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天色还早, 只?过了午时,但以向?斐然的习惯,回家后的第一件事终归是洗澡。
护工已经在浴缸里?放满了水, 正试水温, 却听商明宝说:“我来帮他。”
一个行动无法自理的人,体面?与洁净程度就是他的社会地位与财力程度,向?斐然在这方面?自不会受委屈,每天例行擦洗全身?后,再?辅以长达两小时的专业筋络疏通推拿。但在医院里?时, 他的清洁工作从未让商明宝染指过,也不许她?在场。
护工呆了呆, 委婉:“向?先生一个成年男性体格……”
“我?试试, 或者我?给你?搭把手。”
她?相当?于是雇主, 护工没别的说的,点头应允, 说:“我?去拿毛巾。”
向?斐然放下书卷,摘下眼镜,将电动轮椅缓缓推至浴室。看?到站在里?面?挽衬衣袖子的商明宝, 怔了一怔。
商明宝垂着的视线抬起,往门口迎了两步:“今天我?帮你?洗。”
向?斐然往门口偏了下脸, 神情淡然:“出去。”
商明宝才不理他,俯下身?去解他衣扣:“腿在我?身?上, 你?想赶也赶不走。”
向?斐然扣住了她?动作的手, 没很用力,但拒绝的意味毋庸置疑。话语却是低声的:“babe, 我?不想让你?看?这副样子。”
他消瘦了许久,身?材不如之前赏心悦目, 皮肤上的斑驳伤痕也还没消失。
商明宝面?无表情的脸上掺了些生气:“向?斐然,你?比我?还有偶像包袱。”
衬衣扣子被解了数颗,露出肩膀、胸膛和背部的道道印记,过去了半年,已很淡了,但昏迷状态时的身?体修复能力到底有亏。商明宝揽着向?斐然的脖子,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继续往下解纽扣的指尖发抖,被向?斐然捉住。
“别难过。”他垂目,成他哄她?了。
护工在门口已驻足许久,安静不打扰。
商明宝到底也没在里?面?留着,出来时脸色沮丧,但唇瓣嫣红,显然是被亲着哄了一阵子。
浴室里?热气氤氲,花洒声停后,响起浴缸里?的哗啦水声。这里?面?泡了药,帮助活血和调理经络的。向?斐然两臂搭着瓷白色浴缸沿,闭目的脸上满是忍耐。如果?是以前,他断没有耐心泡一个漫长的澡,但他现?在太想好?,一切有帮助的,他来者不拒。
洗完澡吹干发后,他换一身?衣服,给向?联乔打了一通语音电话。没拨视频是因为?这房子向?联乔熟悉,难免被看?出端倪。
他说他还得在新喀里?多尼亚待上数月或半年,等过几天忙空了,他再?拨视频过来。
向?联乔摩挲着办公椅扶手上柔软的皮质,反复说着:“好?,好?,好?……”
管助理隔了会儿?才进来,发现?老人家望着窗外相思树,不知?是又看?了什么书,苍老清澈的一双眼藏不住红。
夏日的午后三?四点最是安静,只?听得庭院外的凤凰木上蝉鸣悠长。向?斐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的是他课题组几个博士过去半年的学术论文,看?着看?着,眉心眼见着是越蹙越紧,要不是怕诈尸吓到人,高低要开个电话组会。
商明宝什么也不做,就在一旁看?他。
半天,向?斐然的视线从纸页上微微抬起:“找点事情做。”
商明宝:“做着呢,看?你?。”
那一沓排着各式图表的纸,在男人掌心发出了细微被揉皱的动静。
向?斐然神色未起波澜,又专心致志地看?了数行后,将论文放下了。
商明宝眨眨眼:“我?打扰到你?了?”
不会吧,她?都没说话,只?喘气呢。
“过来。”
商明宝依言挨过去,被向?斐然抬起一臂揽进怀里?:“好?了,不许再?吵了。”
商明宝抗议地抬起头:“我?本来就没吵呜呜呜——”
被他的手捂住了。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刚刚的草药味,是一股舒缓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病人没有夜生活,吃过晚饭,沿着小区的步道散散心后,就该洗漱上床了。暮色刚降,夜跑锻炼的业主经过,高马尾一甩一甩的,反复回头看?那轮椅上的人,总觉得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别墅的房间都收拾了出来,商明宝抱着枕头蹭着鞋尖:“我?睡次卧吗?还是睡这里??”
虽说在医院的后一周,她?常挤到他床上,但到底有个陪床的名头。现?在他都出院了……
向?斐然略作反思:“是不是我?睡得不安稳,吵到你?了?”
