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无双闻言, 看向帷幔,只见帷幔后?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点了点头,随着孙公公来到大理?寺的后?院。


    初春将至, 午后?的微风吹拂过后?院丛丛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沿着青石路穿过回廊,两人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之中。


    太师椅上,宣武帝一身明黄, 正在?低头品茗。


    “玄奴见过阿爷。”无双躬身一礼。


    高坐之上,宣武帝放下了手?中茶盏, 缓缓道:“起来吧。”


    宣武帝话落,孙公公悄声地走出?了书房, 关上了门。略显昏暗的书房内, 此时只剩下了无双和宣武帝两人。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 缓缓地遮住了宣武帝的面容。


    他温声道:“玄奴, 你让阿爷等到三?堂会审, 阿爷如约,但如今山西的叛军已经?杀红了眼,陇雀, 不得不死。”


    无双拱手?跪地, 轻声道:“阿爷, 玄奴觉得,正因如此, 您更应该放了陇雀。”


    “哦?”宣武帝抬了抬眉,“玄奴何出?此言?”


    无双又道:“阿爷,自古以来, 治国安邦皆须以德为?本。陇雀虽有罪,但他的初衷乃为?母亲讨回公道, 其中的孝心,天地可鉴。正所谓仁者爱人,阿爷以仁治天下,而仁之本,就是爱人如己。陇雀的确应该受罚,但若此时阿爷能因他的孝心而对他施以恩泽,不仅能展现出?陛下的圣明与宽容,更能赢得天下臣民的敬仰和尊重。”


    “如今,正值并?州叛军猖狂之时,叛军罔悖君臣伦常,乃是不义,劫掠烧傻岩土乡镇,乃是不仁。朝廷正需英勇之将前往镇压。阿爷何不免陇雀之死,另赐他一死生之机,令其前往平叛,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宣武帝一愣,却微微皱了皱眉。


    “玄奴,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无双低头,声音低沉而坚定:“玄奴此言,绝非因为?一己之私。陇雀在?玄奴身旁侍奉多时,玄奴知他非池中之物,阿爷此番若是赦他死罪,一则可以得忠勇之将,稳定朝局;二则昭示天下,我朝仁德之治,如此,便是恩威并?施,刑赏有度。”


    当初宣武帝将陇雀派到姬虞身边,自然知道陇雀的能力,也正因为?此,无双的建议虽然出?乎意?料,但也不算彻底荒唐。


    见宣武帝微微垂眉,似乎在?沉思,无双又道:“如果陇雀未能成功平叛,他的性命便任由阿爷处置,而玄奴愿意?让出?皇太女的位置,以安民心。”


    宣武帝没?有说话,半响后?才?挥了挥手?道:“寡人知晓了,你先出?去吧。”


    微弱的光线照在?宣武帝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具体表情。无双垂首,恭敬地退了出?去。


    回到前堂,主审此案的三?人仍在?争论?,见了无双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纱幔后?看了一眼。


    无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陇雀身上,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不多时,孙公公快步走来,腰身微弯,分宣召三?位大臣入内。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三?位大臣走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使人捉摸不透。


    李洛川缓缓起身,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铿锵有力地响彻前堂。


    李洛川起身,对陇雀高声道:“犯人陇雀,依法,尔所犯之罪,当以命偿。然纵览古今,国家大事为?先,德政仁治为?主。考虑尔昔日忠心侍奉,勇孝可嘉。今日虽有过,但昔日之功,亦不可磨灭。天下大势,并?州一方,乱军横行,民不聊生。为?大昭江山,为?亿万百姓,朝廷决意?给予尔一次为?国尽忠、为?己赎罪的机会。


    “因而,承皇恩浩荡,免陇雀死刑,封其为?抚西将军,令其统领三?军,前往并?州镇压叛乱,保我大昭山河永固,百姓安居乐业。此去,尔若能大破叛军,为?国家立下战功,便将今日之罪一笔勾销,但若渎职怠慢,朝廷亦不会轻饶。”


    陇雀猛然抬起头来,似乎是不相信似的看向上首。却见坐在?李千山身旁的无双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春光明媚,透过头顶的琉璃瓦映在?无双脸上,映出?她唇角微扬,笑意?浅淡。


    *


    无双带着陇雀出?了大理?寺时,天已然全黑。


    马车上,陇雀坐在?无双身边,坐姿有些僵硬。他在?天牢里关了一个月,猛然回到舒适的环境之中,似乎是有些不适应。


    他有些局促地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无双,只见她微微闭眼,似在?假寐。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踏击的回响成为?了背景音,马车内一片沉默。


    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传了过来,与此同时,陇雀也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异味,他有些窘迫地朝一旁靠了靠,似乎是不想脏了他身旁的人。


    “再往旁边缩你就给孤坐到地上去!”


    略显低沉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陇雀受惊似的看向无双,却见她仍旧合着眼,倚在?一旁。


    陇雀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轻声开口,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殿下……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无双缓缓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车厢内微弱的烛火映出?女子面庞美?艳,只是那?双凤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的陇雀心虚的垂下了眼。


    “哼,”无双冷笑一声,“陇大人一个人赴死的时候不是要多慷慨有多慷慨,现在?怕什么?”


    她声音里似乎是余怒未消,听得陇雀心一提,不由紧了紧喉咙。


    他原本还该清晰的脑子现在?有些像是一团浆糊,朦朦胧胧之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眼前人消气才?是。


    对于这种事,他没?什么经?验,只依稀记得姬虞盛怒的时候,喜欢罚他,有时候打他一顿,似乎就会消些气。


    若是换了往常,他便会知道这是个荒唐的主意?,可是大起大落之间,他依然有些神经?衰弱,素日里那?颗灵光的脑子,在?面对眼前人时,便也混沌起来。


    于是他忽然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解开自己身上的腰带,恭敬地递向无双。


    他低垂着头,烛火照出?他精简跳动?的青筋和凌乱的发


    他低头道:“殿下,臣错了,请您责罚。”


    他低头的模样?分外恭顺,,烛火照出?他颈间跳动?的青筋和凌乱的发。无双眉心微皱,嘴角勾起,接过那?根腰带,轻轻摩挲。


    女子声音缓缓:“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只一句话,陇雀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他噙着泪,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臣不该欺瞒殿下,让您蒙在?鼓里。”


    “唔。”无双淡淡应了一声,复又问道:“还有呢?”


    “臣的命是殿下给的,生死皆由殿下,没?有殿下的吩咐,臣不该随意?舍命。”


    “道理?不是都懂吗?”无双轻笑了两声。


    “抬起头来。”她又道。


    她声音似乎温和了些,陇雀心里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近在?咫尺。


    陇雀的心在?那?一刹那?如同跳出?了胸膛,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无双问:“陇雀,你说,孤对你如何?”


    半响,他才?缓过来,结结巴巴道:“殿下对臣……恩重如山。”


    她救他于水火,放了他的母亲,此刻又将他从死牢救回,他怎能不感激?


    无双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防着孤呢?”


    无双握着腰带,缓缓抬起了陇雀的下巴,金属扣冰凉的感觉激得陇雀一颤。


    “你娘亲被人欺负,你不告诉孤,你被人捉进了大牢,你也不告诉孤,就连陛下要刺死你,你还想瞒着孤……还真是,让人寒心。”


    她声音很轻,那?话里的失望落在?陇雀耳中,却像是一记重锤,锤得他心慌又心酸。


    “殿下,不是,不是的……”他急忙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信孤。”无双微笑,她的手?指轻轻地掠过陇雀的脸颊,接触到他燃烧的皮肤。


    随即,她轻轻地将环扣在?陇雀心口的位置敲了敲,淡淡道:“不管孤如何待你,你打心底觉得孤和姬虞一样?,都是不可信之人,寡性薄情,就连动?了怒,也只会打人。 ”


    烛火将无双的面容勾勒成一幅朦胧的画像,随着马车轻微地晃动?,车里的气氛却已经?凝固到了顶点。


    无数的话,戳中了陇雀最?深处的心思。


    他活在?地狱里,一无所有,那?点儿自尊心是他仅剩的东西,所以他将至死死握住,不敢放手?。他害怕,害怕她像姬虞一样?,只是将自己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害怕他一旦失了最?后?那?点儿自尊心,便会真的成为?姬虞口中,‘下贱如猪狗’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呼吸一顿,像是被剥去了所有的伪装,浑身□□地暴露在?了无双面前。他喉咙有些干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咬住自己的下唇,而后?像是鼓起所有的勇气,重新抬起头看向无双,声音颤抖道:“殿下,我……我没?有。”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哽咽起来,眼眶更红了,那?双翠绿的眼里似乎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如同受惊的鸟雀,无助而迷茫。


    这模样?落在?无双眼里,她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内心的暗火被他这目光一看,便消了大半。只觉为?这档子事奔波了数日,着实是有些累了。


    她将手?里的腰带随意?地扔在?地摊上。


    “罢了罢了,起来吧,信不信的,也不重要了。”


    她重新靠回座椅,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左右你如今已经?是钦定的抚西将军,孤便趁这个机会放你走,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陇雀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胸腔内,心跳如鼓,在?这一瞬间,他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矛盾和迷茫被孔泉的放大,那?长久以来被姬虞的□□所打磨出?的坚硬外壳,随着无双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撕得粉碎。


    他颤着身子,只见无双靠在?车窗旁,窗外的月光映出?她眼底的青黑,闭上眼的模样?,仿佛是有些厌倦了。


    陇雀忽然一下似乎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长久以来视如珍宝的自尊心同眼前人那?一声疲惫似的叹息只博弈了片刻,便一败涂地。


    沉默片刻,他突然膝行而前,紧紧地抓住无双的裙摆,声音沙哑而坚定:“殿下,我知错了,我也不会了,求您别赶我走。”


    第62章


    随着马车的?颠簸, 月光掠过无双的?脸,她?淡淡地望着陇雀,唇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车厢外一片寂静, 唯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细微声响衬得马车中的气氛更加压抑。


    无双抿了抿唇,垂眼看?向陇雀,修长的?睫毛低垂着,如同?蝴蝶尾翅, 遮住了她眼底笑意。她沉默无声地观察着陇雀有些绝望而惶恐的模样,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的?器物。


    她?轻轻地笑了笑,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陇大人何苦这样,孤分明给你?想?要?的?, 这下子倒弄得像是孤在欺负你?似的?。”


    陇雀感到一阵羞辱, 他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 但他没有放开手中的?裙摆, 似乎有些害怕失去了这最后的?支撑。


    无双倾身靠近, 身上那股夹杂着淡淡血腥气的?幽香充斥在陇雀的?鼻尖,让他觉得很是熟悉,甚至于依恋。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却又凑近了些, 哀求似的?看?着无双, 那双碧绿的?瞳孔不见往日静稳,睫毛不自觉地扑闪着, 有些慌乱。


    无双轻轻地伸出手,食指抚过陇雀的?额头,沿着他的?轮廓一路滑过, 直至他颤抖的?嘴唇。她?的?触摸轻柔中带有一种明确的?掌控,仿佛要?确认眼前人?完全属于她?。


    “你?真的?不想?走?”她?似乎在寻找答案, 声音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陇雀摇了摇头,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无双缓缓垂下眼眸,掩住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满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一个世界对着秦不疑也是如此?,明明是想?对他好?些,可是看?着他因为自己挣扎,痛苦,求而不得,却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滋味。


