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同
东庭山景色不错,山水花草都恰到好?处,移步换景,不似执法盟周边被?规划整齐的山林,虽然?每一?处景致都被?精心设计,终归失了野趣。
若闲暇时来到此处,风晏定会坐于?山巅,好?好?欣赏东庭山的美景。
而此刻风雨飘摇,微凉的雨落在脸上,让人的心瞬间冰冷。
那身穿红衣的魔修看上去兴致不错,他懒散地?坐在山崖边,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墨色长?发只?用一?只?暗红色发带系着。
极致的红与黑,在昏暗无光的天?色下反而更加明显。
那人手?边放了一?只?酒壶,瞧着是在遥望东庭山更远处的人间风光,活脱脱一?副游山玩水的世外高人模样。
如果忽略这阴沉到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将近黄昏的天?色的话。
风晏的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那股杀意冰冷绵长?,简直能化作利剑穿透肺腑,和那红衣青年闲散的模样截然?相?反。
片刻后青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前来,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那酒壶放入储物袋内,悠闲得好?像欣赏完美景,准备下山躲雨。
他转过身,脸上竟带着一?只?纯黑色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面具是玄铁所制,上面没有任何图案,但双眼处的开口非常贴合他本人的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的轮廓。
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隐在面具的阴影之下,风晏从中读出不耐烦的意味来。
接着他听到身后执法盟修士带着惊讶的低语:“纯黑面具,一?身红衣,这是……魔尊?!”
这个人说得没错。
在魔修推举出魔尊的第二日,魔尊的画像就从执法盟总部?发向正道之下所有的门派,风晏自然?也见过那画像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都能重新?画下一?模一?样的画像。
实际上方才看到红衣青年背影的时候,他便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人是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了。
在魔尊转身的一?瞬间,风晏除了确认眼前这人绝对就是魔尊,又意识到了第二件事。
那位叫他带人来此的同僚,传递给?他的是假消息。
这里没有大批魔修,只?有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魔尊,按理说应当有三位化神期长?老联合围剿才对。
总部?绝无可能让他这个最年轻的长?老,一?个人带领修士围剿魔尊。
那个同僚是想让他来送死。
这也不奇怪,再过几年他们便要晋升副宗主,但晋升的人名额有限,他又是最大的那个障碍,有人想要除掉他,他一?点都不意外。
雨越下越大,风晏设下了结界,把冰凉的雨丝隔绝在外,在雨幕里和魔尊无声对峙。
魔尊歪着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没看他身后的修士们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就是那个……最年轻的长?老?风、晏?”
执法盟对魔尊,恨不得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扒出来,连他的喜好?、禁忌,都有研究,想必魔修对总部?这些长?老以上的人,也是如此。
所以风晏对这位魔尊认识自己这回事,并不感到奇怪。
他上前一?步,颔首道:“是。”
“长?……长?老,他是魔尊啊!”身后的修士忍不住小声提醒。
风晏侧头看向身后,只?见修士们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惊恐,这也难怪,在他们眼里,眼前的魔尊是五六个长?老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牵制得住的魔头,他一?人便可叫今日到此之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了。
纵然?如此,修士们仍然?纷纷拔剑,一?时间剑身脱出剑鞘之声不绝于?耳。
“听闻风长?老年少成名,天?资卓绝,本尊今日便来会你一?会!”
风晏的衔山剑将将出窍,轰然?撞上迎面而来的一?柄重剑,气势吞山裂海,震得他虎口生疼。
方才还?在远处的魔尊现下近在眼前,他身上带着一?股烈酒的浓香,没掩盖住透骨的杀意。
桃花眼自来被?世人称为多情眼,状若桃花似醉非醉,可风晏在魔尊的双目中看到令人心下生寒的漠然?。
魔尊看他、看他身后的一?众修士,都不像是在看活物。
活生生的人在魔尊眼里是完全能够忽视的存在。
但是他好?像只?是不在意,并不是想要杀他们。
很奇怪,和魔尊在正道修士之间的风评可谓截然?相?反。
正道修士都说,魔尊随心所欲,杀欲极盛,很可能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起兴便能杀掉一?整条街手?无缚鸡之力,对他根本造不成威胁的人。
风晏敏锐地?察觉到,魔尊不是那种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人生这几十年循规蹈矩地?活,秉持着门派教导于?他的正直仁善,做着世人公认的君子,虽然?在总部?见到了许许多多穷凶极恶之人,身边的同僚也并非都善良可靠,但这样根本没有在所谓的礼仪教化下生长?过的样子,他从来都没见到过。
这种没有经过驯化的野性,倒让他对这个魔尊产生了万分的好?奇。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僵硬木偶人中间,突然?闯进一?个活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不被?任何人操控的活人。
鲜活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耳边风声猎猎,两人的长?发被?凛冽的风吹动,不分你我的交缠在一?起。
双剑僵持片刻,在空中撞出醒目的火光,刺耳的兵器摩擦声让风晏身后不少修士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风晏和凌然?分别倒退数丈,强风卷起了落叶,围绕在他们身侧,进入两人中间地?带的一?只?落叶,一?瞬之间化为齑粉。
整个右手?都在发麻,风晏心中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战意。
虽然?最适合他的兵器并非是长?剑,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剑修,好?战的本能,让每一?个剑修都会对更强大的敌人产生兴趣。
而一?向作为同辈中最强者的风晏,已经数十年未遇对手?了。
他望着对面青年手?中之剑,低声道:“好?剑。”
那柄长?剑样式古朴,瞧着像是千年前或者上古时期所铸,剑身极重,修为一?般的修士可能都拿不起那柄剑。
执法盟的一?干修士没听到风晏的话,但对面的魔尊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勾唇一?笑,再度挥剑。
震耳的碰撞声中,风晏听到魔尊说:“多谢夸奖,它叫裂川。”
听上去,这人心情仿佛不错,而且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消失了。
修士们原本因为将要对付的人是魔尊而感到慌乱,在察觉到魔尊好?像只?在攻击风长?老一?个人后,莫名稳定下来。
然?而每次他们想要结阵一?同对抗魔尊时,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剑劈的阵脚全乱。
风晏和魔尊打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速度快得具体的身形都看不到,那兵器撞击声简直冲破云霄。
而山崖边这群修士连一?个阵法都做不成,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在强烈的灵力气旋中心的风晏却越战越痛快,按理说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会让人体力和精力迅速流失,可他和魔尊对阵将近一?刻钟,心头那股许久未曾燃烧的火焰反而烧得更加旺盛。
长?剑并非他最趁手?的武器,但魔尊绝对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对手?。
倏忽间大雨滂沱,雷电就炸响在凌空的二人头顶,风晏的长?剑贴着魔尊腰侧刺过去,反手?一?挑,对方腰间的储物袋细绳忽然?断裂,朝着山崖之下飞去。
“我的酒!”魔尊低喊一?句,径直向山崖下飞跃,风晏紧随其后。
“风长?老!”
风晏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该是执法盟修士们齐齐到了山崖前。
像他和魔尊这般修为的人,早便不惧山川之高河海之深。
他远远瞧见魔尊的身体急速向下,及时伸手?接住了那储物袋。
山崖间强风呼啸,吹得人险些睁不开眼,魔尊发间松松系着的暗红色发带也被?风吹散,向上飘来,撞入风晏的怀中。
风晏攥紧怀中的发带,见魔尊落在对面小山崖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上。
他便也寻了这边峭壁上一?块枝叶繁茂的大树落下。
想起魔尊跃下山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心中一?个疑问缓缓浮现——
魔尊也是爱酒之人么??
悬崖峭壁间,两人隔着大雨和山间弥漫的白雾对视。
魔尊把储物袋塞到衣领内,看着风晏笑道:“你倒是有趣,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老,可是一?点都不一?样。”
原来魔尊也觉得,他是不一?样的么??
方才打得激烈的两人,如今竟然?能如此平静地?站着说话。
风晏握着发带,他有种发带上面还?带着魔尊的体温的错觉。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不是因为他和魔尊,都觉得对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种“不一?样”,是一?样的。
他们觉得对方不一?样,应该都是认为对方比自己见过的其他人更鲜活,更有趣。
风晏低头看了一?眼发带,用风送到了魔尊身前,被?他伸手?接过。
魔尊歪着头看他,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了,然?而对方提起了另一?件事:“知?道我在这儿,还?让你一?个人来,你们执法盟真是心大,呵。”
风晏知?道,这是魔尊在提醒他,叫他来这里的人居心不良。
他微微点头,面无表情道:“魔修行踪隐秘不定,同僚一?时情急,不慎误传也是有的,只?要不是与魔修勾结,行戕害正道修士之事,风某多跑一?趟,并不费力。”
魔尊今日来此没有带任何属下,应该只?是单纯来这里赏景,这般隐秘的行踪被?执法盟知?晓,一?定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走漏了风声。
“哈哈哈,”魔尊朗笑,“没想到令人厌恶的执法盟,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他低头把发带重新?系好?,向前跃下现在站立的石块,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风晏耳边只?隐约传来一?句话:“下次再见时,再战一?局!”
第62章 大局
风晏带领修士围剿魔修,未曾想?碰到魔尊,与之交手却全身而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修真界,很多不明真相的执法盟内部?人,也认为这就是当日的真实情况。
不过,这只是执法盟总部?对外的说辞。
只有极少数参与者?才知道,风晏是被同僚传递的假消息骗去,而那个人事后被总部?罚了鞭刑一百,以锻炼能力的理由下放到极北雪原附近,看管魔修那些重犯要犯。
三个月后,他死于一场魔修劫狱带来?的动乱之中。
执法盟一向如此,为了维护对外的颜面,很多事情都办得悄无声息,很多人都消失得理所应当。
风晏月下独酌时,只是想?那位同僚想?让他带着数十位修士送死,如此结局,也算自食恶果。
他盯着倒映出一轮上弦月的杯中酒,身体莫名被一股寒意侵袭。
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天?
风晏自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对执法盟不利的事,但他人生这几十年里,经常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念头,或者?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怪异的是,这些念头或直觉大部?分都会?成真。
就比如让他去东庭山的那位同僚,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心里就不太舒服,下意识认为这个人不可深交。
如今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不止一次想?要探寻自己的来?处。
他没有父母,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见到掌门师尊何舜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长大后,掌门师尊谈起往事时,告诉了他当年相遇之地。
那是凡间东南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风晏成年后,不止一次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想?要反推出自己从何处来?,最后无一例外,都无功而返。
那森林范围极广,成年男子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够走出,且内有瘴气、遍布毒蛇,一个七岁的孩子,很难在里面存活过三个时辰。
但掌门师尊说,当时他浑身都被瘴气缠绕,脸色惨白,没有穿鞋,走得双脚脚底起了水泡,水泡也在长久的跋涉中被磨破,脚上鲜血淋漓,看着便叫人心疼。
浑身瘴气、又把双脚走得磨破出血,至少是在这森林里赤脚走了三天以上。
七岁的风晏只是个弱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
整件事都透着不可思议。
掌门师尊说,当时他心中觉得蹊跷,以为风晏是什么隐士大能假扮,又或者?他是妖族。
这些猜测在之后的试探中全数被否定了,风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相处数年后,这个判定也只是从“普普通通的人类”变成了“天赋卓绝的人类”。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于是掌门师尊和风晏本人都不再纠结于此事。
直到风晏进入执法盟总部?,他的直觉和预感越来?越准的时候。
不等?他细想?下去,便有人来?传话:“风长老,总部?东北三百五十里外出现大批魔修,请速速前去支援!”
