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 绣花针般的雨丝温柔绵软,斜穿过?油纸伞,浸润着额前碎发与燥热面容, 顺着细腻肌理往下?流淌。
雨声也悄然平息,周遭安宁静谧, 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起伏,还有?从二人心口缝隙溜走的春风。
林知雀望着忽而贴近的身形,颀长清瘦压过?她发顶,若是不?抬头,只能?看到坚实的胸膛。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睫毛心?虚地颤抖, 一步步向后退去。
但台阶到门板仅有?几步之遥,裴言渊容色幽深,毫无停下?的意思, 很快就将她抵在潮湿木门上。
雨水的湿寒浸透脊梁, 林知雀整颗心?都提起来, 目光躲闪地盯着地面?,皱着脸蛋道:
“你问这个作甚?”
她的声音微弱虚无, 刚开口就融入烟雨,飘散在阵阵微风之中, 手指紧张地藏在背后,反复揉搓袖口,衣料都满是褶皱。
仔细想?来,她今日什么都没?说, 只是失魂落魄地闯进来哭一场, 此刻正想?离开。
没?有?像从前那样,送饭之时多次暗示, 指望他日后替自己说好?话;
亦没?有?别有?用心?地旁敲侧击,想?打听出侯爷的喜好?;
更没?有?赖着他出门,非要买锦缎给“心?上人”做荷包。
林知雀把方才的一言一行都迅速回忆一遍,还是没?找到任何露馅的地方。
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会觉得她有?事隐瞒呢?
然而,裴言渊并?未回答她的反问,甚至直接忽视,眉眼比以往都要坚决,似是在探究什么,冷声道:
“到底是何事?”
说着,他余光扫过?刚拾起的月白荷包,不?觉间烦闷地攥紧,心?底莫名腾起一阵错乱。
仿佛思绪中缺了?一环,亦像是机括链条纠缠不?清。
可平心?而论,不?该如此。
因为早在买下?锦缎那日,他就看破这姑娘的消息是错的,打探成了?兄长的喜好?。
那么纹样做成裴言昭偏爱的模样,也无可厚非。
他自己都觉得此刻的逼问有?些突然,但直觉使然,他宁可信其有?。
毕竟在世二十余年,从未有?哪次出错过?。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热呼吸喷洒,鼻翼咫尺之遥,林知雀愈发抬不?起头。
她环视四周,焦急地蹙起眉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抑或是迅疾逃走,躲开这种?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过?按照以往经验,恐怕她还未迈步,裴言渊就把她提溜起来了?
思及此,她为难地轻叹一声,小脸满是愁苦,心?不?在焉地数着发梢的水珠。
其实她心?里明白,确实是她一直在隐瞒,但那是有?难言之隐。
总不?能?告诉这家伙,起初她是为了?侯爷才对他多加照拂,其次才是同病相怜的善意吧?
尽管现在看来,还是善意多一些,可这人肯定不?会这样想?。
以他的心?性,定然把她的所有?善举归为私心?,觉得她别有?目的,从此翻脸不?认。
不?仅之前的心?思白费,指望不?上他美言几句,还要被他猜忌防备。
更何况,如今她与侯爷的婚约希望渺茫,早就不?好?意思向旁人提起指腹为婚的事儿?,更何况是侯爷的亲人?
若是侯爷娶了?别人,她与其亲弟私交过?密,传出去也有?损清白。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不?能?说,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适从,硬着头皮扬起面?容,讪讪道:
“没?没?什么事,谁还没?难过?的时候?”
“撒谎。”
裴言渊只扫了?她一眼,就斩钉截铁地打断,双臂环于身前,上下?审视她慌张的模样。
少女?眼神躲闪,褐色瞳仁没?有?光彩,笑得苦恼万分,眼角都快耷拉下?去了?。
话还没?说完,双颊先抑制不?住地心?虚泛红,较小身躯瑟瑟发抖,生怕别人看出来似的。
当真是,装也不?知装得像一点。
林知雀弱小无助地撇撇嘴,索性彻底放弃,懒得再去狡辩。
只怪她自幼家教严苛,撒谎是极大的罪过?,爹爹会狠下?心?打她手板,打到下?回再不?敢为止。
所以她从小到大,撒的谎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加起来还没?在竹风院多呢!
