怎么来了,问他麒御去哪儿了。


    “王宣召我来,让我参与护送人族迁往禄丰。”麒贝说,“西河北面冒出了一队趁夜突袭的魔,王率兵前去镇压。他让我守在帐外,若到出发时候他还未归来,我便叫醒后。王让后不必担心他,准时出发。”


    闻言,我心中空落落的,难免失望。


    可这并非我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刻。


    我是麒麟城的……那什么,是麒御的配偶,不能给麒麟城和麒御丢麒。


    于是我只能振作起来,马上和麒贝前往集合地点。


    就这样,我离开了西河,离开了麒御。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我无数次地想到了这一刻。


    倘若我在这一刻知道从此之后我再也无法见到麒御了,我还会以大局为重跟随队伍离开吗?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想我不会。


    我会抛弃一切外在的身份和面子,无论怎么样都不离开麒御。


    我更是绝不会允许他那样地牺牲自己。


    虽然很可能我的阻拦完全无法影响他的决定。


    但我一定会歇斯底里地那么做,就算他拒绝,就算他坚持,我会努力、会尽所有的法子阻拦。


    如果他最终还是要那么做,也行吧,我会陪他一起。


    而他比我自己更要了解我,所以他才选择了哄骗我。


    他把我骗走了,自己去赴死。


    这件事是在我跟随队伍出发后走了大半年终于抵达禄丰后不久知道的。


    我先听到的是他的死讯。!


    第98章


    龙飞曾为了战事去神界为联盟寻求援助,回来后对外只说是神界不愿出手。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而我在麒御死后很久才知道。


    当然,就连麒御死的这件事,我都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所以当我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发疯似的执意冒着一切危险回到西河时,我甚至连麒御的最后一面……


    不,是他的遗骨都见不到完整的。


    西河只有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分散地埋在各处用以驱散残余的魔气。


    他是功勋卓著的麒麟王,在世时诛杀过数不清的大魔、魔将,哪怕只是他的部分尸骨都足以令寻常的魔族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接近。


    此时的西河仍旧荒败,毕竟历经了那么多年的战火,可到底比以前安全。


    因为魔族大军退出了西河绝大多数的地界。


    当初人族大举迁往禄丰,一些老弱病残及倔强的人族不愿离开故土西河,抱着不过一死的心态留了下来誓与魔军战斗到底。


    而那之后不久神族便来到了西河驱走了魔军。


    因此西河这儿如今的人族虽然少,到底还是有。甚至还有轩辕离开前从中任命的留下来的人族的领导者。


    此刻他们已经在喜悦而积极地收拾战场准备重建了。


    半年多前弥漫着绝望的地方如今一派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景象。


    唯独绝望的我格格不入。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冒出了极其可怕的想要摧毁掉眼前这一切的冲动。


    凭什么他们那么高兴?若不是为了他们,麒御怎么会……怎么会……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们?他们和我毫无关系,死了我也不心疼。


    可他们却活着,死的是麒御。


    明明生而脆弱、寿命短暂的是他们。


    麒御是寿命很长很长的、能力非常非常强大的麒麟王。


    可他们活着,麒御为了他们死掉了。


    我站在曾经和麒御并肩躺着看星星的草坡上,远远地冷冷地望着那些人族,心中如同一只猛兽在用利爪撕扯我的血肉,因为太疼反而麻木到毫无感觉了。


    我只是觉得窒息,


    而窒息令我烦躁,烦躁到想要摧毁掉眼前的一切。


    “……槐玉!槐玉!”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草坡断崖这边的顶端边缘,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失足滚落下去。


    大概不会死。


    但也许死了是一件好事,我不用满怀怨恨痛苦,人族不会面临被我报复的危险。


    叫我的家伙从我身后拽住我的胳膊强硬地把我拖离崖边。


    我嫌恶地挣开他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深深地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这很难。我的脑子里嗡嗡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全身的血都仿佛在往脑袋里涌。


    我恨人族,也恨眼前这个家伙——龙飞。


    他从神界回来就举动怪异,麒御去找了他之后就说要我和人族一起撤走,之后麒御就赴死了……


    很难不让我觉得和龙飞有关系。


    害死麒御的不止是人族,还有龙飞。


    还有凤族和当时离开的其他族群。


    若非那些族群离弃麒御,麒御或许不会独木难支,就不会……


    龙飞看着我说:“你要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若入魔,麒御残灵有感一定很难过,而且麒麟城又该如何,你和麒御的养子麒凯又该如何?”


