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暖甘霖
空气像被煮化了的果冻, 灼热又粘稠。
柳拂嬿深深地埋下头,握着热毛巾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喉咙发干,心跳声逐渐变得很?沉、很?快,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泄露心事。
总之, 完全不敢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 上方?似乎隐约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
是他一贯好整以暇的模样,带着几分游刃有余。
少顷, 气息微动,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不过最后倒也没有说出口,并不曾出声揶揄她。
面对着面前的视觉冲击, 柳拂嬿礼貌地收着视线,并努力找回自己的平常心。
假装没看到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而是就当做,自己在擦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件。
比如说,一只花瓶,一个书架,或者一尊俊美的雕塑。
她就这样自我麻痹了?好几秒, 这才横下心,果断利落地抬起手, 擦拭第一下。
毛巾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忽然听到他气息稍动, 腰腹处也轻轻一绷。
“怎么了??”
柳拂嬿赶紧问:“是毛巾太凉了?吗?”
“倒不是。”
他无?奈地笑了?下,放轻了?语气, 温言道?:“寒露, 轻点儿。”
“哦哦。”柳拂嬿赶紧调整力度,像对待一张易皱的宣纸那样, 小心翼翼地,去?擦第二下。
万事开头难, 不过继续做下去?,就会渐渐变得容易不少。
只要习惯了?视觉上的冲击,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地抚过他的腰腹轮廓,柳拂嬿心如止水地替他擦拭着身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肩膀似乎比印象中更?宽一些。
他的身材,是那种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概是由于平时?都穿冷调的暗色系,显得身形格外瘦削清落,才叫人忽略了?这一点。
此刻,柳拂嬿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尊具有美感?的大理石雕塑。
她的动作十分温柔、仔细,轻柔地抚过每一处轮廓。
也就一不小心,在无?意之间,忽略了?他渐乱渐沉的呼吸。
怕毛巾凉得太快,每擦拭几下,她便会将毛巾重新?浸入热水中。
结果,就在这一次重新?给?毛巾浸热水的时?候。
忽然间,视野没有任何预兆便倒转过来。一股温柔却不容抵抗的力量,压向了?她的肩头。
手中的毛巾滑落在盆中,柳拂嬿毫无?防备,整个人被?压在了?病床上。
一瞬间,两人位置颠倒,薄韫白俯在了?她的身上。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看着头顶上这尊“俊美的大理石雕塑”。
男人此刻没了?那种淡然又禁欲的气质,眸底晦暗沉沉,有种叫人琢磨不透的危险。
他分明只有一只手臂能用力,却按得她动弹不得。
柳拂嬿挣了?挣,没挣开。
读出男人眸底的情绪,她不得不认真地担心起来:“你?伤口不疼了?吗!”
“不要紧。”
薄韫白嗓音发哑,俯首咬她的唇。
他素来清沉的语调里,混杂着风雨欲来的沉黯,听起来有些陌生。
稍顿,尾音里扬起几分使坏的威胁之意。
“别出声。”
“护士会看到的。”
过电般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在将暗未暗的天色里,只迷迷糊糊地觉得他的吻温热而强势,带着某种笃定的情感?,将虔诚而浩大的爱意,烙进她的意识深处。
眼?眶忽然涌起酸意。
仿佛此前一直在生死之间摇摆的灵魂,终于在此时?此刻,才有了?休憩的渡口。
她需要这个吻。
她猜,薄韫白也是如此。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她有多绝望,有多恐惧,想必薄韫白也只多不少。
她闭上眼?,打开了?齿关,在男人铺天盖地的气息里,回应他唇齿间的贪念,近乎蛮横的占有欲,以及只有同生共死的夫妻,才能明了?的那种渴欲。
确认他的爱意。
确认他就在这里。
确认此时?此刻,两个人不再被?外界分离。
像一场温热的甘霖,洗净了?那场车祸的砂砾和污秽。
而那些被?破碎的玻璃和尖锐的车鸣声割出的伤痛,也在唇齿厮磨间一点点痊愈。
直到他滚烫的唇畔不可?自抑地朝下游走,柳拂嬿才拦住了?他的动作。
她躲了?一下,面颊红红的,小声提醒:“医生说过。没康复之前,不能剧烈运动的。”
他本来正吻在她的锁骨处,闻言,似是为了?惩罚她先从两人共同的美梦里清醒过来,顺势在那儿咬了?一下。
柳拂嬿乖乖地让他咬了?一口,这才道?:“真的不行。”
薄韫白单手扣住她的肩头,薄唇仍俯在她颈间。虽然看不见神色,却能听见男人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
少顷,他漫声反问。
“什么程度,才算是剧烈?”
柳拂嬿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问题没法回答。热意涌上耳根的同时?,又见他稍稍抬起头。
男人乌发凌乱,隽冷眉宇染上晦暗的欲念。黑曜石般的眼?眸晕开些许微醺红意,又问她:“之前那样,太剧烈了??”
他嗓音温沉低哑,像窗外缱绻的雾色,漫进耳朵里。
“那我这次,温和一点?”
“……”
就在意识沦陷的前一秒,柳拂嬿红着脸推开了?他。
尽管理智已?经摇摇欲坠,但?她还是维持着仅有的一丝清醒,不自觉地用了?工作上的口吻,很?认真地给?他讲道?理。
“什么这次,没有这次。”
她语气干巴巴的,像个机器人那样。
“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不然伤口长不好,又要多受好几天的罪。”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似乎叹息了?一声,侧眸看了?看她的神色,然后索性身子一斜,直接躺在了?她的腿上。
“寒露,不要一直这么清醒好不好。”
他仰躺着看她:“你?不想吗?”
柳拂嬿眼?睫颤了?颤,装作没听见,垂下眸,观察他发间的绷带有没有渗血。
过了?阵,又去?检查他左臂上的情况。
“吃点水果吗?”她问,“医生说,你?需要多补充点维生素,新?鲜的蔬果都可?以吃。”
薄韫白眉尾动了?动,懒懒地起身,自己躺回原位。
见他不答,柳拂嬿又道?:“我帮你?洗一点吧。”
说着便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薄韫白抬手打开顶灯,拿起床头的笔记本,似乎是要准备工作了?。
光芒清亮,勾勒出他倦淡的眉眼?,虽不明显,总感?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赌气意味。
柳拂嬿走到几只精致的果篮旁边,认真挑了?几个捧在怀里。
临出门时?才小声开口。
“那个,关于你?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她背对着薄韫白,也就没看见男人挑了?挑眉,掀眸朝她望过来的模样。
似乎只有躲开他的注视,不好意思的感?觉才会轻一点一样。
但?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小。
“……没有不想。”
“等?你?好起来……”
“我们、我们来日方?长。”-
次日,就像薄崇吩咐过的那样,薄韫白转到了?新?的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病人不多,环境宁静而舒适。听前台的意思,好像是说博鹭集团在这里也有控股。
病房布置得很?温馨,除了?几台医疗设备之外,家具也都齐全,像个小套间。
里面还安排了?两张床,柳拂嬿下了?班便来这边休息。
不知道?薄韫白这两天在忙什么工作,电脑不离手,有时?还会熬到深夜。
柳拂嬿劝了?好几次,他只说并不耗神,随便打发时?间罢了?。
听医生说,薄韫白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她也便渐渐放了?心。
这天,安静的病房里,却忽见一人疾步走入。
柳拂嬿偏头去?看,竟然是陆皎。
自从两人办完婚礼,陆皎好像就回了?南法,许久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直到今天。
陆皎穿着一件克莱因蓝的大衣,满身都是风尘仆仆,好像是赶过来的。
再细看,她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上显露一丝憔悴,眼?底泛着红血丝,面色沉黯,看得出没有睡好。
“妈?你?怎么过来了??”
薄韫白刚开完一个英文的在线会议,此刻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看她身后:“哥告诉你?的?”
见到儿子平安,头上的伤口也几乎看不见了?,陆皎紧蹙的眉心明显松散了?不少。
少顷才开口,语气倒是愈发严厉了?几分。
“不是你?说的,不让你?哥告诉我吗?”
“要不是国内的老朋友给?我打电话,我真就被?蒙在鼓里了?!”
薄韫白笑了?下,走上前,带陆皎在沙发上坐下。
“不严重,”他温言给?陆皎宽心,“就一点皮肉伤。你?看,这都已?经长好了?,几乎看不出来了?。”
“哼,你?别想蒙我。”
陆皎的目光跟扫描仪似的扫过他头顶,语气仍不松快。
“我刚才在医生那儿看过你?的病历了?,现在是长好了?,刚送来那会儿,伤得可?吓人。”
薄韫白抿了?抿唇,语气放得更?轻:“就是流了?点血,没有伤筋动骨。”
稍顿,又带着笑意道?:“也不影响智商。”
陆皎知道?儿子是有意逗自己开心,叹了?口气,眉头也松了?松。
她又回头看柳拂嬿,问:“孩子,听说你?当时?也受伤了?,这家医院是不是你?们后面才转来的?我也没找到你?的病例,不知道?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已?经差不多长好了?。”
柳拂嬿隐去?缝了?几针的情况,拨开额发给?陆皎看,只说得轻描淡写:“当时?就是额头这儿磕破了?一点,不严重。”
“那就好,那就好。”
陆皎并不厚此薄彼,也非常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这才彻底放下心。
她语气变得凛然,提起另一个关键话题。
“肇事者呢?这人可?真歹毒啊。”
陆皎似乎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偏头问薄韫白:“你?爸这两年是越来越荒唐了?。你?这次的事……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闻言,柳拂嬿不由攥了?攥手指。
那天魏澜来病房,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幕后黑手是魏坤。
她是想了?办法震慑对方?,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由她而起。
事出复杂,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陆皎解释。
正在思索,就见薄韫白的表情也没什么明显变化,仍是那样若有若无?地扯着唇,淡声道?:“就是个小意外。”
陆皎不信,那双漂亮却凌厉的眉目精光不减,狐疑地看着他。
“你?确定?都查过了?吗?”
“嗯。”薄韫白语调如常,漫声道?,“我和大哥都查过了?,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单纯运气不好。”
柳拂嬿一怔,忽然感?到薄韫白从她身后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指尖。
仿佛是示意她不用多说。
稍顿,薄韫白继续道?:“而且那人伤得比我们重得多,虽说是全责,但?现在也一直躺在医院里,暂时?执行不了?法律程序。”
陆皎漠声道?:“不用他赔偿一分钱,找最好的律师,让他坐牢。”
薄韫白垂眸:“没造成重伤,可?能性不大。”
“故意违法,为什么不能重判?”陆皎冷冷地说,“你?别管了?,这事我来办。”
“好好。”薄韫白安抚地应了?一声,少顷,眸底忽然掠过怔忡,看向陆皎。
“哦,还没和你?们说。”陆皎这才道?,“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柳拂嬿下意识地看向薄韫白。
男人素来隽冷的眉不自知地舒展几分,眼?中泛起些微亮光。
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弯起了?唇。
尽管薄韫白没有说过,但?她一直觉得,他始终隐隐地期待着母亲能回国。
稍顿,男人喉结轻轻动了?两下,也并未泄露心声,而是佯作无?意地问了?句:“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想通了??”
“到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陆皎有些自嘲。
“无?论人在哪儿,糟心事儿只多不少,避也避不开,反而叫自己陷入被?动。”
“就像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坐了?一会儿,陆皎出门吃饭,柳拂嬿便陪她离开了?医院。
薄韫白本来也想过来,但?伤口才痊愈不久,医生再三叮嘱过不能吹风,只得留在了?病房。
陆皎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就在医院附近,随便选了?个喝粥的地方?。
饭馆不大,座位两两相?对,靠墙的那一边是沙发,对面靠过道?的一边则是板凳。
柳拂嬿本来想请陆皎坐沙发那侧,结果她坚持让伤刚好的病号坐沙发,两人互不相?让。
稍顿,陆皎笑开了?:“看你?这实心孩子。行吧,那咱们都在沙发上挤一挤。”
柳拂嬿和陆皎坐在一起,嗅到她身上温暖的香水味儿,两人一起看同一份菜单。
渐渐地,有一种陌生的依恋感?,在柳拂嬿的心底苏醒。
她许久不曾和长辈如此亲近了?。
但?凡身为人母的女?性,无?论性格如何迥异,似乎都散发出一种广博而坚韧的母性,就像翱翔天际的雌鸟,能庇护雏鸟一样。
在陆皎面前,她可?以忘记那些虚张声势的成年人身份,只是当一个孩子。
借着烫餐具的机会,柳拂嬿又悄悄和陆皎坐得更?近了?一些。
陆皎含笑看她,语气很?柔和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韫白带你?回家,我就觉得跟你?特别亲。”
“我经常会想,就是自己亲生一个女?儿,没准都没你?贴心,没你?有才华,还没你?漂亮。”
“怎么会呢。”
想到自己的成长环境,柳拂嬿自嘲地笑了?下,只说:“您的女?儿肯定会很?出色的。”
闻言,陆皎不知想到了?什么,落寞地垂了?垂眼?。
不同于在医院时?那股锐利的精气神,此时?此刻,坐在清粥小店里的她似乎苍老了?不少,坐姿松散,双肩颓然地塌着。
没有了?那股知名女?企业家的精干,只像一个寻常人家的普通老人。
少顷,她叹了?口气:“孩子,我真后悔,事情发生的时?候,没能陪在你?们身边。”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当时?肯定很?害怕、很?难过。”
想起现场那尖锐的鸣笛声,柳拂嬿肩膀轻轻一颤。
她短暂地恍惚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陆皎已?经揽住了?她的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忽然有些鼻酸,低下头,小声道?:“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不用受这么重的伤。”
“傻孩子,别放在心上。”陆皎叹息着道?,“要是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是我的孩子吗。”
可?柳拂嬿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自从车祸以来的这段时?间,她夜晚经常会做噩梦。梦里的她站在薄韫白身旁,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可?是,如果……”
如果现实也是那样的场面,她又该如何自处?