来?人的令牌和身份没有问题,风晏起身道了声“好”,便御剑乘风而去,化作黑夜中一瞬即逝的白光。
三百余里对风晏而言,到达不过转瞬之间。
月光被些微的乌云遮挡,即将到达时,他便远远看到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一群执法盟修士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那个人身上的浅绿色门派服在夜色中不甚明显,却叫风晏心下一跳。
那也是他穿过无数次的春和山门派服。
离得更近了,便能听到那人变调的嘶吼,他似乎神?志不清,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吼叫变得嘶哑,长发乱蓬蓬地披在身上,颜色几乎变为全白。
很快那人的正?脸便出现在风晏双目之中。
那是春和山的刑堂长老!
风晏记得,刑堂长老霍钟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男人,门派服和长老发冠像是被他焊死在身上,几乎没见他有过别的衣服。
他的性格也与他的穿戴一般,严厉寡言、板正?刚直,训起弟子来?掌门师尊都拦不住他,弟子们曾偷偷说,怕是天塌下来?,他的表情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只会?板起脸来?叫弟子们不要惊慌。
可是风晏知道,这位刑堂长老每次惩罚完弟子,都会?想?方设法把上好的伤药送到他们手中。
常年板着脸、讲话枯燥乏味让人昏昏欲睡的长老,会?因为药园暂时短缺弟子需要用到的伤药,像个小?孩子一般跟药园长老吵架置气,实在等?不及,便亲自上阵,给弟子们煎药。
然而现在,他的发冠不知丢到何处,门派服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破口?,整个人蓬头垢面,须发皆白,双目猩红,口?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叫喊,狼狈不堪。
他心魔发作了。
然而在此之前,风晏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霍钟生了心魔的消息。
也许就是因为他性格有些孤僻,身边没有什么极为相熟的友人,也不愿对旁人主动诉说自己遇到的难处,才会?一直隐忍到心魔彻底爆发。
风晏落到包围圈之外,一眼看出霍钟实力强劲,心魔已深,即便治疗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握紧了衔山剑。
执法盟不会?让霍钟活着离开这里。
果然,下一刻便有修士来?到他身前,“风长老,此人心魔深重,陷入癫狂,无法救治,但他修为高深,我等?一时奈何不得,还请长老助我们将其就地诛杀!”
就地诛杀。
一个心里装的都是门派和弟子的长老,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兴许是因为风晏没有立刻回答,修士急忙补充道:“风长老,我知您与此人之前同为春和山长老,或有念及旧情心存不忍,但他这般修为,心魔彻底爆发会?引起何等?严重的后果,您应当明白,还请长老顾念大局……”
大局。
风晏下颌紧绷,默默抽出衔山剑。
在执法盟总部?,这个词被所有人重复了千千万万遍,是每个人刻在骨髓里,必须要为之让步妥协、压抑自己的天大的规矩。
可他已经对此感到厌烦。
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激烈的情绪,好像以前那些深藏心底的负面情绪,在这个瞬间被短短一句话直接点燃,烧得他心脏麻木又酸痛。
一切……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风晏望向被围在中间的长老霍钟。
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无数人的影子,无数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被心魔折磨到尊严尽失,意识尽丧,沦落成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的人。
难道除了就地诛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今后还会?有无数人变成这样,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变成这般陌生又可怖的样子。
风晏握紧了手中之剑,他在刹那间思索了无数种可能,正?在要面前的修士一脸期待中加入战局,忽听一声朗笑:
“哟,真热闹啊!”
风晏侧身看去,见一红衣青年施施然落在一棵树粗大的树干上,他脸戴面具,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望着这处战局:“本座这来?的是巧,还是不巧呢?”
“魔……魔尊?!”
面前的修士指着那青年,只是手指似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围攻霍钟的人并未退散,仍在有序结阵,只有一位腰带长老令牌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脱离,对红衣青年叫道:“魔头!此处离我执法盟总部?仅有三百里,你?竟敢现身!”
他说着,来?到风晏身侧:“风长老,你?我一同对敌,定能将这魔头斩于剑下!”
那红衣青年唇角挑起,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觉悟,他探头向包围圈内看去:“这不是春和山的长老么?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正?道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都说魔修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们正?道砍起自己人来?不也一点都不手软,如此自相残杀,执法盟还有何脸面引领正?道,指摘魔修?”
魔尊来?得太是时候,风晏握剑的手稍微放松。
这人嘴皮子功夫了得,一般的执法盟修士,是不会?浪费时间与他争辩的,但风晏身侧的这位长老,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在对话中是否占理的人。
果然,听到魔尊的阴阳怪气,他嗤笑道:“哼!我执法盟舍一人救万人,才是真正?顾全大局,对天下修士与凡人负责,你?这魔头目光短浅,又岂会?懂!”
魔尊靠在树上,点头道:“啊对,虽然你?们自相残杀、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但只要是为了天下人,没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我懂。”
“你?!”
一句话被他说得充满了阴暗的歧义,风晏身侧的长老罕见地语塞,于是他不再多言,长剑一闪便向魔尊刺去!
风晏紧随其后,哪知魔尊意不在此,直接朝着旁边的包围圈而去。
好不容易结成的束缚阵叫他陡然冲破,修士们被阵法反噬,震荡中纷纷向后摔去。
霍钟心魔发作,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见此情形,他当即跃出包围,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魔头!”风晏身侧的长老盯着霍钟的身影,直到对方失去踪迹,他剑指魔尊,怒气几乎从体内破开。
风晏一直紧绷的那口?气反而松了松,他冷静许多,问:“我执法盟内部?之事,自有宗主决断,魔尊随意插手……”
“不好意思,本座对你?们执法盟的事儿没兴趣,今晚也只是路过此地。”
魔尊甚至连佩剑都没取出,“本座只是看到你?们吃瘪,就觉得开心而已。”
第63章 有何不同
“现在你们所?谓的正义被本座搅黄了?,本座更?开心了?。”
魔尊轻松躲闪过长老的长剑,红色的身影向后飞远,“热闹看完了?,再见了?各位!”
他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转身便极速飞远。
“魔头休走!”
长老的脸在月光下都能看到憋得通红,他应该是人生第一次在话头上不占理,又奈何不了?对方,当即便想追出去。
风晏适时拦住了?他:“长老,魔尊突然出现在此,恐有?蹊跷,莫要穷追。当务之急是处理霍钟出逃一事。”
面前?的长老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听到风晏的话,不由自主地就把气撒在这个?晚辈身上:“风长老,以你的修为,从总部赶到这里?似乎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我差人出阵叫你加入战局,你举剑不定,许久未动,是否有?拖延时间,不愿对昔日同门出手之嫌呢?”
“还是说?,你对总部的决定,有?何不满?”
风晏收剑,坦然地面对长老的诘问:“长老有?所?不知,我初到此地便感觉周围似有?强敌,为了?寻找对方的位置才耽搁了?片刻,未曾想那人竟是魔尊。并非我有?意拖延。”
魔尊是个?很?好用的借口。
长老打量了?他的表情片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最好是。”
风晏向后去看那些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修士们,“霍钟作为春和山刑堂长老,修为不俗,况且心魔发作,已经意识不清,长老今日所?带之人,想要生擒霍钟,数量上应当再多一倍。”
他直直地看着一瞬间皱起眉头的长老,冷淡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长老身经百战,不知今日是否对状况判断失误……”
风晏轻咳一声,见长老的眉眼?下压得越发厉害,适当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道:“魔尊生性乖张,行事莫测,常人难以理解,他出现在此地有?何目的尚未可知,霍钟出逃一事也需尽快上报,长老,风某便先行一步了?。”
话罢,他没有?再看长老,径直御剑飞远。
在上报完今晚发生之事后,风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夜已深了?,出发前?放在桌上的酒,也冷到难以下咽。
他喝了?一口,感觉到冷酒在身体里?凝成冰渣。
半个?时辰后,一团看不清大概轮廓的黑影从半山腰飞了?出去。
风晏脱掉那身繁琐的执法盟制服,取下了?象征地位的华丽发冠,换上一身融于夜色的黑衣,被黑色发带束起的长发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飞扬。
他越过方才长老围攻霍钟、遇到魔尊的那个?地方,继续朝着东北前?行。
又向前?五百里?,他冥冥中感觉霍钟就在附近,御剑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在脚下的荒山上寻找着。
忽然一声低到能被风声盖过去的咳嗽响起。
风晏立刻下落,在荒山一处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找到了?霍钟。
他浑身是血,心口和丹田处有?两个?拳头大的血窟窿,鲜红的血液不断从这两个?伤口和他的嘴角喷涌而出。
风晏并不惧怕鲜血,相?反,他是一个?面对鲜血和死亡都很?冷静的人。
但?这一刻他心底猛地滋生出无限的恐惧。
他奔到霍钟面前?,脚底甚至踉跄了?一下,看着霍钟那以他的年龄算是非常年轻的脸,急速的衰败,血色像潮落般从他全身倏然褪去。
霍钟低垂着的头应该察觉到面前?有?人来,他费力地睁开眼?,抬起头,眯起那双总是显得锐利逼人的眼?,仔细地辨认着,少?顷笑道:“小晏啊。”
他也算看着风晏长大的。
掌门师尊和很?多年长的长老都这样叫风晏。
风晏喉咙哽住了?,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尾调略微奇怪的:“霍长老。”
对方这一身伤不是方才执法盟修士结成的法阵造成的。
他是自废灵力后又挖心自戕了?。
心魔彻底发作,还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对抗生的本能自戕。
一句痛呼都没有?发出,只有?鲜血上涌到喉咙后控制不住的轻咳。
霍钟是不想连累春和山,不想为祸天下。
他没有?多少?力气了?,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很?快连音调都模糊不清。
风晏只听到他说?:“小晏,往后……保重啊。”
气息逐渐微弱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眼?前?的人蓦地不见,化?作几率发着莹莹光亮的微尘,向上湮灭在漆黑的夜空之下。
风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一团星点,他刚张开手去看自己是否抓到了?什么?,一阵冷风吹来,那仅剩的一点点似尘似光的东西也从指缝里?飘走了?。
大树下只剩霍钟的衣冠。
风晏愣愣地看着那团沾满了?鲜血的衣物,很?久没有?起身。
直到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老霍人呢?不是说?他往这边来了?么??怎么?这么?远都没见着人?”
“他娘嘞,跑这么?远,之后……回去之后他三个?月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瓶丹药!”