他还记得她?觉浅,发誓要找个睡觉安静的老公。向?斐然睡眠习惯很好?,但伤病中的人多梦易醒,翻身?起来吃力,难免打扰她?。
商明宝立刻摇头:“没有!”尾音吞下去:“我?以为?你?不愿意……”
要躺到一张床上,总得名正言顺吧?陪床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那现?在呢?
商明宝放回枕头,揭开被子跪坐进去:“医生说你?要早点睡觉。”
才八点。
但今天醒着的时间确实很久了,而且忙了一通,神思已倦。向?斐然摘下眼镜,将自己那侧的台灯拧了,忽而醒悟过来——这么早,商明宝肯定睡不着,却要陪他干躺着。
他改了主意:“不然,你?睡次卧?”
商明宝不高兴地嘟起脸,拉长调子:“哦。”
舒展到他眼前的腰身?眼见着是要退了,向?斐然的手扣到她?后脑勺:“没有晚安吻?”
商明宝觉得他脑子里?有部分好?像确实变了……她?咬了下唇:“我?帮你?按一下脑袋好?不好??”
以前出野外,晚上回到帐篷后,总是向?斐然帮她?按摩,她?暗地里?学了一些,过去半个月也找了专门的医生讨教。
商明宝调暗了灯,指腹搭上,顿了会儿?,用轻柔的力道。向?斐然闭着眼,浓郁的灯影下,眉骨与脸的轮廓锋利如雕塑。她?按得着实不怎么样,但他知?道闭嘴。
过了没多少会儿?,动作越来越轻,昭彰着她?的心不在焉。向?斐然以为?她?累了,掀开眼,冷不丁逮到商明宝凑很近的脸。
“……”
商明宝有股东窗事发的尴尬,用力抿着唇。四目相对片刻,她?被向?斐然摁住后颈,二话不说地吻了上来。
最近已经摸索出了很适宜接吻的姿势,分开双膝跪坐在他两侧,手撑着床头,这样不会压到他,不至于亲个几分钟就得睡上两小时。
但现?在亲着亲着,向?斐然握住了她?的一根手腕,意味分明地将她?的手带到了自己颈项上。
指腹触到他滚动的喉结时,商明宝只?觉得身?体里?跟失重般,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
“你?是不是也该调整作息?”向?斐然的音色染上了不该属于他的低哑。
商明宝走不了了,被他在腰上扶了一下:“去关?灯。”
那盏琉璃台灯里?的灯花跳灭,窗帘没拢,在黑暗中落进满室月辉。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中,商明宝滑进被子,枕在向?斐然的胳膊上,手顺着T恤下骨骼肌理的走势,自腰腹抚向?后背。她?知?道他瘦了,因此加倍用力拥紧他,靠向?他,脖子仰着迎他唇舌的占有。
别出心裁的复健思路,效果?很不错。
这里?远比病床宽,很多想做的事可以施展开。
商明宝有些晕乎缺氧了,将唇稍分,听着他喉结吞咽与沉重的气息。
“你?那天跟我?说等你?回来,后面?呢?”她?匀了匀呼吸,小声且假装不经意地问。
其实早就想问,但他刚醒,噩梦的冷潮还没远离,疗养事繁琐,每天又只?清醒那么三?四个小时,说话都费劲,逼他谈这么严肃正经的心事,商明宝不舍得。
“宝贝。”
“啊?”
“后面?跟着‘宝贝’。”
商明宝心揪成一团:“我?没收到。”
“我?没打。”
白揪了。
“为?什么不打?”商明宝恼火地问。
“因为?要当?面?叫。”向?斐然回忆那晚:“我?看?到你?一直在输入中,但信号已经断了,只?好?出去找卫星信号回拨给你?。后来……”
雨势太大,淹没了山体和河流上游的隆隆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没有在受灾中心被土石掩埋,而是被余波冲了下去。灾难来临前的数秒,向?斐然心里?的危险预警已经拉到了顶,但人在自然中的能动性是那么微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脑袋,做出了受冲击最小的姿势。
“别说了——”商明宝手指压他唇,“不要再?回想,忘掉,都忘掉。”
“好?。”向?斐然亲她?的掌心,“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担心。”
他身?体底子太好?,恢复得快,体温高得不像久病之人。商明宝被他怀抱捂出了热汗,嗅着他带药香的体息,静了会儿?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向?斐然:“?”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得这么近……”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向?斐然眯眼问,“你?说是什么关?系?”