    我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重复:“残灵……?”


    “对,麒御虽然……但他灵力强大意志坚定远超其他生灵,因此就算……他依旧有残灵存在于世间。”龙飞说。


    我不信。若真如此,他的残灵怎么不来找我?


    ……可是,虽然我不信,却无比地希望这是真的。


    虽然麒御骗了我,虽然他抛弃了我,虽然我现在连他也一起恨……


    我想见他。


    “……他残灵在哪里?”我问龙飞。


    “埋他尸骨的地方,都会有一部分他的残灵存在。”龙飞叹着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残灵不能离开他的埋骨之地,否则很快就会消散。”


    “他的埋骨之地在哪里?”我问。


    龙飞沉默了一阵,轻声说:“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怕你把它们挖出来带走。”


    我:“……”


    “


    何况,虽然他残灵能感知到你,你却无法见到他,那你又何必过去徒增双方的痛苦。”龙飞说,“这也是麒御的意思。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他既怕你挖他尸骨,又怕你虽然不挖,却也不走了,从此就住那旁边了。”


    我:“……”


    “他希望你回麒麟城去,他——”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想杀了你。”


    龙飞停了下,长叹一声气:“第一,你打不过我;第二,虽然我实力强于你,但究竟不便还手,所以以防万一,我此刻不是真身与你相见,只是分身幻术。你若要泄愤随便你,但我有些麒御托我转达的话,你自己决定是打完再让我说还是我先说了你再打。”


    “什么话?”我问。


    “他希望你回麒麟城好好抚养麒凯,同时继续管理麒麟城。他已经将关于麒麟城、麒麟族的后事都交代好了给祭司殿,这些你去和祭司殿沟通,我身为龙族不便插手麒麟族内务。”


    “还有,他让我转达你,他知道你得知此事时一定很生他的气,他一生对天地生灵万物皆问心无愧,唯独对你满怀愧疚,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望你不做傻事,珍重自身,替他看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他作此决定,不仅是为人族,亦是为麒麟族。若不能阻止魔军,脆弱的族群固然先被吞灭,待魔军越发壮大,其他族亦不能幸免。因而他让你不要为此怨愤人族。”


    “至于其他族群,想必你恨他们执意撤离导致麒御孤立无援走投无路才……”


    龙飞说到此处沉默下来,沉吟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接下来的话不是麒御让我和你说的,他甚至让我瞒着你。但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因为我看他还不够了解你,他说你可能会为此怨恨他人却不会对他族做出激愤之事,最多只伤害自身,我瞧着却……有点害怕。感觉你若是打得过我又找得着我,现在已经冲过来抽我龙筋了。”


    “你确实比他了解我。”我冷冷地说。


    龙飞干笑了两声:“所以你真的要冷静……咳咳。我接下来要和你说……唉。”


    他又沉默了一阵才继续说:“当时其他族群撤不撤其实无关紧要,若不撤,那种绝境下不过是大家最后和麒御一起战死在西


    河。”


    “而如今的麒御之死,其实并非战死……”


    “那时我向神族求助,神族本断然拒绝了我。”


    “一则,自大荒魔被下界各族协力打败封印后,下界自信于自己的力量,对于神族的信奉逐渐不再忠诚,这引起了神族的不满;二则,当时神族内部正有争端自顾不暇。”


    “我不愿放弃,坚持游说,却一无所获,正要颓然而归之际……唯恐你不自量力去报复,我就不说是谁了。总之是一个神族。”


    “他渴求更大的力量助他在争斗中胜出,因而向我提出了一个条件,若答应他,他允诺必定调动神力、部下替下界驱退魔军,封印暗中偷走并操控大荒魔残魂挑起此次大战的罪魁祸首。”


    “他要以龙筋凤髓麒麟内丹作为补物,且只要三族当世最强者的……也就是三族的族长。”