    或许009说得对,她?的?确有病。


    “既然你?不想?走,那你?告诉孤,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收回手指,坐直身体,冷眼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脸上的?暖意随着那股幽香缓缓消失,陇雀紧紧地握住裙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露出一丝坚定:“臣想?侍奉在殿下左右,报答殿下的?恩情。”


    无双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微微一笑,“不信孤的?人?,孤可不敢留在身边。今日你?一动心思,便瞒着孤杀人?,明日,你?再一动心思,恐怕孤也得成你?刀下亡魂。”


    陇雀闻言,霎时间白了脸,慌乱道:“殿下,臣绝无此?意,我不会,绝对不会……”


    “罢了。”无双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缓缓地望向车窗外,月光清辉落在树梢上,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半响,她?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孤在陛下面前拿自己的?身份为你?作保,圣旨已下,你?若是不能平叛并州,今日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届时你?要?死,孤这皇太女的?位置也算是坐到了头。”


    陇雀眨了眨眼,短暂的?迷茫之后,忽然愣住了。


    她?信任他,信任他到愿意拿自己皇太女的?身份保他性命。


    他心底深处最渴求的?东西如今就摆在他眼前,可是他还没能好?好?珍惜,就即将?失去。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心里?那最后一丝防线在这个时候彻底崩溃,他呼吸变得无比急促,攥着无双的?裙摆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本能地想?要?更靠近无双。


    “殿下,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低吟。他的?头埋得很低,额头顶在无双的?膝盖上,一双绿瞳盯着眼前那双明黄色的?绣鞋,不住喃喃着。


    陇雀这般模样让无双有些意外,她?挑起了眉,脸上流露出一丝戏谑。她?缓缓前倾,拉近与陇雀的?距离,几乎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


    陇雀的?目光逐渐模糊,泪水滑落。


    “啪嗒”一声,豆大的?眼泪砸在了无双的?绣鞋上,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意外清晰。


    无双伸手,将?他的?脸抬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似是怜爱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珠,笑道:“怎么还哭上了。”


    陇雀声音哽咽而沙哑,攥着她?的?裙摆,却只知道重复:“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别?不要?我……”


    “你?真的?知错了?”无双挑了挑眉,轻声问他。


    陇雀的?急促的?点头:“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瞒着您了。”


    说着,泛红的?眼圈,眼角似乎又要?滴下泪来。


    “真拿你?没办法。”她?轻笑一声,“起来吧”


    陇雀慢慢地抬起头,眼中透露出对无双的?依赖。他艰难地起身,目光却像是奶狗似的?黏在无双身上。


    无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目光中似乎藏有一丝狡黠:“孤喜欢诚实的?人?,特?别?是对孤诚实的?人?。但你?让孤很失望。”


    陇雀皱了皱眉:“若是能让殿下消气,臣任凭殿下责罚。”


    无双笑了笑:“真的??”


    “真的?。”


    “那你?告诉孤,从前,姬虞是如何罚你?的??”


    陇雀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起了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轻轻地放下眼帘,试图掩盖心中的?情绪,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鞭刑,在寝宫的?密室。她?有各式各样的?鞭子,会在我身上一一试过。”


    他似乎沉浸在那恐怖的?回忆中,双手微微攥紧:“有时候,她?喝了酒,就会将?我忘在里?面,一关就是几个日夜,不见光亮,不得滴水滴米。”


    “听起来不错。”无双笑道,“孤也这般罚你?,可好??”


    陇雀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可是片刻之后还是道:“若是能让殿下消气,臣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他低垂着头,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他犯了错,理?当受罚,不是吗?


    耳边忽然传来两?声轻笑,“吓成这个样子,还敢说愿意。”


    “臣犯了错惹殿下生气,理?应受罚。”他声音沙哑道。


    想?起自己可能会失去的?,密室里?的?刑罚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只要?他乖乖受了罚,她?消了气,便不会赶他走了。


    无双看?着陇雀轻颤的?模样,用手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眼中的?决绝与害怕,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不多时,马车在青宫停下,陇雀随着无双进入寝殿,满脑子想?的?都是密室的?责罚,心跳加速,每一步都是煎熬。他沙哑着声音道。


    寝殿里?,泛着浅淡的?果香,陇雀脚踩在柔软的?毛毡地摊上,却腿软得站不稳。


    他咽了口?唾沫,沙哑道:“密室的?钥匙,在八宝阁最上面。”


    无双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转身走向八宝阁。手指轻轻地寻找,很快,她?找到了那把钥匙。随着钥匙插入,一个隐蔽的?门缝出现,屏风之后,密室的?门缓缓开启。


    陇雀的?呼吸更加急促,他看?着那半开的?门,眼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起。曾经的?诸多回忆走马灯似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无双踏步进去,伸手点燃了密室的?火把。


    “进来吧。”她?声音微沉。


    陇雀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密室里?,一股冷风伴随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烛火下,铁链晃动的?阴影与那斑斑血迹相互映照,一旁的?桌子上,一排排的?鞭子和刑具整齐地放在一旁,比大理?寺的?拷问室刑具还要?齐全。


    陇雀在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开始心跳加粗,手心出汗,此?时更是脸白如纸,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快逃离这个地方,但他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留下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所以,他没动,像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无双从容地转过头,她?的?目光在陇雀身上扫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见陇雀这模样,她?缓缓走到刑具之处,从中选择了一把锋利的?剑。


    火光之下,剑刃折射出锋利的?光芒。


    “咚!”无双轻轻地用剑尖敲击桌面,清脆的?声响在静寂的?密室里?回荡,仿佛敲在了陇雀的?心上。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子猛然一抖,脚步不稳,差点站立不住。


    眼里?的?恐惧,仿佛深入骨髓。


    无双凝望着他,眸中流露出些许惊异。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然对这地方害怕到了这种程度。


    “你?过来。”无双朝他招了招手。


    陇雀迷茫而麻木地看?向她?,而后像是个木头人?似的?机械而乖顺地走到了她?面前。


    “拿着,”无双却将?剑塞到了他手里?。


    陇雀颤抖地伸出双手,试图握住那把剑。然而恐惧如同?一条锁链束缚着他的?手腕,让他握不住剑。他抬头,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殿下,应该…将?臣绑在刑架上…”


    无双轻轻摇了摇头,她?覆盖住他的?手,还不待陇雀反应,猛地用剑劈向桌子——手起剑落,硬木如同?薄纸般被劈成两?半,剑锋之力把木屑洒向四方。


    那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陇雀身体再次震颤,他愣住,如同?被吓呆了的?兔子,绿瞳中充满了震惊。但当他转过头,看?到无双那充满玩味的?笑容。


    “你?方才说,刑架是吧?”


    说着,她?牵着陇雀的?手,来到了那个硕大的?型架前。


    只消一眼,那些屈辱而痛苦的?回忆就如潮水般朝着陇雀涌来。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仿佛希望这样就可以将?那些回忆封闭。但内心的?惊慌和痛苦仿佛成了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但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而后又是一挥。


    “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他瞬间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他睁开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刑架,那巨大的?刑架居然断成了两?段,破碎的?铁链和木块四处飞散。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这个曾经让他受尽□□的?地方,此?刻已变得面目全非。


    无双却似乎还嫌不够,缓缓松开他的?手,又从地上随意拾起一把刀。


    “把耳朵捂好?了。”说着,她?提着刀,尽情地在这屋里?劈砍起来。


    每次刀落,都伴随着一声巨响,而那些锋利无比,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刑具在她?刀下,不堪一击,碎成一地残渣烂屑。


    陇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又酸又麻。


    他看?到了那个曾经折磨他的?地方,正在被眼前人?一点点地摧毁。随着这些东西被砍成湮粉,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从那些痛苦的?回忆中被解救出来。


    当一切都结束时,密室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无双额头起了一些薄汗,她?看?着陇雀,似笑非笑:“你?看?好?了,如今孤才是你?的?主人?,奖也好?,罚也好?,一切都得按孤的?规矩来。”


    “至于之前其?他的?一切,”她?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将?那把微微发热的?刀随手扔在地上,“都不作数。”


    第63章


    密室里, 仍旧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幽幽的灯火落在陇雀眼底,映出其中千般思绪雾起云涌。


    片刻后?,他看向无双, 那双绿色的瞳里泛着浅浅的水光,光明?之?中还夹杂着些许依恋。他缓缓走到无双面前,微微低着头?,却没说话。


    无双偏头?看着他, 片刻之?后?,忽然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道:“打也?打了?,砸也?砸了?, 走吧。”


    说着, 她拉起陇雀的胳膊, 上楼朝着寝殿走去。


    甬道里寂静无声,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身后?。


    蜿蜒幽深的楼道里。火把熊熊, 映在?陇雀侧脸,他却紧紧地盯着那只攥着他胳膊的手看。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想离她近些, 再近些。


    *


    越过那道小门, 寝殿里烛火微暗。无双扳动机关, 身后?的密室缓缓闭合。


    随着屏风之?后?最后?一道缝隙闭合,陇雀方觉自己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寝殿内, 暖黄的灯火透过薄如云烟的细纱在?地毯上洒下柔和的光影。春夜微风细雨轻敲窗棂,发出细微而温柔的声响。


    无双的手缓缓松开?陇雀的胳膊,正要说些什么, 阿然却匆匆步入寝殿,走到无双面前低声禀报道:“殿下, 归燕楼的宁乡来了?,说是?燕二郎梦魇,请您过去?看看。”


    无双看了?看阿然,又转身看了?眼陇雀,似乎是?考虑了?片刻,而后?对着陇雀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闹了?那么一遭,也?累了?。”


    陇雀一愣,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失落。


    他眨了?眨眼,压下了?心中那丝异样,对着无双点头?道:“臣先告退。”


    冒着微微的夜雨,陇雀独自回?到鹤鸣轩,暮色四合,夜风吹起门口的竹片卷帘微微作响。


    浴室内,白雾缭绕,澡豆的清香和着热气氤氲开?来。


    陇雀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走进了?热水腾腾的浴桶,沉浸其中。他微微垂眉,目光透过腾腾热气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天牢里不见天日?,似乎比从前要更白皙几分。新伤已然结疤,交错无序地覆盖在?那些如老树根虬曲蜿蜒的旧伤上,遍布全?身。


    他的手附上自己的胸口,却不自觉地想起那日?从赌场归来,她为他擦药时的场景——那双微热柔软的手掌在?他胸口上轻轻揉搓。


    她的手很漂亮,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红艳似火,衬得皮肤光滑白皙,抚在?他的胸口处,和他满身丑陋的伤疤显得格格不入。


    不自觉的,陇雀的右手伸向胸前。那片瘀青早已散去?,他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日?她掌心触碰之?时,滚烫的温度。他手指沿着记忆的方向,缓缓地沿着她曾经触碰过的地方摩挲,似乎是?想再感受她残留的温度。


    水珠从浴桶边滚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腾腾雾气之?中,半响传来一声颤抖的低吟:“殿下……”


    这天晚上,陇雀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于一座巨大而陌生的宫殿中。许是?太久无人打理,年久失修,宫殿不见昔日?光彩溢目,反而有些凋零之?感。


    正值隆冬,冷风透过破门烂窗吹进了?宫室之?中,清辉月光斜映,却照出一身穿青纱的女子站在?窗下,笑?意莹莹地看着他。恍惚之?间,陇雀听她唤自己“殿下”。


    还不待陇雀反应,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已经走了?上去?,迎面传来一股熟悉的幽香,和着淡淡血味,在?陇雀鼻尖爆绽开?来。他抬头?,只见眼前的女子和他的殿下外貌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但是?他却无比确定,这个人,就是?她。