“没有如果。”
下一秒,陆皎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他保护你?,是因为爱。犯错的是肇事车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自责?”
“还是说,你?觉得他对你?的爱,是有错的?”
柳拂嬿急忙摇摇头:“当然不是……”
“那不就好了?。”陆皎拍拍她的肩膀,“别乱想啦,喝粥吧。”
温热的瘦肉粥端上来,一口暖到胃里,熨帖了?有些发皱的心房。
柳拂嬿一边喝粥,一边听陆皎聊着坐飞机过来时?遇到的趣事。
然而,强打起了?一会儿精神只后,陆皎又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见她脸色不太好,又想起她之前毫不见外的关怀,柳拂嬿不由地低声问了?句:“您刚才在阿韫面前,是不是有点逞强?”
“阿韫?”
陆皎一怔,半秒后才反应过来,笑弯了?眼?睛道?:“好,真好。”
柳拂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过了?会儿才听见,陆皎低低地回了?句:“在这俩孩子跟前,我可?能确实有些包袱吧。”
陆皎有一搭没一搭地搅了?搅碗里的粥,沉声道?:“他们的父亲靠不住,我总想给?他们做个好一点的榜样,千万不能让他们成了?那种大男子主义的纨绔子弟。”
“所以,我当时?就给?自己定了?个规定。”
“只要在孩子面前,不能情绪化,不能软弱,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自乱阵脚。”
柳拂嬿默默地听着,暗自感?慨,这番话确实很?有女?强人的风格。
可?少顷,陆皎又接着道?:“然而,这些年过去?,我开始怀疑,当年的很?多事情,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来由地,柳拂嬿忽然想起她和薄韫白喝醉的那一夜,薄韫白提起的那件事。
那件从小到大,最让他难过的事。
下一秒,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
陆皎低声道?:“我跟韫白,我们母子之间,一直都有个心结。”
柳拂嬿抬眸看她,见陆皎面露难色,一向雷厉风行的人,难得有些难以启齿。
“韫白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一件事?”
柳拂嬿放下调羹,神色不由地严肃几分。
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说,他……小时?候去?参加夏令营,回来之后发生的事吗?”
闻言,陆皎似乎有些意外。
既意外于她知道?这件事,又意外于,她能这么快就定位到这上面。
少顷,陆皎半是欣慰半是惭愧地说了?句:“你?们俩果然感?情好。”
秋风卷起门帘,浓重的寒意才掀进来一小半,又被?热腾腾的锅气赶了?出去?。
陆皎托腮望了?一会儿凉透的粥碗,低声问:“他是不是挺难受的?”
“……他那时?候还很?小。”
柳拂嬿轻声道?:“可?能就不太想得通吧。”
见她说得委婉,陆皎笑着看她一眼?,低落的语调也微微扬起来一些。
“我以前总觉得,为了?这份家业的稳定和辉煌,为了?孩子们能顺顺当当地把它接过去?,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但?现在越来越上了?年纪,才发现,孩子们不需要我保护,更?不想看到我委曲求全。”
“不只韫白,霁明也是这样。”
“别看他现在和玥儿感?情那么好。他二十多岁那阵儿,也是一度很?抗拒结婚。”
听到这个“也”字,柳拂嬿稍稍走了?一会儿神。
意思是,薄韫白也曾对亲密关系很?不信任吗?
尽管不信任,却还是先打开了?心扉,在曾经亦真亦假的契约关系里,等?着她一点一点接纳他吗?
后知后觉的热意在心头弥漫。
少顷,手机忽然震了?震。
陆皎笑着道?:“看看吧,肯定是等?你?等?着急了?。”
柳拂嬿不好意思地点亮屏幕,果然是薄韫白。
消息很?简单:[吃了?什么?]
[粥。]
回完这个字,柳拂嬿又回:[一会儿就回去?。]
对面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似乎也没想好要发什么过来,最后只是回了?个“嗯”。
柳拂嬿纠结片刻,飞快地打开表情搜索功能,主动发过去?一个猫咪亲吻摄像头的表情包。
猫是雪白的布偶,在表情的第一帧还高贵冷艳,随后就闭上了?蓝色的大眼?睛,用粉嘟嘟的猫嘴凑近了?摄像头。
表情发在微信上,就像是猫咪凑近了?屏幕,去?亲吻屏幕前的那个人一样。
发完,柳拂嬿自己也觉得有点太肉麻了?,赶紧把手机扣下,专心听陆皎说话。
陆皎也没留意她的小动作,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过了?一会儿,才果断地开了?口。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和韫白说。”
“他出车祸的消息,不是国内的老朋友通知我的。”
陆皎语带讥讽:“是薄崇一个老相?好,主动联系的我。”
柳拂嬿一怔,心里那点绮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陆皎。
陆皎倒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似乎连恶心也不觉得,只是漫声道?:“那女?人想方?设法联系上我,就为了?嘲讽两句。”
“也挺可?怜的。一把年纪了?看不开。”
“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男人荒唐,女?人就要忍耐?”
“我当年的忍气吞声,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扎在孩子们心头的一根刺。”
陆皎低下头,姿态优雅地喝完最后一点粥底,干脆利落地扔下了?调羹。
“这次回来,我打算和薄崇离婚。”-
喝完粥,陆皎先回了?那栋她熟悉的小洋房,柳拂嬿独自回到了?医院。
一路上,还在想陆皎刚才说过的话。
陆皎说,可?以通过做家族信托的方?式把夫妻共有股权分开。柳拂嬿不太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听起来,陆皎倒是志在必得。
“他应该不会蠢到不同意。”陆皎说,“真打起官司来,我能拿的可?就不只是一半了?。”
柳拂嬿又问:“你?们作为联合创始人,离婚后,不是会让外界对集团失去?信心吗?”
陆皎道?:“股价的波动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其他方?面不出乱子,各项业务顺利,信心还会慢慢回升。”
稍顿又道?:“这点波动都支撑不住,博鹭之后怎么换话事人?”
说完这些话,陆皎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就有这个念头了?,不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柳拂嬿笑着道?:“那我也是第一个支持您的人。”
回到医院,柳拂嬿好像自己也被?陆皎的气势感?染了?似的,步伐变得轻快不少。
打开病房门,见薄韫白仍对着电脑,手机放在手边。
听到声响,掀眸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柳拂嬿稍怔片刻,这才想起先前发的那个布偶猫表情包。
她佯作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爬上他的病床,好奇地问:“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集团的事吗?可?我又听到你?用英语打电话。”
窗外起了?风,病房外的湖景泛起幽蓝色的波光。那冷光似乎也映在了?男人眸底,锋利的轮廓上,弥漫着一片隽冷的寒意。
他淡声道?:“没什么要紧的。”
“只是一点小事。”
第52章 晚秋阳
未过?半月, 柳拂嬿明白了薄韫白口中的“一点小事”的真正含义。
十月末,欧洲一家著名空头机构针对林华集团发布做空报告,指出其内部存在七宗罪。
这些“罪行”包括:虚报财务报表、利润率造假、夸大资产;企业运行不符合法定程序,未按照规定及时向监督机构报备;企业高管行为失当, 伪造文凭、私生活混乱等?。
报告放出当天, 林华集团股价暴跌15%。
魏家立即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严正指责机构的“造谣”行为。
为了在舆论?上扳回一城, 六十岁的魏云山在记者?面?前声泪俱下。
然而, 估计是心里?有鬼的缘故,一周过?去, 魏家连警都没敢报。
这事一出,柳拂嬿再没见过?薄韫白成天对着?电脑。
取而代之,他将书画桌搬进了病房,优哉游哉地练起了书法。
“这事是你做的?”
虽说是个问句,但答案实在呼之欲出,柳拂嬿也没用?疑问语气。
“我哥也出了不少力?。”薄韫白漫声道, “我才回国不到一年,国内这些事情, 他比我熟。”
柳拂嬿又看了看那份报告:“他们内部真有这么多问题?”
“其实大多数公司, 做到这个位置, 或多或少都不太干净。”
“不过?他们仗着?家大业大,这些年来越来越荒唐了。”
薄韫白将毛笔随手放在笔山上, 轻轻吹干纸上墨迹, 嗓音矜冷。
“倒也不算冤枉他们。”
“那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柳拂嬿问。
“逼他股价连续跌停,现有市值蒸发百分之九十以上, 最?后退市。”
薄韫白语调散漫如昔,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是碾死一只?小?虫。
可话里?的寒意,却让柳拂嬿都微微打了个冷颤。
话音刚落,薄韫白的手机震了震。
也不知对方是谁,他简单应了几句,拿起椅背上搭着?的长风衣,说要出去一趟。
柳拂嬿有些紧张地拦住他,很认真地嘱咐:“医生说了,你的伤口不能吹风。”
“已经?彻底好全了,没事的。”
薄韫白温声和她保证:“出门?就上车,下了车进室内,吹不到的。”
柳拂嬿抿了抿唇,无奈地去衣柜里?找了条厚实的羊绒围巾,仔仔细细地帮他围好。
走出病房,薄韫白唇畔笑意淡去,坐上候在门?口的迈巴赫。
司机是薄霁明的助理,毕恭毕敬向他问好,他散漫应了声。
魏云山走投无路,甚至不知是谁狙了魏家这一枪,这两天强支病体到处疏通关系。
听说薄韫白在欧洲资本界人?脉很盛,魏云山特?地去博鹭拜访薄霁明,希望能辗转联系到他。
刚才薄霁明打电话过?来,一向温厚的人?忍俊不禁,问弟弟:“他还不知道你就是始作?俑者?,你要去见见他吗?”
“去。”薄韫白淡声道,“总要让他死个明白。”
薄霁明又问:“你怎么对魏家敌意这么大?他们的业务范畴,对我们并不构成明显的竞争关系,反而还有助益。”
薄韫白没说什么,只?道:“我不喜欢魏家人?,不想再在江阑看到他们。”
薄霁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尽管素来从心所欲,却不会在重要关头感情用?事。
他要对林华赶尽杀绝,哪里?会是因为这么情绪化的原因。
但既然他不愿说,薄霁明也没多问,只?道:“魏云山确实病得很重,上午来找我,险些晕倒在电梯里?。”
“哪架电梯?”薄韫白蹙了眉,“你记得消个毒。”
“……”薄霁明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半带慨叹道,“你可真挺讨厌魏家人?啊。”
车子开到闹中取静的一家茶楼。这栋建筑本身就是江阑著名的古迹,里?面?盛放的器物也有不少是真古董,堪称风雅之至。
茶楼里?没有其他客人?,魏云山包下了全场,静待他来。
听见动静,魏云山急匆匆地迎到了门?前。
老人?脊背佝偻,面?色蜡黄,瘦得叫人?触目惊心,手背上竟然还打着?吊瓶。
见他起身,两个茶楼里?的女服务员忙不迭帮他扶着?移动吊架。
薄韫白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魏云山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魏云山满心希望这年轻人?看了自己的惨状,能为他稍稍动容一下。毕竟,听说他父亲也和自己是一个年纪。
结果却见,薄韫白眉毛也没抬一下,在他三步开外停下脚步,似乎不打算再靠近。
魏云山尴尬地把来之前想好的那一大篇溢美奉承之词说完,将人?请到了上座。
呈上来的茶是上好的御前八棵,茶汤苍翠,异香扑鼻。
氤氲的茶烟里?,男人?蹙起的眉宇微不可见地松散一分,举杯呷了一口。
见他表情转好,魏云山连忙给服务员使眼色。少顷,几个穿旗袍的服务员将一块裱好的书法作?品呈上来。
“这是智永的《真草千字文》。”
智永是王羲之的世孙,同样是历史上著名的书法家,得其祖先精髓。
薄韫白掀眸看了一眼,见那书法笔迹遒劲散逸,气脉风骨足以穿越千古,映得整间茶室熠熠生辉。
魏云山又压低了声音道:“不像外面?那些赝品,这是实打实的真迹。辗转流落海外,侥幸被我收入囊中。”
薄韫白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
魏云山这才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我今天来见您的目的,想必令兄已向您转述过?。”
“如果您愿意帮忙,在欧洲资本界那边为林华集团疏通一下关系,这幅字算我的一点心意。”
“此外,价格也由您随便?开,只?要是我这把老骨头有的东西,必然毫无保留。”
“字确实不错。”
薄韫白轻执茶盖,拂茶三下,细细品了一口,终于?说出这场会面?的第一句话。
魏云山一听有戏,喜笑颜开。
却不料,薄韫白接着?道:“如果你愿意转手,不如开个价码,我不会还价。”
这话透露出两个信息。
一是不缺钱,二是不帮忙。
魏云山笑容僵在脸上,少顷,才强颜欢笑着?,又问了句:“小?友这是何意呢?”
“意思就是,林华已是强弩之末。”
薄韫白淡声道:“挣扎无用?,不如给自己留些钱财,免得晚景凄凉。”
“……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有些严峻。”魏云山陪着?笑道,“但只?要您愿意帮忙,又怎么会沦落到那步田地呢?”
薄韫白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知道,让你们走到这一步的人?是谁吗?”