他们好像发现了?这处的异样,立刻向下而来。
风晏这时终于惊醒,不顾双腿的酸麻,闪身飞跃到不远处大树的树枝上,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中。
然后他看到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落在了?那棵大树下。
他们看到了?霍钟仅存的衣冠。
风晏握紧了?双拳,却听到左边另一杈树枝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那人一身红衣,脸戴面具。
是魔尊。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新的纯黑色面具,形状大小都和他脸上的有?所?不同。
魔尊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一贯的嬉笑和轻松。
对方看了?他几息,淡淡道:“你的脸色,很?差。”
风晏的心理防线仿佛被这句话全面击溃,他忍不住捂着嘴,还是让几声带着血腥味的咳嗽从喉咙里?溢出来。
“是谁?”
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同时喊出了?声,剑光瞬间袭来。
风晏在电光火石之间抽走了?魔尊手上的面具,按在了?自己脸上。
他待过的那截树枝应声而落。
两人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沉默。
从前?相?处过数十年,就算风晏此刻戴了?面具,他们也能认得出来。
在这让人窒息的沉寂里?,掌门师尊艰难地开口:“他是怎么?……有?没有?……”
风晏咽下那些腥甜的铁锈味,咬紧牙关?道:“自废灵力,自戕。”
他说?:“往后……保重。”
“好、好。”
掌门是知晓霍钟被执法盟围攻这件事的,他心里?明?白,霍钟自己选择死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算风晏如今是执法盟长老,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已经尽力了?。
这些风晏其实也都明?白。
可即便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脸上并没有?一丝责怪,他还是没有?脱下面具。
他好像已经没有?身份和脸面,去面对春和山所?有?人了?。
相?对无言,许久之后,掌门和长老带着霍钟的衣冠离去。
风晏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浑身冷得彻骨。
良久,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掌心的温度火热,带给他一些暖意。
魔尊站在他身侧说?:“你知道,不是你的错。”
风晏知道。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有?人来了?。”魔尊的话忽然变得冷肃。
接着风晏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拽住,很?快离开了?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听到那位阴阳怪气他的长老叫人搜查的声音。
风晏没有?问魔尊要带他去哪里?,在这种时刻,他已经没有?了?问的力气。
今天夜晚的愤怒恐惧、茫然和疲倦,都是那么?来势汹汹,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荒山渐远,人间的灯火近在眼?前?,风晏被魔尊带进一座客栈,坐在了?雕花窗前?。
今日似乎是什么?凡间的重要节日,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应该就是描述如今的情形,街上游人如织,灯火不绝,橘黄的烛光照映在每个?人带着笑意的脸上,一派喜气,热闹一直蔓延到很?远处的城墙之下。
魔尊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怀里?的东西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他把东西一件件放在桌子上,风晏才看清那些都是什么?。
糖葫芦、糖炒栗子、小笼包……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美食。
他不经常在凡间走动,辟谷又早,在“吃”这方面可谓是一张白纸。
魔尊大手一挥,慷慨道:“凡间美食,试试?这次不收你钱。”
风晏没有?动,他的目光垂下来,长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他重又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须臾魔尊的话在耳边响起:“他,都是为了?这些人。”
风晏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霍长老是为了?这些平凡的凡人,不想让发疯的自己为祸一方,才选择了?自戕。
这是他自己想做的,也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不过风晏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魔尊要做这些。
出现在霍长老被人围攻的时候、跟着霍长老去到那个?荒山。
在暗处看着他,带他离开那处不知名的荒山,来到这里?体会热闹的凡间街市,还买了?一大堆吃食。
桩桩件件都不是魔尊这个?人的作风,但?又莫名的像他的风格。
因为他的风格,就是让人完全猜不透。
风晏纵然悲伤过度,却不至于毫无戒备。
“别这样看着我。”
魔尊没有?再用“本座”。
“我说?过,因为你和执法盟,乃至整个?正道的人不一样罢了?。”
风晏仍看着红衣青年,看上去是从荒山上那样的状态里?恢复了?。
很?奇怪,他们在一边试探,一边彼此靠近。
靠近的原因更?奇怪,只因为在众生之中,对方与其他人不同。
但?是他说?:“芸芸众生,皆苦皆执念,有?何不同。”
第64章 失去
“既然没什么不同,你又?为何愿意与我来到?这里?”
魔尊坐在风晏对面,翘着腿笑道:“私见魔修在执法盟可是重?罪,你跟我来到?这里的事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正道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风晏不以为然地盯着他,轻飘飘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我与仙君一见如故,只?想叙话家?常,你何故要用这‘威胁’二字。”魔尊从满桌子?吃食中选了糖炒栗子?,把袋子?扒拉开,一股栗子?香便钻入肺腑。
魔尊拿了一只?热乎乎的栗子?在手?中,轻轻用力,本就带着裂口的栗子?壳直接裂开,露出了完整的果肉。
他把果肉丢进嘴里,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壶酒,一口闷下去三分之一,末了一副满足的模样:“真是舒坦。”
“也许凡人的寿命在我们修真者而言,短得如同朝生暮死,可我觉得这带着烟火气的短暂一生,比起?我们漫长冰冷的时光,好太多了。”
魔尊取出几只?糖炒栗子?放在自己面前,把袋子?扔到?风晏面前:“这里的糖炒栗子?在凡间?是一绝,不尝尝么?”
窗外漆黑的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风晏伸手?接住一片冰凉,下面街上的小孩子?见到?雪,个个兴奋得不得了,他们在雪里奔跑,玩游戏,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魔尊跟传闻中的那?个可以生食血肉、手?段残忍狠辣的千秋魔尊,一点都不像。
当然,风晏并不是那?种仅仅依靠两三次见面,就判断一个人本性如何的人。
知?人知?面容易,知?心却难,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他没有那?般愚蠢。
只?是他对戾气和血腥气极为敏感,面前的红衣青年身上却没有一星半点那?样的污秽之气。
这说明对方至少半年没有亲手?杀过人了。
传闻中的千秋魔尊可是日?日?亲手?残害正道修士,并以此为乐的恶鬼。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性是,他在折磨别?人的时候,不亲自动?手?,而是交由下面的魔修去做。
若是当着面叫旁人折磨正道修士,身上必定会沾染血气。
一个魔尊,长达半年之久没有亲手?杀过人,没有当面看过别?人受折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看来,似乎魔修内部的真实状况,不像执法盟判断的那?样团结,那?么这位千秋魔尊对魔修的领导力也有待考证。
一直等不到?风晏回应的魔尊也不恼,许久他叹气道:“唉,差点忘了还有事,我先走了,这些算我请你的,下次见面,可要记得请回来啊。”
话罢,他便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风晏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魔尊的踪迹。
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自觉地拿起?魔尊扔过来的那?袋糖炒栗子?。
包装袋还留着余温,他从里面取出几只?热乎着的栗子?,学着魔尊的样子?掰开,把完整的果肉塞入口中。
栗子?香甜,带着炒制的焦香,比风晏人生几十年吃过的所?有东西都美味。
这倒不是夸张,修真界讲究饮食清淡,没辟谷的弟子?们吃的都是宗门内自己种植的灵菜,味道并不怎么样,品种也极少,辟谷之后不需要进食了,便更没机会吃什么东西了。
而风晏在十七岁便辟谷,应该是他这辈同龄人中辟谷最早的,吃宗门的饭也就十年,他也没什么口腹之欲,因此无论是辟谷前还是辟谷后,都几乎没吃过凡间?的食物?。
他此刻像一个看见了此前没见过的新奇事物?的孩子?,对面前每一样凡间?美食都充满了好奇,不顾形象地把自己塞成了一只?松鼠。
把胃里塞得满满当当,方才的那?些情绪都好像不复存在。
此前偶尔听到?过,凡间?的人讨论吃东西可以让人忘记烦恼,如今真正体会过,才发现?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假。
风晏一边吃,一边把储物?袋内珍藏的甜酒取出来。
这种外人尝来甜到?极致的酒,能让他不那?么麻木。
他一直看着窗外,桌上的吃食和下面街上的行人一样在慢慢减少。
许久,夜深人静,街上失去了人群的喧嚣,只?留着那?一盏盏红色的灯,温暖着寒冷的雪夜。
雪虽然小,但一直在下,积了脚踝那?么深,整个世界都盖上一层银白,又?过了几个时辰,东方的天际开始微微地泛白。
一夜过去,桌上的吃食被风晏一扫而空。
他望着一桌子?吃食留下的包装袋,只?觉得可惜。
从没人告诉他,凡间?的吃食这般美味,能够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叫人吃了一夜,还不感到?腻味。
修士吃东西都是把进入体内的食物?慢慢转化为灵力,修为越高,转化越快,所?以他吃了这么多,也不会撑得受不了。
街上又?有了动?静,是一些小商贩推着车开始到?路边摆摊,随着他们的准备,各种食物?的香味飘荡在初雪后微冷的空气里,勾得人食指大动?。
可是天已将明,是风晏回去做执法盟总部长老的时候了。
他把桌子?收拾齐整,离开后整个房间?干净得根本不像有人来过。
没人知?道,说出来让整个正道为之惊慌失措的魔尊,和执法盟位高权重?的长老,曾经异常和谐地待在一个屋内,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说起?来,执法盟内部其实有一个颇为奇怪的现?象,那?便是当一个执法盟人升到?一定职位的时候,就会失去自己的姓名,只?冠以职位的称呼。
就像昨日?那?位长老,风晏只?隐约记得他姓梁,那?位传递假消息的同僚,他也只?知?道对方姓赵。
他本身也是如此,执法盟内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全名,都是风长老、风长老地叫。
还记得他名字的,应该只?有春和山的那?些人了。
不过这一点,细细想来是很合理的,执法盟对内部人的要求本来就是摒弃自己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全心全意为执法盟、为修真界办事,那?么失去姓名就成为一件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是没有姓,分辨人会比较麻烦,风晏觉得,执法盟甚至会要求进入的人全部舍弃之前的姓名,改用新的执法盟赐予的名字。
可这样,就有点太像凡间?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人豢养的私人暗卫了。
风晏在卯时末赶回了执法盟总部,重?新换上那?套白金相间?的制服,把长发高高束起?。
一到?偏殿,便看到?梁长老那?张明显带着怨气的脸,好似跟人辩论失败了八百回合。
待人到?齐,梁长老就简单说明了昨夜一无所?获的状况,并表明对春和山的怀疑,又?说出了自己准备去春和山内一探究竟的计划。
在座的长老们都没有什么异议,梁长老的脸上才重?新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还点名要风晏一同前去。
这是对昨晚风晏那?些怀疑的话的报复。
让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宗门不得安生,比任何阴阳怪气的话都来得叫人解气。
风晏知?道,梁长老是这样想的。
他面无表情地以避嫌为由,拒绝了对方的刺激。
但在梁长老带着人出发后,他跟了上去。
久违地回到?春和山,没想到?此刻的他只?能躲在暗处,看着梁长老以搜查嫌犯为由,将春和山上下搅得一团乱。
梁长老气势汹汹,端坐在春和山山门前,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大肆搜查,那?情形像极了土匪进村,正在上早课的弟子?们围在学堂门口,都敢怒不敢言地盯着进来的人。
最终他们搜到?了霍钟破裂的命牌和衣冠冢。
在门派最里面的供奉堂内,本门每一位身份较高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块命牌,以本人精纯的精血注入。
命牌碎裂,便代表此人身陨。
确认了霍钟已经身陨,梁长老犹嫌不足,还想将这些全部带回执法盟,断了春和山上下最后的一丝念想。
掌门何舜挡在命牌和衣冠冢面前,拿起?长剑划下一道鸿沟,说:“今日?谁若敢踏过此线半步,我春和山掌门何舜,必定不问身份,就地诛杀。”
梁长老被这气势惊得退后半步,怒气冲冲道:“我竟不知?,风长老的宗门竟是如此冥顽不灵,拒听执法盟之令!风长老出自你春和山,难道他骨子?里,也是这般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之人么?”
