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被宁星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吓得浑身一怔, 自打她记事起就跟着宁星玥,她从来不曾看到长公主说话时是如此憎恶的表情。


    这阵势骇得翠竹也不敢多言,钝钝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又抱着那一堆沉重的人参歪歪倒倒地朝屋外走去。


    刚出屋, 那堆盒子挡住了翠竹眼前的视线,下台阶时一脚踏空,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在地上时, 却被一双手稳稳撑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那人待翠竹稳住了身形,这才缓缓松手。


    出于好奇,翠竹从盒子后面探出脑袋。


    正好对上刘理谄媚的笑容。


    “嘻嘻,翠竹姐姐好。”


    翠竹先是一惊, 小脸羞得绯红, 待她恢复冷静, 看清此处的景物时, 忽然怒斥:“这里是明月殿,你怎可擅自闯入?”


    刘理上前抱拳作揖后,从双臂中怯生生地抬起头, 委屈地努了努嘴,


    “方才事出紧急,我也是未来得及思考,一心只是想着切勿让姐姐受伤了才是,这才不顾礼节, 直接闯了进来,还望姐姐勿要赏刘理一顿板子, 可好?”


    刘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翠竹手中接过那一堆重重的锦盒。


    回想起刘理随着萧逸鸿刚入府那阵不过十岁, 瘦瘦小小, 还不及翠竹肩膀高, 这一眨眼,竟是早已高过翠竹半个脑袋。


    翠竹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面色,在望向刘理刚刚扶过自己腰的手,瞬时一片殷红又爬上面颊,她将东西一股脑塞入刘理怀中。


    明明在翠竹怀中硕大碍事的盒子,到了刘理手中确是如此小巧。


    翠竹慌忙收回眼神,匆匆转身不想让对面之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之境。


    少女娇嗔道,“哼,就你最有理。”


    翠竹立于原地痴痴望着身前两人交叠的影子。


    慢慢的那个长一些的影子渐渐被拉长,少年声音清澈又富有磁性,不近不远地在她耳边响起:


    “姐姐,抱着这么些锦盒,可是长公主要外出探望何人?”


    “长公主本是要去看萧大人,可……”


    翠竹知道自己入了套,转身抬手用力捶了一下刘理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刘理假装吃痛的歪了一下,而后脸上嬉笑的表情收敛了些,眉眼间升起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深意,抿了抿唇,“萧大人从难民收容院回来后直接倒在大门口,一连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大人一直被梦魇住,口中反反复复念的都是长公主的名字。我自知不该背后罔议主子,可大人不善言语,所有的事都独自闷在心中……”


    少年陷入沉思,落寞的神色,惹人疼惜。


    翠竹本是不忍,但她回想起萧大人往常对她家公主做的那些事,心中又是愤愤。


    “你心痛萧大人,那又有谁心痛过我们长公主?你也是看到这十年萧大人是如何对长公主的,现下和离后就幡然醒悟了?,这十年都没爱上,一朝分开,便爱得这般要死要活,这话换做你,你信吗?”


    这话赶话,刘理一时嘴快,有些话险些冲口而出:“我们大人疏离公主那是另有隐情……”


    翠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是何隐情?”


    “你倒是说,是何隐情?”


    刘理眼角下拉,眉心拧了一下,嘴唇微张:“是……”


    他咬住下唇,最终却是没有再出声。


    “编不下去了吧!走啦走啦,我们公主说了,这些人参,即便是丢了也不会给萧大人的,还请萧大人别在盼着我们公主了,起初是他自己先放手的,现下不管如何,都早已是一别两宽了。”


    翠竹一鼓作气将刘理退出门外,也不再去看他,便一把抢过刘理手中的锦盒,“砰”的一声将门带上,自己继续跌跌撞撞朝反方向走去。


    萧逸鸿在床上躺了几日,只觉浑身酸软,醒来后也就闲不住了。


    他本不喜人伺候,宁星玥搬走时将先前带来的奴婢都统统带了回去。


    现下府中除了刘理,就只剩下一两个扫洒的侍女,和厨房的厨子们。


    萧逸鸿探头望了一眼四下无人,刘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只得自己缓缓扶着床沿撑了起来。


    脱水后的虚弱感,让他尝试了许多次,才从床上爬起,将双脚放到床边。


    吃力地穿上鞋,披了件随手扯过的外衣。


    本是想去桌边倒杯水,双脚刚刚沾地,把着床架的双手方才放开,抬起沉重的双腿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底一软,向前栽了下去。


    “嘭——”