魏云山虽然年事已高,人?却还保留着?当年的精明。
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淡然自若的神色,恍然间,似乎感到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顶。
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原来是你……”
魏云山连声咳嗽不止,用?力?咳了好几声。
他的病是甲状腺癌晚期,十多年前那次就病势凶猛,当时切了整个腺体,才侥幸活下来。
想不到这么久过?去,癌细胞还能卷土重来。
魏云山一时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血气涌上了喉咙口。
此刻也没有再在薄韫白面?前装惨的必要了,他生生咽下那口血,这才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
“……是啊,除了你,偌大个江阑,还有谁,能左右那边的决策。”
“再没有人?了……再没有了。”
老人?呛咳得凄惨,再加上那一脸沧桑的病容,真是见者?心酸。
可薄韫白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并未再抬眸看他一眼。
魏云山颓然地塌在椅子里?,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垂落下去,意志已然被击溃,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就在这股颓丧的气氛里?,他略略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薄韫白,不知想到了什么。
少顷,老人?讷讷开口。
“薄韫白,你可真年轻啊。今年多大?”
不见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道:“我听说,你好像才二十九岁,是不是?”
薄韫白无心和他客套,放下盖碗,正要离开。
忽然听到魏云山低低地叹了句:“……她应该是十月的生日,这么一算,也二十九了。”
老人?望了一会儿木桌上的纹路,良久,苦涩地笑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我造过?孽,所以,非得落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直觉告诉薄韫白,魏云山接下来要说的事,和柳拂嬿有关。
“报应?”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直起身,语调佯作?无心:“什么报应?”
魏云山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抖抖索索地喝了下去。
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乱喝茶之类的东西。
不像当年,他意气风发,一步步架空岳丈岳母,熬死了发妻,接过?了原本属于?林家的林华集团。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大权在握之后,他却并不觉得充实,反而时常想念妻子曾给他煮的红豆汤圆。
自那以后,他罹患癌症,又失去了长子。女儿从此和他决裂,如今,偌大的家业,也就这样败在了手里?。
许是早就累了的缘故,面?对面?前这个青出于?蓝的年轻人?,尽管知道了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魏云山依然生不出恨来。
反而,想到他和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女儿同岁,魏云山甚至莫名奇妙地,觉出一丝亲切来。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和候在后面?的茶楼经?理招了招手。
茶楼经?理会意,将服务员都带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告诉你也无妨。”
“反正这事儿,已经?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了。”
说着?,魏云山又喝了一杯水。
语气带着?经?年日久的阴翳,很沉,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我曾经?……想过?要除掉我的亲生女儿。”
窗外秋风大起,折断了庭院里?金红色的枫枝。
薄韫白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指骨坚硬如玉,青筋凸起,在冷白皮肤上蜿蜒着?遒劲的轮廓。
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听着?。
“我那时多年轻啊,只?是林家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岳丈、岳母,还有我的妻子,全都压在我头上。”
“我费尽心思讨好他们,才在林华谋了个总经?理的职位。”
“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把我赶出林家。”
“如果这样,我多年来的辛苦耕耘,也就全都白费了。”
没有注意到薄韫白愈发黑沉的脸色,魏云山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所以,我当时可真恨那个女人?啊。那个姓柳的女人?。”
“我告诉她打掉孩子,她不听,哭着?说什么孩子已经?有胎心了,还在她梦里?叫她妈妈,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呵,女人?家就是心肠软。她不是爱钱吗?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心想,这下她总能乖乖听话,去打掉了吧。”
“谁知道,她一分钱也没拿,跑了……”
提起柳韶,魏云山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他拧着?眉头,好像重新想起了被林家长辈压在头顶的那段日子。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岳丈岳母知道。我只?好派人?跟踪她,跑遍了大半个国家,想除掉那个孽种。”
“谁知道,最?后关头,那人?竟然失手了。”
许是病灶太过?严重,魏云山嗓音嘶哑难听,每说两句,就要呛咳许久。
他不停地喝着?水,过?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个道貌岸然的笑容。
“不过?我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庆幸了。”
“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想干什么。林家早就不是威胁,那两个老头老太,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
“真好啊,我的女儿还活着?,也算是我的一个念想。
魏云山做出一脸慈父神态,良久,才半带欣慰,半带怀念地望向薄韫白。
“年轻人?,你有没有我女儿的下落?她是十月份的生日,应该姓……”
最?后这句话还没说完,魏云山忽然感到一阵寒风袭来。
紧接着?,脸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薄韫白眉宇黑沉,锋利的轮廓上戾气极重,双眸深不见底。
他站在原处整理袖口,似是觉得仅这一下挥拳,仍远远不算够。
目光扫过?一旁摇摇欲坠的药液吊架,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勉强忍住了怒意。
“三个月。”他道,“三个月之后,不要让我看到你,或者?魏坤,再次出现在江阑。”-
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医生满面?笑容地宣布,可以出院了。
柳拂嬿努力?克服着?心头的恐惧,开车接薄韫白回家。
一路上都不敢加速,速度奇慢,像是乌龟。
眼看一辆辆送外卖的电动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薄韫白笑着?给她宽心。
“别怕,在没有人?为因素的情况下,国内出车祸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
稍顿又道:“比你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这番话起了些作?用?,柳拂嬿小?小?地加了速,车子开进云庐水榭的大门?。
回到阔别已久的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自薄韫白住院以后,她也回来拿过?几次东西,可却觉得房子太大,空空荡荡,让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其实她以前很喜欢独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静。
带着?未曾诉诸于?口的依恋,柳拂嬿挽上男人?的手臂,很轻地说了声:“欢迎回来。”
薄韫白笑着?侧眸看她。
晚秋时节阳光金灿,落在他眼尾发梢,落下清隽矜倨的光影。
他也学着?柳拂嬿的语气,很轻地在她耳边回了句:“谢谢太太。”
柳拂嬿眨了眨眼。
“为什么这么小?声?”
“是啊。”薄韫白笑意更深,莞尔反问回来,“为什么?”
柳拂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刚出院,我总觉得你身体还挺虚的。”
再次听到这个“虚”字,薄韫白眉尾稍挑,形状好看的唇线流露出一丝不愉。
他也没过?多解释,只?是站在花园边上问了一句:“那要不要试试看?”
“试……什么?”柳拂嬿茫然发问。
稍顿,她忽然想到奇怪的方面?,比如说自己曾在医院许诺的那句“来日方长”。
有种被秋后算账的感觉,她心虚地往后连退两步。
结果都没见男人?举步,只?是伸长了手臂一捞,就直接把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动作?轻松写意,好像只?是举起一片羽毛。
极富力?量感的身形轮廓映在眼前。
柳拂嬿仰起脸,见他下颌线利落分明,喉结轻滚两下,低哑问她:“你想试什么?”
好端端的秋色,清清白白的花园,染上他稍哑的语调,好像都变得缱绻旖旎起来。
刚认识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矜冷淡漠,没想到食髓知味之后,男人?从嗓音到神态,就连喉结的轮廓,都暗涌着?温沉的性张力?。
氛围到这儿了,柳拂嬿抱紧他清劲腰腹,触到熟悉的肌理纹路,喉咙里?也有些发干。
嘴上却仍不放心地问:“你真彻底好了?”
薄韫白掐一掐她腰间的软肉:“要我怎么说你才信?”
柳拂嬿痒得一缩,话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我关心你的身体嘛。”
“这样的话,”男人?似乎想到什么事情,眼眸低垂,“我有个中医上的理论?和你分享。”
素了这么久,眼看此刻箭在弦上,他居然还有余裕去想中医的理论?。
柳拂嬿都不由得对这人?产生了些许敬佩之情。
看着?他略略正色,似乎一本正经?的神态,柳拂嬿信以为真地追问:“什么理论??”
“这个理论?是这样的。”
薄韫白俯下首,薄唇贴在她耳畔,先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才终于?进入正题。
“夫妻之间,适度行周公之事,也是一种养生之道。”
柳拂嬿:“?”
她脸庞错愕地红了起来。
反正也说不过?他,柳拂嬿索性直接把脸埋进薄韫白胸口,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细密的吻落下来。
他大步流星走进房中,耳畔有风吹过?,掀起园中花草的冷香。
而这星点寂寥的冷香,也在他温热的气息间化为恬淡的芳馨。
两人?渐吻渐乱,气息交缠在一起。
柳拂嬿搂住他的脖颈,纠缠间肩上一轻,身上的大衣落在了玄关的地上。
就在此时。
厨房里?,忽然传来滋啦作?响的炒菜声。
柳拂嬿心跳都停了一拍,抬眸望过?去。
厨房竟然亮着?灯,毛玻璃门?后,站着?个辛勤忙碌的人?影,穿着?围裙,左右忙碌。
薄韫白手臂一滞。
气流在胸腔里?翻涌,眼看那人?回过?头来的前一秒,柳拂嬿赶紧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钱姨回过?头,见两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客厅,笑眯眯打着?招呼:“回来啦?饭马上就好。”
原来钱姨早就等?在了家里?,准备着?给他们做一顿大餐庆祝出院,也去去霉气。
所以,尽管这不是她一贯上班的时间,她还是提前过?来了。
距离太远,钱姨没注意柳拂嬿被男人?胸膛蹭乱的头发,也没看清薄韫白喉结上新鲜欲滴的吻痕。
唯独看见了柳拂嬿身上只?穿了一条丝质白色长裙,光洁的肩头和手臂都露在外面?。
钱姨忍不住问候道:“太太,您穿得这么薄,当心外面?冷。”
“嗯嗯。”
柳拂嬿慌里?慌张地应了声,不好意思地推开薄韫白,回到玄关门?口捡自己的大衣。
才将衣服挂在门?口的挂钩上,还未来得及转身,男人?清冽的体温,忽然朝背上覆过?来,带着?略显蛮横的强势。
她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被抵在了门?上。
薄韫白指骨温热,轻轻扣住她垂在两侧的手,动作?很轻,却将她桎梏在掌心,动弹不得。
鼻息滚烫,落在她后颈处,在本来就薄的皮肤上弥漫开一片酥麻。
柳拂嬿一阵惊慌失措:“薄韫白!”
她压低了声音道:“钱姨还在屋里?!”
男人?懒声回她,嗓音里?带着?些低沉缱绻的鼻音:“隔着?一堵墙呢,看不见。”
细碎的吮吻落在耳后,又慢慢朝下,抚过?后颈,描摹着?裙子肩带旁边的蝴蝶骨。
然后,男人?似乎是用?牙齿咬起了她的肩带。
温热而坚硬的齿尖,划过?她细嫩的皮肤。
柳拂嬿被烫得轻轻一缩。
不消多久,薄韫白的嗓音已然染了风雨欲来的晦暗,低声问她:“你那句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兑现?”
第53章 狩猎者
什么时候?
总不能是在这里吧!
柳拂嬿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下意识地往门边躲, 眼前不知何时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别出声。”
薄韫白呼吸沉乱,素来温醇的嗓音染上低哑而强势的气息,几?乎让人觉得陌生。
像是个好?整以暇的狩猎者, 他口中?言语激她:“不是怕被发现?么?”
当然怕。
可意识里为?数不多的清醒还?是逐渐破碎, 溃败不堪。
“转过来。”
朦胧之间,忽然听见薄韫白这么说。
她无法思?考, 昏沉地侧过头去。
男人的唇堵了上?来, 唇齿强势,封住了她凌乱的气息和呜咽。
门口的换衣镜纤尘不染, 映出雪亮的光。
能看见他仍是进?门时那副装束。质感上?乘的暗色衬衫一缕褶皱都无,连头发也丝毫不乱。
腕上?墨绿色表盘掠过净沉的光芒,映出她玫瑰色的侧颊。
似是从她眼中?读到了什么讯号。
下一瞬,薄韫白垂下眸,一只手托起她的腰,小臂表面浮起淡青色的筋脉, 硌得她皮肤发痛。
身体?一轻,还?来不及反应, 整个人就这样被直接举起来, 放到了鞋柜上?。
视野一下子升高, 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之中?。
稍顿, 便见到男人俯首而下。
柳拂嬿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下意识双手攥紧鞋柜边沿,身体?朝后缩。
“放心。”
薄韫白掀眸看她, 眸底晦暗明灭,有种微醺浅醉的慵然。
温言给她宽心:“进?来客厅的时候, 我锁了门。”
柳拂嬿摇摇头。
她不是想问这个。
可是非要直说,又问不出口。
她张了张唇,没吐出什么字来。平素一丝不苟的长直乌发有些蓬乱,纤细身躯孤零零坐在高高的鞋柜上?,眸底惊惶点点,没来由地叫人心生怜爱。
薄韫白吻了吻她冰凉的手背,整个房间里响起温柔的声响。
柳拂嬿这下终于问出口。
“你?……你?不……吗?”
虽然断续委婉,倒也可以达意。
“我?”
薄韫白漆深眉尾稍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问了句:“这样不够吗?”
明明是关心他。
柳拂嬿咬了咬唇,耳根愈烫,足尖碰他一下。
这下引火烧身。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朦胧而模糊,花瓶倒在手旁,绚丽跳动的花色倾洒出来,像一场旖旎的梦。
……
不知过了多久,柳拂嬿浑身发软,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坐在换鞋凳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刚才吞噬全身的浪潮还?未褪尽。
“还?好?吗?”薄韫白俯下身,语调关切。
这人现?在没了刚才那副长驱直入的狠劲儿,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清沉语调,像个温润的五好?丈夫。
“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温水?”
柳拂嬿抱着膝盖看他,小声问:“你?真的不要?”