见她杏眸满是倔强,愣是什么都不?肯说,裴言渊愈发想?要一探究竟,不?经意间转了?话头,声音缓和了?几分,故意道:
“我随便一问,并?非逼你开口,不?必紧张。”
说罢,她身影果然放松了?些,怀疑地偷瞄他几眼,确定他不?再逼问,才长舒一口气,委屈巴巴地颔首。
裴言渊剑眉微挑,唇角勾起幽深的弧度,把她的注意力引开,安抚般后退几步,看似漫不?经心?地闲谈,悠悠道:
“方才你说今日难过?,所为何事?”
林知雀心?头一紧,歪着脑袋思忖片刻,总觉得这话问得,同之前好?像区别不?大。
但她抬首看去,裴言渊闲散地与她拉开距离,没?有?刚才那般步步紧逼,死死压迫,仿佛只是身为朋友的关心?而已。
难得这家伙如此随和,竟还知道在意她的悲欢,若是再遮掩推拒,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她轻咳一声,想?到侯爷的事儿?就忍不?住烦闷,更不?可能?说出口,犹豫片刻后,含糊道:
“不?瞒你说,我想?嫁给一个人,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
此话一出,林知雀羞惭地顿住,暗骂自己没?骨气。
乍听起来很是别扭,像是痴恋情郎的少女?,迟迟得不?到回应而伤春悲秋一般。
况且,裴言渊是男子,这种?闺阁密语更不?该对他说。
林知雀懊恼地扶额,想?缄口不?言赶紧离开,可裴言渊紧盯着她不?放,颇为好?奇地等待下?文?。
说出去的话,亦如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的余地?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尽力劝慰自己放宽心?——
这家伙不?知她说的是谁,更不?知她是谁,权当听故事罢了?。
再者,这段时日一来二去,他们勉强算是说得上话。
他让她得知小门的机密,她亲眼目睹他在灰烬中的伤口,或许总有?些特别吧?
如此想?着,林知雀多了?几分心?安理得,就当是找人诉苦,铺开帕子,席地而坐,絮絮叨叨道:
“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想?让他注意到我;他不?能?来见我,我就想?方设法去见他,可他从不?接受;
后来我想?依照他的喜好?,给他送些东西,才知他并?非对我所作所为不?满,而是根本不?会心?悦于我。”
她边说边回忆点点滴滴,思来想?去觉得憋屈,越说越是激愤。
给裴言渊送饭是为了?让侯爷注意,但他连听她讲述此事的耐心?都没?有?;
侯爷说公务繁忙,没?空见她,她起初听不?出深意,还傻傻地每天等,直到侯爷委婉劝她别来;
这回的荷包也是,无论她做得再好?,侯爷都不?愿多看。
不?是做错了?,而是因为是她做的,本身就错了?。
其实每次被侯爷拒绝,她都会失望难过?,但她自知无法抱怨裴言昭,只能?隐忍不?发。
这次阴差阳错,既然提起此事,那就不?吐不?快。
林知雀一口气说了?许多,加之刚哭过?一回,渐渐有?些疲惫,抱着双腿趴在膝头休息。
她没?听到裴言渊接话,也不?在乎他会说什么。
反正她留意着没?把身份说漏嘴,也不?指望这家伙能?明白她的苦楚,攥紧拳头,自言自语道:
“若非认定了?他,只能?嫁给他,我绝不?愿如此费心?!”
