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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0 章


    傅钰的语气十?分豁达轻松:“因为我父母感情蛮好的, 我已经看?过了一种人类制度形式下的最优解了,所以想试试另一种路径。”


    商明宝已经不再能听清他们谈的天了,向斐然?如何回应的, 用的是什么语气, 她一概不知,只知道黑色的浪涛循环往复,挤占了她耳边的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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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械快门声轻轻运作,这之后,是“咻”的一生, 一枚小小的烟花蹿上了夜空。


    “咦,这里还有?别人?”傅钰问, 俯下身去查看刚刚的长曝光照片, 嘀咕着, “幸好是快门声后才放,否则这张照片就完了。”


    预览框中, 星夜璀璨,银河呈现出?深邃的宝石光彩。


    烟花声接二连三在空中绽开,引得众人坐不住, 纷纷从帐篷里、篝火边和沙滩上仰起头来。


    杨导抱着一瓤西瓜,一边看?烟花一边问惠雯:“你备的?”


    惠雯笑?道:“哪能啊, 可能是附近的孩子吧。”


    这一片野沙滩并非人迹罕至,否则也不至于有?那么一条现成的、皮卡车能开进来的土路。想必是附近村寨里的小孩来这儿放响炮玩。


    夜浓海沉, 这几簇小花显得寂寥, 宇宙的大幕布上溅上两滴橘子汽水


    礼花响了一会?便熄了,众人又回到自己手头忙活的事情中去。


    在沙滩上远近跑着闹着的几个初高中青少年, 在看?到大人靠近时,警觉而狐疑地停下了脚步。


    “喂!是德概吗?”说的是少民话。


    向斐然?听?不懂, 驻足,指尖燃着烟:“你们放的烟花?”


    星月的淡光笼着他?的眉眼?,不是“德概”,是个陌生的汉族人。


    当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站出?来回:“我们放的,你有?什么事?”


    “还有?吗?”


    “有?。”


    “有?更大的吗?”


    大孩子歪斜地站着,一双手的手指捻了捻,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另一个圆寸头的小孩更机灵:“你是警察吗?”


    向斐然?笑?了笑?:“不是。”


    生长着连绵草海桐的洁白沙滩上,烟花的纸筒还散发着硫磺味。


    “朴冲的店里有?。”一个女孩子回,“有?这么大的。”


    她两手张开比了个手势,像比一个西瓜。


    “远吗?”


    “不远。”女孩子回头指了下堤岸上的三台电瓶车:“骑车很快,十?几分钟。”


    向斐然?掏出?手机,给最大的那个孩子转了账,委托他?们去帮自己买几提烟花。


    几个男生赤足在沙滩上跑起来,有?一个一边倒退着跑一边问:“要不要留两个人给你,等?下你以为我们不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眼?里又高又酷得让人生畏的男人淡淡地说:“不回来那就算了。”


    一眨眼?的功夫,高中生们已跑出?了沙滩,骑车的拧动电瓶车钥匙,被?载的则两手拢作喇叭大声喊:“喂——我们会?回来的!”


    向斐然?在沙滩上就地躺了下来,烟头倒插在细白沙子里,两手垫在脑后。


    也许这里会?有?蛇,或其他?爬行的动物,不要紧。草海桐正进入果期,白色果实如珍珠,与老鼠簕花朵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银河黯淡了,随着夜晚的水汽聚拢成云。


    半个小时后,那些孩子信守承诺归来,电瓶车的脚踏上放一墩,后座的怀里再抱一墩,大大小小的也有?了六七墩礼花。


    向斐然?将刚刚倒插在沙子里的烟抽了出?来,重新点燃了,凑近引线。


    几个孩子在沙滩边缘的盘腿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随着呼哨声,又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仰望夜空。


    烟花绽开了,远比他?们刚刚的小穗子震撼,红色的花火在坠落中成为金色的泪滴,烙印在视网膜上。


    帐篷里的人再次像狐獴一样冒出?头来,久久地望着这场莫名其妙的天空宴会?。


    Essie找到了商明宝的帐篷,将它撩开:“姐,看?烟花——”


