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牌滚落到地上,萧偌双眼瞪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自少年起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绘画上面,对世俗之事尚且一知半解,更何况男子与男子之间。
他这是,被亲了?
萧偌心跳如鼓,脑子里已然变成一团浆糊。
他虽然早已经对眼前人动了心,但他根本没想到有一日居然能与对方如此亲密。
透过薄薄的黑纱,那人碧色的眼眸静静凝望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饮酒的缘故,萧偌竟有种微醺的错觉,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前一刻里,那人终于将他松开,朝后退了退,视线向下扫去,眉头意外扬起。
“嗯?”
萧偌呆坐在原地,起初还不明白,等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晚上的药酒!
他方才就感觉心跳快得不正常,整个人都飘忽忽的,萧偌后悔不迭,他就不应该觉得那药酒味道不错,夜里为了助眠又多喝了一杯。
却没想到居然在此时起了作用。
萧偌脸颊涨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正要躲开对方的视线,却被那人一把按住。
原本低沉的嗓音越发温和:“……原来朕的皇后,更喜欢被这样对待啊。”
不是!
萧偌羞愤欲死,简直百口莫辩。
“亏得朕忍耐了那么久。”虞泽兮抚上他的脸颊,擦了擦他刚才被润湿的眼角。
“不过朕与你不同,朕还知道礼义廉耻,任凭你使出什么伎俩,朕都绝对不会在大婚之前碰你。”
萧偌目瞪口呆,那点子羞涩全都抛到了脑后。
什么叫混淆是非,什么叫倒打一耙。
“分,分明是皇上每晚偷偷来看臣的。”萧偌提高了嗓音。
不只是在落霞苑,就连之前在皇宫时候,对方也几乎每晚都会过来瞧他,且常常待上许久才会离开。
他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虞泽兮一僵,不过很快为自己辩解:“是你之前私逃出宫,朕不放心,所以才来看看。”
“看臣有没有逃走需要摸臣的脸颊吗,还有今晚,刚刚臣已经睡着了,可没叫皇上主动来亲臣。”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萧偌梗着脖子道。
太气人了,就好像他很没有礼义廉耻,勾着对方在婚前犯错似的。
更何况,要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虞泽兮被噎住了,半晌无言,直等被董公公在门外催促,才终于回过神来。
“已经不早了,朕明日还有公务要忙,没工夫与你胡闹。”
虞泽兮拂袖起身,又找回些作为天子的气势,居高临下望着他:“月底便要去祭神了,正好这几日斋戒食素,好好静静心吧。”
萧偌想要把人叫住,却被绳索绊着无法起身,只能愤愤捶了下被褥。
因为临睡前的折腾,萧偌整夜都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还忍不住生气,最后实在气不过,索性将玉牌收回怀里,什么生辰礼物,送了也是白送,他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公子都气一早上了,到底是谁惹着您了?”
