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电视台晚间新闻下播，林昭从紧绷的状态抽离，坐在原地脑海里想到下午的会面，烧着五脏六腑。
很少有人在林昭面前提程置了，无力感再次山呼海啸地朝她汹涌而至。
林昭最后送程置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赵霜予，她当时特别憎恶这个男人，只觉得如果不是陪在赵霜予身边，程置可能有更好的前程，于是多年的积郁一朝爆发，林昭扇了赵霜予一耳光。
如果程置在场，肯定不会让人当众羞辱赵霜予。他永远也看不到了。
赵霜予的反应至今回想，林昭觉得那不是毫不知情，悲恸交加，她的手被赵霜予抓住，有一瞬间对方的手掌让她恍惚以为是另一方，住得久了，果然举止有了几分相似。
赵霜予哑声道：“林小姐，请您节哀，让他有最后的体面。”
庄不识的汤匙绕着杯沿转了圈，搅得咖啡愈发浓郁，他抬眼看着林昭问：“您没见过赵霜予？”
林昭抿了一口咖啡，苦上唇角：“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没有见的必要。”
“您是程先生交了七年的女朋友。”
“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林昭个性直接，道：“我这个女朋友就是程置在赵霜予面前的幌子，赵霜予只需要知道有我这个人。”
庄不识：“他为什么不亲口告诉赵霜予？”
“如果程置还在，你可以问问。我猜，赵霜予可能不喜欢男人，他明知道程置对他的心思，让程置鞍前马后，赵霜予的性格根本不适合抛头露面，他们公司前期业务几乎都是程置喝出来的。现在赵霜予又装出一副深情，自欺欺人。”
林昭在那之后，更没有接触赵霜予的必要，电视台的采访，她也能调则调。赵霜予的公司效益不错，毕竟有着程置的心血，林昭看到有关报道忍不住停几分钟，她发现赵霜予越来越有程置的影子。有一次，台里的专访节目请了赵霜予到现场，林昭远远地在过道看到对方的背影，悲愤交叠，顶着赵霜予那么一张脸，事后多年活成了另一个人。林昭想过，赵霜予对程置不是全无感情，程置若开口表白……
暗调的咖啡厅光影被男人的汤匙分崩离析，庄不识：“林小姐，您在程先生的遗物里见过财神庙的祈福签绸吗？”
林昭若有所思：“所有事情是赵霜予办的，我看到的不多。我好像在哪里见到那种形状的物品。”
自欺欺人的“赵霜予”和毫不知情的赵霜予，庄不识不知道这个副本空间的主题该怎么定才能积极。
*
庄不识已经对着手机屏幕张了数次口，擦的屏幕膜都要起皱了。
他开口：“……”
庄不识火速逃进浴室，很快淋浴间的水流声盖住了床上手机的震响。
系统emno犹豫再三，胖胖的小手抓到手机外壳，只要翻过来。
成年男人的手压在手机正面。
庄不识打量他接着打趣：“我找你后爹，你不高兴吗？”
系统emno：我没见过后爹。
庄不识：“我前男友，前几天你还交过手。”
系统emno：前男友就让他成为过去。
“你知道他是我第几任前男友吗？”庄不识居高临下地问。
系统emno：……
庄不识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店长过往激活记录最新更新在半月前，第763次激活成功，他笑道：“第761任前男友。”
系统emno：前760任……在吗？
庄不识淡淡：也是他。
系统emno大失所望：庄店长，你还不如挖野菜。
系统从庄不识的房间被请到了客厅。庄不识靠着床将手机贴到耳边，对方答道：“不符合规定。”
庄不识低低怒骂：“骗子！”
想是这个副本空间制造太多假象，庄不识记起前几日的梦境，鸦羽落下阴影。那个空间是副本超市的一部分吗？庄不识在里面轻车熟路，知道每一扇门后的布局，坐着什么人，用哪种表情和语气应对。空间变故，周围烟雾四起，他惶惶不安的感觉跟着不愉快的回溯冒出了迹象。庄不识恍惚，是他曾经进入的某个副本空间崩溃的瞬间对他产生了影响，还是即将出现的危机？
“孤”出现在那里意味着什么？庄不识为何当时显得那么震惊，如果不是系统emno表现得惊恐惶乱，露出破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副本空间的系统残片在被注销后可能分散在副本超市的其它空间，达到某种契机后，就会激起当事人对那段空间的回溯，成为梦魇。