“好。”
风晏看到?掌门师尊的手?在微微颤抖。
于他而言,何舜已不单单是师尊。
那?双手?曾教他读书?认字、持剑纵横,如今却好似拿不起?自己贴身的长剑。
“从今日?起?,执法盟总部长老风晏,不再是我何舜的弟子?,亦不再为春和山门徒。”何舜似乎察觉到?风晏的存在,他抬起?头,好像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以修士的目力,这么近的距离,风晏能看清师尊头上的每一根白发,他和师尊对视,却觉得他们中间?隔着再也没办法跨过的天堑。
他站在远处的树下,抓着树干的手?不知?为何也跟着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将要溺死于海中,根本无法呼吸,心脏也在疼,便是渡劫后期的大能把他的心脏劈开,都没有这样难以言说的痛楚。
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仿佛现?在才懂得,送他启程去执法盟总部的那?天,掌门师尊看他的眼神为何那?般复杂。
“我与他的师徒情谊,就此斩断!”
何舜言罢,挥剑斩去衣摆的一角。
已是深冬,满眼望去都找不到?一丝青绿色的植物?,大风忽起?,瞬间?吹乱了风晏的长发,身侧大树干枯的树枝也在大风中艰难地摇晃。
那?仅存的一片浅绿色被风一吹,很快就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就像霍钟走后留下的几抹烟尘一样。
而风晏什么都没能留住。
第65章 正道所为
没能达成自?己目的的梁长?老悻悻离去。
风晏没有离开,当?晚他潜入春和山见了掌门师尊。
多可笑,待了十?多年的宗门,当?初日?日?都能见到的师尊,如今想要回来,竟然只能趁着夜色进入,见到对方。
春和山的夜晚,连冬日?的寒风掠过都柔和,这里地势奇特,冬暖夏凉,是再好不过的所在,
掌门师尊熟悉的屋内没有点灯,桌上摆了两盏冒着热气的茶,似乎是早就料到今夜他会前来。
风晏没有坐下,更没有言语,他站在掌门师尊面前,清楚地认识到,从今往后,他们真的会情谊尽断,再无回头之日?。
他没有说?话,可掌门师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只是起身走到他面前。
当?年掌门师尊将他牵回执法盟时,他小?小?一个,只到师尊的腰际,现?在他已?经比掌门师尊还要高一点了。
何舜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仿佛还把他当?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尽管这个动作对他们两个成年人来说?过于不合时宜。
掌门师尊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风晏是个寡言的人,日?常的情绪起伏并不大,他在刑断院做院长?的时候,曾听到下面的人这样议论过他:
“新上任的风院长?看着倒是平易近人,不像之前那位院长?,动辄就要骂人,搞得我每天战战兢兢,觉都睡不好,风院长?来了之后,我睡觉都踏实了不少。”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之前那位院长?心情好不好,对你办的事满不满意,都写在脸上,可是这位风院长?,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你的,没法揣测,那你怎么?知道你做的事他到底满不满意呢?”
“啊?原来是这样?”
“我跟你说?,这种看上去脾气非常好,好糊弄的上级,有可能才是最可怕的!你看不出他满不满意,哪天把坏事和办不好的事都推在你头上,你还不知道呢。”
他们说?他喜怒不形于色,难以捉摸,才更加难以应对,
但掌门师尊好像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即便他要做的,是对当?下的修真界来说?,最为离经叛道、罪大恶极之事。
风晏退开几?步,三次叩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师尊,保重。”
此后几?日?,执法盟内流言四起,都在讨论风长?老似乎被?春和山掌门亲口断绝师徒关系并逐出春和山一事。
由于梁长?老并没有在搜查春和山的时候占到多少好处,他便勒令手?下众人,不得将当?日?之事外?传,所以这些?流言也只是流言,很少人真正知道事情的始末和真假。
风晏没有对此事有所表态,流言便逐渐平息下去,执法盟高层也没有过多追究。
几?个月后,正道又对魔修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围剿,风晏也在参战之列。
他走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修真界的战场其实比凡间的战场更加血腥,因为想要杀死一个凡人,只需要对要害处下一次手?,修士这种刺穿心脏都能活下去的身体,想要彻底杀死,只能砍掉头颅分解四肢。
附近的山川都被?交战中到处乱砸的灵力冲击,几?乎成为了平地。
修真界的战争总是能改变战场周边几?百里内的地形,山川夷为平地,湖海从盈满到干涸,对修士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执法盟大部分修士在围剿结束后便离去了,此刻只剩下风晏和几?个长?老留在这里,处理后面的事务。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从风晏身边穿行而过,带着血腥气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叫人几?欲作呕。
忽然一阵低迷的哭声传入耳中,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几?个修士不耐烦的声音。
“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啊?”
“是哪对魔修夫妇的吧,抬走抬走!”
风晏知道,“抬走”的意思是抬到集中堆放残肢断臂的地方,当?成一团没有生命的烂肉,用火直接焚烧成灰烬。
婴儿的哭声已?经十?分微弱,风晏握紧了衔山剑,面不改色地走近那个婴儿。
谁知一团幽火猛地朝那几?个修士扑去,他们猝不及防地发出惨叫声,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然而他们身上的似乎不是普通的火焰,水扑不灭,烧得几?个人在地上打滚。
这几?人的遭遇立刻吸引了余下所有人的目光。
这时,那熟悉的红色身影仿若从天而降,有很多人马上认出了他:“魔尊!”
大战后精疲力尽的修士们仍然第一时间汇集在一起,救人的救人,结阵的结阵,一气呵成。
但这些?都抵不过他手?中那团幽火。
跟风晏一同留下来的长?老也齐聚在他身侧,盯着那团火道:“幽火?他竟然有了幽火?!”
那几?个想要把婴儿带走的修士已?经挣扎不动了,他们惨叫的声音都弱了下来。
风晏也看着那团火,不知道是不是魔尊遇到了什么?机缘,竟然能收服幽火在体内,魔尊本身就是火灵根,加上幽火便是如虎添翼。
此前他和魔尊尚能一战,现?下恐怕百招之后就会落败。
朝着魔尊疾行并即刻结阵的修士都被?魔尊一团火轰倒,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地上躺着的全都是哀嚎不止的修士,堪比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风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尊,他双目微红,眼底却是能将人瞬间冰冻的杀意。
他把还在啼哭的婴儿抱起来,浑身的煞气却没有侵扰婴儿半分,小?孩子得到了久违的拥抱,反而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着抱着自?己的陌生人。
魔尊看向婴孩的眼神也变得柔软。
可再看向这边的执法盟中人,便转换为正道修士口中那可怕的戾气与杀意的眼神。
“堂堂正道,竟然连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都不放过,这次你们又要找什么?借口,是为了大局、为了众生,还只是为了铲除异己?”
魔尊掷地有声,“我竟不知我们魔修如此厉害,连一个小?小?的婴儿都让正道忌惮不已?,恨不得杀之后快!”
他低沉的声音响彻战场,寒风凛冽,所有长?老的眉头都深深地皱起来,但没有一个人能立刻想出反驳他的话。
一时之间,风晏竟不知站在这片战场上的,究竟谁是正道,谁是邪道。
魔尊没有再多说?,话罢便带着那个婴儿——整片战场上仅剩的、活着的、非正道的人离去了。
战场上似乎静默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风晏听到有长?老唾骂道:“魔尊竟敢孤身前来此处战场,大放厥词,污我正道清名?,真是歹毒至极!”
不知千年之后,会被?人唾骂的究竟是谁?
和魔尊再次见面,是在另一处战场。
本来巫州这处战场,执法盟总部是要派梁长?老来的,但出发前一日?,他在回总部的路上受到了伏击,虽然伤势不重,可总部的医师说?,他身上可能中了什么?暗毒,便建议他留在总部,观察之后的身体状况。
巫州战场较为关键,总部怕他到时暗毒发作,于战况不利,最终选择让风晏替代他前来,
驻扎下来的当?夜,风晏的住处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阴沉夜空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风晏挡过黑衣人的攻击,便听到了对方熟悉的声音:“怎么?是你?!”
“魔尊何出此言?”
魔尊问“怎么?是你”,说?明?他来之前笃定地认为,今夜在这里的人不是风晏。
他提前知道这次来的是梁长?老,但没想到总部暗中调换了人选,再加上风晏赶来时行路极其隐蔽,他才没有发现?来的早已?换了人。
魔尊是想在今夜杀掉梁长?老么??
巫州战场,是不是一场特意针对梁长?老的局?
风晏的脑海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这些?猜测。
可是梁长?老和魔尊并没有直接的仇怨,他在总部的地位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长?老,魔尊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布局,就为了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风晏不由得想起上次见面,那个魔尊为了魔修的孩子,把执法盟一干长?老说?得哑口无言的场景。
他恍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战事愈演愈烈,所有的资源都在逐步变得紧缺,在清理战场时不留下任何敌人的活口,是梁长?老的提议。
梁长?老说?,留下活口,执法盟还要浪费资源去养这些?未来不知道能不能改邪归正的人,不如全部就地诛杀。
执法盟经过讨论,采用了这个建议。
此后战场上,即便剩下的是魔修豢养的猫狗,也会被?杀死,扔到腐尸烂肉堆里,一把火全部烧干净。
如此残忍,焉能是正道所为。
可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提议没有错。
当?更多人都觉得一件丧失道德和人性的事,是对的时候,那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魔尊难道是为了这个提议?
那么?之前,他在梁长?老围剿霍钟时现?身,是不是也并非巧合?
他很早就开始暗中观察梁长?老,并且想办法了结对方了吧?
但细细想来,魔尊分明?有无数机会,可以直接取梁长?老的性命,毕竟这人的修为并不高深,连风晏想要杀他都是绰绰有余。
今夜魔尊的攻击也没有下死手?。
他不想这么?快、这么?容易就杀掉梁长?老。
巫州战事是一场局,那么?梁长?老很可能战败……
魔尊是想借执法盟之手?,让梁长?老被?正道亲手?惩罚,身败名?裂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魔尊的话变得轻松,甚至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觉你已?经把我肚子里有几?颗糖炒栗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说?起来,上次你欠我一顿饭钱,准备什么?时候请我?”
第66章 靠近
这?熟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风晏和他?是多年好友。
风晏垂下眼睫,说话的语气仿佛在和熟人?叙旧,“魔尊来去如风,便是想要请您,也不知去向。”
虽然不知魔尊接近他?还有没有更?深层的目的,但现在,他?有了。
未来他?想要做成的事,魔尊会是最好的助力。
“你这?是在打探我的行踪么??”魔尊不见?半分疑虑,调侃道:“可惜如你所说,我来去如风,风只是风,怎会知道自己?在何处栖身,在何地停留?”