    帐篷里空无一人,睡袋的凌乱着,活页笔记本上的堇色卡特兰只绘了一半。


    黑色曲折的海岸线上,那道人影跌跌撞撞,在发着光的苍穹与金色眼?泪的映照下,时明时灭,看?着那么纤细渺小。


    听?着烟花声往前走。


    听?着烟花声往前走,就会?抵达。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道声音,和那年跨年夜未曾赶上曼哈顿下城的烟花表演。烟火照亮的夜空,街角的建筑层层叠叠那么高,一重又一重,但向斐然?教过她的,“听?着烟花声往前走”——


    就会?抵达被?花火点亮的地方。


    烟花一枚接一枚,没有?间隙,目不暇接。


    慢一点,别这么快放完。


    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商明宝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执念,哪里来的急切。


    也许这并不是他?放的。也许他?不在那里。也许他?在那里,但身边站着别人。


    她像个偏执狂,走投无路了,把希望寄托在触景生情的镜花水月中。


    最后一枚烟花升上天空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最后一枚,仍在祈祷着别那么快放完。


    天空的震颤似乎要把那些星星都?抖落下来。


    商明宝等?了一会?儿,未再等?到新的,跌撞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夜空,巨响后的万籁俱寂。


    她的脸庞再没被?照亮。


    黑又浓了。


    耳际的风声忽柔忽烈,她没了方向感,只循着空中硫磺味的指引。


    跑得太急,与人擦肩而过。


    “对不起。”她被?人扶了一下,未曾回头,匆忙地一个劲地向前。


    怀抱里的温度暖了又冷了,向斐然?停着脚步,看?着她往前的背影。其实看?不清,只是模糊的轮廓。


    不知为何,他?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营地的方向走去了。


    终于到了放烟花的地方。


    几个青少年正在奋力将瓦楞纸筒往堤岸上搬,见?又有?人过来,等?了一等?。刚刚那个人给了他?们额外的一笔钱,要他?们将这些垃圾纸屑带走。


    这里没有?向斐然?。


    商明宝的目光急乱地找寻着。哪有?向斐然?,凭什么有?向斐然?。


    “烟花……”她脸上激烈的慌乱停顿住了,唯独剩下一声接一声的气喘:“是你们放的?”


    只是附近村寨的几个小孩在这里放烟花玩,却被?她当作.爱情的暗语。


    多么病急乱投医。


    “不是。”当中一个女孩子多看?了她数眼?,见?她低下头要走,遥指,“是另一个。”


    商明宝抬起眼?来。


    “个子高高的,走掉了。”


    夜晚的海极其恐怖,失去了光线后,一切变为黑色的未知,像漩涡要将活人吞没——


    想到这一点,想到这里是涨潮的野滩,想到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大陆架断崖,向斐然?的脚步骤然?停住,一直心不在焉的神色也凝住。


    只是为了确保她的生命安全,才返回去看?一眼?。


    匆匆的脚步遇上闷头的追逐。


    “唔。”商明宝捂住鼻子,只觉得被?撞得眼?冒金星,鼻骨痛得感觉要断了。


    她没事。


    浓得摸不开的黑中,向斐然?咽了一咽,撤回了扶稳她的双手,一言不发地转身。


    “别走!”商明宝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他?,鼻尖的酸楚不知道是刚刚撞出?来的还是为何,“别走,斐然?哥哥……你是回来找我的,对吗?”


    “只是怕你出?事。”


    “我出?事了。”商明宝迫不及待地说,“我鞋子跑丢了,赤脚走过来的,脚被?玻璃割伤了。”


    向斐然?沉默了一息,“你先松手。”


    “我不松。”商明宝拼命摇头,“松了你就走了,我追不上你,你腿长。”


    在中央公园,说好了是散步,可她却得小跑疾走,因为他?步幅宽,一步抵她两步。


    “你不松手,我怎么看?你伤口?”