寄雪拿把牙梳替他梳头,注意到他的神色,放轻了嗓音问。
“还能是谁。”萧偌掀了掀眼皮。
离祭神还有几天,他不但要受着气,还要带着眼前的黑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寄雪一笑,顿时便明白了,帮他将头发梳起后安慰道:“别怪奴婢多嘴,公子也知道,皇上到了夜里性子总会古怪些,即便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也未必都是出于本意。”
“这不,今儿早上,皇上就差人来问您身子如何了,是不是真着凉染了风寒,还给您送了蜜食和葡萄,让您早膳之后吃。”
所谓蜜食,其实就是蜜海棠蜜红果一类,萧偌对糕点没什么偏好,倒是对这些情有独钟。
还有爱吃葡萄这一点,也不知对方是从哪里打探来的。
萧偌抿了下唇角,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还有件事,公子听过后定然就消气了,”寄雪继续道,“奉皇上口谕,许您在午时之后解开黑纱和绳索,往后也可以在落霞苑内随意出入了。”
“当真?”萧偌抬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是董公公亲自传的旨意,怎么可能有错,”寄雪笑着道,“这回公子可以读书画画,不用整日闷在屋里了。”
虽然中间过程与计划不同,但萧偌到底还是达成了目的。
也许是一切太过顺利,以至于被解开束缚那一刻,他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阳光映入室内,萧偌被晃得眯了眼睛。
到头来他在万寿节私逃出宫,似乎什么惩罚都没有受到,不仅如此,甚至连下月立后之事也没有受到影响。
萧偌摸向怀里的玉牌,要不,还是把礼物送给那人吧,怎么说也是之前就答应好的。
可惜萧偌这边日日揣着玉牌,却直到月底回宫,也没能见到那人一面。
大约是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回宫当日声势浩大,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却有层层护卫看守,萧偌连看外面风景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路被带回了玉阶殿内。
刚下马车,萧偌就远远瞧见有熟悉的身影跑来,正是多日未见的铃冬。
“公子。”小丫头眼里已经噙了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上前紧紧拉住萧偌。
“没事了,”萧偌轻声叹息,安抚地拍了拍她,“这里人多,我们到里面去说罢。”
铃冬点头,瞥了眼守在外面的侍卫,怯怯跟着萧偌一起进门。
玉阶殿与萧偌离开前并没有太多变化,伺候的宫人少了四五个,倒是明棋还在,行了礼后自觉退出门外,留萧偌与铃冬单独说话。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玉阶殿内外都是看守,无论萧偌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估计都会被呈到皇上面前。
“……那晚奴婢并没有出宫,而是被人打晕了丢进御花园里,”知道萧偌想听什么,铃冬斟酌了下小声道,“但也幸亏被人打晕了,事发之后,皇上念在奴婢没有参与公子私逃出宫一事,等治好伤处,便又重新送回到玉阶殿内。”
铃冬扫了眼外面:“这两日来了许多侍卫检查,殿里的人都被叫去问询,有几个粗使的太监没能回来,其余留下的也都不许随意外出。”
“只听看守的侍卫说,您和夫人都已经找回来了,侯爷和二公子也已经有了去向……奴婢真的被吓死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公子了。”
铃冬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萧偌拉着她坐下,心底舒了口气。
母亲能找回来就好,父亲和弟弟有武艺在身,就算暂时没有找回,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掳走他的人是谁派来的,萧偌其实已经有了些答案,可这并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只能暂时先搁置在一边。
“好了,”萧偌给铃冬递了帕子,“皇上答应不会降罪父亲他们,等下月立后就没事了,快到晌午了,先叫膳房拿些吃的过来吧。”
铃冬没来得及说话,却是寄雪先走了过来,给两人递了热茶。
“奴婢过去就好,公子这么久才回来,还是先与身边人说说话吧。”
“也好。”萧偌颔首。
铃冬没见过寄雪,闻言顿时止住泪水,警惕望了寄雪一眼,却只得来对方浅浅一笑。
并不清楚两个丫头私底下的互动,回到宫中,萧偌再次被软禁了起来,除了庭院内一小片空地,甚至连景丰宫的宫门都不许迈出。
萧偌向来不爱出门,有没有被禁足他并不十分在意,倒是皇上许久都没有过来,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而就在他每天忐忑的这段时日里,两个小丫头已经度过了最初的相互试探,逐渐熟识了起来,也经常凑在一处玩闹。
偶尔萧偌坐在窗边发呆,都能听见外面两人悄悄说闲话的声音。
“所以皇上和公子真的亲过了吗?”这是铃冬的声音,也许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提高了嗓音。
“小声,”寄雪拍了她一下,“当然是真的,亲了好久,公子嘴都红了,若不是皇上第二日有事要忙,估计当晚就留宿了。”
萧偌:“……”喂。
什么亲了好久,分明只有一会儿,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了。
“真好,”铃冬捧脸感叹,“我也想亲眼看看。”
寄雪安慰她:“下月就要立后了,只要我们能留在公子身边,以后还有好多机会。”
“也对。”铃冬欢快点头,拉着寄雪一起去拿刚刚蒸好的桂花糕。
只有萧偌惆怅坐在窗边,目送两个丫头快步跑远。
又过了两日,萧偌依旧没有见到那人,只在出宫祭神前一晚接到董公公送来的参汤。
“皇上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趁着董叙进屋,萧偌抓紧时间问。
这话其实有些僭越,不过从回宫憋到现在,萧偌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在忙着准备祭神的事呢,公子别担心,”董叙眯眼笑道,“等明日出宫到了路上,您自然就能见到皇上了。”
萧偌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将参汤喝下。
参汤微苦,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道,萧偌喝下后思绪有些昏沉,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公子!”