裴言渊沉默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幽深眸光在她身上打转。
迟疑地挪开不?久后,又不?禁端详她的眉眼,薄唇微张,欲言又止。
他一边听着,一边想?起这姑娘见他以来的言行举止,仿佛刹那间找到了?答案,可笑地弯起唇角
很显然,她说的是他。
之前从未注意到这位表小姐,可她那回打翻了?下?毒的吃食,他此后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囚于废院,不?得在府中出面?,她就三番五次来送吃食,借机与他见面?说话;
她打探他的喜好?,还执着地想?做荷包,送给他当做定情信物,却得知他喜欢的是玄色,而非月白。
想?着这儿?,结合她方才的自白,裴言渊似乎有?些理解,这姑娘为何如此难过?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他不?可能?对她心?生爱意,所做的努力也是白费。
现在所有?的相处,皆是她有?心?或无意制造出来的,迟早有?断绝的一天。
可他仍有?怀疑,这些话,为何如此直白地同他说?
还说得心?安理得,没?有?半分羞怯
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裴言渊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眸光忽的一沉,否定地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
“你可曾想?过?,哪怕再用心?,办法不?对也无用。”
他不?想?陪她装傻,也不?愿继续演戏。
她的用心?良苦,实则每回都带来困扰,担心?她太过?莽撞,被裴言昭得知后,拿住把柄陷害。
“哦哦?”
林知雀脑袋低垂,倦怠地闭目养神,听了?这话无甚触动,下?意识应了?一声。
毕竟侯爷对她无心?,她做什么都是不?对,他也没?说错。
不?过?,她大脑缓缓回过?神,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别有?深意。
什么叫办法不?对?
这么说来,他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吗?
林知雀一下?子来了?精神,倏忽间睁开双眸,睫毛尚且湿润地粘在一起,一簇簇格外分明,扑闪道:
“那不?如你教我,什么办法才有?用?”
她与侯爷的事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虽然这家伙不?知她说的是谁,但他是侯爷的弟弟,说不?准有?几分心?意相通呢?
再说了?,她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更别说一上来就谈婚论嫁。
他们男人的心?思,她从来看不?懂,裴言渊身为男子,总比她强多了?。
“教你?”
裴言渊意外地回眸,如同听到了?玩笑话,不?动声色地压下?眉间嘲讽。
他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恳求,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明知爱慕之人无意于她,却故作不?知主动靠近,还想?以此让双方做出改变
是她的爱意深沉到忘却自我,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他凝眉细思,忽而想?起她方才说,想?要嫁给一个人。
而且认定此人,非嫁不?可,所以才甘愿用心?良苦,哪怕受挫也勇往直前。
裴言渊思绪飘散,顺着这个思路想?去,倒是觉得有?些道理。
婚嫁乃人生大事,男女?之间,没?有?比此事更加郑重的了?。
她是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改变,才想?用尽办法达到目的。
哪怕,是让他亲自来“教导”。
思及此,他蓦然觉得一切变得有?些陌生,朝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爱慕与婚嫁是两?码事,他兴许有?把握阻断她的爱慕,可后者却不?知应该如何应付。
裴言渊垂眸凝视着目光执着的少女?,好?似她真的等着他开口,一步步教她如何做,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淡漠道:
“你明知他你想?嫁之人,他不?会心?悦于你,那就打消这个念头。”
说罢,他怕这话不?够分量,又补了?一句,一本正经道:
“他并?非良配,你另择他人吧。”
这回他没?有?生硬回绝,而是思及一切顾虑,有?几分真切地劝阻。
囚禁废院,度日如年,苟且偷生的唯一目的,就是给阿娘平冤昭雪,争权夺势。
所以他冒险选择四皇子,成王败寇,死生不?惧。
往后的路,也注定是艰难险阻、惊心?动魄。
兴许她知道这些,就不?会如此执拗了?。
但他不?能?说这种?机密要事,只能?隐晦劝她,权当对她这段时日照料的回馈。
“哎算了?,不?用你说。”
林知雀百无聊赖地叹息一声,略显敷衍地摆摆手,兀自摇着头起身。
这家伙根本不?清楚她的处境,她亦是含糊不?清地讲故事。
无论说给谁听,从旁观者来看,都会给她讲这种?大道理。
现实如此残酷,她如今还有?任性的权利吗?