风晏浅笑:“风为天地裹挟,自然不知来处归处,然魔尊无人?拘束,自是比风自由自在。”
“或许吧。”
魔尊支着头,看着风晏的眼睛,像是在猜测他?最终会如何做,“不过你运气好,春分那日我会在巫州州城最高的一处酒楼赏景,届时可去那处寻我。”
风晏直视着魔尊那双桃花眼,“风某必定?准时赴约。”
魔尊的手指在耳后?轻轻敲击,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多年相?交的至亲好友,“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那日我会在酒楼设下天罗地网。”
风晏反问:“魔尊不是也未曾担心,到时我带着大批执法盟修士前往么??”
“你也一点都不怀疑,我接近你是别有目的?”魔尊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但听语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风晏的答案。
风晏遥望窗外月色,看见?九州大地沉寂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而他?需要一团火。
照亮这?人?间。
他?转而看向魔尊,笑意不达眼底,“焉知我没有呢?”
互相?试探、互相?接近,又企图互相?利用,既然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一致,未必不能成为一起走下去的战友。
风晏知道,他?在做一件毁天灭地之事。
目前他?唯一的同伴,就是面前这?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
春分当日,可能是因为魔修和正?道的带领人?都不在,所以战事稍缓,风晏终于能从?一大堆的战报中?脱离出来,抽空去巫州州城。
城内的百姓还不知道附近正?道和魔修发生的冲突,生活就像平常一样,但却比普通的日子多了几分热闹拥挤。
春分日似乎是巫州人?的一个重要节日,很多普通百姓簪花出行,在城内各处游玩,有名的酒楼门?前甚至被鲜花装点得如同仙境。
风晏如约而至。
他?捏了隐身决,从?酒楼之上向下飞入室内时,恍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从?天而降、踏花而行的仙子。
这?座巫州州城最高的酒楼,最高的房间内,一个青年正?端坐在窗前。
红衣张扬耀眼,姿态随意,翘腿侧坐,手肘上面支着侧脸,随意系着的红色发带被微冷的春风吹动。
对方的桃花眼多情却似无情,眼神下压时无端给人?一种?冷意。
听说一些?宗门?弟子私底下会给修真界年轻的修士们排行,风晏觉得这?人?的脸,上那个传说中?的美貌男修榜绰绰有余。
他?在红衣青年对面入座。
“哟,来了。”
青年张口便是熟悉的腔调。
风晏笑笑,“魔尊之请,怎敢不到。”
虽然魔尊没有戴面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而且看这?张脸不似作伪,应该就是魔尊本来的样貌。
对方愿意摘下面具,看来他?们之间可以谈的东西,比风晏原本想要的多得多。
室内宽敞,日光照耀在木质长桌上,四周陈设幽雅,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是个吟诗作对的好地方。
没有那晚所说的天罗地网和执法盟大批修士,仅有他?们二人?。
魔尊将手中?点了一半的食单推给他?,“虽说是你请客,但也要顾及你的口味。”
“我对凡间菜色不甚了解,还是魔尊来点吧。”
风晏将食单原封不动推回去。
魔尊没再说话,点完菜叫人?拿出去之后?,便看向楼下不断前来观赏鲜花的文人?骚客和百姓。
“春分簪花游玩,应该是他?们的习俗,这?样的盛景,你见?过么??”
风晏摇摇头,语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羡慕:“凡间有趣的节日和习俗总是这?样多。”
对生命短暂的凡人?而言,每年一度的节日意味着纪念、庆祝、团圆,但修士生命漫长,且大多亲情断绝、友人?稀少,自然没什么?值得团聚和铭记。
某些?大宗门?或许会将本门?开山之日设为纪念,每隔固定?的年份便举行盛大的仪式,但过程枯燥乏味,其实没有多少修士喜欢。
修士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所谓的自由、放松,都不是他?们应该追求的东西。
兴许是被城中?热闹轻松的氛围感染,风晏淡淡地说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哦?”魔尊的目光从?楼下移到风晏身上,终于能看到几分波澜,“那该提前计划,好好庆祝的。”
“此?前我从?未过过生辰。”
风晏望着街道上欣赏鲜花的人?群,看到满脸好奇的小娃娃,拉着手的年轻爱侣,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样短暂但足够鲜活的一生,倒也动人?。
“况且今日也并非我真正?的生辰,只不过是师尊捡到我的那一天,便当做了生辰。”
“门?派里有许多与我同样忘记来处、忘记生辰之人?。选一个日子当做生辰,只是有个念想、有份寄托罢了。”
数十年前,春和山掌门?来凡间除妖,意外救下了从?林中?走出的风晏。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只记得自己?名叫风晏,至于自己?从?何处来、父母是谁、生辰几何,之前的经历,都毫无印象。
后?来调查得出的种?种?,甚至让风晏怀疑自己?并非人?类。
过去有很长时间,他?被“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困扰。
风晏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因为想找到一份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并非对于春和山这?个宗门?。
而是对于每个人?类来说最简单最本质的问题——他?到底是谁。
他?对这?个问题思考的终结,不过是因为除了自己?是人?类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又进入了执法盟总部,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罢了。
但这?个疑惑扎根在血肉里,永远不可能消失。
“修行之路本就无聊枯燥,要是不过过节日、生日来热闹一下,可真是要寂寞透顶了。”
魔尊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可惜。
许是不想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他?转而说道:“你知道凡人?如何过生辰么??”
风晏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这?次很容易就被压制下去,他?望着魔尊,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魔尊手指轻点桌面,“就说这?巫州人?吧,春分是他?们很重要的节日,簪花又是这?个节日里最重要的步骤,所以他?们过生辰时,就会仿照春分这?日的习俗。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在生辰这?日,在鬓边簪满鲜花。”
风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那若是一个人?的生辰在无花盛开的冬日,又当如何?”
修士想要让一朵花常开不败,只需时时以灵力浇灌,便能让花在本不该盛开的季节仍然鲜活,但没有灵力的凡人?,要如何储存鲜花到寒冷的冬日?
这?时门?口响起了小二的声音,两?人?便等上完了菜,才继续说。
“问得好。”
魔尊挑了一块肉,一脸“没想到吧”的笑意,“巫州地暖,花种?繁多,冬日也有很多不同种?类的花盛放,基本不会有无花盛开的时候,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风晏本以为是巫州人?创造了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够保存鲜花直到冬日,没想到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他?倒不是见?识短浅,修真界大多数门?派都只教授弟子如何修行,很多弟子活到二十多岁都没来过凡间,对凡间的一切知之甚少。
而来凡间历练的弟子,因为以历练为主,宗门?便不会告诉他?们凡间的任何情况,一切都得他?们自己?摸索。
很多弟子第一次来凡间,甚至不知道凡间通用的货币不是灵石,不知道凡间最大的人?物是当朝皇帝。
因此?,许多人?都在专逮修士坑蒙拐骗的凡人?手里吃过苦头。
风晏对凡间的了解,也是进入执法盟后?,因经常来到凡间办事、巡查,慢慢积累而来。
但即便对凡间感兴趣,他?也忙得没空看那些?记载凡间诸事的书籍,只能每到一处才多了解一分。
“除此?之外,生辰这?日,他?们会采摘一大盆鲜花送给亲朋好友,若是城中?富商,就会把附近几十里的花都买来,叫人?撒遍全城。那场景,那热闹,一点都不比今日逊色。”
“还会吃鲜花饼、鲜花糕,巫州人?逢年过节的习俗,都跟花都关系。”
风晏瞧着外面络绎不绝来参观花楼的人?,笑着点头。
城中?最大最高的酒楼做的菜,味道自是一绝。
上次魔尊送他?的吃食都是一些?零嘴,这?次倒有机会吃一些?正?经的饭菜。
门?外景色美不胜收,底下热闹非凡,屋内美食如云,对面还有个能说会道的解闷。
虽然凡间的人?总是把修士叫做神仙,但风晏觉得,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他?的生辰,乃至于他?的每一日,都很久都没有过得这?样惬意、闲适。
不用思考那些?零散杂乱的战报,不用面对个个心底都藏着千般算计的同僚,不用时刻谨记执法盟的规矩。
不用再做高高在上的长老。
因为此?时此?刻,他?只是他?自己?。
说来也是可笑,执法盟总部的长老,竟然只有在整个正?道最大的敌人?——魔尊面前,才能感到一丝的放松。
第67章 簪花
风晏上次感觉到这么轻松,还?是被魔尊拉走,吃了一大桌子凡间食物的时候。
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总是奇迹般地感到放松,就像是在海上漂浮几乎要溺毙其中的人,偶尔能抓住的一根浮木。
面前?桌子上凡间的每一道菜,他都觉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明媚的日光打在身上,送来让人无比惬意的暖。
风晏撑着头,对总是能讲述新奇事物的红衣青年叹道:“魔尊博闻强识,风某自愧不?如。”
对面的青年摆摆手:“都是面对面吃饭的交情了,就别叫什么魔尊仙尊了,听着阴阳怪气的。”
“我?本名凌然,称我?名字便可。”
他唇边笑意越来越深,补充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头一个知道我?本名的人。感动么?”
暖色的阳光照进他的瞳孔,像是某种上好的琉璃,闪着晶莹的光彩。
窗边的微风撩动了他的发?丝,风晏想那?发?丝可能是撩进了自己的心脏,不?然为何?有种心痒之感?
但他仍然从容地放下了碗筷,笑道:“你也是这么多年来, 第一个知晓我?生辰的人。”
凌然有些意外:“真的么?不?是说每个人进入执法盟的时候,都会被严查祖上好几代,连失踪的血亲都能找到么?”
风晏摇摇头,“我?本就是没有生辰的人,再编造一个,又?从何?查起?”
他这些年之所以?不?那?么执着于寻找自己的来处,也有这个原因。
能把失踪血亲都给人找到,能查到一个人三岁时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叫什么名字的执法盟,都没能查出?他的来历,他有什么尚存于世的亲人。
那?么他真的有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桌子的菜已经?吃完,凌然放下碗筷,往后一靠,啧啧道:“说他们厉害吧,这不?是没查到你生辰造假,也没查出?我?的来历么?”
风晏咳了一声?,没忍住反驳道:“你出?行一贯戴着面具,看不?到真面目,纵使执法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只靠身形声?音就推出?来历。”
“也对。”凌然看向窗外远处的群山,“算了,这大好日子,就不?提那?些晦气的东西了。”
“巫州传统,春分这日用完午饭,要外出?踏青,走么?”