    陇雀张了?张嘴,刚想问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女子却踮着脚尖,凑了?上来。他只觉一个温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脖颈处。女子动作如此突然,陇雀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他只觉自己脖颈一疼,那女子竟然附在?他身旁,吸起血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走,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丝毫不肯一动半步,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诱惑。


    幽香扑面而来,像是?有魔力似的,使他几乎陷入半醉的状态。他反手抱住了?那女子,微微俯身,好让她喝得更加尽兴。


    脖颈处的伤口起初疼得尖锐,而后?,那疼痛慢慢减缓,一股微微的麻痒却泛了?上来,那种若有似无的痒十分微妙,却不知为何,勾得他心肝儿?发颤。


    他,亦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哼唧声,似乎是?在?忍耐,又像是?在?享受。陇雀呼吸一窒,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似乎要将他腻毙,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在?这危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许是?被吸了?太多的血,他有些晕乎,那双手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怀中女子,不肯放手。迷迷茫茫之?中,他听见这具身体颤抖着声音,不住呢喃着两个字,“王姬”。


    梦,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洒落,打在?陇雀的脸上。梦境中的那种凉意与痒痛,就像刚才还在?拥抱在?怀的温热身体,此刻却消失了?。可是?他的心跳还保持着梦境中的速率,慌张且急促。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双温热的双唇触碰。


    不知为何,那具身体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像是?被他带出了?梦外,久久未散,那种微醺的,诡异的满足感和快感交织,如同一股暗火,烧得他脸微微发热,泛红的模样像是?刚被阳光炙烤过似的。


    他坐起身子来,摸了?摸有些汗津津的头?,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起身,却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那场梦抽走了?,他走到窗下,打开?紧闭的木窗,屋外微凉的空气迅速涌进房间,吹拂过他发红的脸,这才将他周身的暗火冲淡了?些。


    洗漱之?后?,他走出鹤鸣轩,脚步有些急切地来到了?无双的寝殿。


    他想见到她,很想很想。


    寝殿之?中,阿梅正在?整理无双平日?佩戴的头?饰,见到陇雀,她起身道:“陇侍卫,殿下不在?。”


    “不在??”陇雀皱了?皱眉,“殿下出府了??”


    “不是?。”阿梅摇摇头?,神情却不知为何,略显尴尬,“殿下昨夜宿在?归燕园,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听见“归燕园”三个字,陇雀的心忽然一沉。他紧了?紧喉咙,神色却依然淡定。他问到:“殿下现在?,还在?归燕园?”


    “是?,”阿梅点头?,“估摸着正在?用早膳呢。”


    “我知道了?,多谢。”话落,陇雀迅速转身,朝着归燕园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离开?步履匆匆,阿梅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八卦的意味。


    也?不知她家殿下得了?什么迷魂汤,这陇大人之?前被磋磨成那样儿?,做梦都恨不得能咬死她,这才不过几个月功夫,就殷勤成这样子。


    还有归燕园那位也?是?,从前虽然温柔恭顺,可对殿下也?不甚上心,这几个月倒好,为了?争宠,连宫里娘娘那些装病撒娇的法子都用上了?。


    陇雀出了?寝宫,直奔归燕园,正房外,却被宁乡拦了?下来。


    陇雀皱起了?眉头?,绿瞳冷冽,周身气势瞬间沉了?下来,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宁乡微微低头?,感受到陇雀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却寸步不让。他躬身,语气恭敬但不失坚决:“陇侍卫,燕二郎正在?服侍皇太女用早膳。”


    宁乡身材瘦小,不算高大,房门前,就像是?门神一般,不许陇雀再进分毫。


    陇雀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催促宁乡让路,却听见屋里传来燕归温润如玉的声音,瞬间截断了?陇雀的话。


    男人声音温润如清泉悦耳:“这是?奴让小厨房做的螃蟹小饺儿?,您尝尝。”


    不多时,那熟悉的女声,少了?两分素日?里的凌冽,很是?温和:“不错,螃蟹鲜美,就是?早膳吃太腻了?些。你受了?风寒,这几日?让厨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


    这话温柔而体贴,听得陇雀身形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他回?想了?一下燕归的模样,倒是?能担得上一句“清贵无双”。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房中人。


    原来,她对自己的房中人这般体贴。


    陇雀的目光落在?双扇门上,微微有些出神。


    微风轻轻吹动着树叶,伴随着风声,无双的声音清晰地从屋内传出:“阿然,库房里的那两株阿爷赏赐的灵芝,是?过年时的礼物,现在?正好拿来给燕二郎调理身体。”


    无双的声音尚未落下,宁乡忍不住向陇雀斜了?一眼,眼角勾起一丝狡黠,似乎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陇雀感受到了?那样的目光,他微微垂下了?双眼,修长的眼睫掩饰住了?眼中情绪,却未发一言。


    紧接着,门内又传来燕归谢恩的声音:“多谢殿下厚爱,奴一定会?好好调养身体的。”


    屋内似乎因为燕归的话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是?桌椅轻微地移动声,似乎有人正起身。紧接着,重重的双扇门慢慢从内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无双一袭银线长裙及地,随她步伐缓缓飘动,如天边青云出岫。


    她显然并?没料到此时的陇雀会?出现在?归燕园,所以微微地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跟在?她身后?的燕归,却多看了?陇雀一眼,目光复杂,然后?他恭敬地低下了?头?,声音柔和:“奴恭送殿下。”


    第64章


    归燕园内, 燕归站在无双身后,一席素衣,魏晋风流。一缕朝霞越过门槛落在他如瀑的长发?上, 更显柔和恭顺。


    无双道?:“你的身体是要紧事?,好好修养,莫要累着了。过些日子孤再来?看你。”


    她声音温柔悦耳,燕归微微抬头, 望向她的眼睛,只见里?面柔波微荡, 温柔地倒影着他的模样。


    燕归紧了紧喉咙,低下头, 温声道:“多谢殿下关心, 奴知?道?了。”


    无双微微一笑, 又道?:“孤怕你在园里?会闷, 找了些柳生沅的游记, 也好消磨时光。”


    柳生沅是燕归十分欣赏的前朝名士,隐于山水之间,游览过天下名山大川, 写下了《南北记趣》等等一系列的游记。


    燕归少年时, 曾经沉迷于此, 收藏了不少柳生沅的书,但是却被自己的父亲一句“非《十三经》之正统, 安可嬉物?失志?”而全拿去毁了。


    后来?,他成了京都才情无双的燕二郎,似乎已?然彻底忘记了当初的兴趣, 如今被无双冷不丁地提起,他愣了一下。


    见此模样, 无双笑道?:“孤记得幼时在御花园中曾遇见过你,躲在假山背后的洞中石窟看书,依稀记得是柳生沅,这才让人去找。”


    燕归微微垂眉,不承想他已?然忘记的事?情,姬虞竟然还记得。他紧了紧喉咙,躬身再道?:“奴多谢殿下挂念。”


    “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孤先走了。”说着,无双又嘱咐他身旁人好好伺候燕归,这才带着陇雀往外走去。


    自始至终,陇雀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看着无双和燕归两人说话,却觉得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逮住,拧来?拧去,又酸又闷。


    直到无双再次提到他的名字,他这才似乎感?觉好一些,跟在无双身后往外走。


    无双离开之后,不多时,阿然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缓步而来?。她将木盒在燕归面前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七八本保存完好的游记,竟然都是原版。


    阿然一笑:“殿下为了寻这些书废了不少功夫,能让殿下这般费心的,这青宫上下,燕公子可是头一个。”


    燕归微微一笑,道?:“殿下的厚爱,奴感?激不尽。”


    说着,宁乡便?从阿然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盒子。燕归还要留阿然喝茶,却被阿然咯咯一笑推脱了。


    “殿下那里?还等着奴去伺候,奴先行一步。”


    春风拂过燕归园里?的梧桐树,带起一阵好听?的沙沙声,直到阿然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宁乡这才走到燕归面前。


    燕归小心翼翼的将书从匣子里?取了出来?,正要翻阅之时,宁乡道?:“殿下,昨晚您可有向皇太女提起令牌只事??”


    燕归翻书的手一顿,摇了摇头,缓声道?:“近日青宫之中风波不断,殿下心情并不好,我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话落,他复又翻开了眼前的书,宁乡见状,皱了皱眉,踟蹰一番,还是张口嘱咐道?:“公子非池中之物?,虽然皇太女对您殷勤有加,可也不过是区区女流之辈,万不可因她错过大事?。”


    燕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缓缓收回了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匣子上流连,目光再不如当初坚定。


    *


    青宫正殿,阳光斜斜地透过厚重的绣帘,落在金漆的墙面上,映出壁画辉煌。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檀香味,使人心神宁静。


    孙公公手捧着一张金边宣纸,声音尖细却意外地平稳:“皇太女亲卫陇雀,勇武聪慧,忠诚有加。陛下仁慈,知?人善任,特赐陇雀为安西将军,统兵前往并州,尽快平定叛乱,以稳定我大昭江山。”


    陇雀站起身,恭敬地接过圣旨,垂着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孙公公笑道?:“恭喜陇将军,此遭也算因祸得福。”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无双,微微鞠了一个躬,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宣纸的金色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陇雀回头看向无双,眼中却有一丝茫然。


    无双似乎是看出他的无措,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可不许害怕,孤的身家性命可都是堵在你身上了。”


    陇雀看了看眼前人笑意盈盈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圣旨,眼中划过一丝决然。


    半响,他缓缓跪了下来?,对着无双磕了一个头,道?:“臣绝不辱命!”


    *


    京都外,前方,是一片春意盎然的青翠。陇雀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宣武帝赐下的一队亲卫,出了京都一路往西。马踏在春泥之上,溅起点点泥污。


    马蹄疾驰,七八日的工夫,一行人掠过了初春的青山绿水,越发?接近并州,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担忧起来?。疲弱的妇孺背着嚎啕大哭的婴儿?、有孩童和老人倒卧在路边,身形瘦弱,眼神中流露出饥饿和绝望的光芒。


    陇雀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有一股阴影笼罩在自己心头。


    他双手握紧缰绳,勒住马缰,吩咐手底下人将多余的干粮分给了这些灾民。可也不过杯水车薪。越往西走,眼前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明明是初春时节,两旁的田地却干得开裂,饥饿到了极点的人们只能拖家带口地逃荒,留下方圆百里?的荒无人烟的农田。


    道?路两旁,行走三五步路就能见到一具饿殍。更有甚者,还有人偷偷趁着晚上从那饿死的尸骨上割肉来?吃,留下残破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岭,惨不忍睹。


    经过数日行军,陇雀终于抵达了并州军营。一看那营地的规模,知?道?这是个军事?要塞。一个身材中等,一脸髯发?的中年男子已?在营口等候。他看到陇雀,迅速上前,单膝跪下,双拳抱拳:“司马陈斌,拜见陇将军。”


    陇雀伸手让他起身。


    陈斌站起身,抱拳:“将军,您一路辛苦,营中已?为您备好住处,您请稍作休整。”


    陇雀缓缓地摇了摇头,吩咐陈斌将自己引到中军营帐,又道?:“事?不宜迟,我先要了解营中的情况。叫三路中将前来?向我汇报。”


    闻言,陈斌垂首称是。


    他除了营帐一路向北,来?到了中将周数的帐外。


    “大人,司马大人来?了。”


    “进来?吧。”营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陈斌走入帐中,只见周数正坐在桌旁看兵书,目光集中在那书册上,不曾分神,只问他:“不知?司马有何事??”