还以为他能?指点一二,让此事有?所转机呢。
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雨势彻底停了?,林知雀筋疲力尽,眼皮都有?些睁不?动,拍干净衣摆尘土,出声与裴言渊道别。
听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裴言渊容色沉重,终究没?说什么,放她离开。
不?用他说,言下?之意,还是固执己见。
她如此坚韧不?拔,连终身大事都认定了?,实在是很难劝阻。
但愿她下?回不?要再来,否则,他唯有?拒之门外了?。
*
天色放晴,春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浑身都绵软无力,恨不?得倒地就睡。
不?知是宣泄完了?,还是天光明亮,林知雀狼狈走在路上,衣衫还未干,但已经不?觉得那么湿寒,手脚甚至有?了?暖意。
她不?想?让人看到这副模样,咬牙提着一口气,疾步回到倚月阁,一头钻进屋子里。
桂枝吓了?一跳,果不?其然问起此事,林知雀删繁就简,竟是平静地陈述了?一遍。
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因为下?雨时不?愿回倚月阁,就是怕她盘问,自己会抑制不?住地哭泣和难过?。
她有?些好?奇,为何从竹风院回来就好?了?许多,奈何累得趴下?,根本没?精神细想?,沐浴梳洗的时候就睡着了?。
听桂枝说,愣是摇都摇不?醒,昏睡到第二日。
此后,日子一天天照常过?,林知雀没?有?再刻意靠近侯爷,也没?有?再去过?竹风院,心?境淡定平和。
大抵是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有?期待。
如此,亦能?避免太多的失落。
有?时候,她也会突然焦虑踱步,不?知以后该怎么办,这世上还有?哪里可以容身。
但眼前会不?禁浮现竹风院,看着挺拔墨竹,颓败坚韧的围墙,听着“沙沙”风声,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转眼又过?了?二旬,春暖花开,天气干爽,万物生长,恰是高?门贵族聚会交游的好?时候。
宫里传来消息,六公主不?日要来侯府办一场春日宴。
与此同时,京城的世家大族齐聚于此,听戏看曲,各自相看。
侯府众人又惊又喜,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皆是翘首以待。
众所周知,侯爷是五皇子的亲信,而六公主是五皇子的胞妹,最?是喜欢热闹,每年都要出宫办筵席。
从前只有?皇亲国戚才有?此殊荣,今年轮到侯府,由此可见天家荣宠。
林知雀听闻后,仅是应了?一声,再无反应,并?未十分期待。
在金陵的时候,这种?世家大族的筵席她见得多了?,虽比不?上京城,更没?什么公主驾临,但早就习以为常。
况且,她如今的身份,哪怕出席也是忧虑更多一些。
翌日,嘉树得了?机会,走出竹风院取些生活必要之物,到哪里都听到议论此事。
倏忽间,他灵光一闪,脸上阴云俱散,第一回 没?有?在外逗留,飞快跑回了?竹风院。
“公子,筵席那日守备松懈,外人也不?知您被明令囚禁,不?如咱们出了?院子,去府内厅上走走吧?”
说着,嘉树觉得这话不?妥,大概表意不?明确,特意加了?一句,道:
“说不?定,那位姑娘也在。”
话音未落,裴言渊就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解质问道:
“为何要见她?”
“额这”
一时间,嘉树答不?上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家公子,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那日他不?在,回来后才得知,那位姑娘哭着来找公子,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家公子。
甚至,想?让公子亲自调哦不?,是教导。
多好?的姑娘啊,多好?的机会啊,结果他家公子竟然——
劝人家别嫁,快跑。
不?是哪有?这种?人啊?!
公子,再这样下?去,人家姑娘真就不?要你了?!
那夜,他急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后来那姑娘整整二旬没?来,他又急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但是,公子一直睡得很好?,甚至嫌他辗转反侧太吵
你怎么睡得着的?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在筵席上与那姑娘见面?,怎么可以错过??
哪怕二人不?能?说话,不?便独处,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属下?只是想?着,机会难得,公子应该出去透风。”
嘉树咽下?满腹阴暗爬行的念头,笑得憨厚老实,挠头道:
“若是没?什么事,公子还是去吧?”