风晏没有说话,起身的动作表明了他的态度。
两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御剑出?行,而?是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出?酒楼,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满头花瓣的小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去,几个小团子在街上玩乐打闹,偶尔会撞到行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不?会生气,只会捡起被撞得掉下来的花瓣安回孩子圆圆的脑袋上。
风晏今日为了赴约穿的是极为普通的一身青衣,凌然那?身衣服除了颜色鲜艳,再没别的装饰,两人跟身旁不?断走过的行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他走在闹市之中,竟丝毫不?觉得吵闹聒噪。
街边有少女在卖自己亲手编织的花冠,跟方?才那?些小孩子头上戴的一模一样。年轻的爱侣在湖水旁的桥边为彼此鬓边簪花,之后两人耳根子都红得要命。
步行一刻钟便走到州城边缘一处山丘上,这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上的、地上的花数量多得让人迷了眼。
风晏天生对花草树木敏感,一眼看去,便知晓这里几乎种满了所有能开花的植物,应该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放。
这处山丘没有固定?的道路,脚下草色青绿,到处都是游人,来这里观赏鲜花的人可以?走到任何?想去的角落。
风晏走得很慢,这几年来辗转各地都是为了战事,他许久没认真看过周遭的景色,便极为珍惜眼下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和烂漫春景。
走着走着,忽然腿脚一疼,他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头戴花冠的小女孩,她满脸都是天真的笑意,把手里一节手臂长的桃花枝递给他。
风晏觉得这应该是巫州人某种传统的礼节,便接过了桃花枝,谁知小女孩又?拉住他旁边的凌然,把他的手放在桃花枝的末尾,接着便跑开了。
他不?明所以?,便看向凌然,谁知在酒楼上对巫州传统侃侃而?谈的青年,神色极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风晏抬起手里的桃花枝,没看出?来它和周遭这么多桃花树上的树枝有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去寻那?个小女孩,看到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跟一个小男孩碰了面。
身为修士,他毫不?费力地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
小女孩道:“我?终于送出?去了!”
男孩捂着眼睛,似乎不?忍直视,接着他指向风晏跟凌然,“你怎么没看清楚就送啊,那?是两个男人啊!”
“啊?”
女孩不?确定?地看向这边,风晏非常贴心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听到小女孩的哀嚎:“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听娘亲说,春分这天送花枝给有情人,可以?得到花神眷顾,有一整年的好运气,这这这……花神不?会怪我?吧?”
风晏有些忍俊不?禁。
原来是这样。
不?过是小女孩一时看错,将他和凌然当做有情之人,怎么凌然一副难以?启齿、不?想解释的样子。
眼看小女孩要哭了,小男孩抓了抓头发?,眼神一亮,“不?会啊!不?是说送给有情人么,那?也没说一定?是一男一女啊!”
女孩愣住了,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被这个说法说服了,点头赞同道:“对啊,娘亲也没说过一定?是一男一女,那?我?就不?算送错!”
解开了这个问题,两人嘻嘻哈哈地结伴下山去了。
风晏笑着将花枝从凌然手里抽出?来,“既是送我?的,我?便好好保管了。”
他将桃花枝收在臂弯之中,越过凌然向山顶走去。
须臾两人来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身侧是无数飘扬着粉红色花瓣的桃花树,能将大半个州城尽收眼底。
凌然自然知道巫州赠两人花枝的习俗,他刚从跟风晏拿了同一根桃花枝的震惊、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
刚摸到桃花枝,反应过来小女孩的企图后,他那?只手像是被自己的幽火烧到一样,拿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简直想找棵树窜上去。
听到那?两个小孩的交流,知道风晏知晓了这个习俗,更是无地自容。
但是在风晏抽走手里的桃花枝时,他竟然有那?么一丝的不?舍。
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觉得,可能是他从没被人送过桃花枝的原因。
他在成为魔尊前?,可以?说是一直在九州大地流浪,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习俗也知道不?少,但真正参与进去一个地方?的习俗里,这还?是头一次。
所以?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以?别处地方?的人的眼光来看,巫州人逢年过年便在头上插满鲜花,年年供奉花神,花神殿修得比财神殿还?要富丽堂皇,也是难以?理解的习俗。
不?知道是不?是说服了自己,凌然这才有勇气不?心虚地去看风晏。
风晏怀中躺着一枝桃花,粉红色的花瓣在青衣上随风摇动,他半束长发?,低敛眉目,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俯瞰州城,倒真有种花神殿里花神像那?般云端仙人的纯粹模样。
凌然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他们刚刚一同走过的州城。
他心下一动,指尖带着灵力翻转一圈。
一阵微风随之而?起,吹在人脸上如同这个季节最为温和的春风,却带着周围无数花树上面的花瓣飞下去,落向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粉红、纯白、淡黄,各色的花瓣混在一起,落雪般降临大地,
在街上打闹的孩子们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转变成喜悦,捧着从天而?降的花瓣,一路小跑,嘴里叫喊着:“天上下花了!下花了!花神显灵啦!”
所有人都被这几句话感染,街上的人纷纷驻足,抬手接住天上掉落的花瓣,在屋内的人闻声?而?动,走出?来便被花瓣落了满身。
与此同时,一朵泛黄的梨花花瓣悄然落在了风晏的鬓边。
凌然又?看向他。
之前?来巫州,虽然心理上接受了男女老少都会簪花的习俗,但看到五大三粗的男人鬓边簪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时,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之感。
直到现在,看到鬓边落了花瓣的风晏。
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不?会觉得违和,也不?像某些地方?的男人,认为巫州男人簪花不?男不?女。
凌然想,自己小时候真该听爹娘的话多看看书的,不?然此刻,他这个自诩魔修之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之一的魔尊,便不?会想不?出?任何?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的风晏。
又?或者说,现在用什么样的诗句描述风晏,都是多此一举。
那?鬓边的梨花没有让风晏变得不?男不?女,反而?莫名让他身上多出?一股子神性,更像巫州传说中将无数花种撒向人间,给予所有人好运的花神大人了。
巫州每年都会选人扮作花神,坐在高大的马车上,将身侧堆满的花瓣撒向横亘州城东西的那?条大街上。
凌然觉得,今年花神最好的人选,一定?是风晏。
每个人看到这时的风晏,都会被这样不?分男女、直戳人心,堪称惊心动魄的美?震撼到吧。
他看风晏看得眼神都不?自觉地呆滞了,好像整个天地都只剩下风晏这一个人。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凌然呆呆地想,刚才脑子里蹦出?的那?几个词还?是不?够,他应该再学学丹青的,把如今这幅景象画下来更为稳妥。
听说执法盟最近捣鼓了一个新的法器,叫做留影石,明天他就搞一个来看看……
他看着风晏,以?为这就是自己看到的最好的景象,却不?知自己也被巫州人当做了风景。
此后巫州又?多了一个传说,某年两位花神现世,一青一红并肩而?立,在城边山丘的最高处抬手一挥,千万花瓣坠入巫州,落花如雪,是为神迹。
第68章 急转直下
巫州之战因魔尊毫无缘由地撤退而结束。
但魔修与正道的冲突远远没有终结。
战事依旧频繁,魔修和执法盟都没能占到上风,几年下来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在执法盟高层半个月内一连死了三位长老时,正道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开了一次冗长的会?议,想要与魔修暂时休战议和。
跟风晏越发?熟悉的凌然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此刻的关系就如同世上最普通的至交好友,会?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会?一起?去到各地的酒楼用饭,话里话外不再?是试探和提防。
时值深冬,凌然的红衣在夜间的雪地之中格外突出,他在执法盟总部?外等着风晏。
风晏换下了长老服,一袭轻便衣衫从小路走?出。
得知这个消息,凌然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感慨:“死了这么多?人?才想起?来要休战,早干嘛去了。”
“如今的魔修不比从前,不需要杀人?喝血才能存活下来,我们正常修炼,正道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非说我们心狠手辣作恶多?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谁都没讨到一点好,图什么呢?”
风晏与他并肩走?到山坡高处,身?前是沉寂的山河,身?后是恢弘的执法盟正殿。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肩上,他作为修士,目力极佳,能看到最远处九州的边缘。
他没有撑起?结界抵御风雪,只?淡淡道:“修真界的夜,太黑了。”
“纵使几个时辰后便有太阳升起?,可?总有落下的时刻。”
这些年凌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少,多?少也?听得出他话里的言下之意。
即便休战,只?要执法盟还在,总有一天,这些年的祸事仍会?重?复发?生。
正道与魔修进行商谈,但风晏并不在可?以?决定今后局势的谈判桌上。
于是他选择将?眼前的桌子一剑劈翻。
执法盟创立不过两百余年,但其中积攒的弊病,在风晏看来已经是难以?消除的沉疴,只?是剜肉补疮是不够的。
既然这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他便想以?身?为剑,刺穿这黑暗,
这个想法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是会?被执法盟拖走?进行教化的程度。
凌然知晓风晏和宗门的那些事,但有时他还是会?疑惑,是什么让一直循规蹈矩,进入执法盟数十年的风晏产生这样的想法。
对执法盟了解和真正身?在执法盟之中,的确是不一样的。
凌然望着面?无表情的风晏,指尖凝出一团幽火,照亮了他们身?前的三尺之地。
他说:“长夜无明,只?是差这一团火。”
虽然没搞清楚风晏的动机,但庆幸的是,他们的想法殊途同归。
那些故去的人?拼命护住的山河,不应该落在执法盟现在这群人?手里。
离经叛道也?好,罪大恶极也?罢,他们两个以?后,是彻彻底底的一条船上的人?了。
休战之后,修真界迎来了难得平静的一段时间。
风晏日常需要处理的事件数量恢复到正常水平,闲暇时间比战时更多?。
凌然身?为魔修尊主,倒是悠闲,执法盟的宗主每日都能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淹死,他却日日来找风晏,也?不提两人?心知肚明的目标,只?是拉着风晏在总部?附近到处游玩。
若是风晏被派出总部?,他便千里迢迢跟着。
托他这喜欢看热闹的性子,他们在蜀地误入一片上古战场,让风晏阴差阳错收服了与幽火相似的息风。
凌然半开玩笑道:“我有幽火,能胜你一筹,如今你也?有了息风,不如找个时间再?痛快打一架?”
风晏收服息风没费什么力气,仿佛这本就是给他准备的。
他笑了笑,“上次你我交手皆没有用全力,已叫东庭山震荡不已,如今若是认真切磋,怕是半个修真界都要被惊动。”
他们两人?的实力,现下均在修真界战力前五之列,真动起?手来,想不引起?执法盟总部?的关注是不可?能的。
除非风晏在执法盟允许之下,光明正大地和凌然对战。
对于这种程度的强者?而言,想要悄无声息地切磋,已是一种奢望。
之后,借着风晏被派往各地的契机,两人?并肩游历了大半个九州。
凌然的称呼从“仙君”“长老”变成直呼名?字的“风晏”,又不知为何变成“阿晏”。
他终于搞到了一块留影石,第一次记录的是风晏的一次回眸。
风晏第一次听到那声“阿晏”时,心下忽然一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唇角下意识地翘起?。
凌然带他去北海小院暂住,他才知晓这里是凌然的故乡。
对方?在生辰前赠他更加趁手的武器折扇,风晏以?为折扇是从哪间宝库中寻来,便问及折扇的名?字。
对方?却说:“现在你才是它的主人?,不如由你重?新取名?。”
风晏看着扇面?上的一竹一兰,他不通鉴宝之道,但能看出绘制的墨迹并不陈旧,似乎是近日新做。
他余光里瞥见凌然桌下焦躁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
“便叫它青兰扇吧。”
风晏进入执法盟之前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这些年在各地奔走?,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自然不像以?前那样单纯。
凌然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带他出去,是不想他被执法盟冗杂的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折扇想必也?是他亲手所做,只?是怕心意落空,才对此事闭口不提。
这些风晏不是不明白。
他望着地上薄薄一层雪花,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在执法盟的刹那。
自己的这条路,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刻么?