    “周中将,京都派下来?的陇将军今日到了,请您前去报告军务。”


    一阵风吹进营帐之中,吹得烛火翩跹,他眼底一闪,侧头看了陈斌一眼,复又看回了手中的书,略微沉吟:“陇将军到来?,当然要请示军务,但三路中将中,我乃排末尾。司马不妨先去请另外两位。”


    陈斌微微一愣,眼神有些尴尬,但仍旧恭敬地答道?:“遵命。”


    转身离开周数的帐篷,陈斌往西,又来?到第?二个中将,陶威帐外。


    不远处,刺破寒风的号角声传入耳中,陈斌便?知?,这是有人正在练兵。他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东北方一队军士在校场上练枪。


    陶威帐外,站着一名小兵,看上去还是个新?兵。


    陈斌问道?:“陶威中将在何处?”


    小兵立即行礼,神色略显紧张:“回大人,陶威中将正在校场练兵,若有要事?,我可速去通报。”


    陈斌点点头:“正是有要事?,你速去告诉陶威中将,京都的陇将军来?了,请他前去汇报军务。”


    小兵躬身应命,往不远处跑去,在陶威身边说了两句。陶威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兵复又小跑回来?,低头道?:“禀司马大人,陶大人说校场练兵素来?不容打扰,但既是陇将军的命令,他稍后便?会过去,请陇将军等候稍许。”


    陈斌皱了皱眉,看向不远处的陶威,心知?只是托词。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请他尽快吧。”


    说着,他转身,朝着最后一个中将,郑凡的营帐走去。此次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对前两位中将的态度他已?然心中有数。


    他深吸一口气?,进了帐中。


    帐内传来?一阵浅浅的药香,一缕温热的薄雾从炉中腾起,帐幔低垂,映出一片幽暗。中间榻上躺着的男子正是郑凡,他的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问到:“陈司马有何事??”


    陈斌上前躬身,沉声道?:“郑中将,陇将军召唤三路中将,请您速至主帐报告军务。”


    郑凡微微侧身,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陈司马,你也看到了,我病得不轻,此时走动并不便?,只怕今日是见不了将军了。”


    陈斌深深吸了口气?,试图保持镇定:“陇将军已?经在帐中等候,还请郑中将坚持一番。”


    郑凡微微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轻抚胸前:“我这是沉疴,非是一日两日,高将军当年也是知?道?的……”他语气?故作自嘲,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斌心中微微一颤,他自然知?道?这三位中将都是原来?的并州守将高参南的心腹,而高参南因平叛失利而被押回京都。


    他深吸一口气?,叹道?:“既如此,那陈某这就回禀将军。”


    离开郑凡的帐篷,陈斌的脚步越发?沉重。


    他知?道?,三个中将今日只怕是算好了日子,打算给陇雀这新?来?的将军一个下马威。


    第65章


    营帐内, 陈斌回来复命,竟是一个中将也没叫来。


    他垂手站在下方?,神情有些尴尬, 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这位新来的主将,只见那双碧绿的眼瞳冷得不像话。


    陇雀来之前,兵营里就?已经有了不少关于他的流言,下面都在传, 他不过是皇太女身旁的面首,以色侍人的草包一个。


    可是站在陇雀面前, 陈斌却不这么想。


    这位新来的将军的确是生了一张好皮囊,可是那双眼睛也着?实吓人, 绝非众人口传的草包。


    “行了, 你先下去吧。”他淡淡吩咐道。


    陈斌不敢有二话, 行了一礼, 便退了出?去。


    营帐里烛火摇曳, 陇雀便在帐中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三个中将始终未到?。


    直到?帐外圆月当空,四周蝉鸣此起?彼伏,陈斌却看见中军帐的灯火始终亮着?。脚步在帐外迟疑片刻, 陈斌还是走了进去。


    帐内烛火摇曳, 细微的光晕照耀在陇雀一身玄色云衫上, 投射出?细碎的光芒。他仍旧保持着?陈斌白日里退下时?的那副坐姿,指尖轻弹着?桌面, 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


    陈斌垂手道:“将军,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 不妨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陇雀没说话,看了陈斌半响, 那双冷冰冰的眼看得陈斌不由得打了一个颤。半响,他才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司马也先回去吧。”


    说着?,他终于起?身,迈步走出?营帐,随手带起?了那帘门在夜风中晃荡了许久。


    隔日一早,天方?亮,陇雀已经坐在了中军帐中,他再?次命陈斌去请那三中将,心中早有预料他们仍旧不会轻易前来。


    陈斌很快回来,禀告三人仍旧以各种借口推脱。陇雀的面无表情,仿佛已对?此习以为常。


    此时?,换了一身盔甲的乔七从帐篷一侧走来,胸前的铜徽上的凤凰在阳关?下闪烁着?冷光。乔七等人是宣武帝赐给?陇雀的亲兵,按理来说,胸前的徽章应该印上陇雀的家徽。


    工造局曾经派人在临走前向陇雀确定?家徽的图样,陇雀却向无双求了恩典,沿用了青宫的徽信,一只盘旋九天的凤凰。


    乔七曾经和陇雀同在宫里当过差又是个暴脾气,他看了看陇雀,又看了看陈斌,眉宇间露出?一丝怒气,脸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目光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就?像一只即将出?击的豹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来,怒吼:“这并州的狗官们真是欺人太甚!”话音刚落,他踏步就?要冲出?去与那三个中将决一死战。


    陇雀喝住了他,神情淡定?地?说:“你干什么去?来之前没听说过吗,并州的兵,认将不认令,你如今去不过是打他一顿解气罢了,有何用处?”


    乔七的脾气向来暴躁,但他却也很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青年。


    两人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乔七就?觉得这个和自?己同住一屋的陇雀非池中之物,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一身的功夫却比那张脸还漂亮,不仅如此,脑子转得快,又会读书。


    在乔七看来,这陇雀可比京都那些名誉天下的文弱公子王孙厉害多了。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么个妙人,偏巧被?送去了皇太女手下当差,惹了一身麻烦,还差点儿将命搭进去。如今又被?派到?并州这麻烦地?方?。


    此刻听到?陇雀的问?话,乔七心中仍旧气愤,但也知道陇雀说得有理,只得叹了口气,说:“那将军您说,怎么办?”


    陇雀走到?一张大桌旁,上面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沙盘,里头对?战敌我悬殊,他凝神观看,指尖轻轻在沙盘上边缘移动,仿佛在寻找某种解法。


    久久无言,陇雀终于说:“并州的局势复杂,不急,你先容我想想,这几日,你们去营中多走走,探些关?于那三个中将的消息回来”


    乔七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知道陇雀并非要当软柿子,心甘情愿地?被?这些人揉捏。


    他拱手道:“我明白了,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说完,乔七矫健地?走出?了房间,留下陇雀一个人,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沙盘,仿佛在那沙盘上,他已经看到?了一些致命的破绽。


    一连七日,陇雀每日都让陈斌去请三个中将,三人将却像是拿大似的,一直未曾现?身,像是故意要给?陇雀难堪。


    当第八天的曙光照耀在并州军营时?,陇雀又派了陈斌去请人。但这一日,似乎有些不同。当陈斌走出?大帐时?,陇雀轻抿了一下嘴唇,吩咐道:“乔七,带上人跟我去看看。”


    乔七知道,陇雀终于要发作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高声道:“得嘞!”


    与以往相同,陈斌又被?陶威以练兵之名挡了出?来。这回,陶威甚至都没准他进校场,就?直接将他轰了出?去。


    陈斌还想要再?去试试,但那守门的小兵却上前低声对?他道:“陈司马,中将大人不会见您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陈斌疑惑地?看着?小兵,却认出?此人乃是自?己的同乡。


    小兵见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抢在他之前凑到?他耳畔小声道:陈司马,三位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是明摆着?想让朝廷将高将军放回来。估摸着?,那雀儿将军熬不过一个月就?得回京请罪,您何苦淌这趟浑水?”


    正在此时?,陇雀一行也已经走到?了陶威的营帐口,只是隔着?一个转角,陈斌和那小兵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陈斌皱起?了眉:“住嘴,什么雀儿将军!不尊主将,你是想挨板子不成?”


    陈斌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往这边看来。


    那小兵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是皇太女的面首,可不是只金丝雀儿吗,上头给?他脸,也得看他有没有命要。您为了他和三位中将僵着?,日后高将军若是回来了,只怕这军中您也艰难。”


    早在那小兵说出?“金丝雀”这三个字的时?候,乔七的双眼就?已经被?怒火点燃。若非是因为陇雀抓着?,他早就?冲出?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兵一刀砍了。别说是他,就?连陇雀身后其他几个与他不相熟的亲卫,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纵然?有一身独步天下的好武艺,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是条好狗罢了。生杀予夺,主子说什么,前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陇雀是被?陛下赐给?皇太女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挫磨也便罢了,怎么回头还得被?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折辱?


    阳光斜照在陇雀身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转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直拉着?乔七的那只手,倒是缓缓松开了。


    微风拂过他鬓间碎发,他悄然?朝乔七递了一个眼神,乔七毫不犹豫地?跃了出?去,一双铁拳带着?隐隐的风声直直打向那小兵。


    小兵身上的铜盔,在乔七一拳之下,竟然?像脆弱的瓷器般瞬间破碎,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周围的兵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地?看向那被?乔七一拳之下头破血流的小兵。


    不远处的高台上,陶威正襟危坐,他朝这边遥遥望来,目光最终停在了倒地?的小兵身上,沉默片刻,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陇雀的方?向走来。


    而陈斌,显然?没有料到?陇雀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料到?事态会这般发展。他望向陇雀,喉咙里似乎堵住了什么,结结巴巴挤出?了几个字:“将,将军。”


    陇雀目光冷厉,他没有驻足,却是径直走到?那倒在地?上的小兵身边,脚下沙土微扬。他嘴角微勾,声音沉稳地?道:“我是皇太女宫里的人,皇太女若要说我是‘金丝雀’,我自?然?诚惶诚恐地?接了这称号,全当是主人抬举。但你是何人,竟敢轻浮地?取歪名,污蔑主将?”


    随着?陶威走得更近,还未开口,陇雀却先问?,“陶中将,在这军中,不尊主将,军法该如何处置?”


    陶威脸一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架在这里,不上不下,一时?间有些难受。


    他目光尖锐如刀,瞪着?陇雀,却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言词。他本想上来维护手下的面子,没想到?竟然?被?陇雀借题发挥。


    唇角那丝不屑的笑容此时?有些僵硬。


    军营四周,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陶威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军法有令,不尊主将者?,斩无赦。但是,军中有军法,法外亦有人情,他不过也是糊口一说,何至于死。将军杀了赵二爷,陛下都免了你的死罪,想来将军必然?也知陛下宽容之心。”


    这便是为那小兵说话了。


    陇雀冷笑一声:“我杀赵忠寺,因他罪恶滔天,陛下这才赦免,按照陶中将这个说法,我岂非也是谄媚大恶之人,才遭他这般唾骂,陛下赦免我,岂非也是昏君?”