“你怎知无事?”
裴言渊斜睨着他,淡漠看着他沉浸陶醉、无法自拔的模样,很想?一棍子敲醒。
他嫌弃地别过?头,不?再多言,只递给他一张卷得极小的字条。
嘉树这才回过?神,忙不?迭正色接过?,扫了?一眼后惊讶抬眸,警惕四下?环视,压低声音道:
“公子您要去见四皇子?”
“大摆筵席,人来人往,只怕有?些人看花了?眼,顾不?上竹风院了?。”
裴言渊意有?所指,眸光渐渐冷下?来,闪过?凌厉寒光,修长手指交叠着叩击桌角,冷声道: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错不?再来。”
圣上年迈,四皇子与五皇子争权夺位,早已是寻常事。
他暗中投靠四皇子,愿做他在侯府的棋子,至今助益颇多,已经取得信任。
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
今日可以重用,明日就可以舍弃。
他要做的不?是棋子,而是袖手伫立棋局边的落子之人。
若是这回能?更进一步,此后的侯府,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嘉树愣怔地捏着字条,后知后觉地销毁,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他一路陪着公子走来,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只能?郑重地俯身,道:
“属下?会守好?竹风院和侯府,祝公子心?想?事成。”
*
天气愈发温暖,寒意尽散,褪去厚重冬衣,取而代之的是绫罗轻衫。
小径清幽,庭院雅致,花香扑鼻,蜂鸟蝴蝶萦绕其间,美酒佳肴与戏台齐备。
六公主大驾光临,阖府上下?出门远迎,裴言昭更是亲自跪接,说了?许多场面?话,听得公主心?情颇佳,不?仅打赏了?众人,还开恩让后宅女?眷也跟着热闹。
林知雀的生父是罪臣,算起身份,她本无资格共赴宴席,只能?在外围陪侍。
她也不?打算凑热闹,想?多睡觉歇息,晚些再起床。
谁知,她尚且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桂枝欣喜地跑进来,说是她能?与侯爷去前厅了?。
“小姐,咱们不?稀罕那场面?,要紧的是侯爷也在,一起多见见人也是好?的。”
桂枝着急又激动,一边摇晃她的肩膀,一边扶着她起床。
林知雀睡得迷迷糊糊,任她折腾,懵懂地点点头。
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对侯爷的事儿?已经不?那么热衷,但正如桂枝所说,若是有?机会,只要不?太费力,她都愿意试试。
万一能?成,岂不?是柳暗花明?
反正这种?场合,于她而言并?不?少见,唯一尴尬的是身份罢了?。
不?过?无妨,跟着出去转一圈,总不?会出什么意外。
林知雀配合地更衣梳妆,收拾齐整地出了?门,一袭鹅黄轻纱襦裙,温婉端雅又不?失灵动可爱。
若忽视面?容上的局促与紧张,仿佛还是曾经的金陵千金。
她混在人群之中,安静地喝茶用饭,碰上和善行礼的公子小姐就回之以礼。
其余的时候,桂枝替她留神侯爷的动向,无人作陪时就默默跟着,起码让人知道还有?她这么个人。
起初还因为脸皮薄,不?大好?意思硬凑上去,因为旁人得知她的身份时,哪怕极力掩饰,仍难免轻视与揣度。
可用桂枝的话说,知道此事的人越多,侯爷就越不?敢怠慢,日后履行婚约就越名正言顺。
林知雀没?做过?这种?事儿?,仔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还是努力融入其中。
她们都出去后,倚月阁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殷惠儿?和侍女?檀香。
殷惠儿?拢着披风,遥遥望着热闹的宴席,却始终无法前去,眸光愈发落寞,自嘲道:
“生在官家就是好?啊,爹娘都不?在了?,还能?恩准进入厅堂。”
言下?之意,像她这般庄户出生的人,哪怕爹娘健在,无罪无责,也没?资格与豪门贵族相交。
“姑娘,反正没?人看着,咱们悄悄去前厅也行。”
檀香小声出主意,嘟哝道:
“侯爷也真是,这么快就忘了?姑娘您了?,更别提纳妾”
“别说了?!”