他隐约的担忧在不久后,于九州中央一个无名?小村抵挡洪水的时候,变成了现实。
那里地形特殊,地下似乎有某种阵法,洪水过后,他和凌然两人?曾进入地下探查,但一无所获。
风晏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总是觉得事情远没有他们见到的这样简单。
此后这个无名?村落将?村名?改为河晏村,爆发?洪水的那条河改为晏河这些事,他们都没有精力去留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变化速度之快让两人?都措手不及。
风晏升任副宗主后,一日最少有七个时辰都在处理修真界事务,很少得空与凌然结伴出行。
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便亲眼看到梁长老带着一群被判处重?刑的罪犯,向山洞深处而去。
有人?用执法盟的罪犯做阵法实验。
风晏不得不将?看到的事实与那个小村的奇怪景象联系在一起?。
他想救下那些最后的人?证,却被凌然拦住,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深入调查之下,他发?现梁长老也?是替人?办事,负责找适合的实验人?,送到山洞内。
而梁长老之前之所以?带寥寥数人?围攻心魔发?作的霍钟,是因为他觉得霍钟是个绝佳的实验人?,带的人?越少,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小。
他查了很久,都对背后那人?一无所知,只?推测出对方?应该也?在执法盟总部?,且位高权重?。
一夕之间,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可?能是幕后真凶的人?。
举目无援,每天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安全,有没有被真凶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信,大到刚上任的宗主,小到前来端茶送水的侍女仆人?,都有可?能。
此路不通,风晏独自回到那个村落,与这些日子以?来私下看过的无数阵法咒术典籍对照,终于发?现那是能窃取整个修真界气运的大阵。
正要继续追查,梁长老突然站出来,诬陷他勾结魔修,背叛执法盟,还说战时牺牲掉的几位长老,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执法盟总是如此,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严查之下,他被施以?五十行刑鞭,伤还没好便继续处理修真界事务,身?旁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风晏知道,背后那人?一定是发?现了他在暗中追查阵法一事。
可?他已是自身?难保。
半月后,宗主忽然向整个修真界宣布了一件事。
千秋魔尊已被总部?捉拿,他在九州各地设下吸取修真界气运的大阵,妄想以?魔修之身?吸取正道修士灵气,好得道飞升。
执法盟经过裁决,认为千秋魔尊危害整个修真界,十恶不赦,应当处以?极刑,一个月后正式行刑,望天下正道届时前来,亲眼见证魔头受诛。
这个消息,执法盟没有告诉被时刻监视的风晏。
他是在行刑的前一晚,听到监视的人?换班时随口说近日总部?戒严,行刑台将?有大事发?生,推断出凌然被抓,即将?受诛的事。
风晏的心好像一下子沉入不见底的深海。
他一时间难以?呼吸。
以?凌然的实力,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在执法盟总部?大殿内来去自由,怎会?这么轻易便被抓住?
当夜,他趁着下一次换班的间隙出逃,顺便掳走?了一个看守。
从看守那里,他才得知凌然被擒已将?近一月。
凌然在分开后,应该也?在继续追查阵法的事,没想到他们两个都被发?现了。
幕后之人?一定是发?现纸包不住火,所以?将?所有罪名?都推给了凌然。
他们因此变成最好的替罪羊。
可?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抓住了凌然?
风晏心中有一点猜测,却不敢细想。
凌然既被判处极刑,那他这个勾结魔修的副宗主的死期,还会?远么?
所谓的恢复职位,派人?监视,不过是想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罢了。
只?要他和凌然都死了,世上便再?也?没有发?现那个阵法的人?,待风声过去,幕后之人?还可?以?继续吸取气运。
对方?诬陷凌然吸取气运是为飞升,那么是否他的真实意图也?是为了飞升?
天光微亮,行刑之日已到。
第69章 镇灵
巳时,行刑台外人山人海,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宗门齐聚执法盟总部,只为一观这位叱咤风云数年的千秋魔尊,是如何被明正典刑。
乌云挡住了日光,是以天色昏暗,能感觉出一场连绵的大雨正在云层中酝酿。
这些都没能阻挡修真界众人的好奇心,台下?宽阔的空地之上,他们一个宗门一个宗门地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关于千秋魔尊的事。
“不?都说那魔尊战力已是修真界前十,执法盟总部数位长老联手都拿他不?下?么?怎的这次没有半点风声,就听到他被抓了的消息?”
“我?也是奇怪,要是正面对战拿下?了他,那动静该闹得半个修真界都听得见才是。莫非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很有可?能!不?过?对付这种魔头?,用点手段也无可?厚非。这些年来战事无数,死了多少修士,当?初执法盟提出休战,我?心里那是万分的憋屈,没成想?他们憋了个大的,直接把千秋魔尊给抓了!”
“嗨呀,还叫什么千秋魔尊那,他现在就是正道的阶下?囚罢了,等行刑完,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喽。”
“该!害了多少修士的命不?说,还要窃取我?们正道修士的气运,截断修道之路,真是万恶不?赦!”
风晏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重?伤未愈,左肩靠着树干,左手折扇右手持剑。
这些关于凌然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神?色淡淡,并?不?为这些凑热闹的人随口说出的话感到恼怒。
若是他不?明真相,一个恶名传遍修真界的大魔头?伏诛,他心里也会拍手称快。
而事实上某些总部内部的消息,即便是副宗主级别,如果事务不?相干都难以知晓,更别说这些外面的人。
他们所知道的,无论好坏,都是执法盟想?要他们知道的。
不?过?今日之后,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也许后世传说中,风晏会和?凌然一样并?称当?世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窃取修真界气运的人不?是凌然。
即便这件事,永远都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唯一奇怪的是,春和?山的人并?没有来。
那上一面,可?能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吧。
巳时一刻,执法盟现任宗主出现在行刑台上。
真如风晏当?初所说,凌然行刑有宗主亲至。
他身后跟着执法盟如今所有高?层,副宗主和?长老们排成了一列,唯独少了风晏。
台下?某些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他们说听闻没来的那个风副宗主是勾结魔修的细作?,他们惋惜风晏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却要里通外贼,背叛修真界。
有人怒骂,有人质疑,有人为他开脱,有人不?理解。
这些声音都被宗主的话盖了下?去,他声音不?大,却能在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风晏没有心情听执法盟的官话,他紧盯着行刑台后方,寻找凌然的身影。
但五十行刑鞭对他而言,说是丢了半条命也毫不?夸张,一般大乘期受刑后一个月能下?床就算恢复良好,他受刑后不?仅没有好生休养,还被派去批阅事务,身心俱疲。
因此经常会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近在咫尺的东西。
如今他的位置和?行刑台后方尚有一段距离,别说看到凌然在哪里了,他连行刑台中央正在说话的宗主的脸都不?太能看清楚。
风晏缓慢地深呼吸,他收起折扇,抬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一片冰凉,指尖还沾到了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只是将手悬在身前看了片刻那些冷汗,手便连同整个手臂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几乎握不?住扇柄。
后背行刑鞭的伤无时无刻都在折磨他,稍微一碰便是血肉撕扯离身那样的剧痛。
风晏自修行以来便被师长们夸赞天赋卓绝,悟性极高?,无论是修炼、进入执法盟、与魔修战时,都没怎么受过?伤。
可?以说这五十行刑鞭,是他这辈子有记忆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
他也没想?到,这伤会来自自己一直效忠的执法盟。
风晏垂下?手,将全身的力气都交给身旁的树干,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宗主终于讲完了那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的客套话,对方抬起手,行刑台后方便出现了一队人。
垂下?的手倏然握紧了凌然所赠的青兰扇。
他看见众人中央那身熟悉的红衣,那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只瞧一眼便无法呼吸。
凌然以往总是松散系住的长发蓬乱地搭在肩膀,这才短短一个月多一点,他整个人便消瘦得不?成样子,颧骨凸起,肩膀都撑不?起身上的衣物。
他身上的衣物还算齐整,但风晏身为副宗主,知道总部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从来不?会让他们对罪犯施加的私刑,在外观上表现出来。
凌然的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套着特制的锁链,随着他前行的步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他眼神?木然,没有丝毫肉身和?灵魂都即将灰飞烟灭的恐慌无措。
风晏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丝从前的意气风发。
不?知道是伤势过?重?还是心里如遭凌迟,他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怎么都控制不?住。
怎么能控制得住。
凌然……是他见过?天地间最向往自由的风,是他在漫漫独行长夜里意外相逢的唯一一团火。
彻骨的冷意直冲头?顶,那熟悉的眩晕席卷了风晏,让他甚至看不?清台上凌然的模样。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接着众人合力将凌然绑在行刑柱上。
执法盟给的第?一道刑罚便是雷刑,此刻数位长老围着他结印引雷,天上乌云之中顿时出现数道白?光。
这么多长老一起结印,这雷刑都够让凌然肉身湮灭了。
不?出片刻,行刑台之上的乌云已经所有天光都遮挡住,霎时这一片彻底昏暗,像是猛地进入了黑夜。
凌然往日耀眼的红衣都被这浓墨一般的黑暗遮挡,风晏快要看不?见他的存在。
轰隆的雷声越来越大,震得他开始耳鸣。
第?一道天雷炸响在耳边时,风晏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他抬起方才还控制不?住颤抖的左手,带着青色光晕的灵力与天雷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轰——”
瞬息之间,巨大的轰鸣声席卷行刑台,无数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
眼前不?知为何浓烟滚滚,在场所有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旁边执法盟恢弘的主殿墙壁上被天雷炸了一个坑!
不?少人被炸掉的石块砸中,一时间“哎哟”声此起彼伏,但也有人紧紧关注着台上的情况。
执法盟的宗主眯起了眼睛,总是不?疾不?徐的声音里多少能听出一分咬牙切齿——
“风晏!”
修真界众人从烟雾中看去,只见传说中勾结魔修的风晏副宗主已经把千秋魔尊扶了起来!
天雷近在耳边,凌然却没感受到彻骨的疼痛,被锁住的四?肢也明显感觉一松。
他抬起头?,看见脸色难掩苍白?的风晏。
此刻天色明明十分灰暗,连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都看不?真切,他却觉得风晏周身在发光。
这可?能就是话本里说的,看自己心爱之人,总觉得他在发光吧。
风晏抬起凌然的手让他搭住自己的肩膀。
身为执法盟副宗主,之前经常处置罪犯,他对这里的刑具可?谓是知根知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凌然身上的锁链,并?不?难。
只是凌然身上冷得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长剑。
凌然怀有幽火,又是爱看热闹的性子,对风晏来说,他身上永远都是暖到有些发烫的温度。
现在他冷得不?似活人。
对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伤势太过?严重?,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你来啦。”
风晏嗓子发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上次他们因为救不?救人争吵到各自离去时,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月,再次相见已是物是人非。
凌然本就是正道眼中的罪人,而今日之后,他也将成为和?对方并?列的罪人。
他看着凌然,从没有一次觉得想?一直看着他。
那些顾虑和?没有说出口的话,还能有说出口的机会么?