商明宝心里?自有一个答案,认真地答:“我?的答案早就给你?了,是你?没有给我?答案。万一你?只?是鬼门关?走了一趟,看?谁都亲切……”
什么缺心眼才会亲切到床上?
“商明宝。”向?斐然低声叫了她?一声,顿了一顿:“支撑我?活下来醒过来的,是你?。是因为?我?还想继续爱你?,还想继续看?你?,亲你?,陪你?,所以我?不舍死。想到你?还在爱我?、等我?,我?不敢死。我?差一点就放弃了,以为?我?一了百了会让你?长痛不如短痛。”
那夜凶险,随宁不顾一切地喊着他的魂,他其实没听进去。他不是相信自己一定能捱过这段迎来复苏,而是相信没有他的商明宝,过不好?这一生。
商明宝眼眶热热的,她?觉得好?圆满了,可是心里?还有一个细如牛毛的豁口。
“是……这些事让你?想明白的吗?”
说完这句她?蓦地便后悔了。
她?钻牛角尖了,生死之事换来的顿悟,难道就不是顿悟吗?生死之间幡然醒悟过来的爱,难道不就是淬炼后的爱吗?有多少人的爱无法度过病与难的关?口,一辈子活在那条例行公事的结婚誓言下,而他们度过了……
她?不该钻这个牛角尖。
“不是。”向?斐然收紧了手臂,若有似无地笑:“你?傻了?难道不是昏迷之前就让你?等我?回来?我?遇到了一个会藏语的和尚,他告诉我?,”他停顿,清晰听到商明宝屏住的呼吸,“有些人十九岁时,就擅自在我?微信里?以‘阿佳’自称了。”
商明宝热得想逃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阿佳上好?佳的……”
但向?斐然的手臂纹丝不动,被路灯点亮的眼眸垂眸凝视着她?,如星辉般冷冽坚定:“做我?女朋友。”
商明宝的身?体宛如被定住,由着向?斐然滚烫的气息染上她?耳廓。
“好?不好??”他温沉地又问了一遍。
“……”
“腿会好?的,别的功能应该也没有损坏,检查报告和片子你?全部都看?过了。”
商明宝瘪着嘴角:“才没有关?心这些……”
向?斐然忍不住勾起唇角,又凑过脸去亲她?。他要开屏释放魅力,商明宝没招架之力,骨头软成了初春的绿丝绦,小翻领睡衣的贝母扣被一粒一粒流畅地解了。
“你?不行……”商明宝手脚绵软地阻他。
“现?在确实不行。”向?斐然坦然无比。
“……”
“干什么?”
“男人不是最忌讳说不行吗?”商明宝都要佩服他的坦然了。
“那是真不行的男人。”
“……”
他确实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商明宝不敢屈膝,怕蹭到什么很精神但没法纾解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免得她?又多话,向?斐然的吻从耳珠流连回到她?唇上,认真而缱绻地吮了许久。
要命,一院之隔,道路上总有车子经过,还有犬吠声——八点半,正是人们落班抵家与遛狗散步的热闹高峰,这屋子里?的津液水声便显得很罪恶了。
向?斐然的腿需要做长达数月的系统性复健才能恢复,目前并不足以支撑他自主地翻身?过来。刚刚聊着吻着,他都是用侧过脑袋与半身?的姿势,已到极限。停了吻,他指节蹭了蹭商明宝的脸颊,暗色中目光些微的迷离。
“趴上来。”
商明宝只?觉口干,听话地分开双膝跨坐过去,俯下身?,松垮的衣领荡了下来。
黑发瀑布般垂下,被向?斐然撩到了耳后。他是如此着迷地看?着她?,微屏的呼吸中酝着沉哑:“叫我?一声。”
商明宝柔软的唇贴向?他耳边:“向?斐然。”
“还有。”
“斐然哥哥。”
“还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向?老师。”
向?斐然似是勾起唇扬了丝笑,没说“还有”,而是莫名其妙地问:“手是不是也该复健一下?”
听到他冷然低哑的问题,商明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从脚跟后麻到了天灵盖。
“不、不用吧……”她?突犯结巴,浑身?烧着了一般,“好?像挺正常的……”
耳边落下了若有似无带叹息的一声:“真的吗?”
商明宝说不出话了,闭上眼,两道漂亮的细眉拧着,像是在忍耐什么,脸通红地埋在他颈侧。
身?体虚弱的人,指腹皮肤比寻常人更容易起皱。向?斐然亲着她?的耳廓,直觉到一丝艰涩阻力,哑然地失笑起来:“也是,都两年了。”
商明宝打了他一下,被他湿漉漉的掌心揉走了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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