    萧逸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一滴水样的东西顺着额角洇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他抬手一抹,是一片鲜红。


    这是方才觉得额边突突的跳痛。


    他呆坐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


    是刘理的声音。


    萧逸鸿双目放空,任由刘理吃力架着他,扶到就近的椅子上。


    “大人,马太医交代过,您先前呕吐多次,现在还是无力的状态,待今日多补充一些盐水,便可慢慢恢复。”


    “嗯。”


    “另外……”


    刘理吞吞吐吐,萧逸鸿转过头眼中还蕴着方才的猩红,比起平日的冷冰,现下看来更是多了几分骇人。


    刘理赶忙去拧了张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萧逸鸿额边干涸的血渍,一边抱怨着:“大人这一生病怎么还像个孩童似的……”


    萧逸鸿闻言身子一僵,回想起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在刚刚成亲那日。


    他在外喝酒喝到深夜,进房时早已东倒西歪。


    宁星玥羞涩地将一个透亮的水晶杯递到萧逸鸿手中,“夫君,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当他听闻“交杯酒”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握着杯子的手一抖,一整杯酒都撒在了红颜的婚服上。


    那时宁星玥却为生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帕,轻柔的擦拭他衣襟上的酒水,笑着说:


    “夫君吃多了酒怎么像孩童似的……”


    女子纤细的手上一下一下点在他胸前,心中酥酥麻麻的,像是百蚁噬心。


    那时萧逸鸿不过十七,从未跟女子如此亲密的举动,一时慌乱,他竟下意识狠狠拍下宁星玥的手,愤然离去。


    待他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本就应该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可少年气盛,加之父母离去的伤痛还萦绕心尖,他怎能安心与人做这般亲近之事,便也就躲到了书房,留宁星玥独守婚房。


    刘理自是知道自己失言,默了一瞬,咳了一声,也不敢再作声。


    这时,萧逸鸿倒是一反常态开了口。


    “你说,我和长公主还能……”


    刘理面露难色,喉头咽了咽,似是有话,但开口确实简短一句,“属下不知。”


    罢了。


    萧逸鸿低头轻笑。


    刘理似是回想起先前未说完的话:


    “大人,方才属下入了趟宫,探听到今日早朝各位大人们又在谈论难民安置之事。大人可能不知,在您昏迷的这几日,陕原降了场大雨,一连就下了三日,那边京兆尹马上就去上书皇上,说此前将难民留于京中本是权宜之计,如今陕原大雨干旱缓解,要将城郊难民收容所的难民即日送回原籍……”


    萧逸鸿突然回神,手握拳重重捶在桌上,“不可!难民们本就虚弱,这才刚刚找到栖身之所,如果现在又将他们赶走必定引起民愤。”


    “但听说连潘太傅都赞成京兆尹的提议,满朝的文武都恳请皇上将难民送回原籍。”


    萧逸鸿听着刘理说的这些,本就铁青的面色,现下已是转为煞白,他咬紧牙关,不知是否由于先前那一摔,现在感觉太阳穴猛跳。


    “本官还有几日才可出府?”


    “回大人,马太医说至少还需待七日。”


    “扶我去书房。”


    刘理没有出言相劝,只是吃劲地将萧逸鸿扶到了书房。


    萧逸鸿坐在熟悉的圈椅中,刘理赶紧上前研磨。


    不多时,萧逸鸿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交到了刘理的手中,面色凝重:


    “这个务必要交到长公主手中,务必!”


    “是。”


    刘理接过信揣入怀中,脚步犹疑,却没有丝毫停留,退出后轻轻带上了门。


    萧逸鸿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那白瓷瓶上。


    可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无力到那里,长叹一声也就作罢。


    陕原旱了三年,从未听说过有难民上京,此次想必也并非事发突然。


    这些年来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一股脑涌入。


    父亲谋逆入狱。


    北国突犯。


    先皇患急病薨了。


    生日宴行刺。


    齐彦来京。


    李副将现身。


    现在,又是难民入京,潘太傅一派却表现异常,竟是如此着急要将难民赶回去。


    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如今并在一起总是让萧逸鸿心中感到惴惴不安。


    这时,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当年父亲给自己留下的那封信。


    勿信人。


    这朝中到底深藏着多少敌国暗探,他不知。


    这世间到底藏匿着多少危机秘密,他不知。


    但他知,现在他被限了行,外面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现下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宁星玥。


    希望她愿意看自己给的这封信。


    现在,萧逸鸿只能寄希望于宁星玥,她是唯一能难民于水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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