    “当时的龙族族长是我父亲,他和凤族当时的族长凤姜分别献出了龙筋和凤髓,伤筋动骨却不至于没命,如今正在各自族中休养。”


    “可麒御……他的身体满是新旧之伤,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麒麟内丹支撑,一旦失去内丹,自然命不久矣。”


    “将他尸骨分葬各处是麒御自己的决定。即便天神帮我们驱退魔军,可魔族侵占各地这么久,毒瘴侵蚀万物,包括水源植物,许多地方不再适合各个灵族生存。而且必然有些漏网之魔,虽然不足以酿成大祸,终究还是令人担忧。他说他反正死都死了,不如索性将这条命的作用发挥到极限,彻底利用。”


    “我和凤姜都反对过。我们知你与他向来情深,怕你接受不了。但他不知哪儿来的盲目自信,非说你俩心心相映,你必定能理解他。”!


    第99章


    我不能理解!


    麒御凭什么觉得我能理解?他有什么资格自说自话说我能理解?


    我不理解!


    谁和他心心相映?他若与我心心相映,他怎么会舍得抛弃我?甚至特意叮嘱不让我知道他的残骸在哪里。


    他完完全全地抛弃了我。


    我不能理解,也不要理解。


    我只知道恨。


    ……


    ……


    “阿宝!阿宝!”


    “……”


    阿宝是谁……是谁都无所谓了吧……


    “阿宝!”


    “……”


    不对,这声音有点耳熟……


    “阿宝!”


    “……”


    我忽的心中仿佛过了一阵冷风,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从模糊渐渐清晰,感觉到了有人抱着我,一直在摩挲我的手臂,令我没那么冷。


    他还一直在叫我阿宝……


    阿宝……


    我逐渐地想起来了……我就是阿宝。


    “列公子醒了。”


    列公子……好像也是我。


    “阿宝!”


    我缓缓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像熟悉又好像陌生的脸,帅是相当的帅,比麒御还……


    麒御……


    我想起麒御,喉头一甜,又呕出一口血来。


    “阿宝!”


    楼起笙急忙按住我某处穴位,我很快就感觉到了一股暖流运行全身,慢慢地涌进了心里。


    舒服多了,原本紧绷皱起的心舒展开了。


    ……楼起笙。对,是楼起笙……


    可是,麒御……


    我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很多事情都很乱,甚至有点分不清谁是谁。


    我两眼发直地看着楼起笙,他低着头看着我,表情很复杂,有担忧也有悲伤,还有隐约的愠怒。


    但总体上最多的还是担忧。


    他用手帕擦干净我嘴角刚才涌出的血,接过一旁白枭垢递过来的水杯凑到我嘴边喂我:“喝点。”


    我勉强喝了两小口,小幅度摇


    了摇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问怎么回事儿,却没发出一个声音。


    “……”


    好吧,这辈子我是哑巴,我一时给忘了这事儿。


    说是“一时”,其实感觉仿佛已经过去千百年……


    我好像是真的在幻境中度过了千百年……


    难道这就是本之镜的威力?


    我下意识地眼睛继续往上抬,想瞅瞅那个林浚昊所说能吸引人进入前世回忆的本之镜……


    “糟糕,他翻白眼了!快给我看看!”白枭垢急切地伸出手来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腕开始把脉。


    我:“……”


    我知道医者父母心,就算是小狗大夫也一样,但偶尔会令病人略感无助。


    病人家属紧张地问:“怎么样?”


    “还好。”白枭垢松了一口气。


    “阿宝,你哪里不舒服马上告诉我。”楼起笙对我说。


    我眼珠子转了转,简单地打量了一下环境,艰难地抬手比划道:这是哪儿?