“……就快开?饭了,时间来不及。”
说完,薄韫白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控诉她刚才的行为?。
“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你?还?招我。”-
回到餐厅,只见钱姨做了顿很丰盛的大餐。
有清淡鲜美的淮扬菜式,也有别具匠心的西菜中?做,将他两人的口味都彻彻底底地照顾妥帖。
还?亲手烤了点心,面皮金黄,形状圆滚滚的,活像中?国象棋,上?面还?印着“将”和“帅”之类的图案。
钱姨拿起两个“车”放在碟子最上?面,一本?正经?地递给两人。
“你?俩把这个车吃掉,去去霉运,以后它就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柳拂嬿没听过这种说法,觉得新鲜有趣,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拿起拿块点心,咬了一口,里面是清甜的红豆百合馅,可口香醇。
“您有心了。”
薄韫白起身去会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只图案精美的礼盒。
他将东西递给钱姨,温声道:“一点不成敬意的小物件,您收着吧。”
柳拂嬿好?奇地瞥了一眼,对那礼盒上?乌金色的凤凰图案有点印象,好?像是之前一场宴会上?东道主送的东西,里面放的是一枚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
知道这东西必定价值不凡,钱姨有些拘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笑着道:“您别客气,我只是过来做顿饭,没费多少力气。”
“您就收着吧。”柳拂嬿弯了弯眸,跟着劝道,“多亏您加班过来,我们才能一到家就有这么一桌好?菜吃。”
听见两人都这么说,钱姨也不再推拒,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礼盒。
薄韫白又道:“一起吃吧,吃过我找司机送您回去。”
“哎哎,好?。那就谢谢你?们啦。”
钱姨笑呵呵地坐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拿起筷子。
钱姨是个实诚人,年轻时烧得一手好?菜,在家乡那边开?私房菜馆。后来遇到贵人指点,去大城市系统性地学?了好?几?年厨艺,这才得到现?在的这份工作。
虽然这笔收入足以叫她家境殷实,但钱姨还?是保留了年轻时的习惯,穿得简单质朴,性格和蔼可亲,偶尔会聊两句自己刚上?高中?的女儿,言语之间爱意满满。
柳拂嬿觉得她和孙阿姨有点像。
想到孙阿姨,就想到了苏城清淡幽远的春茶,浓鲜的虾油杂烩汤,还?有春夏交接之际,那些雨雾弥漫的黄昏。
自然,也想起柳韶。
柳拂嬿不觉垂下眼睫,夹起一片脆藕放入口中?。
却不想,少顷,一小碟剥好?的蟹肉,并着水晶瓶里的蟹醋,被薄韫白推到她手边。
她侧眸望过去,见他眸底温润了然,似乎她的一切心事?都无所遁形。
柳拂嬿抿唇笑了笑,心情轻快了几?分,从那碟印着中?国象棋的点心里挑出写着“帅”的那个,悄悄夹到了他的碗里-
次日是个周末,柳拂嬿还?是和以前一样起得很早。
她换了身要出门的衣服,米色长毛衣勾勒出纤秾身段,黑裙之下搭一双漂亮的长皮靴。耳朵上?带着两颗耳钉,是薄韫白先前买给她的款式。
换好?这些,她站在玄关处,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发型不太顺眼,又取下头上?的鲨鱼夹,重新绾了绾头发。
镜子光芒雪亮,无辜而清白地立在原地,忽然叫她回忆起前一天的事?情。
皮肤上?残存的触感烟花般炸开?,柳拂嬿颊旁掠过一抹彤云。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她回头一看,见薄韫白正好?从楼梯上?下来。
他似乎也要出门,换下了家居服,衣着正式,瞧着隽冷矜倨,皮囊和身形都十分吸睛。
“你?要出门?”薄韫白问。
“嗯。可能晚点才回来。”柳拂嬿道。
想去一趟疏月湾,见见我妈。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薄韫白道:“不巧。我约了你?妈妈过来吃饭,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怔忡地抬起眼,正撞进?他从容自若的目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人像是有了读心术,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和愿望,然后在不露痕迹之间,把一切都周全做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拂嬿将原本?要穿的衣服放下,朝他的方向走回去。
“我也觉得你?们两个应该见一面。”
薄韫白垂眸看她,稍顿,话音低了些许,眉目端沉,带了几?分正色。
“前不久,我和魏云山见过一次。”
听到这个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姓名,柳拂嬿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她甚至都能猜到,魏云山应该是为?了林华集团的事?情才找他。
至于他为?什么要去赴约,大概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吧。
想起魏坤那张阴险的脸,还?有魏云山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柳拂嬿颦了颦眉:“我不想和这家人扯上?联系。”
“我知道。”薄韫白低声道,“他们父子很快就会离开?江阑,以后谁也不会为?难你?。”
柳拂嬿倒是没听过这件事?,有些诧异。
少顷,又听薄韫白道:“不过,临走之前,魏云山告诉了我一些以前的事?情。”
男人站在晚秋的晨光里,眸色温沉,低声道:“我想把这些事?转述给你?。”-
柳韶按响门铃的时候,柳拂嬿就站在玄关,有些坐立不安。
在她得知了那些往事?之后,门外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和她一直以来熟悉的那个形象,似乎有了微妙的偏差和背离。
她踌躇了半秒,才打开?门。
一瞬间,母亲身上?那股特有的熟悉气息,和着寒凉的秋意,拂向了她的面颊。
“小嬿。”
看到是女儿主动过来开?门,柳韶的眼角眉梢涌上?些手足无措的喜色。
看得出,这么多天不见,她很想念女儿。
柳拂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好?在,薄韫白很快也迎了过来:“您过来了。”
见到这个贵气女婿,柳韶脸上?喜色更浓,接连应了几?声。
三人在会客厅坐下。
薄韫白打算煮茶,才拿起茶具,就被柳拂嬿接了过去。
她有些尴尬,想要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趁着头一遍洗茶的功夫,柳拂嬿悄悄观察了几?眼母亲的模样。
她今天穿着一件很显气色的裙子,还?化了妆,本?就秀丽的眉描得愈发好?看。
只是,鬓间似乎多了些白发,在满头青丝之间,有些扎眼。
“你?不用再担心了。”
柳拂嬿垂着眼眸开?口。
“不会再有人,故意伤害我了。”
柳韶怔忡地看着她。
柳韶不知道车祸的事?情。过去这段时间,她和女儿女婿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钱姨。怕她无谓地担心,钱姨特意隐瞒了这件事?。
虽然被蒙在鼓里,但柳韶也没有怀疑过什么。尽管女儿一直不联系她,她也只当对方是在赌气。
并没有想到,原来女儿一直留在医院里,陪护薄韫白。
柳韶此刻的怔忡,是因为?柳拂嬿这样的语气,很明显是知道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世。
她一时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愧,五十多岁的人了,慌乱得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断断续续只问出一句:“你?……”
“我知道姓魏的那家的事?情了。”
柳拂嬿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听到这个姓,柳韶面色由红变白,肩膀瑟缩一阵,微微地发起了抖。
她怕魏云山,怕这个人。
这个人曾要强迫她流产,又天南海北地找她,跟着她,就是为?了夺走她的孩子。
那些惊恐的日日夜夜重新浮现?在眼前,柳韶手脚冰凉,胸腔剧烈起伏两下。
却不料,下一瞬,柳拂嬿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有种笃定而包容的温暖,从她掌心流入柳韶的指尖。
柳韶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小嬿,你?不是不爱让人碰的吗?什么时候好?了?”
柳拂嬿很淡地笑了笑,笑意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她没有多说,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
柳韶嗫嚅两下,没有提魏云山的名字:“那个男的,他找到你?了吗?”
“没有。”柳拂嬿摇摇头,“他本?人还?不认得我,我也没有要去他面前认亲的打算。”
“嗯。”柳韶语气坚定,“那人靠不住,我们不去。”
柳拂嬿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历经?风霜的女人。
她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女,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这么多年,始终是最亲近的陌生人。
“我也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了。”
少顷,她语气柔软几?分。
听到这里,薄韫白站起身。
他手掌温热,揽了一下柳拂嬿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给她勇气。
然后,男人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白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柔和了一切事?物的轮廓。
窗外正对着秋意盎然的花园,花期在晚秋的花仍然倾吐芳菲,丝毫不惧怕霜寒。
柳拂嬿收回看花的视线,低声开?口。
“是我错怪你?了。”
“我不该那么说你?的。”
“你?不是为?了钱,才怀上?我,想要逼迫什么有钱的男人和你?结婚。”
“正相反,怀上?我是一个意外,对吗?”
话音落下,柳韶蓦地抬起头。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与此同时,那双看得出年轻时曾多么媚态横生,如?今却包含沧桑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亮起光。
柳拂嬿忍住鼻酸,又道:“他给了你?很多钱,让你?打掉我。”
“可我那时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不忍心做流产手术,所以一分钱也没要,跑了出来——”
“刚生下我那段时间,你?全国到处换地方,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
两行泪水从柳韶眼中?掉落。
她微笑着,嗓音稍稍发着颤,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了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口吻,低低开?口。
“我怀上?你?三个月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你?想啊,你?是十月的生日。我怀你?三个月的时候,正好?是寒冬腊月,云珀的雪可大了,大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是,在那个梦里,我走在春天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树,粉色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着往下落,也跟下雪一样。”
“那雪落在身上?,却暖洋洋的。”
“是暖雪啊。”
将近过去了三十多年的一个梦,她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好?像眼前也看到了粉白相间的挑花似的。
柳韶笑意更深,又道:“我一直往里走,走到一棵最漂亮的桃花树底下,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嗓音可甜了,一见我,就叫我妈妈。”
柳韶泪光闪烁,唇边却仍笑着,看向她时,嗓音发颤。
“孩子,从那个梦里醒来之后,我忍不住地一直哭。”
“我不想让你?走,我想把你?留下。”
茶杯由烫转凉,许多年的时光从眼前掠过。
柳拂嬿望着杯里的茶水,想起柳韶带她去看婚纱,柳韶送她漂亮的手链。
想起柳韶骗她去扫墓,其实是又去了缅甸赌玉,又一次欠下巨债。
债主们无处不在,到处逼债,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门口,只要见到她,就一定会说很难听的话,会弄坏她身上?带的东西,摔坏她的画具,破坏她重要的考试。
从那以后,她戒备心极重,又自厌自弃。
然后,现?在,柳韶又给了她新的回忆。
桃花树梦境的回忆。
柳拂嬿喝尽了杯中?的冷茶。
她不是不记得,柳韶滥赌、拜金。
可如?今才知道,柳韶把她这个女儿的生命,看得比这一切都更重要。
可那又如?何呢。
她尽管关心女儿的生命。
却并不曾更多地关心女儿的感受,关心女儿内心深处的那些哭喊。
柳拂嬿不知道,其他人的母女关系,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矛盾而复杂。
她望着空空的茶杯,弯了弯唇,说不清眸色是冷是暖。
只是淡声道:“你?要是打掉我,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是啊。”
柳韶苍凉地笑了笑。
少顷,又长长叹息一声,道:“可是,我要是打掉你?,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叫我妈妈了。”
柳拂嬿摸了摸自己的右腕。
那里的疤痕已经?很淡很淡,几?乎看不见了。
她想了一会,卷起长袖,露出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完好?无损的金绿色手链,发出玎玲作响的清脆声音。
见状,柳韶睁大了眼。
“你?看,它之前不是摔断了吗?”
柳拂嬿低声开?口。
“我又修好?了。”
“从那以后,还?是一直都戴着。”-
在秋天即将走到末尾之时,传出了陆皎和薄崇离婚的消息。
消息一出,震惊业界。
也正是同一天,薄崇召开?新闻发布会,在无数台摄像机的镜头下难掩疲态,像是更衰老了好?几?岁。
最终,在所有人面前,他正式宣布,此后将博鹭集团交由长子薄霁明全权负责。
刷到新闻发布会的直播的时候,柳拂嬿极为?意外。
她反复确认了信息后,直接跑去书房,结果就看见,薄韫白正八风不动地在书桌前练字。
“你?怎么没去现?场?”
她震惊地把屏幕递给他看。
“我去干什么?”
薄韫白瞥了一眼手机上?的画面,嗓音是一贯的疏懒散淡:“我又没什么好?宣布的。”
“还?是说——”
他似忽然想起一事?,掀眸看她,眸色清沉,半带揶揄道:“我去宣布,过段时间,就是我和妻子见面一周年的纪念日?”
“……”
柳拂嬿有些语塞,也不自觉被他带歪了话题。
“这么快,就已经?一周年了吗?”
“你?算算日子。”
闻言,薄韫白似有不愉。
“当初婚礼上?迎亲,不是还?拿这个问题难过我么?怎么自己反而忘了。”
柳拂嬿没敢告诉他,当时她对这人还?没有那么上?心。编写迎亲题目的时候,日子也是看着行事?历才算出来的,她脑袋里其实什么都没记。
不过现?在确实今非昔比。她默默决定,待会儿就安装一个纪念日的手机软件。
柳拂嬿站在原地,自己看了会儿那个新闻发布会的视频,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你?父母离婚了,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莹白灯光下,身形清落的男人执笔挥毫,姿态疏朗如?清风明月。
少顷,话音里也漫上?尘埃落定的笑意。
“总算有今天。”
“我为?她开?心。”
见他是这个态度,柳拂嬿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在书桌对面坐了下来,一边翻看男人刚才练的字,一边随口问了句:“那这场发布会开?完,你?们股票会跌吗?”
“应该会。”
话虽如?此,他听起来倒并不怎么担忧:“不过我哥能扳回来。”
“我发现?你?真的很信赖你?哥。”
柳拂嬿托腮看着他。
“手足可能都是这样?”薄韫白语调稍扬,淡声道,“虽说架没少打,感情倒也还?过得去。”
“是这样吗?”