    商明宝迟疑了一下,松开两道死紧的手臂,没话找话:“烟花是你放的,对吗?”


    向斐然?不为所动,歪了下下巴:“坐下。”


    商明宝依言坐下了,看?着向斐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左脚右脚?”


    商明宝两只脚都?死死地抵在沙子里。


    向斐然?等?了会?儿,抬起的脸被?温润散光照亮:“问你呢。”


    商明宝紧张的神情将她出?卖了个干净——她骗他?的,鞋子是丢了,但没有?玻璃碎片割她的脚。


    向斐然?沉默一息,将手电筒关了。想起身的瞬间,被?商明宝扑了个满怀。


    是泼水灭火的架势,是初生牛犊扑向红绒布的架势,没有?技巧,只有?孤注一掷和慌乱,将整副躯体的重量都?压向斐然?。


    一声闷哼,向斐然?护着她,猝不及防地仰倒在沙滩上。


    “别走,别急着走,别不理我,”商明宝哽咽地说,忍着鼻腔的酸涩和心头的茫然?,说出?口的话全是本能,“对我笑?,跟我说话,好奇我……理一理我,好吗?”


    “别走?”夜色下,向斐然?顾不上后背下硌着的石头砂子,自嘲地笑?了一声,“商明宝,当初坚决要走的人是你,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她怎么敢的,挽留一个被?舍弃的人,不准他?往前走。


    “不是的,我没有?抛弃你。”商明宝想也不想便否认。


    “敢做不敢认?”向斐然?冷冷地反问,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


    “……”


    “起来。”他?干脆地说。


    推了一下没推动,商明宝两条胳膊自他?颈后环着,身体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他?满怀。


    时隔一年多的温软与香气,他?能忍药室里那一回,也只能忍那一回了。何况那时心系她的伤口,心猿意马想这些未免畜生。


    “我不起,我一起你又要走了,你又不听?我的了。”商明宝一心耍赖,不知他?体内潮涌。


    “有?蛇。”


    “随便咬。”她紧闭着眼?想也不想地说。


    “……”


    “别再推我了。”商明宝紧着两扇肩骨,“好疼,你别这么用力。”


    这句话有?莫名的魔力,让向斐然?果然?停了动作收了力道。


    眉头虽然?未蹙,一股漫不经心不为所动的淡漠,但总令人觉得他?目光里压着某种不耐和烦躁。


    “商明宝,有?话好好说,用正常的姿势。”他?勒令。


    商明宝埋在他?颈窝里的脸纹丝不动:“跟我和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斐然?哥哥。”


    心跳的轰隆骗不了人,像巨石滚下悬崖,是失重的,晕眩的。但悬崖下还有?一颗心,一团血肉,被?砸得稀巴烂。


    向斐然?分不清哪一团肉才是他?真正的心。


    “你受什么刺激了?”末了,他?只这样沉稳地问了一句。


    “没有?。”


    “傅钰?”


    那些小孩子放烟花时,每一顶帐篷都?有?动静,唯独他?身边的那顶动也未动,分明亮着灯,描着人影,里头的人却像是木头人。


    什么都?瞒不过他?,该死的聪明敏锐。


    “是,不是。”


    商明宝理不清自己,只好把所有?的一切都?讲述于他?,“她很好,她帮我抓蚂蝗,她很勇敢,她是学植物学的,她从事科普教育,她知道你妈妈,敬佩你妈妈,她……她还是不婚主义?,我不如她,她像是照着你做出?的另一个你,我想不出?你不注意到她不对她感兴趣的理由,我怕你觉得跟她相处很舒服,不需要妥协,也不需要照顾,你讲半句她就懂下半句,你们志同道合……我怕你的目光移走了就再也移不回来了,觉得商明宝不过如此,以前的所有?都?不过如此。”


    她一股脑语句破碎地说着,没有?经过组织,唯恐他?听?不懂,唯恐她说得不够,便越发啰嗦、强调起来。


    向斐然?认真安静地听?完,听?懂了,漫不经心地说:“谢谢你,你不说的话,我还没发现她这么优秀。”


    “嗯?”商明宝愣了兼而慌了一下,磕绊地改口:“不不,我也没那么差……”


    “没有?吗?”