    “自然门。”楼起笙说,“当日我们在吾老洞墓室中被本之镜照到,都被卷入前世回忆……幸而林道长及时出手相助,白枭垢和我很快脱身醒来,和他一起带你们离开了那里,暂且在自然门客舍中留住。”


    白枭垢说:“是啊是啊,现在已经过去三天啦,你一直昏迷不醒,嘴里念叨着别的公麒名字,还有好多好多肉麻话,楼兄听了发过八十轮疯啦。”


    我:“……”谢谢你告诉我,人类永远的朋友。我从来不吃狗肉。


    楼兄扭头阴恻恻地给他一个眼神。


    白枭垢轻咳两声,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麒铃铃”就溜之大吉。


    我看着他跑出去,目光移到楼起笙的脸上。


    楼起笙侧脸对着我,状似在专心看白枭垢那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但这小子一向斜视。


    他一定在偷偷瞅我。


    而且我如今拥有丰富的麒麟知识,知道麒麟的视线范围非常广。


    但是,他刚刚说他也进入了前世,那应该不会是吃醋吧,毕竟麒御是他的前世。


    ……艹,槐玉那愤恨的情绪此刻还没散去,我想起来就心中又是一阵猛烈激荡,被不知道口水还是


    血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楼起笙急忙正眼看我,又是拍我背顺气又是要我喝点水。


    我知道了,他心虚。


    我一时被槐玉那气恼的情绪支配,使劲儿推开水杯,水杯打翻泼了他一身。


    “阿宝……”


    我紧接着把他也朝外推,这回却是把我自己推得往后倒。


    “阿宝!”他急忙拉住我,“怎么了?”


    难道是想装无事发生吗?


    我甚至还没能分清自己究竟是于彦还是列阿宝还是槐玉……只知道残余的前世情绪支配了自己的身体,马上愤怒地再度伸手将他往外推。


    “阿宝?你干什么?”他一边杵着一边问。


    还好意思问我?!


    眼看楼起笙要将装傻进行到底,我一点不含糊,当即就指着门口示意他出去。


    这看起来挺那个什么的,但我一时之间真的消化不掉“梦境中(姑且称之为梦境)”来自我的前世槐玉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巨大悲痛。


    经过沉浸式体验,我甚至理解了当年沉浸在前世回忆中与结拜兄弟反目成仇相互残杀的那伙盗墓贼。


    太真实了。令人感觉“贴近”。就是分不清前世今生的那种混淆感。


    楼起笙没有出去,他只是从原本的坐在床沿改为了起身稍稍离床远了半步距离,就这么站着,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我的脸上。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但是呆胶布①,我知道他这一世平时大多数时候就这脸色,实则心情喜怒哀乐不定,主打的就是一个面瘫。


    我俩僵持一阵,他开口道:“麒铃铃不知前世是何惨状,醒来就自闭了。”


    也可能是想起了电脑手机科技与狠活吧……但我又没有问你这个。


    “白枭垢说他前世也是狗,为救主人溺水而亡。”他接着说。


    “……”


    这很难评。那就不评。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霁姑娘面色不改,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楼起笙说。


    所以你到底干嘛突然跟我说些?扯开话题吗?


    我比划道:我前世有些复杂,现在心情也很复杂,


    你先让我独自冷静一下,好吗?


    他断然拒绝:“不好。”


    “……”


    他话锋一转,问:“想吃什么?”


    哥,你别这么电波系好吗。


    我比划:什么都不想吃,只想静静。


    他继续盯着我看,盯了一阵,转身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偏过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我想了想,躺回去,沉思数十秒,猛地诈尸挺身而起,冲他比划:刚才白枭垢说我说梦话了真的假的?


    楼起笙木然地转头看我:“不如不说。”


    “……??”


    你小子,居然这态度?我可不是前世的槐玉那么好说话好欺负的!


    楼起笙轻轻地哼了一声,居然接着给了我一个很小很小但确确实实存在的白眼。


    我深呼吸,暂且不跟他计较那些,张嘴啊啊了两声。


    但我并不是想啊啊,我是在说卧槽。


    烦死了,没卧槽出来,丢了个人现了个眼。


    我躺回去继续挺尸。


    等之后见到了白枭垢再问这事儿吧。


    楼起笙估计是本来等着我去三催四请他,不料我直接躺平,他沉默一阵,自己说了:“对,你说了梦话。”


    我再度诈尸坐起,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张嘴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还是啊啊啊啊!