    听他这般话,乔七有些惊异地?看他一眼。陇雀素日里寡言少语,受了赏,受了罚,都不做一句辩驳。


    他以为陇雀天生不善言辞,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话越少,命越长。可是没想到?,那副呐口少言的皮囊之下,竟然?有这样一副辩口利舌,丝毫不差三省六部的那些文官进士。


    一顶欺君的帽子压下来,饶是放肆如陶威,也微微白了脸。他抿了抿唇,强辩道:“将军莫要拿那莫须有的罪名来压我,我陶威跟在高将军座下,在并州为朝廷出?生入死,比起?那些以色侍君的人而言,究竟谁忠谁佞,公道自?在人心!”


    第66章


    “出生入死?”陇雀笑了, “并州镇压叛军失利,引得圣颜震怒,若这?也算是出?生入死, 倒是笑话了。”


    陶威怒火中烧,瞪大了眼睛:“你!”


    但是陇雀并没有继续与?他纠缠,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练兵场上——阳光下,列阵整齐划一, 手中的长枪折射出让人胆寒的光,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陇雀缓缓下了台阶, 眼睛锐利地盯着其中的一个小队,大?约三十人的队伍。领队的教官见了陇雀上前, 本想?要叫停训练, 但陇雀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继续。紧接着, 他回头召来了乔七和其他几个亲兵, 耳语几句。


    乔七立刻领命,与?其他十人迅速上马,骑兵的气息顿时让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陇雀转头看向陶威, 微笑道?:“陶中将, 我新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初来乍到?, 听说你手下的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今日,不如就在这?比拼一下如何?”


    陶威轻笑, 傲慢地看着陇雀,似乎觉得他是在自取其辱,便笑道?:“将军有令, 莫敢不从,不过输了可别去?找皇太女说我欺负你。”


    下令的号角声响起, 阳光之下,三十名步兵如一人,他们每个动作都犹如一体,与?他们手中的长矛和盾牌配合得当?,势不可挡。


    与?他们相对的是乔七带领的七八名骑兵,身穿铁甲,虽然人数少?,但是身上的那种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在场的众人,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悬而未决的紧张氛围。


    初次对峙,似乎三十名步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很?快,乔七下达了命令,所有骑兵迅速调转马头,做出?了左右翼分散冲锋的姿态。


    原本坚如磐石的三十人队伍似乎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战术,瞬间有些手忙脚乱。


    乔七骑着他那战马,驰骋在左翼,犹如一把?利刃,迅速刺入了步兵阵中。他的同伴也不甘示弱,从右翼对冲,如猛虎下山,直接撕裂了步兵的阵形。


    那些原本列队整齐、势不可挡的步兵,在乔七他们面前,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堆乱麻,互相推搡着乱了阵脚,无法组织有效地反抗。


    从高台上,陇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对乔七他们的表现相当?满意。


    而另一侧,陶威的表情却是一变再?变。双手颤巍巍的,目光定格在那已经四散的阵形上,目光中满是羞愤。


    “陶中将。”陇雀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入耳,“我在赴任之前,特地去?昭狱探访了高将军。并州卫的部?队所练习的阵形,原模原样继承了高祖皇帝时期的阵法。那时的阵形是为?了对抗晋国的步兵,但时过境迁,这?次的并州叛乱,大?部?分是农民和那些山寨的马匪,他们与?晋国的军队大?相径庭。你们依旧用那套阵形来应对他们,岂不是自找死路?”


    陇雀此刻已经不再?是先前那般和颜悦色了,他的双眼冷冽,目光直视陶威。


    陶威咽下一口唾沫,显然被陇雀的话打得措手不及。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能?沉默。


    见他这?样,陇雀稍稍缓和了语气,又?道?:“高将军是纯臣,一心为?国,皇太女已经禀明陛下,为?他周旋,只是如今,陛下派我作为?守将平叛,我身负圣恩,定当?尽心办事。”


    陶威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都是高参南一手提携上来的人,对自己的恩师,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听到?陇雀说,皇太女为?高参南进言,他的眼神明亮了起来。


    他看向陇雀,眼中的怀疑与?敌意似乎少?了些。


    陇雀微微一笑,又?道?,“这?兵阵要改,一个时辰之后,我在中军帐里等着陶中将前来相商。”


    陶威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陇雀也似乎不着急向他要个答复,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走下高台,陇雀的步伐并未减缓,直至他方才那小兵身边。那小兵眼神惊恐,全身颤抖,被几名士兵紧紧压住,他抬头,哭得满脸鼻涕泪花地看向陇雀,嘴唇微微颤抖:“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


    陇雀眼神中的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注视着那名小兵,冷声道?:“不尊主将,造谣生事,依军法,杀无赦!”


    他周身气势骇人得很?,说出?来的话不容违背,于是几名士兵上前,将那颤抖的小兵紧紧抓住,准备执行军法。


    陶威从台上看到?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攥了攥拳头,可再?没有出?言阻止。


    小兵哭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陇雀步履未停,带着乔七等人来到?了一直称病的郑凡帐前。


    焚炉之上,一个药罐煮得正咕嘟作响,伴随着一阵白烟,浓烈的药味飘进了众人的鼻中。


    有亲卫皱了皱眉,问?:“这?郑凡,难不成真是个药罐子?”


    乔七冷笑一声:“高参南在的时候能?蹦会跳,如今我们将军来了,倒是连床也下不来了。”


    陇雀推开帐篷的帘子,走入帐中。


    郑凡斜靠在床上,听到?脚步声,显得有些疲态地转过头来,被厚厚的被褥裹住,只露出?苍白的脸。


    “陇将军?”郑凡艰难地咳嗽了两声,试图起身来招呼,但被陇雀伸手一按,遒劲有力的手掌直接压在他的胸膛上,那种控制之感让郑凡的眼神中增加了一丝警惕。


    “既是受伤,便好好养病,何必劳累?”陇雀的语气淡然中带着丝丝的嘲讽。


    郑凡被压得无法动弹,眼中的惊疑逐渐增深,他试图说些什么,但被陇雀的气势所震慑,只得无奈地重新躺下。


    就在这?时,陇雀轻轻地做了个手势。乔七立即应命,掀开了帘子道?:“刘太医您请进。”


    帐篷口处出?现了一位身材瘦削的老者,一袭青衣,长袖随风飘舞。他的头发如雪,长长的白胡须下垂,几乎触及胸前。


    郑凡听见乔七叫他“刘太医”,又?见了他的模样,忽然坐起身来。


    陇雀见他认出?了来人,笑道?:“这?位就是宫里的杏林妙手,刘维时,刘太医。”


    刘维时乃是三朝太医,医术高超,桃李天下。前些年才递了折子,从宫里退下来。


    刘微时摆了摆手,道?:“不要这?样称呼我,老身早就从宫里退了出?来,如今已经不是太医了。”


    陇雀轻轻咳嗽一声,目光与?刘维时交汇,带着一丝深意,又?道?:“刘先生在并州隐居,为?了郑中将的病情,我特意请求皇太女递疏,才将刘先生请来。”


    郑凡瞬间感受到?了压力,他连忙起身,双手连连作揖,“使?不得,使?不得。”


    刘维时淡淡一笑,“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有何使?不得?”说着,刘维时又?往前走了两步。


    陇雀侧身退开,又?道?:“陛下有旨,刘先生来一趟也辛苦,不容易,郑中将既然有顽疾,何不请刘先生一看。”


    郑凡闻言,知道?自己若再?推辞,那不单单是不识好歹,而是抗旨不遵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伸出?瘦弱却有些粗糙的手臂。刘维时缓步靠近,手上带着一丝凉意,接触到?郑凡的手腕。


    半响,他点了点头道?:“老身知道?了。”


    说罢,便缓缓写了两张方子,分别递给了陇雀。陇雀接过,低头一看,颔首道?:“谢先生,还请先生去?帐中休息片刻。”


    刘维时轻轻地摆了摆手,没说话,便随着乔七出?去?了。


    郑凡紧盯着帐篷的出?口,直到?刘维时的身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陇雀将那两张药方折上,捏在手里。郑凡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道?:“不知刘太医,在这?单子里说了些什么。”


    陇雀微微一笑,手中两张纸笺在手中轻轻摇动,吸引了郑凡的全部?注意力。


    “中将当?年剿匪落下顽疾。”他说话时,声音轻柔,但字字尖锐。


    “这?第一张单子,刘太医说,中将虽然内伤有损,但不碍大?事,却也只用开些汤药将养便好,而这?第二张”陇雀停顿了片刻,眼神越发深邃,“便是这?顽疾加重,药石无医,只怕是担不起这?领兵的重任了。”


    陇雀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让郑凡觉得呼吸忽然之间困难起来。


    陇雀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将两张单子递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又?道?:“皇太女递了奏疏请刘太医来,这?看病的结果自然也要再?回禀给陛下才是。至于这?两张单子,要回哪一张给陛下,中将不妨自己选。”


    郑凡脸色越发苍白,额间冷汗滑落,面色苍白,显然陇雀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样貌姝丽的青年,行事会如此老练狠辣,轻而易举地将他逼入两难之境。


    陇雀的嘴角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方才在校练场与?陶中将说的话想?必郑中将也已经知道?了。一个时辰之后,还请郑中将带着选好的单子来中军大?营来见我,我亦好给皇太女回信。”


    说完这?句话,陇雀便离开了,恰在此时,外面的风悠悠吹进帐篷,吹散了屋里浓烈的药味,却吹不走郑凡心上的乌云。


    第67章


    乔七一手捧着盔甲, 走?出帐篷,风带起了丝丝砂土,打在脸上有些刺痛。他转头看向陇雀, 低声问?:“将军,我们接下来还要不要去见周数?”


    陇雀目光深邃如夜,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事情?已明朗。”


    乔七紧接着又问?:“那刘太医我已安排在主将帐后的营帐中,您需要……”


    “好, 带我去?。”陇雀未等乔七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营帐内,刘维时正坐在床上, 捻着自己的胡须, 闭目养神。听到帐外脚步声, 他缓缓抬起头, 当看到进来的陇雀时, 缓缓起身。


    陇雀低头向他施了一礼,连忙阻拦到:“先生请坐,劳烦您跑这一趟, 辛苦了。”


    刘维时微微一笑, 拱了拱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 又有徐庶那小子?特地写信来托付,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


    青宫中的徐太医正是刘维时的关门弟子?。


    陇雀再次道谢。


    刘维时摇了摇头, 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沉声说?道:“其实此番前来,老身也有私心。并州是我的老家, 如今却是民不?聊生,老身也盼着将军能够早日平叛, 安定时局。”


    陇雀点了点头,道:“分内之事,先生还请放心。”


    刘维时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陇雀看向他,有些疑惑。


    刘太医深吸了口气,说?:“并州叛军突起,并非一朝一夕。这背后,有太多?并州官员的腐败。朝廷派下的赈灾款,赈灾粮,层层被那些贪官盘剥,真正到了百姓手中的,几乎所剩无几。叛军中,有些确实是作乱者,但还有很多?都是那些受尽欺压的农民。老身知道圣旨在前,平叛乃是当仁不?让的要紧事,所以也不?求您对叛军手下留情?,但是希望将军能将这里的情?况如实禀报给陛下,上达天听,以求圣裁。”


    陇雀心中一震,那些沿途看到的饿殍、民不?聊生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皱了皱眉,沉声说?:“先生放心,我会的。”


    陇雀送走?了刘维时,而后才回?到中军帐,这时候,陶威,郑凡还有周数三个中将终于齐刷刷地聚集在了中军帐中。


    郑凡微微垂首,递上了一张药单,陇雀打开一看,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走?到三人面前,声音沉稳道:“三位既然都来了,那我也不?说?废话,我临行之前,陛下谕旨,限并州三个月内平叛,否则届时我回?京以死谢罪,三位和高?将军亦是逃不?过陛下盛怒。”


    三位中将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他们相互对视,似乎已有所决断。


    郑凡叹了口气,这才道:“不?满将军所说?,平叛很难。如今东边有杨家堡的叛军,为首的是杨家堡的大?小姐杨虞扇,她有兵马,还有银两,更?重要的是,她还得了民心。杨家堡以布施之名?,正在不?断地召集周边的村寨的乱民。”


    陇雀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却越发严肃起来。


    此时,陶威又道:“除去?东边的杨家堡,西边高?元山上还有一群马匪,仗着高?元山地势险峻,屡次骚扰村落,抢了就跑,防不?胜防,让人十?分头疼。”


    陶威话落,中军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陇雀没有说?话,一双眼却落在不?远处的并州地图上,微微垂眉,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已然变了,道:“杨家堡收买民心的手段,我们可?以仿效,甚至做得更?好。先从本府库中拨出粮食,救济灾民,以争取人心,我稍后给皇太女去?信,看能不?能从周边的州县调取粮食应急。”


    话落,郑凡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主意认同。


    陇雀转头看向郑凡,“至于杨家堡本身,先不?急动兵,郑中将,你派个使者过去?,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若是能够招降,自是上策,但若他们真的意在反叛,我们需得迅速集结兵力,先发制人。”


    郑凡点头应下,又听陇雀道:“高?元山的马匪,先派人潜伏进去?,摸清他们平日里的路线,到时候,一举缴获。”说?着,陇雀的目光扫向了周数,又道,“这件事就由郑中将负责。”


    周数点了点头:“遵命!”