眼看着萧偌被人迷晕,铃冬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却被两名侍卫阻拦。
紧接便瞧见虞泽兮迈进房内,神色平淡,走到桌边将萧偌拦腰抱起。
铃冬目怔口呆,好半天都忘了反应。
“别傻愣着了,”董叙在后头提醒,“明早上就要出宫了,路上要耗费不少时间呢,你家公子有什么要带出门的,快抓紧着收拾起来吧。”
第32章
已经是傍晚,更深人静。
近日皇宫里加强戒备,所有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入夜后皆都不敢随意行走。
偶尔出门办事的,也都提着盏灯笼一溜烟儿走过,留下昏黄的光影。
紫宸宫后殿,虞泽兮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盯着对方恬静的睡颜,轻轻舒了口气。
“皇上,”董叙将半边帷帐放下,轻声劝道,“其实您也不必如此紧张,老奴瞧萧公子安分得紧,平日也不与外人接触,不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如董公公这般见过世面的,都忍不住为玉阶殿那里里外外的守卫感到心惊。
即便是朝廷钦犯,恐怕也没有这般的待遇。
“安分有什么用,”虞泽兮神色冰冷,视线却始终没有从眼前人身上挪开,“他惯会假装乖巧,之前说要送朕礼物,结果最后还不是跑了。”
其余的话他没说。
外头不比宫里,看守再严也总能找到空隙,谁知道这人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打算。
“哎。”董叙无言以对,只得叹息。
萧偌睡得并不安稳,动了动肩膀,伸手攥住身边人的袖角。
“明日便要去先农殿了,让史裴做好出行防卫,若再有任何纰漏,叫他提头来见。”虞泽兮盯着自己的袖口。
“是。”董公公颔首。
史裴是上六军天潢卫总指挥使,平日主要负责皇城内廷的守卫,最得皇上信任。
此次御驾出宫,史大人自然也要跟着随行护驾。
只希望这回能顺顺当当的,别再出什么变故了。
不知过了多久,董叙低垂着头,却始终没等到对面人的动作,不敢催促,只得迟疑着开口。
“皇上,冯御医说的……”
“知道,他要朕眸色恢复之前,尽可能心境平稳。”
虞泽兮目光瞥向自己的袖角,一直等到对方将手指挪开了,才终于站起身来。
“走吧。”
萧偌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在马车上面。
因为离京不久,官道修得平整,车内只有轻微的颠簸。
萧偌半梦半醒,迷糊着坐起身来,脑袋差点撞到窗上,被寄雪慌忙扶住:“公子当心。”
“这是哪里?”
马车内部还算宽敞,底下铺着毛毯,绣葫芦景的薄被正搭在膝头,萧偌垂下视线,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换了衣裳。
那碗参汤!
萧偌眉头微皱,总算后知后觉记起来。
“……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铃冬递了杯茶水给他,“那之后奴婢便再没有见到您,直到天光亮了,才有侍卫过来接奴婢和寄雪,让我们带着箱笼上了马车。”
“清早那会儿公子并不在车上,”寄雪在一旁补充道,“还是后来出了京郊,皇上才将您送回来。”
“原本公子一直熟睡,我们还很担心来着,好在您终于醒过来了。”
“话说皇上对公子还真不错,”铃冬思索着说,“亲手帮您换了衣裳,还给您喂了羹汤……就是昨晚董公公为何要将您迷晕了,是怕您使性子不肯出宫吗?”