    我挫败起来,肩膀一松,腰一弯,下意识哀怨地看向楼起笙。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这么做了。


    虽然槐玉的意识还没散去,但我作为列阿宝的身体记忆也不是假的,已经习惯了这么向楼起笙撒娇、啊呸,是互动。


    若是以往,楼起笙很吃这套,肯定立刻安抚我。


    可今儿他只是冷笑一声,然后说:“恐怕只有叫麒御的时候才能出声。”


    我:“……?”


    狗血偶像剧主角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邪魅弧度,看着我的眼神中却逐渐透露出受伤但还要竭力维持着倔强和自尊的脆弱孤高。


    最后,他梗着脖子问:“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和他一样是麒麟吗?”


    “……”


    我是哑巴,但也确实是很无语,


    就算不是哑巴也没啥话能说的那种。


    大哥,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非要和我在一起。


    不对,等等。


    我比划:你被本之镜卷入了前世吗?


    他冷哼了一声当回答。


    我回想着之前他的话,想了下,试探着问:“你见到了你的前世是什么样吗?”


    他一下子转开了头,走到窗前去,背对着我,道:“见到了。”


    那你这态度?


    我指的是你背对着一个哑巴说话!


    我比划了两下,想当然他身为麒麟幼崽视力范围再广于其他生灵也不至于连后脑勺后面的都能看到。


    我就直接拎起身后的枕头砰砰抡了几下床。


    他终于回过头来了,语气却能酸死人。


    “你连声音都只肯为他而发出,我算什么?”


    你算我爹,大哥,先把恋爱脑收收,哪里不对劲。


    我飞快比划道:你先别发癫,把话说清楚,你前世怎么回事儿。


    “与你有什么干系?”他冷声道。


    这关系可就特喵的大了去了。


    我比划:快点!很重要!我发现哪里不对劲!你之前说你很快就从前世记忆里出来了?为什么?你前世那么短吗?你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皱眉,将信将疑地说:“倒不是我前世太短,我很快就被林浚昊从前世梦境拉了回来,而你们仍沉湎于其中……尤其是你。”


    所以你究竟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是什么样?我焦急地问。


    可别告诉我他真的不是麒御!!


    第100章


    楼起笙原本不愿说,被我cue了一阵,不情不愿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速速说清楚。


    他蹙着眉头嫌弃地说:“就是我还在极幼年时独自一麒在一处雪境……说不定只是因我回忆起空灵境时做了此梦。难道我接连两世都如此凄惨?怎会有麒如此命苦。”


    我:“……”


    哥你执意要立祥林嫂麒设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了,总不能他真的两世都……


    等等,虽然我不知道麒御的童年究竟咋样,只知道他爹娘偏心他弟……难道偏心到直接把他给扔在雪境?至于这样吗?


    我想了想,让楼起笙说得更具体些。


    他淡淡道:“饿到刨雪吃有什么好具体说的?还不如我在桃源村黑山里至少能狩猎一些野物。”


    我问他:就只有这些吗?没遇到其他生灵吗?


    他垂眸沉默了一阵,说:“他们……带着我和他们另一个儿子,不是麒麟是龙幼崽,去魔界雪境好像是要找什么,我不知道。总之,接连遇到魔兽,元气大伤,还受困于暴风狂雪……”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哑,直到没有声音,走回床边坐下,侧对着我,好似是在看着窗外。他的侧脸真是完美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路上慌乱中把我落下了。”他轻声道,“我在原处挖了个坑藏在里面等了他们很多日,直到暴风雪停了,日头出了,他们始终没有来找我,我不知他们是死了还是迷路了,或只是本来就不想要我,顺水推舟让我就如此消失。”


    我:“……”


    爹不疼娘不爱,有个龙的兄弟……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麒御这家伙的悲惨童年没错了。


    麒御铁血壮汉爱面子,从不卖惨,对着槐玉藏了百来年的幼崽时期悲惨往事辛密就这么被自己的转世果断讲出。


    这个转世还特意假装不着痕迹地坐回床沿上离我近点儿,生怕我被惨到之后一下子伸手抱不到就此罢了。


    我能怎么办?都这样了,我只能意思意思抱抱,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我便伸手抱住了楼起笙。