庄不识对这些副本空间的认知在一次次高压激活下变得相当零散，他每激活一次，等于重生，庄不识的过往跟着零零碎碎，开始庄不识不明原因，同身边的人交谈只觉得奇怪，他应该很熟的人冷漠疏远，他自动逃避的人又好像不那么遥远。
周围的人事对他的印象跟着他的激活重置，好在一点不变，他永远是东流路副本超市的店长。
每经过一次激活，庄不识重新认识他熟知的人。最初的高压惩罚后，庄不识对“孤”的印象停在带教官的严肃之下，有一个警报让他远离，庄不识偏不是那么对建议言听计从的人，又或者有别的原因，到副本超市总部接受考核和问询的庄不识，时常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面试的考场。
“庄店长，你很喜欢这里。”狐狸眼男人前脚迈出来，看到庄不识总会莫名其妙地脑袋先朝后一仰，狭长的眼睛眯得不醒人事，像是不可言喻的暗号，紧接着“孤”走到了门口。
“嗯。”庄不识站在门正中，所有人被拦了一下，他退到过道的墙壁，盯着“孤”的眸子道：“不忘初心。”
狐狸眼男人哭笑不得道：“他说不忘初心。”
他对着“孤”露出痛心疾首的褶子脸：“你不想写份遗嘱吗？”
第一次被副本超市总部高压惩罚后仍然声称“不忘初心”的庄不识对他们的哑谜不置可否。
如果他一定有初心，可能就是将副本超市总部的副本空间翻天覆地，因为副本空间的第一标准是对总部的顺从，店长进入空间的目的便是让它们恢复秩序，而不是努力争取他们想要的结局。
身为庄不识这个“活跃分子”的带教官，“孤”的责任不可推脱。按照副本超市总部没有人性的规则，一人犯错全体受罚，“孤”会受到哪种惩罚？总部高层的执行官有特别赦免权吗？
可能就是这种闯祸后的一点愧疚，忐忑的庄不识在副本超市总部里旁敲侧击，发现自己禁闭期间，“孤”在副本超市里当着他铁面无私的执行官。
“孤”在那一刻笑了：“嗯，好。”
狐狸眼男人看着两人，可能那一刻他善良地想帮两人订一块地。
庄不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些柔和的情绪流露出来，很快又被冰层压到更彻骨的海面下，庄不识抓不到，也就无法探究深层次的内容，心道：这位带教官果然也受到了惩罚。
什么不为人知的惩罚能让“孤”产生人性？
因着一点顾忌，庄不识对照副本超市总部的规定安分了一段时间。可是庄不识进出的副本空间日渐增多，总会遇到一两个主题叛逆的角色，第二次高压注销很快开启了，这次庄不识在第一次激活丢失的部分被强烈的电火劈开了外壳，一股脑地灌入庄不识的脑海。
这段时间非常漫长，过得又极快，庄不识毫无罪恶感地觉得高压惩罚成了一种赏赐。
副本空间注销之前的那幕场景很大程度触动了他。
副本空间的角色有自己的选择权，一次次重复错误的选择不断地痛苦，他们试着纠正曾经的错误。
庄不识认为那叫意识觉醒。
在他们的世界之上还有一个空间在操纵阻止反常的改变，副本超市总部的24h检测很快注意到这个副本空间的叛逆，将他们定为：待修复。
店长接连进入副本空间清除可能的隐患。它成了副本超市维修次数最多的副本空间，出现的频率太高，高频率进出副本空间的庄不识顺理成章地接到了纠错的任务。
庄不识一进入副本空间，他感觉到潜藏在空间里的生机，不同过往种种冷冰冰的氛围。
这个空间的主题被其他店长定的是：战争和爱。不管对谁来说，这份爱冷淡得充满了诅咒。
战火纷飞的背景，空间里的人时时刻刻在上演生死离别，每当新任务者加入，就会重演无数次，对于有了自我意识的副本空间，角色受到副本残片的干扰比他意识不到自己的时候伤害大的多。
有人意识到痛苦的根源在于战争，不能结束空间里的战火，只要消除发起战争的那一方，他们的空间将恢复平静。
平静到归于消亡。
顶着“战争和爱”主题的副本空间消除了战争，这个副本空间也就无需存在了。
副本空间在副本超市的术语是【故事】。
副本超市阻挠它的进程，改变结局都将受到惩罚。
纠错的终局是被清除，痛苦还是消亡？
副本空间里的角色选择高歌着走入消亡，起源于罪恶的爱是畸形的形容词。