    最后,陇雀又看向了陶威:“陶中将,你与?杨家堡的叛军交手数次,应对他们最为熟悉。列阵要变,这是当务之急。”


    经过了一番商议和部署,三位中将肃然领命。在他们离去?后,中军营帐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帘外的风悠悠地吹进来,带来几分清冷。


    陇雀坐在书桌前,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完成后,他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之后,轻轻叠好,而后点燃一块朱红的蜡,烛油滴落在纸封上,他从怀中取出玉章压了压,留下印信。


    在桌角,一只白羽信鸽安静地踏着步,陇雀小心地将密信系在鸽子?的细长?腿上,然后轻轻地抚摸它的羽毛,而后出了营帐,将信鸽放了出去?。


    *


    月光洒在青宫的琉璃瓦上,光华流转。已是深夜静谧,瑟瑟的风声伴随着远处的虫鸣,给宫殿带来了些许生气。阿然站在花园之中,手里紧握着一只白羽信鸽,那鸽子?目光机敏,却温顺地待在阿然的手中。


    阿然纤细的手指从它腿上轻轻取下信。抚摸了鸽子?一下,她放开手,让它飞回?夜空。


    月光洒在青石砖上,折射出清冷的光。


    顺着回?廊,阿然一路走?到寝殿之后的小厅里,这里是整个青宫最为隐蔽的地方。树影摇曳,在锦门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阿然垂首,在门扉上轻敲了三下。


    屋内传来了清冽的女声,冷而清晰:“进来。”


    阿然这才推开门,她走?到无双身前,居中行礼,接着把?信递到她面前:“殿下,来信。”


    房间的一角,银壶里的水正沸腾,冒出翻滚的蒸汽。无双修长?从她手里接过信,鲜红的指甲与?信封上的红漆相得益彰。


    阿然垂首,又默默退了出去?,轻轻闭上了门。


    屋内十?分安静,银壶中沸水声在空气中异常清晰。无双坐在檀香木质的长?桌前,李云娘斜坐对面,一身藏蓝色的丝绸长?裙,在烛光中映着流水般的细光。


    李云娘眼眸中带着一抹笑意:“殿下如今可?是相信妾身了?”


    无双双眼如墨,挑了挑眉,却反问?道:“如今朝中,齐王势大?,党羽遍布,鸟择良木而栖,李娘子?何必选我这没什么用?的皇太女?”


    李云娘的笑意更?深,她轻抚自己的衣袖,缓缓道:“殿下谦虚了,在妾身看来,殿下谋略心胸不?输男儿。而齐王虽然党羽遍布,却刚愎自用?,非当世之材。如今树大?招风,有朝一日,必倒之。”


    无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清脆的声响中带着思考,她轻嗟一声,又道:“孤若是想要扳倒齐王,以李娘子?所见,该从何开始?”


    李云娘眼中掠过一丝锐利,她轻扬红唇,眼神中射出一道狡黠的光芒,看向无双,又移向她手边那封未开的信,“依妾身看来,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无双微微挑眉,旋即也看向了手中的信封。


    李云娘的声音清脆而清晰,“并州此番的叛乱,起于天灾,兴于人祸。从知州到知府,再到这一次朝廷派去?的赈灾官,尽是齐王一党,他们盘剥了多?少赈灾银粮,自然也不?会忘记将大?头敬献给齐王。”


    一边说?着,李云娘起身,走?到了房间角落,提起了在炭火上咕嘟作响的银壶。身上的丝裙随着她动作翩跹,像是一只鸢尾蝶。


    她回?到座位,将银壶的沸水轻轻注入茶碗,沸水与?茶叶相击,顿时茶香浓郁,弥漫在空气中。


    无双侧眸,目光如锋,却没有说?话,仿佛等待着李云娘继续。


    李云娘优雅地捻起茶碗,眼眸带笑:“不?过不?必妾身说?,殿下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不?然也不?会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心腹派去?并州。”


    无双垂眸:“陇雀去?并州,不?过将功抵过。”


    李云娘的笑意更?深,似乎有了些许玩味,“殿下聪明过人,将陇将军派去?并州,一则可?以搜集齐王党的罪证,二则,并州的高?参南原本是纯臣,如今承了殿下的恩,免了死罪,并州卫日后,定然也会听殿下调遣,实乃一石二鸟。”


    无双的眸光如寒星般冷淡,她沉默地听着李云娘的话,面无表情?。


    李云娘的嘴角微微上扬。斟词挑句,她道:“以妾身拙见,殿下大?可?以借着此次并州叛乱,大?挫齐王一党,只是时机要快。齐王前些日子?已经去?信并州,想必是让人销毁证据了。”


    无双眼皮微扬,那目光里似有冷光闪烁。


    李云娘看到这,心头轻轻一跳,却又笑道:“不?过殿下不?必担心,齐王同父亲合作,派去?的人里,有父亲的人,自然也有妾身的人。”


    随后,她手腕轻轻一翻,从宽大?的袖子?中,娴熟地取出了一个精致小木盒子?。


    盒子?在烛火下闪着微光。李云娘轻轻将盒子?往前推,那盒子?滑过桌面,最终停在无双面前。


    第68章


    后堂之中, 煮沸的茶汤蒸汽腾腾,化作一片白雾袅袅笼罩在烛火四周,将昏黄的光线晕染得越发朦胧。


    无双缓缓从李云娘手中接过那盒子, 上面雕花细密,巴掌大?小,放在掌心却丝毫也不膈手。她打开盒盖,只见两把铜制钥匙静静地躺在红绸之中。


    无双抬眼看向李云娘, 只见李云娘又是?一笑,目光宛若秋波荡漾, 道:“妾身不知殿下喜好,只好凭直觉送上两箱上好的并州棉布, 愿殿下笑纳。”


    无双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钥匙, 又看?了眼?李云娘, 挑眉道:“李娘子有心了。”


    李云娘的唇角的笑意更深:“应该的, 日后殿下若有什么事需要妾身, 只需差人到平康坊说一声,妾身定?当义不容辞。”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 身上的蓝绸裙子随着身体?轻轻摆动, 勾勒出她妩媚线条。


    “天色已晚, 妾身便不叨扰殿下,先行告退了。”


    她躬身向?无双告辞, 无双又派了阿然送她出府。


    目送着李云娘婀娜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之中,无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飞快地转动。片刻后, 她朝着门外唤了一声:“阿梅。”


    很快,阿梅应声走了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她躬身行礼, 语气恭敬。


    “去,把李云娘送来的两个?箱子搬来。”


    阿梅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下人便将两只黑漆木箱子搬到了堂中。


    无双起身,将钥匙插进锁孔,掀盖瞬间,如丝缎般光滑的并州棉布出现在眼?前。


    她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伸出手,手指在棉布上一划,这才暴露出下面的秘密——一层整整齐齐的账册。


    取出其?中一册,她只大?略地翻了翻,唇角便勾起一抹笑意。不多时,她将账本放回箱子里,笑道:“李云娘这礼物,倒是?送到孤心里来了。”


    阿梅在看?到账本的那一刻,就知道此事不简单。如今听了无双的话,更明白这箱子里装的是?不得了的东西。


    她谨慎问道:“殿下,这箱子可要锁进私库里?”


    无双摇了摇头:“不必,将箱子准备好,明日一早,便送进宫里。”


    *


    第二日,大?明宫中。阳光透过重重窗纱,落在了御书房的云纹玉石地板上,折射出细腻的光泽。香炉里的龙涎香青烟袅袅,檀木书桌前,无双垂首站着,恭敬地将手中的账册递给了面前的宣武帝。


    “阿爷,这便是?李云娘从并州收来的账册,其?中绝大?多数已经被齐王的人销毁了,但即使是?剩下的一小部?分,贪污数目也足够令人咋舌。”


    宣武帝眯了眯眼?,从无双手中接过账本,翻开其?中一册,只是?简略地浏览了几页,便又合上。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无双身后满满两大?箱子的账本上,唇角掀起一丝冷笑,低声怒道:“好一个?并州,好一个?齐王!”


    阳光透过琉璃天窗落在宣武帝身上,那张素来和蔼文雅的脸,此刻却有些狰狞。他?的手指紧握桌角,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起了一丝苍白。


    无双微微垂眸,知道如今不是?接话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宣武帝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恢复了沉稳,嘱咐道:“玄奴,时机未到,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你可明白?”


    齐王在京城的权力与影响日渐壮大?,手里的东山大?营,原本是?起着守望京都的作用,现在却成了悬在宣武帝头上的一把刀,让齐王这个?执刀人变得格外危险。


    在原著里,宣武帝除齐王,也算是?惊心动魄,一场混战之后,再次动摇了国?之根本。


    想到这里,无双垂眸道:“玄奴明白。”


    宣武帝叹了一口气,似乎整个?人放松了些许,身体?微微后倾,这才又道:“陇雀从并州上书,希望寡人能够下诏,诏安杨家堡。这件事情?玄奴怎么看??”