殷惠儿?烦躁地皱眉打断,顺手折下?窗边牡丹,不?悦地一点点揉碎,花汁染红指尖。
不?提还好?,说起来就满腹恼恨。
她本就没?了?出路,仗着侯爷对她特别一些,倒也过?了?一段滋润日子。
这也是唯一的指望,毕竟她这样的出身,不?可能?在侯府为人正室。
她只想?要个归宿,若能?让那个好?拿捏的傻丫头做正,后半生也不?用犯愁了?。
未曾想?,侯爷这几日来得愈发少了?,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再这样下?去
殷惠儿?不?敢细想?,恐慌与不?甘充斥心?间,咬咬牙狠下?心?,换了?身艳丽的衣衫,决然踏出院门,道:
“走,去前厅!”
*
酒过?三巡,筵席上推杯换盏,世家大族打趣说笑,十分热闹,三三两?两?出了?前厅,去院子里赏花玩闹。
六公主坐在屏风后面?,待到前厅人少些,才由宫女?簇拥着出来,与裴言昭和太夫人客套几句,象征性地饮下?一杯酒。
林知雀离得不?远不?近,能?看清面?容与身形,却又无法靠近说话,一时间进退两?难。
桂枝在后面?推她,比她还要着急,暗中指了?指公主,示意她赶快上去。
六公主身份贵重,且不?通朝堂之事,若让她知道指腹为婚之事,又觉得小姐与侯爷郎才女?貌,婚约就多了?一分把握。
她是个俗人,顾不?得什么脸面?,只想?看着小姐顺利完婚,与从前那般富贵安乐。
待到小姐成了?侯府夫人,那些人谁还敢看不?起小姐?
林知雀明白桂枝的良苦用心?,不?想?辜负一片好?意,加之这段时日确实与侯爷太过?生疏,终究鼓起勇气,攥着衣角走上前去。
她每走一步,就想?好?一句该说的话、该行的礼。
确保万无一失之时,才整理衣襟与鬓发,姿态端庄地想?给公主请安。
恰在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红色身影,突兀地横在她与侯爷之间。
殷惠儿?抢了?她的位置,率先站在侯爷身边,但兴许是跑得太急,险些冲撞了?六公主,被宫女?威严地怒喝一声,冷不?丁脚下?一滑。
她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却落入一双臂弯之中。
裴言昭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几乎将她拥入怀中,半边身子紧紧相贴。
从身后看去,姿态十分暧昧,说是新婚夫妻也不?为过?。
“民女?失态,还请公主恕罪!”
殷惠儿?含泪从侯爷身上起来,娇娇弱弱跪在地上,妩媚脸庞缀着泪珠,看得裴言昭眼神发直。
“本宫无事,你是哪家的姑娘?”
六公主上下?打量着殷惠儿?,目光暧昧地在她与侯爷之间回转,打趣道:
“想?来是本宫久居宫中,耳目闭塞,侯爷有?了?妻妾都不?知道呢。”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皆是对着厅堂中央之人窃窃私语。
“殿下?耳聪目明,臣从未有?过?妻妾,她只是寄住府中的表小姐。”
裴言昭云淡风轻地接话,视线却抑制不?住地转向殷惠儿?,从她娇媚的面?容一路向下?,划过?宽松的衣襟,纤细的腰肢
暗中与她相视一笑,若无其事地恭敬跪在公主脚下?。
六公主看出其中意味,本应训斥几句,但今个儿?高?兴,也不?想?多话,反倒随和地应声。
林知雀孤零零站在一旁,仿佛与她们不?在同一世界,尴尬地一退再退,最?终把位置让出来。
她所有?想?好?的话都哽在喉咙里,温柔笑意消失殆尽,小脸有?些发僵。
桂枝气得直跺脚,在堂下?骂了?好?几句,恨不?得把殷惠儿?扒拉下?来。
不?多时,宾客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回到厅堂喝酒歇息,瞧着场面?不?对,纷纷驻足观望。
其中有?人知道林知雀的身份,隐约提起指腹为婚的事儿?,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好?似比戏台子还精彩。
桂枝想?一不?做二不?休,那小蹄子得了?脸面?,她家小姐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想?撺掇小姐上前。
但林知雀神色恹恹,做不?到公然争抢拉扯,更厌倦反复的期待与失落,倔强地冲她摇头,闷头离开了?前厅。
*
她独自在倚月阁待着,不?会再想?落泪,只是有?些烦闷。
在侯府的这段时日,她不?管是努力靠近侯爷,还是老实本分过?日子,都会有?无穷无尽的事情等着她。
究其根源,还在于侯爷与她的婚约。
如果有?一天,能?把这桩心?事了?结就好?了?。
林知雀这样想?着,愈发觉得昏沉无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想?换上寝衣去床上小憩。
她唤了?几声桂枝,却没?有?人回应,生怕她压不?住暴脾气,把事情闹大,赶忙出门寻找。
“小姐!”