    他大概是只回忆了前世的这一段儿,压根


    儿就还不知道后来的事儿,那我代表槐玉和他battle前世槐玉和麒御最后那段儿你骗我你抛弃我的苦情戏码毫无意义。


    所以他此刻只是楼起笙,而我就只是列阿宝,最多加个于彦。


    “……如此作态做什么,”傲娇酸溜溜道,“我只是一只被亲麒抛弃的幼麒,说不定很快就冻死在了雪境或被魔兽吃掉了,自然比不上史上最伟大麒麟王。我是平替我知道。”


    “……”


    我真的有教过你平替这个词儿吗?什么时候?你用得还挺融会贯通哈!比麒御文化水平高太多。


    平白无故搞出这种大乌龙实在是没意义,我当即就要直接告诉他他不是平替就是本尊——


    我刚要推开他给他比划比划,突的听到外头传来闹声。


    我甚至没来得及在一秒之内扭头透过窗户看热闹,人已经在心境。


    “……”


    差点儿忘了这哥已经到达晚期的PTSD。


    如果吞心境能算他的一个技能并且个麒资料页能显示出来,那这项技能绝对等级一骑绝尘,不是99级也得是98级。


    我正要熟练地地去心境里的床上躺下开现场直播,眼前一亮,出来了。


    “……”


    虽然知道不是,但还是情不自禁想问一句:哥们儿,玩儿我呢?


    我一面腹诽着,一面飞快看懂了现场形势。


    此刻就在自然门的客舍院子里,主角团加我加林浚昊都在,哦璇玑道长也在。


    她肯定在,因为此时这场热闹的主角的二分之一就是她。


    另外二分之一是霁宁雪。


    这俩师伯侄正持剑相向。


    霁宁雪语气平淡地说:“不要一错再错。”


    我的目光不由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下。


    她不对劲。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对劲,她还没叫师伯。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就算不得不持剑阻止执迷不悟的璇玑道长,也会语气温和地说:师伯,吧啦吧啦吧啦(省略一百字满分迷你议论文)。


    现在我莫名地疑似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老子忍你很久了”这么个意味。


    我视线


    缓缓转移到璇玑道长的脸上。


    璇玑道长我很肯定,就是凤姬的转世。因为她俩长得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眉间那颗精巧的红痣都一样。


    而霁宁雪……


    在槐玉的记忆里没有霁宁雪相貌的人,可作为麒御转世的楼起笙和麒御的外貌相差就很大。


    可能转世之后外形有一定概率会不同。至于其中是否有规律可循,我暂时不知道,这个不重要。


    ……霁宁雪是谁?


    难道……凤姜?


    不确定,再看看。


    看归看,我边看边默默地朝楼起笙更贴紧点,目不斜视地暗中揪住他的袖口。


    挺肉麻的。要是我看到别人这样我心里肯定要噫!十几下。


    但现在顾不上了。


    此情此景不赶巧,我总不能自顾自跟楼起笙写小纸条解释他就是我梦里喊的那个麒御。


    事情有亿点点复杂,小纸条也写不下啊。


    而且多ky啊。


    就只能暂且地用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安抚一下他。


    然鹅楼起笙居然不动声色地拽开了我的手,还往另一边挪了一小步,嘴角抿得紧紧的,满脸老婆跟麒跑了的黑化情绪,冷漠盯着霁宁雪和璇玑道长。


    我:“……”


    但凡二分钟前你吞我进心境没那么熟练呢。


    但我知道我要是跟他这么说,他肯定要嘴硬说:“反应过来后就觉得恶心,这不赶紧把你吐出来了吗,以后就让那个麒麟王吞你吧我不吞了。”


    我想了想,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摸出我的小本子和炭笔,那边璇玑道长和霁宁雪打起来了。


    我一秒被收心境。


    “……”


    我甚至懒得挪动位置了,就站在原地脑海呼唤系统小康。


    小康秒回我:“很高兴再次与宿主连接,小康竭诚为宿主提供最优质服务。”


    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别说这种假话了,多寒碜人啊。


    我问:“霁宁雪是不是凤姜啊?”