    无双沉思?片刻,缓缓道:“秉阿爷,玄奴这些日子也有了解,杨家堡的大?小姐乃是?中直之人,不仅有勇有谋,而且颇有胸怀。如若能够诏安,将是?国?之重器。”


    宣武帝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做。并州需要尽快安稳下来。”


    无双听后,抬起眼?,与宣武帝的目光交汇,那双常年?主宰朝政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雷霆万钧,只是?那一瞬的锐气,便让她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并州一案,齐王党上下贪污了不下数百万两白银,国?库空虚,宣武帝只怕已是?动了杀心,要除齐王了。


    走出书房,日头已然偏西。午后阳光落在大?明宫碧瓦金檐上,闪闪发光,似乎是?给整个?宫殿都镀上了一层金辉。


    无双从宣德门走出,微风轻轻吹过,吹起她衣裙翩跹。


    随即,她的目光被停靠在宣德门外的一架马车所吸引,那是?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全车以紫檀木打造,十?分罕见,但是?那车顶的印信却看?起来眼?生得很,并非京城里的人家。


    无双的眉梢轻挑,正在猜测这马车主人的身份,一名身材修长,兼容俊美的青年?从马背上越下。


    他?身着玄色锦衣,上头却是?用银线捻金绣的潇潇青竹,外面笼了一件素色的罩衣,给人一种风流又不失沉稳的感觉。


    青年?走到马车旁,掀开马车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魁梧,蓄着髯发,一袭常服,英武之中还透着些儒雅之气。


    无双静静地站在树荫之下,只听见不远处徐公公恭敬道:“薛都护,陛下正等?着您呢。”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安西都护薛绍。


    而他?身边那个?青年?,十?有八九,就是?薛家二郎,薛景诏。


    就在此时,薛景诏似乎察觉到了无双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半响,薛景诏眉宇微皱,移开了目光。


    薛绍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小小的插曲,他?悄声嘱咐了薛景诏两句,便随徐公公向?书房的方向?缓缓走去。


    书房内,宣武帝一声“赐座”,孙公公便眼?疾手快地为薛绍拢了把交椅,再退到门外站着。


    薛绍坐定?,宣武帝笑道:“薛卿一路辛苦了,陇右一切可还安好?”


    薛绍笑道:“谢陛下挂念,陇右百姓和睦,臣一家子生活安稳,一切都好。”


    帝王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满意的光芒,随即语气微转:“想必薛卿一路走来也已经听说了,朝前有提议,要在河西走廊增设驿站,以进一步与西域通市互惠,不知薛卿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薛绍不假思?索地回答:“陛下,河西走廊是?连接我?大?昭与西域的重要通道,经常有商队来往,但因为地广人稀,导致行旅不便。如果能在关?键位置增设驿站,不仅可以为商队提供休憩的地方,还能加强对河西走廊的治理,乃是?一石多鸟。”


    宣武帝目光微微一闪,似乎是?认可。他?眼?尾扫过薛绍,似乎察觉他?似乎还有要事,缓声问:“薛卿还有何事?”


    薛绍深吸了口气,起身道:“陛下,臣上个?月已经递了奏疏,家中二郎薛景诏,自幼便对皇太女心生仰慕之情?,此番希望向?陛下求亲。”


    听到这里,宣武帝的脸上神色稍微变了变,目光锐利地盯着薛绍。


    那奏疏他?自然是?看?见了,但是?……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寡人子女缘薄,膝下如今只有玄奴一个?女儿,一切自然也都要顺着她的意思?来。此番薛二郎既然已经随着薛卿进京,不妨让他?们互相了解了解,若是?两厢情?愿,自然也是?一段佳话。”


    薛绍见状,心知这件事情?并非全无把握,忙躬身又道:“谢陛下,臣谨遵圣旨!”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薛绍踏出书房,雨水已经打湿了地面,掌事太监拿着油纸伞,快步走到他?身边,送他?出宫。


    雨滴从屋檐滴落,滴滴答答地砸在青石砖上。


    薛景诏站在宫外的石阶上,手里也握着一把伞。雨丝流转在伞面上,顺着伞边滑落。他?遥遥地看?向?宫门内的方向?,只见薛绍步履轻盈,眼?中喜悦难掩,便知道宣武帝并没有拒绝婚事。


    薛景诏心中一凉,脸色便也沉了下来。


    薛绍走到薛景诏的面前,并未开口,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薛景诏跟随他?上了车。


    雨中,两人同乘马车,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车窗外风雨声不停。


    夜色愈深,马车载着两人回到驿馆,薛绍洗漱更衣之后,端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那本磨损的《道德经》,细细观阅起来。烛火翩跹,映照出他?鬓边隐藏的白发。


    这时候,门外传来两声轻敲。


    他?似乎是?早有所感,并未放下手中的书,甚至连眼?都没抬,缓缓道:“进来。”


    木质的房门慢慢地被推开,薛景诏站在门口,清俊的脸孔此刻显得有些沉重。


    薛绍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遂先开口:“陛下已经给了你一个?机会,与皇太女亲近。接下来,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了。”


    薛景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有些嘲讽:“父亲真的要靠着卖儿子来换取荣华富贵不成?”


    许是?这话实在太过尖锐,薛绍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放下正要翻书的手,凛冽的目光看?向?门口,锁定?薛景诏,沉声道:“放肆!与皇太女成亲,此乃天恩,日后,薛家与姬家共治天下,该是?何等?贤名。”


    景诏轻笑,声音尖锐:“贤名?”


    他?狠狠地一咬下唇,又反问道:“父亲不妨同儿子好好说说,皇太女究竟有何贤名?若是?日后皇太女继位,只怕青史之上,我?陇右薛家的名声要与姬虞一起遗臭万年?!”


    第69章


    屋外?的雨势越发猛烈,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窗棂,溅起朵朵水花。驿站二楼灯光摇曳,轩窗上, 隐隐约约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屋内,古木书桌上的蜡烛忽闪忽明,反射出薛绍脸上的复杂表情。


    他抬起头?,直视薛景诏, 毫无避讳道:“正是因为皇太女不擅政事,你才有机会多多从?旁辅政, 为国?家稳定大局,匡扶王朝根基。”


    烛火映出他眼角的细纹沟壑纵横, 眼中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他看着?薛景诏, 像是看见了薛家重复当年东晋, “王与?马共天下”的景象。


    面对这道狂热的视线, 薛景诏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和薛家都会因为薛绍的这份野心,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中,一不小心, 就是万劫不复。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眼眸里的焦虑和担忧, 与?薛绍的热烈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知道,面?对薛绍早已经拿定了?主意, 如今他说什么,也不能动摇薛绍要把自己送进青宫的决心。


    终于,薛景诏无奈地冷笑一声, 他猛地转身,用?力地摔上了?房门, 那?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雨仍在?下,凄凄切切。书房内,薛绍望着?薛景诏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暴雨倾盆,雷鸣交加。青宫之内,宫墙上的琉璃瓦在?雨水的冲洗下更显得清亮,玉砌的回廊上,雨滴滴答落下,形成一片水帘,雨雾缭绕。


    书房内,烛火暖黄,无双坐在?檀木镂空雕花的交椅上,精致的小桌前铺着?一本本户部文书。她垂眸研读,时而提笔在?上面?批注。


    突然,门外?响起三声轻响,旋即,阿然的声音响起:“殿下,燕二郎来了?。”


    无双的动作稍顿,手里的笔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缓缓放下手里的笔,道:“进来。”


    大门缓缓打开,门背后,燕归踏入殿内,他的身形挺拔,一身青衫渺若烟云。只是一路经了?暴雨而来,衣摆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染湿。而在?他的身后,宁乡托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步履稳健地紧紧跟着?。


    无双看着?燕归,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责怪地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来?”


    燕归微微一笑,回答:“奴今日下午,在?小厨房为殿下炖制了?桃胶燕窝,觉得此时正是时候,特地送过来给殿下做宵夜。”


    随即,宁乡踏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宫中的八宝圆桌上。燕归步前,从?食盒中取出一个雕花的琉璃碗,再布好筷子和勺子,递到了?无双手里。


    无双用?了?一勺甜汤,笑道:“好喝。”


    烛火之下,她笑眯眯的模样,温柔地映在?燕归的瞳孔里。说着?,她又舀了?剩下的来吃。琥珀汤匙和琉璃碗碰撞,发出轻巧的响动。


    燕归轻轻吞了?口唾沫,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他心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凝声说:“殿下送给奴的书,奴已经翻阅完了?。”


    无双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她埋头?喝汤,并未发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燕归接下来的话。


    燕归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这些日子奴身子有所恢复,但在?归燕园中待久了?,总觉得闷得慌。”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捋过无双的衣摆,温润的目光似水流转:“奴前些时日,想往城西的成甫书阁去找两本魏世安的书,却被府卫拦在?门前,说没有府令不得出府……”


    话落,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无双。


    无双拿着?汤勺的手一顿,道:“最近一直不太平,没有令牌不得出府,是孤下的命令,他们也不过只是尊令罢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些冷。燕归心里一个咯噔,正在?思考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无双却已经先行?一步放下了?手里的碗勺,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冷淡。


    无双扬眉:“这段日子并州的事情闹得很乱,孤不让人?出府,本也是为了?你着?想,既然你如此想出去,等一切稳定下来,孤自会命阿然将令牌交给你。”


    燕归听到无双的声音冷淡,内心顿时一颤。不知无双为何动怒,他有些委屈,这几?个月被娇惯的,也生出了?些许不满来。


    他紧了?紧喉咙,低下头?,轻声应道:“是。”


    “怎么,没现在?把令牌给你,不高兴了??”无双又问,声音却越发冷了?起来。


    燕归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并无此意。不过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哪儿得殿下说的那?般危险?”


    无双冷哼一声,笑容里似乎夹杂了?一些轻嘲:“这倒是。有你那?表妹在?外?面?,孤合宫上下的安危自然都不如她重要!”


    在?无双的口中提及的表妹,其实正是原著的女主角——卢怜安。


    《常怜何安》这本古言小说实际上是一个君夺臣妻,巧取豪夺的故事。其中,卢怜安在?燕归的童年时期作为表小姐在?燕家寄居。而在?燕家被抄之前两年,她已经成婚,嫁给了?翰林刘府源,婚姻和睦,原本应该美满一生。


    只可惜,燕归一直对卢怜安有着?不可与?人?说的心思。他后来登基为皇,更是用?尽心机手段,强行?将卢怜安抢进了?宫里,上演了?一场,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经典戏码。


    然而,当无双穿越之后,忽冷忽热的,倒是吸引了?燕归全部的注意力,似乎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卢怜安了?。


    如今,当无双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燕归如遭雷击,心里那?点儿不满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先是错愕,而后便是深深的惶恐,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无双眼中厉光,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只是随手一抛,那?玉佩飞到燕归脚下。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同心玉佩碎成了?两半。


    “几?日前,翰林刘大人?来找孤,让孤将这玉佩归还于你。他说这是你早先入府之时送给他夫人?的,刘夫人?却不敢再留。”


    燕归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两半的玉佩上,只觉心跳加速,嗓子干涩,腿一软,下一瞬却是直接跪倒在?无双面?前。嘴唇动了?动,但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陷在?尴尬和错愕之中,不知如何自解。


    自他两个月前复宠开始,无双对他一直很好,不管前朝再忙,每日一定会抽时间?来燕归园看他,听他弹弹琴,陪他说话;他生了?病,她便能在?塌前守他一整夜;听他说喜欢竹子,就求着?陛下将御花园里的金丝竹移栽了?大半进归燕园。


    她对他一直笑意盈盈的,从?未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无双的表情,只是听她冷笑道:“孤问过你,要放你出府,你说过想留下侍奉孤,孤信了?你的真心,也全心全意对你。没想到……”


    无双脸色如冰,她拿起餐巾,擦去唇上的汤渍,缓缓道:“二郎对孤有恩,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孤提,孤能做到定都会做,只是日后倒是也不用?找些‘关心’孤的由头?,来倒孤胃口!”