刚推开门,就听见桂枝大声呼喊,远远挥舞着一个信封,满脸皆是惊喜,高?声道:
“快看看这是什么!”
林知雀揉着朦胧睡眼,瞥见信封愣了?一下?,诧异道:
“是姑妈的信?”
她在金陵有?位姑妈,家中出事后受到牵连,但还是把所有?银两?盘缠给了?她,让她得以来到京城。
前些时日,姑妈来信说攒了?些银钱,料理完金陵的事情,就来京城找她。
那时候,她高?兴了?一整晚,日夜等着姑妈的消息。
林知雀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封,还未进屋就拆开,借着大好?春光,逐字逐句研读。
只是,越是看到后面?,她眉心?越是蹙起,苦恼地皱着小脸。
“小姐,怎么了?吗?”
“姑妈说,想?在京郊置办薄地几亩来安身立命,银子都准备好?了?,可庄头突然加了?三成地租。”
林知雀边看边说,无奈地继续道:
“还说听闻那儿?是侯府祖产,想?让侯爷打声招呼,平息此事,否则无法安定。”
良久,二人相对无言。
“小姐,你要去找侯爷吗?”
林知雀不?情愿地摇头,可摇了?一半,又只能?点头。
每点一下?,脑袋就低一寸,最?后不?得不?用掌心?托着下?颌。
姑妈不?知她在这儿?的处境,她亦希望姑妈能?早日来京。
这个忙,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帮的。
若是从前,她与侯爷虽然生疏,但还算以礼相待,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然而事到如今,她自己都没?有?信心?,因为侯爷根本不?想?见她。
前几次她都出现得不?合时宜,恰好?撞见侯爷做那种?事儿?,从他的态度来看,早已对她心?有?不?满。
如今能?留在侯府就应该知足,若是再贸然开口,肯定不?会答应。
万一适得其反,侯爷觉得她拖家带口,就大事不?妙了?。
林知雀凝眉沉思,忽而忆起上次离开竹风院时,那家伙似是含糊不?清地提到过?什么“办法不?对”。
既然能?发现不?对,肯定就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她那时还较真地问他,想?让他指点一二。
因为她实在不?懂男女?之事,哪怕是告诉她应该如何相处,不?让事情变糟,也是好?事儿?。
先前那段时日,她总有?些逃避,觉得日子这么混下?去也行。
如今事出突然,这才恍然明白,爹娘临终前非要她履行婚约的用意。
侯府可以依仗的权势与财力,是她个人远不?能?及的。
且不?说终身大事,仅就是姑妈这一件事,于侯爷而言轻而易举,于她而言就举步维艰。
看来还是不?得不?把婚约继续下?去。
倒也不?指望侯爷一下?子对她改观,能?解燃眉之急就好?。
“侯爷定是要见的,但在这之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林知雀鼻尖发酸,声音沉闷,似是被气息堵住了?。
说完,眼前浮现熟悉的那一片风景。
成群墨竹高?大挺拔,院墙颓败,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许久未见那个家伙,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上回的事儿?。
如果她非要让他指点,该不?会又推拒吧?