柳拂嬿懵懂地听着,想了想自己的情况。
“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手机忽然震了震。
她低头看,是微信提醒,有一个陌生人发来好?友请求。
这个人的头像是一只恶魔兔子,黑色的耳朵,白色的脸,看起来又萌又凶。
柳拂嬿想了想,才记起,这个角色好?像叫库洛米。
她视线往下移,去看对方的验证信息。
[我是魏澜,有事?找你?]
第54章 库洛米
魏澜把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风格复古, 玻璃墙面纤尘不?染,角落处,黑胶唱机缓慢运转,流淌着古典又悠扬的音乐声。
透过?玻璃墙面, 能看到她穿着一身英伦风格的格子大衣, 头?上戴了顶漂亮的褐色毡帽,愈发衬得那?张明艳面庞美丽夺目。
但?似乎是不太习惯吃苦的东西, 她点了杯粉色的奶昔, 坐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柳拂嬿将车停在门口,走进咖啡厅, 坐在了她的对面。
魏澜眼睛往柳拂嬿这儿瞟了瞟,见对方坐下时目不?斜视地看着桌面,也没?看向自己。
她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柳拂嬿没?注意到她这点微妙的神?态变化。见她看着窗外,自己便也朝窗外瞥了过?去。
很奇妙。虽然两个人之前只见过?一面,还闹得很不?愉快,但?此刻两人面对面坐下, 气氛尽管陌生,却并不?叫人不?适。
魏澜的奶昔里似乎有什么小料, 她一边喝, 一边腮帮子还咕哝咕哝的, 像只瘦瘦的小仓鼠。
女孩身段单薄青涩,是那?种衣架子式的纸片身材。不?知是不?是用了香水, 身上散发出一种清淡的橘子味。
见柳拂嬿进店,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上前:“您要喝点什么?”
柳拂嬿没?看菜单,随口道:“黑咖就行。”
似乎光听?这两个字, 魏澜已经被苦涩感麻痹了舌头?。
她吐了吐舌尖,眼睛难受得眯起?来。
柳拂嬿觉得挺稀奇。
“不?喜欢咖啡, 还约在咖啡厅?”
她主动开口。
语调很自如,没?有那?种生涩的陌生感,半带亲朋之间的揶揄。
“……这儿很漂亮啊。”
魏澜小声接话。
虽然主动约见面的人是魏澜,不?过?看着她现在这个有点别扭又有点拘谨的样子,柳拂嬿也不?催她开口,慢悠悠地看着窗外。
魏澜自己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主动开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拂嬿看向她,长眸沉静,像清澄的深潭,语气没?什么波澜。
“第一次见面那?天。”
“你拔了我一根头?发。”
“那?么早?”魏澜惊讶地脱口而出。
稍顿,才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我演得挺像的呢。”
柳拂嬿弯了弯唇。
面前的女孩好像才二?十三岁,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骄纵任性,不?学无术。第一次见面,又给?她留下那?样的初见印象。
但?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人,就是讨厌不?起?来。
“那?后来,你跟我哥说什么了?”
魏澜又问:“就你出事后不?久,我看他回家?一瘸一拐的,从?那?以后,就消停了不?少。”
“也没?说什么。”柳拂嬿淡声道,“自保而已。”
“那?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看出她不?想?多提,魏澜也没?追问,只是缩了缩肩膀:“我还没?见过?能把他制得那?么服帖的人。”
她又喝了一口奶昔,嚼了两下。
“所以,那?天在病房外面听?见我说话的人是你?”
“嗯。”柳拂嬿轻轻颔首。
“你吓死我了。”
魏澜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哥的人。”
“不?是的。”
见她眉眼灵动,柳拂嬿也不?由?地放缓了语气,温声道:“谢谢你冒着危险过?来找我们。”
在此之前,魏澜眼中的她,一直是清冷疏离的样子。
忽然窥得她温柔一面,好像霜雪消融,冰山上见到阳光。
魏澜怔了怔,目光飞快地从?她脸上移开,耳根稍稍有点红。
柳拂嬿也没?注意这些。
黑咖端上来,她喝了几?口,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想?起?魏澜去病房那?天穿的玫粉色夹克和?绿色毛衣,一张贵气的脸也难得衬出几?分村气。
柳拂嬿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委婉道:“你那?天穿得很独特。”
“我知道!”
魏澜有点羞恼地提高了音量。
然后就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我还不?是怕你伤心!”
“怕我伤心?”柳拂嬿一怔,“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魏澜索性把话说明白:“我总不?能花枝招展地去病房,跟你老公单独相处吧。”
柳拂嬿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专挑我不?在的时候才去的?”
“不?然呢。”
魏澜把头?扭到一边,说话像蚊子哼哼。
“你在明,敌在暗。我本来想?着跟他一块,默默保护你来着。”
她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无奈:“……谁知道你那?么生猛。”
柳拂嬿弯了弯唇。
这么一说,她倒担心起?魏澜来,柔声问:“那?后来,你哥有没?有怀疑你?”
“没?有。”
魏澜咬着吸管道:“他倒是在薄韫白病房门口安了摄像头?,看见我了,问我为什么去找他。”
“你怎么说的?”
魏澜随口道:“我说他长得帅,我多看几?眼也觉得赏心悦目,所以就闲的没?事去找了。”
“……”
柳拂嬿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但?又喝了一口黑咖。
弯弧柔和?的长眉稍稍挑了挑,波澜不?惊的眼中荡起?涟漪。
魏澜眨了眨眼。
这该不?会,就是她吃醋的样子吧!
她偷偷多看了好几?眼,但?语调却佯作十分若无其事,懒洋洋地拖长了道:“你放心。”
“你老公那?种精英款我不?吃。”
“我喜欢野一点的。”
闻言,柳拂嬿垂着眸,继续喝咖啡。
她想?说薄韫白又不?是不?野。
他在巴塞罗那?的万米高空还跳过?伞。
你口中的野男人比得上吗。
但?她终归没?置这个气。
二?十三岁的小姑娘,不?懂得看男人,也很正常。
空气安静一瞬,魏澜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阵狂震。
她应该真的很喜欢库洛米,手机壳也是粉黑色系的库洛米,恶魔兔子穿小裙子。
魏澜拿起?手机,没?好气地朝对面发了半句语音:“别打?扰我。”
结果对面传来的震动反而更猛了。
柳拂嬿关心地问:“这就是你所说的野男朋友吗?”
“谁说是男朋友!”
魏澜冤枉地睁大了眼睛。
“我可忙了,才没?有时间谈男朋友!”
结果就这么一解释的功夫,魏澜不?小心按到了微信的语音播放按钮。
不?容她反应,60s长语音从?扬声器中播出。
“怎么有姐姐了就不?理闺蜜了!”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把这个大美女姐姐挂在嘴边,那?也不?要这么凶我嘛。”
“难道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姐姐又美又清冷气质完爆其他人,是你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再多看一眼就会……”
语音戛然而止。
因为魏澜总算找到了静音键。
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微妙。
这情况,完全不?能多问。
柳拂嬿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而且早在语音播放到一半的时候,就反应很快地开始玩手机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脸颊通红的魏澜喝光了一整杯奶昔,呼吸总算恢复平稳。
她揽了揽鬓旁的碎发,用一种极力强调的严肃语气,沉声开口。
“那?个,其实我今天找你来,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
“嗯嗯,我也觉得。”
柳拂嬿双手捧着咖啡杯,非常认真地看向她。
可说起?这件事,气氛却逐渐变得凝重下来。
魏澜那?双漂亮而明灿的眼中,漫出陈旧且深重的伤痛。
她低低道:“我怀疑我哥,我是说我大哥,林乾。”
“我怀疑他的私人飞机事故,也跟那?个人有关。”
在云珀的二?代圈子里,谁都知道魏澜最黏自己哥哥。
可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保护色。
在背地里,她其实从?来没?有叫过?魏坤一声“哥”。
柳拂嬿听?出了魏澜话里的忌惮和?仇恨。
她轻轻叹息一声:“他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听?到柳拂嬿也认同自己的猜测,魏澜用力掐了掐掌心。
她沉下面色,嗓音愈发凛然。
这样的她看起?来,五官确实和?柳拂嬿有微妙的相似。
魏澜说:“你是让他消停了,你老公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叫他三个月之内离开江阑。”
“可我不?想?这样就算了。”
“我想?让他进监狱。”-
正是秋冬交接之际,灰败的落叶堆满道路两旁。阳光沉黯,像不?透明的劣质玻璃。
魏澜开车长驱直入,进了一片朴实无华的居民小区。
随后,她带着柳拂嬿,轻车熟路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一打?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过?来开门,两人虽亲和?,却都面露憔悴,不?太善谈,看得出没?什么精神?。
柳拂嬿不?知道这户人家?是谁。
只是觉得奇怪,以魏澜的交际圈子,她不?该认识一对这样的夫妻。
魏澜熟络地将蔬果牛奶放在厨房的架子上,叫了声陈叔陈姨。
“哎哟,澜澜,来就来,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哇。”
陈姨笑得欣慰又无奈。
“这些年家?里吃的瓜果牛奶全是你买的,我们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别客气,就顺手的功夫。”
魏澜说着,低下眉眼。
“陈叔叔那?么年轻就走了,您两位就那?么一个儿子……以后日子还长,两位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遇到事儿了需要帮忙,别在意这些虚的,尽管联系我。”
“唉,澜澜,幸亏你孝顺啊。”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提起?独子夭亡的事,陈姨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哥哥,还有我家?阿友,都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怎么就从?天上掉下去了呢。”
“命运难测。”
魏澜眸底掠过?短暂的寒光,有恨意,有忌惮。
她随即垂下眼,笑了笑道,“所以啊姨,您可再别跟我见外了。”
“就在同一天,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从?几?人的对话之中,柳拂嬿渐渐听?出来了,这一户的儿子是飞行员,曾在林乾的私人飞机上担任机长工作。
十多年前那?场事故里,私人飞机不?知为何从?天上坠毁,两人在同一天坠入大海,尸骨无存。
几?人在狭小的客厅里坐下,陈姨似乎肩膀痛,不?经意地抬起?手捶了捶。
魏澜便熟稔地转过?身去,帮老人捏肩。
一边捏,一边柔声问:“对了陈姨,我之前不?是关照你们多回忆一下陈叔叔生前的事,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
“唉,澜澜,我知道你一直觉得那?起?事故有问题。”陈姨疲惫地说,“可警察早就给?出调查结果,说是飞机检修不?当,才会酿成餐具,负责人也入了狱。”
“东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魏澜道,“陈叔叔那?么优秀的飞行员,对于各种突发状况本来都是应对自如的。就算飞机部件出了问题,也不?至于连求救信号都未发出,就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故。”
“呜……”
想?到儿子临死前的绝望,陈姨掩面而泣。
“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澜澜你还那?么小,当年的线索早就全都没?了,案子也结了。现在人走茶凉,光我们在这里想?破脑袋,又有什么用呢。”
“事在人为!”魏澜的语气悲痛却坚定?,“陈姨,您想?一想?,如果有人害他们,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陈叔叔是机长,只要飞机起?飞,他就是天上最可靠、最有话语权的人,如果想?酿成事故,必须先攻破他。”
陈姨痛苦地抱住脑袋:“攻破?怎么攻破?”
“可能会让陈叔叔摄入一些影响认知,或者影响行动能力的药剂之类的。”魏澜循循善诱,“您回忆一下陈叔叔当时的起?居作息和?饮食,他跟什么人接触?一般吃什么?”
“他午餐晚餐都在家?里吃。”陈姨红着眼圈道,“早餐会去家?门口的一个摊子上买油条豆浆。至于接触的人,他那?时候还没?有女朋友……”
陈姨的语调渐渐涌上犹疑。
“你这么一说,他倒是提过?一次,出发前那?天,早点的味道不?太对,茶叶蛋有点苦味。”
“还有,摊子上有个人,坐得离他很近,但?一直背着身。”
魏澜和?柳拂嬿对视一眼,魏澜立刻问:“您见过?那?个人吗?”
“孩子他爸可能见过?。那?天是他俩一起?去吃的早饭。”陈姨推了推一旁的男人,“快想?想?,当时那?人长什么样子?”
“……见了是见了。”
陈叔一头?白发,双目浑浊,大概同样是承受不?了失去独子的打?击,如今已没?什么认真生活的力气了。
他缓慢又机械地说,“但?这么久过?去,早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
魏澜急切道:“您再努力想?想??脸方还是圆?鼻子高还是塌?年纪老还是年轻?要不?……”
她把柳拂嬿往陈叔面前推:“我这个姐姐会画画,您把长相转述给?她,我们可以拿着画去找人。”
“等一下。”
就在这时,柳拂嬿忽然意识到什么。
有时候,事情的线索,可能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快速调出方兴寒的照片,递到陈叔眼皮底下。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陈叔沉默几?秒,眼睛蓦然睁大了。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用力呛咳了两声,嗓音半是恍然,半是愤懑:“就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死鱼眼,我印象太深刻了。绝对是他,虽然当时,他脸上还没?有皱纹,比这张照片上年轻得多。”
剧烈的动摇之后,老人挺直了脊背,眼中重新亮起?坚毅的光。
“我绝不?会认错!”
尽管早有预感,真到了这一刻,魏澜眼里还是漫上眼泪。
她狠狠咬了咬牙关,站起?身。
“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去问方兴寒!”