    小康爽快地回答:“需要十积分哦。”


    这就是你的竭诚服务?诚不诚见仁见智,竭是挺竭的,就差扒我一层皮了。


    “欠。”我言简意赅道。


    有的时候系统不让欠,有的时候让欠,我懒得去总结规律,总之有需要就直说要赊账,让赊就赚,不让不亏。


    沧桑社会人的处世之道就是这样的,主打一个只要脸皮够厚敢说敢试就可能捡漏。


    小康犹豫了一下,还是赊给了我这十积分。


    可能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吧,就算现在不揭露,搞不好等下霁宁雪和璇玑道长撕激动了就嘴瓢了。


    “是的,霁宁雪的前世正是凤姬的同胞妹妹凤姜。”小康说。


    “她也经历了前世回忆,知道了吧。”我说。


    小康说:“是的。”


    哦豁。


    我记得凤姜对凤姬可谓是怨念颇深。


    她从小在过于优秀出彩的姐姐的阴影下生长,对姐姐又爱又恨,但总体上是服气姐姐并以其为荣的。


    然后她姐就跟魔将虹纤跑了,还半路没了,给凤族带来了一大堆麻烦。


    后来凤姜继任族长,过得如履薄冰。


    一旦她哪儿做得不好,讨嫌的家伙们就议论若是比凤姜优秀的凤姬还在就如何如何;她做好了,那些家伙就会说若是凤姬必然比这做得更好。


    这世上该被缝住嘴巴然后狠狠抽大嘴巴子的家伙总是存在的。


    “虹纤的转世就在仙女湖,而且就是璇玑道长此次重返老子墓盗宝的原因吧?虹纤出事儿了?”我问小康。


    “十积分……算啦,小康知道宿主没有,小康借给宿主。是的是的,正如宿主所说,宿主真聪明……咱们又有好戏可以看啦桀桀桀桀桀。”


    看得出这个奇葩系统很想和我一起八卦。


    我决定钓它,当即闭嘴不再说话。


    但我还没钓到小康,就再一次出了心境。


    霁宁雪和璇玑道长已经没打了,林浚昊关的门……啊不是,是林浚昊道长拉的架,他直接站这俩人中间了。


    我扭头瞥了眼依旧绷着脸装冷酷的楼起笙。


    他这折腾得进进出出的,就是为了让我能跟着一起看热闹吧……


    你好爱哦。


    跟那个叫什么什么御的大大大大大大大麒子主义一点都不一样。


    我再一次不动声色地贴住他,悄悄儿地揪住他的衣袖。


    他再一次傲娇地扯开我手并往另一边挪一小步。


    原本正紧张地张望女神的白枭垢再一次猝不及防被楼起笙挤到,一脸郁闷地瞅瞅他瞅瞅我,欲言又止,被迫跟着挪一步。


    对不起我无意把你作为我们play中的一环。


    或许你可以换位置站到我这边来呢?


    这样你自然方便了,我也方便,方便我好意思继续挤楼起笙,也方便楼起笙继续傲娇地摆架子往旁边躲。


    但白枭垢心思根本不在我俩基佬身上,挪了一步之后就微微蹙着眉头继续紧张地关注院子中央的霁宁雪去了。


    我这次直接抓住楼起笙的手。


    他试图抽出他的手,但我使了使劲儿,而他没有真使劲儿,因此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后就假装已经努力过了奈何敌方太强势所以我不得不被迫屈服但我的心灵永远都是抗拒和干净的坚贞模样让我拉着。


    真可爱。


    我改而手指插入他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这回他完全没反抗,只是稍稍侧头给了我一个“虽然我因为太柔弱而不得不被你逼良为娼但我的灵魂永远高洁倔强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的眼神。


    既然这么勉强,我就松开了他的手。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转头瞪着我,眉头紧皱,眼神锐利,好像我对他干了很过分的事情。


    啊,你不是不想被我碰吗,干嘛这表情?


    我回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他暗暗地咬了咬腮帮子,然后伸手握住我的手。


    我刚试图往回缩手0.00000001秒,他手就收紧,令我不能抽出手去。


    干嘛,刚才是谁不愿意啊。


    我给他一个白眼,视线不经意间与他身边的白枭垢投过来的视线相遇。


    白枭垢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看院中的女神,回头看了看楼起笙和我,垂眸思索数秒,默默地绕过楼起笙和我的身后,走到了院子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不是阴处,被毒辣的日光直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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