当一方到了分崩边缘，总部失去掌控，空间被完全废弃了。为了不累及更多副本空间，副本超市总部有两条对应方案：副本空间进入自毁模式，店长选择注销。
身在副本空间的庄不识进入空间的时机不对，空间更改主题的权限在之前的数次修正后已被撤销。庄不识无力回天，提交了注销副本空间的指令。
【注销】开启，副本空间跟副本超市总部在高压施加的瞬间产生直接的联系，副本空间的人有一线离开的生机，很小的生机。
这个指令的运行超出所有人的反应速度，它的目标是清除有风险的副本空间，压力一时间大到可怖。
庄不识某一刻意识到，他跟副本空间的相遇不是巧合，对总是犯错的副本空间和总是犯错的人，副本总部都不能容忍，他们正需要一举两得清除威胁的机会，这个指令最好由当事人亲自提交，减少来自高层内部的问责。
庄不识极具颓败感，“孤”会为他的一意孤行生出冷静之外的其它情绪吗？
那次的高压将庄不识逼到了生死的鬼门，人在阖眼前，看到自己放不下的人，他见到了出现在副本空间的“孤”，像曾经带着他试炼，庄不识的脑海浮现很多这一世他在“孤”眼中看不明白的内容，来源于被激活前的上一世。“孤”是为了他来，他很懊恼，逃了这么久，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纠错的终局是被清除。痛苦还是消亡？
*
庄不识不知道“孤”提交了什么让总部审核通过。
清醒后的庄不识见到“孤”第一次动了怒，连同上一回因为纠错逃过的“惩罚”。
庄不识的筋骨跟着一颗悬浮的心脏收缩，舒张，颤动，最终他像一颗种子回归到地面。
“你在拿副本空间试错，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
窗外的高楼夜灯扑朔。
“我知道……知道错了。”
庄不识的眼眸映出“孤”的脸，他舍弃副本空间的同时舍弃了他自己。
这一点，没有瞒过对方的眼睛。
“我希望你知道的是……记住。”
“孤”愠怒的声音压抑成极致的温柔，沉在庄不识的梦境里。
庄不识每次激活，都会多一个前男友，都是同一个人。庄不识的梦境滞在某一世的某个时刻，比如这次激活后，庄不识看到顾舟愣住了，他激活了“前男友”的印记，他对“孤”的所有包裹在1314a那栋房子里，他记不清是哪一世发生的情景，亲密到让庄不识不想见到这位“前男友”。
系统emno贴着庄不识的房门感受到杀伤力。
庄不识拿起手机，缓了片刻，慢声道：“总部有事吗？”
“孤”：“有事。”
庄不识攥紧了通行卡表面凹凸的数字。
“孤”：“想你。”
*
同时间，副本超市总部没有执行官回答得那么平静，执行官慢慢放下手机，看着副本超市总部指挥中心屏幕上的方块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这些方块代表副本超市的副本空间此刻的状态。
方才庄不识等待的几秒，三十一个副本空间被高压注销。
副本超市总部走廊全是来回的脚步，系统提示音播报着收回的店长信息以及空出的名额。
“孤，你的小朋友呢？他不在我的区域。”狐狸眼男人从面前的屏幕上挪开视线，波浪卷发随手扎在脑后，钢笔在手背上转动。
执行官“孤”：“暂时安全。”
狐狸眼男人歪在椅子上，长腿搭着长腿，道：“这次的全体考核实在太阴谋了，就算有几个店长判断失误，致使副本空间攻击失控，那么多全是失误？这次损失涉及过于广泛，涵盖了所有副本空间。就像总部在清除不需要的副本垃圾。”
“孤”：“带教官fx，请注意你的言行。”
带教官fx：“我们公正的执行官，你就坐着，别开口。还是你们家小朋友叫的好听，丁达门先生，那声调直入我心坎。很久没见到小朋友了，我想念他的心要枯了。”
“你应该在他面试的时候公正地为他加分，不是让他成为总部的关注对象。”执行官眼角一挑。
“我迫于执行官的‘淫威’，正好衬托执行官高大的形象。”
fx两手在胸口比了个“掏心掏肺”的动作：“我高大的执行官，您就从没对总部制定的规则产生过动摇？”
执行官不置可否。
动摇？只有曾经坚信才会动摇。
执行官带走了庄不识，向副本超市提交了“系统助手”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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