事情进展到这里,原本已经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可次日,魏澜给?柳拂嬿打?电话,语气极为低落。
“方兴寒虽然早就恢复了意识,伤也差不?多养好了,但?什么也没?认……”
“你们车祸那?件事,他只说是自己想?撞,绝口不?提背后的人。”
“还有害陈叔叔的事情,他明明都记得那?个早点摊子,但?还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怎么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魏澜激动起?来,“帮着我哥害这么多人,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柳拂嬿垂下眸,沉吟了片刻。
论仇恨,魏坤和?方兴寒,是她和?魏澜共同的敌人。
即使私人飞机失事的旧案不?被扯出来,方兴寒仍然会因为车祸的事情入狱。但?自此以后,魏坤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她想?了想?,低声开口。
“方兴寒之所以不?供出魏坤,大概是因为,他最渴望的事情,魏坤已经都帮他实现了。”
“所以,他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电话的另一边,魏澜恍然大悟地深深吸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她恢复了几?分冷静。
“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日下午,魏澜去了公司人事处,说是魏坤的意思,集团现在危在旦夕,需要清除一批冗杂的闲人。
其中,方兴寒担任保洁或保安的父母、妻子,还有姐姐姐夫,全都在开除名单上。
这件事一出,没?过?多久,方兴寒便招了供。警察从?江阑的一家?地下会所带走了魏坤-
魏坤入狱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众人还以为是经济犯罪,细细一查这瓜,才发现这人竟是个法外狂徒,为了财产,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
魏澜十二?岁那?年的车祸,也是他所为。
网上骂声一片,林华集团股价持续暴跌。
柳拂嬿想?了想?,还是发消息问魏澜:[你现在经济上有问题吗?]
魏澜回得倒是很爽快。
[你放心,我有钱。]
[我早就拿零用钱在国外做了投资,现在赚得还不?错。]
稍顿,她又十分罕见地,主动跟这个姐姐澄清了自己身上的那?些难听?传言。
[反正我没?什么败家?爱好,够吃够穿就行。]
柳拂嬿弯了弯唇,回她:[嗯,需要帮忙就和?我说。]
她回消息的时候,金色的阳光落在肩上,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明媚。
薄韫白就坐在她对面。
前几?天天气不?好,昨夜尤甚。一夜雨疏风骤,梢头?的花叶都落了大半。
可今日苏醒,仍迎来了一个美满的晴天。
放下手机,柳拂嬿弯着唇,动作轻盈地拿起?刀叉,将枫糖淋在煎饼上。
又问薄韫白:“你要吗?”
餐桌对面的男人一身白衣黑裤,漆深眉目沉静清矜,衣领稍敞,微微露出锁骨和?胸腹肌肉的清朗轮廓,好看得吊打?明星顶流。
闻言,他也不?答话,倒是把盘子推了过?去。
柳拂嬿思忖片刻,忍着笑,手中枫糖瓶一顿一顿,画了只小狗递给?他。
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回忆涌上心头?,薄韫白掀了掀眉毛。
他指了指新闻app头?条,上面写着魏坤入狱的字样,问:“魏澜之前找你,就为这事?”
柳拂嬿吃着煎饼,点点头?。
薄韫白道:“其实按照那?份做空报告,警察已经开始从?经济犯罪方面着手查魏坤了。他手脚不?太干净,迟早也是入狱。”
“一码归一码。”柳拂嬿咽下煎饼,“魏澜不?希望他哥哥的死因被埋没?,她想?让魏坤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可以理解。”薄韫白点点头?,嗓音温润,漫声问她,“你现在明白手足之情了?”
想?起?薄韫白和?他大哥之间那?种时而互损,时而又极为信赖亲厚的情感,柳拂嬿抿了抿唇,眼底涌起?不?自知的笑意。
“可能有点明白了吧。”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还是不?太熟,不?是很了解,对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看着她略显懵然的眉眼,男人温言给?她宽心:“没?关系,时间还长。”
少顷,又用云淡风轻的语调道:“你对她的事也挺上心。这两天都在那?边忙,几?乎没?怎么找我。”
柳拂嬿一怔,觉出些酸味来,抬头?看他。
男人身形高大清落,似一卷丹青水墨,可与此同时,清隽眉宇却微微蹙起?,眼睫低垂着,眸光沉黯,有种若有若无的落寞。
“找你呀。”
柳拂嬿连忙端着餐盘坐到薄韫白身旁,又亲手给?他喂了颗草莓。
“这不?是事情一完,我就立马回来了。”
刹那?间,一丝熟稔的顽劣从?男人眸底掠过?。
柳拂嬿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他齿关温热,轻轻咬住她指尖。
“我们现在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柳拂嬿柔声道,“吃饭在一起?,办公也在一起?。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还是会待在一起?,聊天放空。这样还不?够吗?”
“嗯。”薄韫白却道,“还不?够。”
隐约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柳拂嬿呼吸一窒,心跳悄然间开始加速。
男人嗓音温醇如玉,薄唇吻了吻她的指尖,低声道:“今天晚上,回房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第55章 红灯笼
自从答应表白以来, 他们确实还是一直分房睡。
当时是觉得节奏太快也不好。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事便被搁置在一旁。
其实?说?实?话,这几天秋意渐深,有时候晚上?睡觉感觉冷, 柳拂嬿有短暂地转过这个念头。
但她也不好意思提, 天亮了就忘到脑后了。
没想到薄韫白这时候提了这个事情。
男人目光温沉,柳拂嬿觉得被他注视的地方?都发起烫。
甜腻的枫糖黏在唇齿之间, 漫开温热的甜香。
“那你帮我?把枕头那些东西抱过?去?。”
过?了会儿, 柳拂嬿小声说?。
吃完早餐,柳拂嬿还是按时去?上?班。
结果, 因为时不时地想起这件事,等到下班回家?的时候,紧张感也达到顶峰,连肚子饿的感觉也消失了。
回家?之后,也只是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喝了一点点粥。
薄韫白倒是仍然安之若素。
他和往常一样?给她盛汤, 夹瘦肉到她碗里,问她:“怎么吃得这么少?”
柳拂嬿也不好意思说?, 自己?在为晚上?要同床共枕的事情紧张。
虽然该做过?的都做过?了, 但想到以后都要睡在同一间卧室里, 感觉还是不大一样?。
“不太饿。”她避重就轻地说?。
薄韫白见她目光躲闪,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让她抬头对着自己?。
“脸上?都没什么肉, 还不吃饭。”
柳拂嬿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有肉比较好看??”
“……”
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薄韫白稍怔,轻轻笑了下:“我?可?没这么说?。都好看?。”
“但是有点肉的话, ”他沉吟,“显得生?活更?幸福一点?”
“你也没肉。”柳拂嬿戳了戳他,又摸了摸自己?,对比后得出结论,“比我?还少。”
薄韫白挑了下眉尾,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我?的都长在别处,要摸一摸吗?”
这荤话突如其来。
柳拂嬿动作一僵,眼睫颤了颤,完全不知道怎么接。
见她一脸纯情,薄韫白笑了下,眸底慵然褪去?,又恢复了霁月光风的模样?,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他温声哄道:“再喝点汤吧,不然一会儿没精神。”
吃过?饭,薄韫白问她:“你今天要办公吗?”
“可?以不用。”柳拂嬿道,“讲课的课件延用去?年的,稍微改一下就行?,我?在学校已经改过?了。”
“那我?们,”男人抬眸,望了眼楼上?影音室的方?向,问她,“一起看?个电影?”
影音室的设备比一些电影院的VIP放映厅更?好。高保真巨幕,环绕式音响。
真皮沙发柔软舒适,一坐下去?,感觉疲惫了一天的灵魂都熨帖了。
最终选了个很经典的爱情片看?。
这片子举世闻名,但两个人之前竟然都没看?过?。
“是不是就等着今天和我?一起看??”
薄韫白扯唇问她。
室内黑暗,仅有巨幅的荧幕亮着。但他嗓音响在耳畔,温润清朗,像柔和的光。
伴随着第一句台词的响起,柳拂嬿枕在了他的肩上?。
“可?能?是吧。”她小声回答。
以前她不喜欢看?爱情片。
主要是没什么憧憬,也代入不进去?。
是在认识薄韫白之后。
渐渐地,对这些都有了期待。
电影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一幕一幕,描摹出乱世之下的爱意咏唱。
柳拂嬿默默地看?着。
女主角的性格很主动、很积极,大胆倾吐爱意,面对什么处境都游刃有余。
一年以前的她,会对这样?的角色敬而?远之。
可?是,今时今日,她开始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电影结束,缠绵悱恻的片尾音乐响起来。
柳拂嬿仍是那个枕在他肩上?的动作。
然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了他的腰腹。
她说?:“我?们回房间吧。”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薄韫白略有些怔忡,垂眸看?她半秒,才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动作细微而?小心,仿佛生?怕惊飞了短暂驻足的蝴蝶。
“这样?回?”他看?着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带着笑音问。
“不行?吗?”
柳拂嬿认真地反问了一句,同时也没有松手,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了。
然后,面颊在他颈旁,幅度很小地蹭了蹭。
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语气,带着几分被偏爱的骄矜,小声道:“抱我?。”
耳畔晕开声低笑。
少顷,身体一轻,薄韫白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寒露,你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男人身躯凑近几分,大手握着她的腰。
少顷,微微仰首,额头贴在她前额上?。
黑暗的影音室里,依然能?看?到他双眸明亮,眼睫上?流淌着幽蓝色的光。
柳拂嬿没说?话。
取而?代之的是,在这极近的距离之下,她闭上?眼,唇瓣微微抿了抿。
呼吸拂过?彼此的皮肤,在恬静的气息里,无声地索吻。
下一秒,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愈发靠近,吻落下来,温柔至极。
阖着眸,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似乎能?听见他喉结滑动的声音。
他下颌长出了星点胡茬,轻轻地印在她的皮肤上?,传来粗砺的痒感。
安静的夜,两个人越吻越深。
柳拂嬿被薄韫白抱回房间。
开门的一刹那,晚风穿堂而?过?,纱帘鼓起,像大团的棉花糖,又像鼓胀而?翻涌的梦境。
这是她第二次进薄韫白的卧室,还未看?清陈设,就先嗅到一股寒冽清淡的气息。
他的房间极为简约,深灰色的床品,浅烟灰的帘幕。书桌雪白,上?面随手放着几本外语书。
这一侧的窗景比她那侧萧条一些,看?不见花园,只能?看?见清蓝色的池水,以及几棵几乎落尽叶片的树。
薄韫白将她放在床铺上?,盖好被子之后,像是要转身离开。
柳拂嬿搂住他的脖子:“不许走。”
他温声:“影音室的电源还没关。”
“一会儿再关。”柳拂嬿反而?搂得更?紧了,“不许走。”
他便没再离开,而?是倚着床头,在另一边躺下,将柳拂嬿揽进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黏我??”
薄韫白语调比平时更?轻,下颌抵在她头顶,像在安抚一只弃猫。
“你不喜欢吗?”她小声问。
男人笑着反问:“怎么可?能?不喜欢?”
话音刚落,见她又弯着眸笑起来,眸底映着月光,有种纯粹的耀眼。
这一夜,两人相拥入眠。
依靠他的体温,柳拂嬿睡得很安稳,甚至难得地做了个美梦。
就好像,终于找到离散多年的港湾-
魏坤入狱没多久,魏云山病危的消息传来。
[我?想了好久,姑且还是和你说?一声]
[医生?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就在这几天了]
看?完魏澜的消息,左右学校无事,柳拂嬿姑且还是去?了一趟医院。
病房里十分安静。
没想到魏云山闹到这么众叛亲离的地步,到最后,病床前堆了一堆奢侈金贵的慰问礼品,却只有魏澜一个女儿陪着。
话虽如此,这女儿也不见得有多伤感,只是坐在一旁。
见柳拂嬿走进来,魏澜有点惊讶地站起身,好像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柳拂嬿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父亲的身影。
然而?,与想象中的高大伟岸不同,面前的魏云山满面褐斑,憔悴不已。瘦削的脸颊凹陷下去?,身躯萎缩得像一颗干核桃。
他好像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迷迷糊糊地看?向柳拂嬿,目光混沌而?浑浊。
“你是谁?”
未得到回答,他又道:“是公司的人吗?”
柳拂嬿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目光缓缓从他面上?扫过?。
纵使已经病成这个样?子,还是能?看?出他骨相端正,眼形流畅,不难想象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怪不得能?娶到林华集团的大小姐,又让年轻的柳韶心折。
柳拂嬿收回目光。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让她心头略过?波澜。
她嘴唇的弧度,长得和这个人很像。
见她迟迟不语,但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魏云山费力地支起身,瞪大了眼睛,观察她的五官轮廓。
少顷,老人嘴唇颤抖起来,眼中浊芒闪烁,扯动嘶哑的声带,竭力问了句:“你多大了?”
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柳拂嬿找了张椅子,离病床不远不近,就那么坐下来,垂眸俯视他。
魏云山愈发急切,尾音颤抖不已:“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妈妈,是不是姓柳?”
术后的伤口再次牵动神经,痛得他轻轻嘶了口冷气。他经历了那么多次化疗,精神被打垮,头发也几乎掉光,身体里早就是千疮百孔。
可?是没有一刻,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么痛苦。
既抱有隐约的希望,却又生?怕自己?猜错了,挣扎又渴望,怀疑而?惧怕。
痛苦难耐。
柳拂嬿安静地坐在原地。
她看?见魏云山伸出手,好像想要触碰到她。
但距离太远了。
他竭尽全力,伸直干枯的手臂,还是只摸到一团冰凉的虚无。
浑浊的眼泪从老人眼中滴落。
他眼睛微张,看?着柳拂嬿,没有了动弹的力气。
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
刺耳的“嘀——”声响起,宣告了魏云山的离世。
微不可?见的,柳拂嬿眼睫颤了颤。
魏澜站起身,盖住了魏云山的眼睛。
“爸,一路走好。”
她低声说?-
医院楼顶有个天台,年久失修,光芒灰暗,到处横着废旧的钢材。
魏澜踩在一块石头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又问柳拂嬿:“你要吗?”