*
侯府的春日宴办了?好?几日,散去后也时常听人提起,大半旬都津津乐道。
所说的趣事除了?六公主,还有?各家公子小姐之外,还多了?一桩闻所未闻的——
倚月阁的表小姐殷惠儿?,无意间在厅堂上摔了?一跤,被侯爷温存地搀起来,二人当着那位未婚妻的面?眉目传情,羞得她当场逃离。
嘉树躲在角落里听着,惊得掉了?下?巴,一路狂奔回竹风院,刚好?碰见裴言渊从小门进来。
这几日无人留意竹风院,他索性与四皇子多加交涉,所获颇多。
再过?一段时日,四皇子会有?所动作,他亦有?望踏出此地了?。
见嘉树失魂落魄地闯进来,险些被台阶上的青苔绊倒,无奈问道:
“什么事儿??”
“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嘉树伤心?地捂着心?口,望向公子的目光悲悯而关怀,循循善诱道:
“你还记得那位姑娘吗?她前段时日来过?;
就是故意告诉您闺名是’莺莺‘的表小姐;
实则您知道的,她叫殷惠儿?。”
裴言渊动作一滞,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禁听得更仔细了?,淡淡道:
“怎么了??”
“侯府都在传,春日筵席,她扑在侯爷怀里,与侯爷情投意合”
嘉树忐忑不?安地说完,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心?口起伏得愈发厉害,痛心?疾首地掩面?。
上回那姑娘还要嫁给公子来着,他家公子非要嘴硬,这下?好?了?!
人家姑娘的又不?是非你不?可,侯爷虽然愚蠢,但瞧着还是很诱人的。
那姑娘那么好?,稍微用些手段,侯爷就被迷死了?,公子您就后悔一辈子吧!
“什么?”
裴言渊出神片刻,良久才明白其中含义,剑眉紧紧拧在一起,荒谬冷笑从唇间溢出。
对兄长投怀送抱的人,是她吗?
可分明前几日,她还隐晦暗示想?嫁给他,因看不?到希望而伤心?落泪
他甚至担心?她心?意太过?坚定,怎么变得这么快?
他蓦然有?些凌乱,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仿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永远只能?被裴言昭夺走。
可笑的是,那姑娘其实选择过?他,只不?过?亲手被他推远。
因为清醒地明白,他并?非兄长那种?放浪随性之人。
既然不?会娶她,就不?要糟践耽误她,放手让她另觅良人。
但他从未想?过?,那人会是他的兄长。
为什么,又是裴言昭呢?
从小到大,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裴言昭的,他不?得染指半分。
因为兄长有?着侯爷的身份,嫡长子的尊荣,如同云端仙鹤,任何人与之相较,都会黯然失色。
故而大多人都会选择裴言昭,哪怕坚定执着如那位姑娘,结果也不?例外。
倏忽间,二人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仿佛在一遍遍提醒着他。
她兴冲冲送来吃食,笑得纯澈善良,期待他品尝的反应;
她在马车内主动靠近,不?经意紧紧相贴,不?愿起身;
她在深夜替他上药,指尖不?禁靠近,酥痒发麻
明明这些事情不?值一提,他曾经抗拒躲闪,如今却记得清晰无比。
甚至很难想?象,若是这些点滴,她全部在兄长身上用一遍,是怎样的场景。
思及此,他忽而忆起,上回她说,想?让他来“教导”。
当时他拒绝了?,现在有?几分后悔。
是不?是他答应了?,她就不?会再接近兄长?
裴言渊向来平静的心?绪泛起波澜,仿佛石子丢入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经久不?散。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打开,林知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还惦记着姑妈的事儿?,却不?知如何让侯爷回心?转意,想?再来请教裴言渊。
但她还未开口,裴言渊便脸色阴沉地走来,声音压抑道:
“上回所说那人,你还想?嫁吗?”
林知雀懵懂地凝视他,轻轻点头。
“我教你。”
请收藏【MOXIEXS.COM】WWW.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