    一阵剜心的痛随着他?这句轻慢的反问蹿起,痛得商明宝身体的重量都?轻了几分。


    “我……”她从他?颈窝里抬起脸,茫然?地,无所适从地,瞳孔痛出?了水色。


    原来,她在他?那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差劲的人,而她竟一无所知。


    “自说自话地穿上礼服来跟我隆重告别,一年半里从不出?现从无音讯,自我感动地把我们过去当作养料供养给你的珠宝设计,都?已经这样对我了,还要我认为商明宝是全天下最可爱的,最纯真,最坚强,最漂亮,最需要我保护,最好,最爱我的人,你讲不讲道理?”


    向斐然?抚上她的脸,轻得若有?似无,目光望进她眼?底:“我也是人,babe。”


    啪嗒,一滴滚烫的泪滴在了他?的虎口上,顺着胳膊的青筋滑下,没入他?挽起的衬衣袖口间。


    “如果不是这次遇见?,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向斐然?像是没接收到她的眼?泪,冷冷静静地问,“你觉得我会?一辈子永远在原地等?你、爱你,义?无反顾,望眼?欲穿,所以你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修复着自己,是吗?修复得好,就回来找我,修复不好,那就算了。”


    “不是的,”商明宝错愕,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想见?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怕失去你,是因为低劣的占有?欲作祟才回头来找你,还是真正修好了自己。我不想再伤害你第二次,不想再让你抱着只是几分爱你的我当作宝贝一样的不松手。我会?——”


    “如果不是刚好听?到傅钰说她也是不婚主义?,你会?来找我,让我别走吗?”向斐然?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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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明宝愣了一下:“我会?,我一定会?。”她笃定地说:“没有?她,我也打?算回宁市后就请你来我的房子参观,我想给你看?我过去一年的工作和生活。我今天操之过急了……不对。”


    她顿了一下,思绪里缓缓浮起一盏灯:“我没有?操之过急,明明是你放烟花给我,我才来找你,我们才这样的……”


    她垂下眼?眸,视线与向斐然?的对上。


    他?的脸色平静无波,唯眼?眸里有?一股晦色,微眯着,等?待她的觉醒。


    烟花是他?放的,是他?抛向天空的硬币,定他?们命运的生死。


    倘若她不来……


    被?这个“倘若”刺痛的双眸,猝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漆黑一片。


    他?给的机会?那么微小,是无边际的宇宙里的一根蛛丝。


    她没能耐了,皮肤上覆盖黏腻冷汗,什么也来不及想,不管不顾地将唇覆向他?。


    这场烟花将永远地炸响在她梦里,时时刻刻紧催着她:去啊,快去,别忘了去,别赶不及去……


    怎么会?有?这么苦涩的吻,不带任何甜味,仿佛是在海水底下接吻,会?灼痛伤口的浪淹没了他?们。


    从相遇起就拼命克制的欲望山洪般火山喷发般爆发出?来倾泻下来,向斐然?一点也没迟疑,一点也没僵硬,一点也没客气,手掌用力贴上她的后脑勺,摁下她的脊心,吮上她的唇瓣。


    多不争气,对不起他?吐过的血,咨询过的心理医生,辗转过的夜晚,吞过的一把又一把的褪黑素,饮过的酒。


    吻上她,与她唇舌交融的瞬间,心里想的竟然?是,他?果然?这么爱她。


    所有?的对抗、冷漠、自救,都?是为了迎接这一个失败的结局。用这场一败涂地告诉自己,你确实爱她,无可救药。


    天地调转了个个,她被?他?反客为主压到了身下,睁着的双眼?里星空倒悬。


    紧紧揪着向斐然?衬衣领口的两手松了,被?泪水簇成绺的睫毛下,她的眼?神茫然?且被?震撼。


    “商明宝,看?银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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