“不用了。”柳拂嬿摇头。
魏澜垂头吸烟,火光照亮眸底,无数情绪在其间一闪而?过?。
柳拂嬿望了一眼天。
灰蒙蒙的,要下雨了。
气温稍微有点冷,她抱住手臂,对魏澜道:“他也没给你留什么遗言。”
“是没留。”魏澜语调讥讽,“但他几万字的遗嘱正锁在律师的保险箱里。”
柳拂嬿看?她:“你和他关系不好?”
魏澜半晌没回,看?了看?自己?的足尖,才低声开口,语气也染上?烟草的苦味。
“前两天,我?去?监狱见了魏坤一面。”
“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爸也不喜欢林乾,因为不是一个姓,这事儿一直是爸心头的一块疤。”
“所以,他下手才能?那么容易。”
魏澜用力踢了踢脚旁的钢材。
奢贵的小羊皮靴,鞋头瞬间破了一片皮,像个丑陋的黑疤。她全然不在意,又踢了第二脚。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兄长。”
“我?有什么可?眷恋的。”
怕她踢伤自己?,柳拂嬿把她从那块黑石头上?拉下来,问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魏澜咬住烟,双手交叠,活动了一下关节。
“林华那么大个烂摊子,总不能?没人收拾。”
柳拂嬿抬眸:“你要接过?来?”
魏澜说?:“我?在国外,倒也不是真的混日子去?了,也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稍顿,又不确定?地说?:“而?且我?接手……你老公应该就不会再针对林华了吧?”
她沉吟:“没准林华还没死透?”
见柳拂嬿不接话,魏澜有点慌了:“拜托,你给个准话呗。”
“应该吧。”柳拂嬿抿去?笑意,“他本来后续还有动作,我?叫他停下就行?。”
“好!”听她这么说?,魏澜恢复了气势。
她右拳头猛打一下左掌心:“那看?我?的,回去?大干一场!”
说?完,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现在魏坤入狱,估计不是无期就是死缓,你也不用再遵守那个不认魏家?的诺言了。”
魏澜双眸明亮,兴冲冲问她:“怎么样?,对我?们这个破林华有兴趣吗?”
柳拂嬿看?她一会儿,忽然道:“我?感觉你不像妹妹。像个弟弟。”
“管它像什么的。”魏澜满不在乎,又道,“先破而?后立,等我?重振公司业务——”
她看?向柳拂嬿,话说?得斩钉截铁:“分你一半股权。”
“不用了吧?”柳拂嬿道,“我?没兴趣。”
“听我?的。”魏澜认真劝她,“捏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这样?,你在你老公面前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说?着,又担心地看?她一眼。
“我?听说?大学讲师工资不高,充其量就是个稳定?。”
柳拂嬿:“……”
她也有点习惯了魏澜的直白,便道:“我?从来没被动过?。”
魏澜道:“可?我?听说?你俩一开始是契约婚姻。”
柳拂嬿说?:“现在是事实?婚姻了。”
魏澜有点纠结地蹙了蹙眉,但想到薄韫白曾经在车祸时那样?保护柳拂嬿,又松开了眉毛。
“好吧,那你这一半,先在我?这留着。”
说?完,她不确定?地看?向柳拂嬿,语调也放低了,有些小心翼翼。
“既然不要股权。”
“那你要认一下魏家?吗?”
其实?她问这个问题,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还不是特别了解柳拂嬿的性格,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如表面上?那么清冷淡漠,万一觉得这个问题是看?不起她,发起脾气来可?怎么办。
作为家?里人,她只是想主动给柳拂嬿提供另一个选择。
然而?,出乎意料地,柳拂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反应。
她只是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魏拂嬿。”
听完,自己?也笑了一下,嗓音有种霜花般的温柔。
“挺难听的。”
她看?向魏澜:“我?还是想姓柳。”
干燥的寒风拂过?天台,钢材深处隐隐发出回声。
见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这个问题,魏澜怔忡三?秒,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巧,我?也觉得姓魏很难听。”
她将抽了一半的烟碾灭,随意捏在手里,低声道:“我?打算改姓林。”
“等葬礼办完,再把姥姥姥爷也接回来。”
“……我?妈爱了他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魏澜轻声道:“如果逝者真在天有灵,我?想给她留点东西。”
“嗯。”柳拂嬿颔首,柔声道,“祝你顺利。”
时间不早,也该回学校去?了。她转身欲走,举步前又想起一事:“对了,魏云山葬礼就不用叫我?了。”
“好。”魏澜应下来。
柳拂嬿道:“再见。”
魏澜也说?:“拜拜。”
柳拂嬿转身离开天台。
风变得更?大了,尘埃在半空中四散飞舞,衣角半鼓起来,旗帜般飘扬着。
不过?,即使如此,寒风似乎并没有吹散自身后传来的那句话。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拜拜,姐姐。”-
天气越来越凉,白昼越来越短。最后一门期末考结束,江阑美院正式进入了寒假。
临近年关,江阑城下了第一场雪。
行?道树挂上?了红彤彤的小灯笼,居民?区里也不时有鞭炮声响起。
除夕这天,薄韫白开车,带柳拂嬿去?薄家?吃饭。
薄家?老宅被布置得吉祥喜庆,摆满了各种很有说?头的老物件。薄霁明穿了身红色西装,揽着穿红色旗袍的蓝玥,两个人显得和蔼又喜气。
看?来接手博鹭以来,薄霁明事事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人也愈发自信坚定?,不再说?那些“不如弟弟”的颓丧话了。
眼下,他正举着一件貌似是同牌子的红色西装,极力怂恿薄韫白也穿上?。
“大过?年的,穿这个喜庆。”
薄韫白淡声道:“我?不信这套。”
“你不是就爱穿这个牌子?”薄霁明循循善诱,“衣柜里十几件都是这牌子。”
“……这是红的。”薄韫白强调。
“红的怎么了?”薄霁明忽然看?见柳拂嬿,福至心灵,语调也喜悦地抬高了,“你结婚不就穿的红色?”
薄韫白:“……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薄霁明转过?来问柳拂嬿,“弟妹,你和他说?,穿红色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话题的焦点一下子落在柳拂嬿身上?,这时候,她口中的酥糖还没咽下去?。
“嗯……”她秉着客观中立的态度,由衷给出答案。
“确实?也挺帅的。”
空气寂静三?秒,薄韫白叹了口气,抓过?薄霁明手里的衣服,认命地上?楼去?换。
柳拂嬿吃完酥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忽然看?见蓝玥朝她招手,又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她跟过?去?,两人一起趴在门边上?,听见薄崇正在打电话求陆皎过?来。
“虽然离婚了,到底还是一家?人,还有这么多孩子在。”
薄崇居然也能?有这么拉下脸面的时候。
他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又好言好语地劝:“还是过?来吧,咱们一起吃个年夜饭,好不好?”
看?来还没听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薄崇垂头丧气地发了一会儿呆,又重新拨过?去?。
少顷,手机震了震。
柳拂嬿朝眼睛弯弯的蓝玥做了个道别的手势,悄悄离开阳台。
打开微信,见陶曦薇发来一张照片。
一个柳拂嬿脸熟但不认识的帅哥躺在雪地里,头顶上?还被画了两个兔子耳朵。
她言简意赅发过?去?一个字:囍。
陶曦薇:[那要看?他表现!]
柳拂嬿懒得跟这个有点傲娇的闺蜜多说?,打开朋友圈,正好刷到乔思思母子平安的消息。
从来没见过?赵林笑得这么灿烂。
柳拂嬿点了个赞。
刷完手机,她又等了一阵,也没见薄韫白换好衣服下来。
她想这人是不是闹别扭了,上?去?敲门。
门打开,薄韫白还穿着他自己?来时的那套衣服,手里拿着手机,语带揶揄:“这么快就想我?了?”
嗯,她就喜欢心胸开阔的男人。
见四下无人,柳拂嬿踮脚吻了吻他。
然后才道:“看?你一直没下来。”
薄韫白扬起手机:“沈清夜给我?打了个电话。”
柳拂嬿一脸同情:“他还在加班?”
“没。”薄韫白语气里透着些匪夷所思,“好像是表白成了,来跟我?显摆。”
“是吗!”柳拂嬿也挺为人高兴,“那你祝福他了吗?”
“祝福?”薄韫白淡哂,“我?没挂电话,听他说?完,已经仁至义尽了。”
柳拂嬿叹息一声,见薄霁明给他的衣服扔放在床上?。
其实?这套西装也挺好看?。红色很正,跟他婚礼那天穿的吉服是一个色调,典雅不俗。
柳拂嬿可?还记得他那天的模样?,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不像杀伐决断的现代人,倒像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王爷。
她笑着道:“别拖了,快换上?衣服下去?吧。”
薄韫白抿了抿唇,蹙着眉又说?了一遍:“它是红的。”
柳拂嬿忍俊不禁,牵着他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
她语调轻盈:“那这样?吧,我?陪你。”
薄韫白不解:“你怎么陪我??”
柳拂嬿将鬓发揽到耳后,指了指眼尾处的皮肤,柔声道:“我?有一颗红痣。”
她说?着,走到镜子前,用纸巾蹭掉了遮瑕膏。
眼尾的朱砂痣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画龙点睛一般,缀在她这张清冷的面容上?,愈发艳丽夺目。
柳拂嬿转过?身,素来清淡的笑意,也被这颗痣点染出几分妖艳的冶丽。
她漫声道:“我?以后都不遮这颗痣了,你觉得怎么样??”
第56章 霜华尽(正文完结)
印象里, 这颗痣,他只见过一次。
薄韫白?忽然记起,之?前有几?次,他不经意地注意到这个地方, 柳拂嬿总是?有些遮掩, 不太自在的意思。
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 似乎是?不太好的事情。
男人眸底涌起些沉黯的情绪, 眉心稍稍拧起半分,却不知该不该问。
想要更了解她。
却又怕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却没想到, 柳拂嬿对着镜中的自己,半是?新奇半是?陌生地看了一会儿,随口道?:“之?前遇到一些很讨厌的事情,我就把它遮起来了。”
“现?在想想,不用这样的。”
她弯了弯唇。
“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愚昧遮盖自己?”
“……什么事情?”
薄韫白?在她身旁坐下,和镜子里的她相对视。
“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拂嬿的语气云淡风轻。
“就是?, 我当时所?在的高中,风气不太好。”
她转过身, 看着一旁的薄韫白?, 轻声道?:“你?可能?也发?现?了, 在认识你?之?前,我很讨厌异性”
“而且, 也受不了任何人碰我。关系再好的闺蜜, 或者我妈,都不行。”
他自然知道?这件事。
可原来, 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柳拂嬿声音渐低:“因为,以前高中的时候, 有那种痞里痞气的男生和我表白?。”
“不答应,就把我堵在墙角,然后过来摸我的脸,之?类的。”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回忆,不过随着成长,如今的她再回头去想,并不会为此感到受伤。
薄韫白?却拧起了眉头。
他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低声道?:“当时没有人保护你?吗?老师呢?”
“……老师也管不了那么面面俱到吧。”
“我又是?艺术生,也不指望我考名校。”
年少时的失望,从她语气里短暂掠过。
然而,这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柳拂嬿随即轻松地摇了摇头:“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她说着,轻轻眨了眨眼。
“那些人外强中干,看着凶,其?实胆子都小。”
“所?以我身上一直带着削笔刀。”
故事讲述起来总是?轻描淡写。可只有经历其?中的人,才知晓其?中的分量。
原来那么漫长的,孤单一人的岁月里。
她经历了那么多,足以打碎一个人的事情。
薄韫白?没有办法去想,当时的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而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出现?在她身边。
他用指腹轻轻抚了抚柳拂嬿的眼尾,哑声问:“那这颗痣呢?”
“也是?因为那群人。”
柳拂嬿抿了抿唇。
“他们以前说得很难听。说我长这颗痣,就是?为了……”
“为了勾.引男人。”
只是?重复这几?个字,也让人十分不舒服。
柳拂嬿皱起眉,随手拿起薄韫白?的水杯喝了两口,深呼吸一下,语气才又恢复了轻盈。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遮起来。”
原因讲完了,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
可过了许久,薄韫白?还是?不曾从情绪中走出来。
柳拂嬿见他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跟着低下头去看。
这才见到他的表情。
男人唇线抿得平直,额前暴起淡淡的青筋,眸色黑沉如夜雾,翻涌着极为锋利的戾气。
眼尾似乎有很淡很淡的一抹红。
见她的视线追过来看,男人嗓音低哑地偏过头。
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喉结滚动两下,最?后只吐出一句:“……这种混账话,不值得记这么多年。”
“以后忘掉吧。”
“嗯,我明?白?的。”
柳拂嬿听话地点点头。
似乎,每次说起这些事情,他的反应总是?比自己大得多。
上次也是?。
尽管自己不是?不生气,但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心头那种生气的情绪,也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
“没关系的。”
柳拂嬿反过来安慰他,语气温柔:“在市井小地方长大,谁没被?骂过几?句难听话,你?不要这么难过。”
薄韫白?没回答,眉心拧得愈紧,眼中戾气不减。
柳拂嬿有些心里没底,又问他:“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问完,男人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甚至以为不会听见回答的时候,他终于沉声开口。
“我在想。”
男人指间?关节微响,嗓音低哑黑沉。
“现?在就去苏城,找到那些人,挨个揍在脸上。”
柳拂嬿弯了弯唇,赶紧抚摸他的背,给他顺毛。
“算啦,算啦。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已经没有那些事了呀。”
远处忽然响起鞭炮声,听不太真切,却提醒人新年的讯息。
柳拂嬿抬起目光,看着窗外圆滚滚的小灯笼。
新的一年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到来了。
她差点就要忘记,已经过去的上一个新年,她独自窝在家里,也没怎么拾掇自己,就那样随意披散着头发?,对着新闻节目,吃一盘煮好后冷掉变坨的速冻水饺。
如果现?在的她给那时候的她打个电话,说自己现?在有爱人,有亲人,对方大概完全不会相信吧。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
柳拂嬿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薄韫白?。
如果没有遇见他,那种死水一潭的生活,大概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她也不会,遇见后来所?珍惜的一切。
柳拂嬿抬起手,掌心温热,握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阿韫,我告诉你?这些,其?实是?想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它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男人抬眸看她,哑声问:“是?什么?”