“风晏!”
一声叱骂将两人拉回现实。
风晏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梁长老拿手指着他,“你进入执法盟数十年,执法盟一步步将你提拔为副宗主,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能心存修真界,护佑天下?太平,没想?到你不?知感恩,与魔头?勾结,谋害同僚,今日还意图劫法场!”
“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我?便替天行道,叫你们二人死在一处!”
话音未落,梁长老执剑而来!
风晏的衔山剑脱手而去,与梁长老的剑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行刑台,梁长老被撞得退后数十布,抬起手中长剑一看,与衔山剑相撞的地方竟然被打出一个缺口!
“不?可?能!”梁长老低声喃喃道:“你的修为虽在我?之上,但也不?会……”
这么强。
他没说话,身边的数位同僚随即上前,按理说数位化神?长老对战一个大乘期绰绰有余,谁知风晏一手折扇一手长剑,愣是和?他们几人打得游刃有余!
“息风,他收服了息风……”
一旁的执法盟宗主看着风晏手上那陌生的武器折扇,伸手结印,透明的结界从地下?骤然升起,登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倾泻在风晏身上!
风晏的动作?迟滞一息,肩上似乎有大山落下?,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受到了限制。
他隔空望向结印的宗主,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凌然缓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和?风晏并?肩而立,他伸出手,裂川从主殿方向飞来,握在他手心。
他看了一眼结界,心下?明了,“镇灵……”
第70章 湮灭
听说这是执法盟最?近创造出的一个特殊法阵,能够锁定法阵之内的修士,限制他们体内的灵力?运转,进而大幅度削弱他们的实力?。
没?想到这玩意?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就?是为了?对付他们!
凌然冷笑一声?,裂川剑一动,对面的长老便被震退。
“我们可真有排面啊。”
风晏和?他并?肩,抬头看着巨大到能覆盖整个总部的镇灵法阵,眉心不可抑制地蹙起。
宗主?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风副宗主?,若你现下?将千秋魔尊制服,放下?武器,那你此后仍是我执法盟副宗主?。执法盟培养你数十年,希望你能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迷途知返。”
长老们站在距离二人三丈之处,不再?进攻。
风晏望向眉头微皱的宗主?,平心而论对方?并?非是个是非不分的蠢货,能坐到宗主?这个位置,没?有头脑是不可能的。
可时局烟雾缭绕,敌人就?在身侧不知何处的地方?,若是换了?他,做出的所有决定,也不可能都是完全正确的。
四肢被尖锐的疼痛席卷,风晏垂下?眼睫,沉声?道:“千秋魔尊并?非窃取修真界气运的真凶。”
“风晏自?认,无愧执法盟与天下?修士!”
“胡言乱语!”梁长老高声?呵斥,“人证物证俱在,若他不是真凶,谁又能做出如此恶毒之法阵,让天下?修士失去登仙之机!”
台下?聚集的修士们,有的迅速离开,有的还在观望,听闻此言,立刻是沸反盈天。
“我看风晏你是彻底疯了?,不仅想劫法场,还要颠倒黑白,执法盟白纸黑字的调查怎么会有错!我天下?修士不能飞升,你们的罪孽劈个百八十次都难以?消解!”
“他和?那魔头本就?是一伙儿的,自?然要帮他开脱!”
“你二人如此年轻却?有这般实力?,能抵挡数位长老围攻,还说不是窃取了?修真界气运!你风晏少年天才的名声?,莫非都是踏着我们这些修士的骨血得来的?!”
这些嘴里都是骂声?的人,有多少是在战时受过风晏的庇护,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可曾经,他自?己也是将执法盟所有的话都当做真相的人。
因?此他心里没?有任何委屈或是愤怒,只剩没?有半点波澜的平静。
事到如今,风晏从未想过仅凭自?己一面之词就?能得到相信。
他望着宗主?,见对方?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个新?上任的宗主?是从副宗主?升上来,他们之前有过接触,但是不多。这个人上位后,他隐约觉得宗主?对自?己有些看重,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也许从前宗主?心中对他寄予厚望,但世事总是这样无常。
风晏看到宗主?抬起手:“副宗主?风晏勾结魔修,意?图劫法场,执迷不悟,证据确凿。现撤去其副宗主?之位,逐出执法盟。”
“执法盟与天下?修士,皆可就?地诛杀!”
话音一落,连方?才没?有动手的长老们也齐齐涌上。
镇灵法阵之下?,风晏和?凌然的实力?几乎被削弱了?三成,他们把后背交给对方?,一时间行刑台上只剩下?两人的残影,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风晏折扇逆风哗然,息风带起的强大气流,甚至把台下?许多实力?一般的修士卷了?出去。他身旁凌然那闪烁着光芒的幽火,让离得稍远些的宗主?额头上都渗出热汗。
风助火势,他们并?肩而战,实力?增加了?一倍不止,即便有镇灵法阵,长老们暂时也奈何不得。
后背撕扯般的剧痛让风晏脸色愈发苍白,他趁着与凌然靠近的时刻与他对视,刹那间凌然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接着他腾身而起,青兰扇带起的飓风狠狠撞向头顶的镇灵法阵!
“轰——”
刺眼的光从碰撞出迸发,声?音比主?殿损毁的那次还要大,台下?不少人眼前闪过强烈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耳朵都被震出了?血。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堪称神仙打架的场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看的,若是阵法没?了?,执法盟又杀红了?眼,那他们顷刻间便会成为哪个人剑下?的亡魂!
越来越多人想到了?这点,开始向各个方?向逃窜,而执法盟早没?有心情理会。
如今没?了?战事,诛杀风晏和?千秋魔尊就?是最?好的立功机会,只要能杀了?他们,此后五十年都不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
除了?长老们,外围还有无数执法盟中人结印施法,加固头顶的镇灵法阵。
风晏落在地面,头上的法阵似乎摇晃了?几下?,但瞧着没?有分毫要裂开的征兆。
他长剑带着千钧之势劈下?,梁长老口吐鲜血倒在了?行刑台边缘,而地面材质特殊的行刑台,竟然被生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不少外围的弟子被崩开的石子集中,向后退了?几步,栽倒在地。
新?的镇灵法阵有片刻的震荡,风晏和?凌然趁此机会,双剑齐上。
两把神兵,加上裹挟着息风的幽火,一起撞在了?两层法阵之上!
耀眼的白光让在场所有人下?意?识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两人从砸开的缺口中迅速逃出。
长老们紧追不舍,数道剑光向两人的背影袭去,落在已经被破坏一角的主?殿上。
看到往日?庄重肃穆的主?殿被毁成这样,许多执法盟中人好像信仰被毁,不怕死地冲了?上来,眼前的人仿佛永远都解决不掉。
风晏数不清他和?凌然打了?多久才离开执法盟,只依稀记得他们远去时,行刑台的地面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主?殿和?偏殿的殿顶和?墙壁被打成了?四处漏风的筛子,地面上有无数淌着鲜血□□的修士。
他和?凌然互相搀扶着在低空御剑而行,确认把执法盟的人甩在身后,暂时没?有被追上的风险时,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那么一瞬,然后全身的疼痛海啸般爆发,腿软得险些从剑上一头栽下?去。
凌然也是狼狈至极,两个人的脸是一样的惨白,说难听点刚死了?的人都比他们的脸色好看。
他们一路逃出千里,才在一处山洞内休整,然而不到一刻钟,便有执法盟的人追到附近。
两人只好继续逃,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渐渐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衔山剑和?裂川剑的剑刃因?为频繁的拼杀,添了?小小的缺口。
数不清过了?多久,在一个雨天,他们被执法盟的人追上。
大风刮过山谷,留下?鬼嚎般的声?音,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少凉意?,雷声?似远似近,耳朵不太?能听得清楚了?。
风晏说不清身体上的疼痛都来自?哪里,或许是被下?了?毒,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凌然的眼睛,或许是被利刃破开的后腰,或许是断裂的腿骨。
灵力?在这些天的逃亡中枯竭,他快要握不住凌然送的青兰扇,息风因?为灵力?无法正常运转,也沉寂在血脉之中,无法召出。
替凌然挡剑,肩膀处也添了?一道剑伤,谁知还是没?能挡住,让人把他们刺了?个对穿。
凌然比他的伤还要重,灵根受损,再?也不能召出幽火,实力?折损大半,可以?说从大乘期退回到化神初期,修道之路就?此斩断,此后修为不会再?有寸进。
他们可能也没?有以?后了?。
除此之外他险些断臂,肉眼能看到的伤口不多,但内腑伤势极重,多数脏器已经成了?一团没?用的烂泥,胸腹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瘪了?下?去,是真的只留着一口气了?。
身上的衣服失去了?最?初的颜色,沾染的血里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只要呼吸,闻到的便只有逐渐腐臭的血的味道。
前方?是执法盟中人白金相间的制服,在这昏暗的雨天仍然显得那么刺眼,后方?是看不到底的悬崖,对现在的二人来说,掉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眼睛很疼,风晏看不清那些人的脸色,他们没?有说话,直接向着二人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一潭死水般的灵脉忽然泵出强劲的灵力?,风晏依靠从前战斗的经验,将眼前的修士挨个斩杀于剑下?。
他和?凌然依然是背靠背的姿势,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最?后的修士倒下?时,风晏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径直向后栽倒,呼啸的风席卷了?他,累得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上方?而来。
凌然叫道:“阿晏!”
后背砸到尖锐的石头上,有手臂揽住了?他,两个人滚落到山洞里。
风晏强撑着睁开眼,离凌然仅有两寸的距离,他抬起手触碰凌然的脸,只有冰凉,没?有往日?的炽热,没?有了?属于活人的温度。
他闭上眼,终于在这不知道多少天的逃亡里哭出来,感觉不到是凌然的身体在颤抖,还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凌然……阿然。”
他喉咙堵着什么东西,根本说不出话来,凌然眼睛里几乎没?有了?光彩。
风晏抓住他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重复道:“缘劫咒,缘劫咒……”
凌然桃花眼里消逝的光勉强聚起了?一点点,他的手被风晏拉着按在对方?的脸上。
他凝起最?后的灵力?,指尖在风晏的眉尾落下?了?一点,殷红如血。
风晏没?想到种下?缘劫咒有这么痛,像是神魂被灼烧,他手痛得一抖,指尖落在了?凌然的耳后,把缘劫咒种在了?那里。
这些花光了?凌然所有的力?气,他的手从风晏掌心滑落,那时常看着风晏的一双眼里,仅剩的光亮彻底消失了?。
风晏无力?地摇摇头,还想去抓他的手,眼泪不知不觉打在手背上,烫得他一抖。
接着掌心的手也没?了?,他睁大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眼,眼睁睁看着凌然像霍钟一样,化作无数尘埃,在彻骨的冷风里湮灭。
“不要……”
他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山洞地面的石块,没?找到半点凌然遗留下?来的东西。
风晏的手慢慢收拢,只能抓住那身染血的红衣,气血翻涌,都化作眼泪滴落在衣物上。
他喉咙一紧,顿时吐出一口血来,眼前阵阵发黑,终于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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