    见她这般动怒,燕归第一反应竟然是后悔起来,后悔当初自己为何要将那?玉佩送给卢怜安。


    屋内的香炉飘着?淡淡的沉香,无双的目光冷漠,看着?燕归惶恐,甚至有点羞愧的模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看着?燕归轻颤的身子,她淡淡道:“回去吧,别在?这里碍孤的眼了?。”


    燕归缓缓地抬起头?,那?对原本如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被惶恐的阴影遮蔽。夜风微微吹起,将他的头?发轻轻吹拂,映衬着?他此时的脆弱。


    他手指颤巍巍地延伸,最终触碰到无双的冷丝衣袖,轻声恳求:“殿下,是奴错了?,殿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无双看了?他一眼,目里面?的情绪繁复难解,似乎有失望,还有愤怒。她没有再开口说话。这时,阿然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劝告:“燕公子,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燕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无双的身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寻一丝温情。但是眼前的人?,和这两个月里那?个对他言笑晏晏,温柔体贴的姑娘似乎大相径庭。


    他看到她缓缓起身,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了?公文阅览起来,再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他心中苦涩,即使此刻悔意万分,但他也知道此时多说便是多错,咬了?咬牙,他艰难地说:“奴告退。”不再迟疑,他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门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为急促,劲风吹得花园里的草木东摇西晃。燕归离开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走?廊尽头?,无双脸上冷意不在?,唇边笑容忍不住露出一丝戏谑。


    她微微垂眼,遮住了?眼中的玩味之色。


    “阿然,”她又唤道。“吩咐下去,把燕归园这几?个月新增的分例撤了?。”


    阿然点头?称是,悄悄抬眼看了?看你看无双,却有些疑惑。


    明明动了?那?么大的气将燕二郎赶走?了?,如今还要削减分例,可是这模样瞧着?,倒也丝毫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这殿下的心思倒是越来越难猜了?。


    但阿然没有时间?去多想,她快速地向?无双鞠了?一躬,轻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办。”说完,她轻步走?出,留下无双独自坐在?房间?中,淡淡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飘渺。


    第70章


    夏季的炎炎热气逐渐退去, 当带着微凉之气的秋风略过大?昭山水万民的时候,并州这块饱受动荡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定。


    朝堂之上,随着晨钟敲响, 文武百官有条不紊地步入太和殿。兵部侍郎率先?上前,禀报并州大?捷,流冕之下,秋阳映出?宣武帝明亮的眼眸和微翘的唇角。


    “并州之乱已平, 陇雀为国出?力,罪可赦矣。我大?昭又多了一员虎将, 皇太女慧眼识珠!”宣武帝语气中藏着难掩的欣慰。


    随后?,朝堂之上, 此起彼伏地应和声响起, 一片歌颂之声。在过去这半年里, 随着无双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不少反对的齐王党的臣子都自发地站在了青宫这边, 选择与无双为盟。


    朝中的势力,逐渐明晰为以无双为首的青宫派,和齐王党两相对峙。


    君欲杀之, 必先?纵之。


    宣武帝有心除齐王, 便要先?给他?们些?甜头, 让他?们麻痹大?意。因此这几个月,齐王一党在朝堂上风头正?盛, 压得青宫派的臣子喘不过气。今日早朝,才?终于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青宫内的后?院,横跨于两个池塘的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之中, 无双与中书侍郎孙昌明下棋。池塘内,淡绿色的荷叶上露珠滑落, 阳光斑驳,为他?们的棋盘投下一片光晕。


    孙昌明,孙皇后?的亲哥哥,这位颇有些?沉静气质的侍郎,同样是?姬虞的亲舅舅,也是?如今无双在朝堂上最?大?的支持者。清秀的眉梢今日难掩一丝得意之色,他?眼角微折,轻声道:“并州大?捷,齐王的好日子只?怕是?要到头了。”


    轻轻摆动手中的白?子,他?再次盯着棋盘,语气转深:“殿下这两个月,最?好关?起门来,在青宫静心养性。礼部之事可操持,但其?他?朝政,暂时不要过问。”


    无双抿了抿唇,一双如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颔首应道:“舅舅放心,孤知晓。”


    一局棋终了,尽管是?无双取胜,但她的眼中并没有多少喜悦。纤细的手指一晃,黑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撞击在木盒中,她皱眉道:“舅舅又故意让着孤,真没意思。”


    孙昌明轻轻一笑,看似满足地站起身来,似乎并不在意这场棋的胜负。他?起身告辞,此时,廊下的碎石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阿然的身影掠入亭中。他?手中紧握着一封鹅黄色的信笺:“殿下,是?并州送来的密信。”


    无双接过信,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叛军已平,归心如箭。”这是?陇雀的字迹。


    无双将信笺翻过来,果不其?然,只?见随信附了一片金黄的叶子。


    这成为了陇雀每次寄信时的标志,每次他?来信,都会在信中附上一片叶子,从夏天的嫩绿到秋天的金黄。


    如今,他?终于要回来了。


    无双握住那叶子,指尖在它的边缘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后?院的一片葱郁之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时,阿梅匆匆走过来提醒道:“殿下,今日的赏菊宴,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别迟了。”


    话落,无双这才?想起来,皇后?今日在长秋宫里举办赏菊宴,于是?急忙让阿然将孙昌明送出?去,自己又去换了衣衫,乘驾往大?明宫而去。


    这场赏菊宴,名曰赏菊,实为相亲,乃是?孙皇后?特意办来让无双与薛景诏见面的。


    果不其?然,无双刚刚一到长秋宫,孙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便笑容可掬地将无双引到了一处幽静的亭子里。


    亭子的一隅,翠绿的纱幔被?金色的日光染得如同梦境,纱幔的背后?,薛景诏一身玄袍,身影朦胧。


    掌事姑姑掩唇一笑,悄然退去,亭子内,清风轻拂,菊花香气萦绕。薛景诏与无双相对而坐,气氛稍显尴尬。


    薛景诏看起来举止优雅,但与无双的交谈却显得不冷不热,似乎对这场所谓的撮合没有太大?兴趣。


    无双明眸善睐,眼中透出?一丝机敏。她虽然能看出?薛景诏对她的冷淡,但也深知若宣武帝想要安安稳稳地除去齐王,亦是?需要薛家这样的老牌世家在朝堂上的支持。


    这也是?为什么,宣武帝不但没有拒绝薛绍,反而还让孙皇后?举办赏菊宴撮合他?们两人。


    沉默片刻,无双淡淡开口:“薛二郎,孤知道你并不真心想与孤成亲,这也非孤之意。但眼下,不论是?陛下还是?薛大?人,都希望你我二人能够定亲。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逆,不过孤有一计,不知薛二郎可愿一试?”


    薛景诏看了看无双,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无双会有如此的提议。他?略显怀疑地打量了无双半响,沉吟道:“那殿下有何提议?”


    碧绿的湖水旁边,微微掩映在柳树的叠影之中。午后?的阳光斑驳地打在亭子上,映出?片片光影。


    无双与薛景诏坐在亭内,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石桌,上面放着几只?精致的玉瓶,里面是?刚摘的菊花。


    无双的声音悠然而淡定,随着她一字一句,薛景诏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虑与挣扎,他?看着无双,表情越发凝重。


    无双挑起修长的眉毛,看着他?那张有些?严肃的脸,偏头道:“这是?孤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婚事势在必行,但也没人说?,结了婚便不许合离。”


    话落,薛景诏思索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他?的笑声淡然而自然,“殿下好算盘,如今需要我薛家,便成亲,过几年不需要了,一脚踢开倒是?洒脱。”


    无双提议两人先?行成亲,婚后?各不相干,等过两年朝局稳定,再以性格不合为由合离,届时她举荐薛景诏入朝为官,乃是?双赢。


    无双淡然地看着薛景诏,笑得志在必得:“如果薛二郎愿意假戏真做,留在青宫为家族斡旋,孤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孤看薛二郎有大?志,想要在庙堂之上有一番建树,屈居一个小小的驸马都尉,实在可惜。”


    她读过薛景诏的诗,字字句句藏着青云之志,所以她咬定他?定会同意自己的提议。


    薛景诏的眉头微皱,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这场交易对薛家并不公平,但无双提的条件使他?难以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过,湖水荡起涟漪,两人从亭内缓步走出?。在众目睽睽之下,薛景诏从怀中取出?一块清透的玉佩,缓缓递到无双的手中。


    那玉佩,是?薛家历代相传的定情信物。


    众目睽睽之下,无双收下玉佩,四周的议论声渐起,皇太女与薛家二郎的亲事,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


    并州大?营,鼓声如雷,威震四方。


    晚风带着凛凛之气,军帐中的火盆闪烁,将营地映得如同白?昼。在密密麻麻的军帐中,一顶尤为巨大?的指挥大?帐立在中央,上空飘扬的是?代表青宫的府旗。


    陇雀身披铁甲,坐在指挥席上,双眼如炬,紧盯着前方。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松懈,全军上下都知道,高元山的悍匪久经战火,狡猾异常。


    这一战,虽然胜利就在眼前,但谁也不敢大?意。


    突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陶威疾步进来。他?双手抱拳,躬身一礼:“将军,高元山的悍匪已被?我军全数擒获,无一漏网。”


    陇雀听?闻此言,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眼中闪过一道喜色。


    营中众人面面相觑,短暂地沉默之后?,营帐中爆发出?一股震天响的欢呼声。


    高元山的悍匪是?并州最?后?一块心病,如今被?悉数除去,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好!”陇雀站起身来,扫视四周的将士,语气坚定:“此次并州大?捷,皆因诸位齐心协力,今晚,在营中庆功,各位痛痛快快喝上一顿!”


    话音刚落,大?营中的将士们再次齐声欢呼。


    而在人群中,杨家堡的大?小姐杨虞扇静静地站在一旁。她身着一袭赤红的衣裙,与周围身披铠甲的军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站在原地,遥遥看着被?众人包围的陇雀,脸上也是?难掩笑意,只?是?看着陇雀的模样,似乎还有些?深意。


    当晚庆功宴上,好酒好菜,烛火摇曳。众将士心情舒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胜利后?的兴奋。


    陇雀坐在主席之上,乔七等人伴随其?左右,营帐里气氛热烈而和谐。


    不多时,三个中将纷纷走到陇雀面前,陶威率先?举杯,认真道:“陇将军,之前是?我看错了您,对您多有不敬。今天,是?我向您赔罪。”


    说?完,他?猛地将酒杯中的酒喝干。


    陇雀笑了笑,只?道“无事。”


    话落,他?举起酒杯,也随之饮下。


    紧接着,郑凡和周数也分别上前敬酒,向他?道歉,陇雀一一回酒,并没有将当日之事放在心上。


    正?当四人微醺,轻松寒暄时,杨虞扇款款而来,手中的酒杯中酒液清冽。她还未开口,陇雀已经主动起身,朗声道:“我敬杨大?娘子一杯,若非杨家堡相助,此番平叛,恐怕不会如此顺利。”他?举起酒杯,目光真挚。


    杨虞扇微微一笑,也没推辞,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而后?,她又道:“陇将军豪勇,我阿妹仰慕已久,也想敬您一杯。”


    话音未落,她朝后?招了招手,一个与她有着七分相似,但显得更为娇嫩的姑娘应声而上。


    她的步履之间,带着青春少女的羞涩与婉约。


    杨家堡有双娇,姐姐杨虞扇主外,妹妹杨虞婴主内,素日里为杨虞扇打点?杨家堡的事务。


    尽管杨虞婴此前已与众人见过,但她今日盛装打扮过,一袭翠裙,似乎更为出?挑,酒气将她的面颊染成了桃花一般的红润。她手中提着酒杯,微微颤抖,那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害羞,娇声道:“我……敬陇将军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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