柳拂嬿笑着道?:“是?你?让我不再恐惧与人接触,让我接纳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恨,我的爱,我的这颗痣。”
“也是?你?,知道?我的所?有,见过我的一切。”
“所?以——”
她坐在窗下,微微偏过头。
玻璃上结着晶莹剔透的霜花,红色的剪纸映着窗外的雪光,温暖地流淌在她的眼睫上。
那双记忆中清冷又疏离的长眸,不知何时早已霜雪化尽,像春江花月那般温婉明?亮。
她嫣然一笑,像一场雾气散尽的清晨,曙光乍现?的初晓。
嗓音里,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所?以,我已经彻底痊愈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更温暖一些。虽然积雪未化,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情人节前一晚,陶曦薇打来电话,说自己很紧张,希望柳拂嬿陪她度过这段忐忑时光。
原话是?这样的:“主要也不知道?,某个狗男人会不会叫我出去约会。”
“不过我在装行李。”柳拂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可能?没空一直坐在手机前面,戴着耳机陪你?可以吗?”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陶曦薇问。
“去巴黎。”柳拂嬿看了眼时间?,“再过两小时上飞机,睡一觉醒来,应该就到地方了。”
“天哪,跟你?老公去过情人节?”
陶曦薇比了个大拇指。
“太浪漫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柳拂嬿给她纠正?:“我们是?新婚夫妻。”
戴上耳机,她继续翻箱倒柜,在找护照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本眼熟的白?色封皮文件。
柳拂嬿指尖一顿,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之?前和薄韫白?签过的那份合同。
就在那个秋天的夜晚,他把自己那一份丢进?了碎纸机。
柳拂嬿当时还不确定后来会怎么发?展,保险起见,她并没有销毁自己这份。
现?在再读那些冰冷又生硬的条款,只觉得有点好笑。
真香可能?是?人共同的天性。
她将合同重新放回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去书房,一并把它碎掉。
回想起当时签合同的心情,简直有些恍若隔世?。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合作确实挺愉快。
虽然她当初说出上述憧憬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意思。
望着这个东西,柳拂嬿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过了阵,才被?耳机里陶曦薇的声音唤了回来。
“喂喂,嬿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在听。”她赶紧道?,“怎么了?”
陶曦薇也没怀疑,接着道?:“反正?就是?我这次回家,我妈给我塞了好多家里那边的好吃的,叫我带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哇?”
“等我回来吧。”柳拂嬿弯了弯唇,“你?记得替我谢谢孙阿姨。”
“这有啥好谢的。”陶曦薇毋庸置疑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咱俩什么关系。”
本以为她还要大聊特聊一场,结果这个本以为会持续很久的电话,在十分钟后就迎来了结束。
“我不跟你?说了啊,”陶曦薇匆匆摆摆手,“钟俞给我发?消息了。”
柳拂嬿还在思忖是?“钟俞”还是?“终于”,结果就这样错过了吐槽的最?佳时机。
一句重色轻友还没说出来,听筒里已经响起无情的嘟嘟声。
少顷,听见身后有人敲门。
回过头,就见薄韫白?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在那儿了。
天气渐凉,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愈发?显得脖颈修长,肩宽腰窄,比例绝佳。
其?实这衣服柳拂嬿在广告上见模特穿过,那么一张混血神颜,穿起来也就平平无奇。
偏薄韫白?的身形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都能?毫不费力就穿得好看。
男人抱臂倚在门边,乌发?低垂,眸底光影明?灭。
嗓音懒淡,问她:“打完了?”
“嗯。”柳拂嬿有点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别人能?占用你?,我就不能?占?”
似乎等得有些久了,薄韫白?唇畔并无一贯笑意。
他走进?来,也在床沿坐下,不由分说揽过她的腰。
“想和老婆多待一会儿,不是?人之?常情?”
“是?是?。”柳拂嬿像哄学生似的哄他,然后才道?,“不过能?不能?等一会儿?我东西还没收完……”
被?他这么一抱,柳拂嬿够不着行李箱了,还没装进?去的画具只能?捏在手里。
“我帮你?装。”男人接过那盘画具,漫声道?,“你?坐这指挥我。”
柳拂嬿其?实不大会装行李箱,往往去的时候还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回的时候就装不下了,只好硬塞。
没想到薄韫白?一接手,也不知道?他怎么仿的,箱子里每个功能?区瞬间?分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小小一个行李箱,就在她眼皮底下,变得跟多啦A梦的口袋一样能?装。
衣服、素描本、化妆包、洗漱用品等装好后,薄韫白?转身问她:“还有吗?”
“……”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拂嬿抿了抿唇,就这样直视着他,然后坦坦荡荡地开口了。
“有的。”
“还有内衣。”
听到最?后两个字,薄韫白?隽冷清矜的眉宇碎裂一道?缝隙。
他的神态倒是?没有明?显的变化,站姿也仍是?那副散淡随意的模样。
但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柳拂嬿背过身去,打开衣柜内层。
尽管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反正?,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小声道?:“正?好你?在。我没想好带哪几?套,你?也帮忙挑挑看?”
柜门打开,几?抹冷调的颜色映入眼帘。
淡白?、烟青、银灰、纯黑……
都是?那种没有繁复蕾丝的款式,简约却愈显高级。
薄韫白?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并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在大开的柜门前沉默一瞬,一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诚心让他帮忙参谋,还是?有些暗戳戳的别的心思。
“……这样挂着,我也看不出来。”
稍顿,男人垂眸看她。
“等你?穿在身上,我才知道?。”
“穿在身上?”
柳拂嬿错愕一瞬,眯了眯眼,眼尾那颗朱砂痣十分冶艳,明?亮得毫不遮掩。
她凑近薄韫白?一步,低声道?:“现?在就穿,还赶得上飞机吗?”-
事实证明?,自家的飞机不用赶,多等一个小时也没什么问题。
夜色浓沉,飞机直入云端。
经历一场缱绻旖旎,柳拂嬿浑身发?软,也就不太爱动,裹着薄毯看向窗外。
以前,每年画展频繁的那几?个月,她也没少连夜飞过外地。
但那时都独来独往,吃饭随便对付,一上交通工具就是?补眠。
不像此刻,薄韫白?也在飞机上,两人同行。
而且,一想到飞行的目的是?出门约会,心情也变得不太一样。
柳拂嬿不自觉弯起唇,感觉黑蒙蒙的夜空也明?亮了许多。
然而不多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又赶紧收了笑意。
少顷,薄韫白?端着一碗东西过来。
“累了吧?补充点体力。”
……还不是?因为你?!
柳拂嬿轻轻踢他。
男人扯起唇,故意道?:“不够?还想?”
这么说着,他似乎真好奇起来。
“如果是?在飞机上,感觉会不会不太一样?”
柳拂嬿生怕他想着想着又付诸实践,赶紧揭开毯子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碗水果罐头。
罐头不稀奇,但这一碗色鲜料足,好像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白?兰地泡的。”薄韫白?道?,“刚才又煮了一下,度数不高。”
柳拂嬿用小勺搅了搅,看见里面有桃子块、草莓和梨,散发?着层次浓厚的甜香,跟以前吃的那种糖水味道?确实不太一样。
她警惕地看一眼薄韫白?。
“你?是?不是?要灌醉我。”
薄韫白?嗓音懒淡。
“真想灌醉,哪用那么费劲。”
也是?。在他面前,自己酒量一贯不高。
柳拂嬿抿了抿唇。
却没想到,过了阵,又听见他再度开口。
“更何况——”
说着,男人眸底涌起些晦暗之?色,唇畔笑意沉沉,语调带着有几?分意有所?指。
“比起醉的时候,我更喜欢你?清醒的样子。”
也不等她反应过来。
男人凑近她身畔,漆沉双眸染着暧昧的慵然之?意,指尖轻抬,用粗糙温热的指腹,若有若无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
下一瞬,些微痛感传来。
柳拂嬿怔了怔才想起,就在下唇的地方,还有她自己留下的淡淡牙印,尚未消退。
数小时前的凌乱碎片涌入脑海,柳拂嬿红着耳根把他推远,默默吃起了水果罐头-
冬日的巴黎氤氲着白?雾,香榭丽舍大街落了雪。
即使圣诞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些店门前仍挂着圣诞小雪人。
下了飞机,在饭店吃过午饭,便去巴黎歌剧院看芭蕾舞剧。
为了庆祝情人节,剧院上映古典又浪漫的《睡美人》。其?中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主角奥罗拉公主表演玫瑰柔板。
舞剧结束,天色将晚未晚,薄韫白?带她来到塞纳河畔。
河上灯火点点,水波清澈,倒映出这座世?界上最?浪漫的不夜城。
岸边漂着几?条游船,其?中一条尤为吸引人,白?色船身偌大而宏伟,船沿满是?鲜花,花团锦簇,甲板上也散落着红白?交织的玫瑰花瓣。
柳拂嬿看见,有点雀跃地和薄韫白?说:“那艘船好漂亮。”
似有一丝笑意从男人眸底掠过,他语调如常:“那我们上去看看?”
“可以吗?”柳拂嬿问,“你?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薄韫白?替她整理围巾,温声道?:“没有了。”
两人踏上游船,柳拂嬿有些疑惑。她明?明?见其?他几?艘船上都有人,怎么只有这一条是?空的。
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抛到了脑后。
因为下一秒,埃菲尔铁塔亮起聚光灯,整座巴黎都被?光芒照亮。
游船缓缓启航,夜幕像一张黑色的宣纸,整座城市的灯火恍若漫天繁星。
她双手握紧手里的热巧克力,一会儿往船左边看,一会儿又往右边看,只觉得目不暇接。
就在船只驶到中心的时候。夜色越来越浓,天上又飘起了雪。
沁凉的六角霜花落下来,沾在柳拂嬿的额发?上,细微而纯净的白?。
她喝掉热巧克力上漂浮的一朵雪花,弯着唇笑起来。
薄韫白?站在她身后,将落在她肩膀上的细雪轻轻拂去。
“柳拂嬿。”
他忽然开口。
好久没有听过他叫自己的全名。
男人语调清润,和两人身旁的水色雪光一样,涌动着一种纯粹而真挚的情绪。
柳拂嬿稍稍一怔,回身看他。
说不清是?不是?已经有了预感。
下一秒,薄韫白?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黑色的珠宝盒,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虽然我们已经领过了结婚证。”
“不过,”他温声笑了下,“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求过婚。”
细雪飞扬,水光粼粼。
埃菲尔铁塔顶端光芒熠熠,那足以映亮整座城市的灯火,勾勒出他清矜而桀骜的五官轮廓。
一贯恣意独行的天之?骄子,大概再无人见过他如此屈膝。
男人身形清落,仰首看她时,虔诚得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
宿命便是?为她而生。
也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他打开珠宝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极为罕见的五克拉红钻。钻光似烈烈红日,映在飞舞的雪片里,像一轮晴天的太阳。
光芒刺痛了眼睛,柳拂嬿眼眶一阵发?酸。逐渐朦胧的视野里,她听到薄韫白?轻声问她。
“柳拂嬿,你?愿意嫁给我吗?”
泪水落下去,融化了细雪。
几?乎没有多加思考,柳拂嬿也俯下身去,抱住了他。
他侧颊有些冰凉,怀抱却宽大而温热。
尽管身在异乡,可是?只要有他,就觉得无限心安,好像从未离开过故乡一样。
柳拂嬿努力忍着哽咽,不让喉咙里的哭腔搅碎自己的回答,一字一句,带着郑重其?事的爱意。
“薄韫白?。”
“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就是?嫁给你?。”
“那——”
他低低笑了下,道?:“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去了那场晚宴。”
“在一个人画的山水图下。”
“撞到了她的肩膀。”
水声潺潺,红白?两色的玫瑰花瓣漂浮在河面上。
再远些的岸边,树梢挺拔柔韧,雪沫下萌出春芽。
冬天即将结束了。
河岸两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倒影挤碎了河流。
而他们拥抱着,仿佛时光没有尽头。
华灯初上,光影绰绰,将曾经那些雾蒙蒙的回忆,破碎的往事,黯淡的过去,都映照得恍若隔世?。
遇见他之?前,她曾经全无期待。
那时她以为,人生只是?一场覆雪难行的夜。
温暖无所?寻,光芒不可期。
礼物不会落在她怀中。
所?以,第一次见到薄韫白?的时候,柳拂嬿并没有意识到。
她终于遇见了。
属于她的,雪里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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