“董公公也是,”铃冬说着撇了撇嘴,“看准了公子不会认路,这样迷晕了丢在车上,再想回去也来不及了。”
“谁说不是呢。”寄雪点头赞同。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萧偌轻叹一声,接过铃冬递来的热茶。
什么怕他不肯出宫。
那人分明是担心他会不会趁乱逃走吧。
虽然气闷自己不被人信任,但萧偌想了想,又觉得对方的担心也不是全无缘由,便也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
“对了,皇上如今在哪里,我能见到他吗?”萧偌放下茶盏,打断两个丫头的话。
“就在前面呢,”寄雪指了指外头,“与咱们隔着七八辆马车,如果想过去的话,估计只能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了。”
“公子想去见皇上吗?”铃冬问。
萧偌又喝了口茶,有些不自然道:“没,只是有样东西想交给他,不算太要紧,若实在见不到就算了。”
“不是要紧的东西就好,”铃冬将薄被重新盖在他的膝头上,“咱们这辆车前后的守卫可多,依奴婢看,即便是休息的时候,轻易也是出不去的。”
铃冬的话很快应验。
临近晌午,阳光正好,车队在树林边上停歇休整。
萧偌刚想要下车,还没等迈出步子,就被骑马过来的侍卫抬手阻拦。
“奉皇上旨意,到达山庄之前,萧公子及身边宫人不得离开车驾半步,即便有急事外出,也需得有十名以上侍卫陪同。”
萧偌露出笑脸,努力心平气和道:“我不出去,但能劳烦给董公公传个话吗,就说我有事想要求见皇上。”
“不行,”侍卫面容冷峻,丝毫也不留情面,“皇上特意嘱咐过,说到山庄前都不会见您。”
萧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自己还会吃人不成,有必要这样提防着他吗?
“萧公子好生休息吧,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吩咐。”青年侍卫最后道。
所谓山庄其实是梓云山庄,临近宝镜湖,出门不远便是栖月山草原。
原本是作为消暑之用,只是近年京城夏季并不炎热,故而只有秋猎亦或祭神的时候才会使用。
按照眼下的车程,估计还要三五日才能到达。
萧偌有些泄气,刚想转身回去,忽然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哎,原来萧公子已经醒了,那我来得可正是时候。”
说话的是名俊秀公子,容貌姣好,眉眼细长,一身华贵衣裳,笑眯眯朝两人拱了下手。
“劳烦郑千户通融一下,太后有事召见萧公子,请他到前面车驾一趟。”
太后?萧偌略微惊讶。
万寿节那日皇上封锁了消息,太后对于当晚发生之事几乎一无所知,为何此时想要见他。
被称为郑千户的侍卫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此事皇上也是知晓的,郑千户不必担忧。”俊秀公子补充道,一面给侍卫查看了印信。
郑千户思索片刻,终于还是稍稍退开:“速去速回。”
“好,”俊秀公子连忙点头,“最多一两刻钟,马上便能回来。”
萧偌满心疑惑,但既然是太后召见,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随着对方一起离开。
走出几步后,俊秀公子才朝他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在下岳书锦,前两日刚刚进宫,之前一直没能见到萧公子,如今有幸得见,才知外界传言不虚。”
姓岳,岳书锦。
萧偌思索了片刻,终于记起岳家的确有一远房小辈,是个读书人,并不在京城居住,日常极少出现在人前。
扫了眼岳书锦的容貌,萧偌心下了然。
距离立后只有不到一月,太后千里迢迢将这人接到京城,甚至准许对方伴驾出宫,显然是还没有彻底死心。
不过既然是岳家人,那对方今日亲自来找自己,应当就不只是召他去说话那般简单了。
果然,太后在车内并不肯见萧偌,只隔着绡金车帘叮嘱了几句,便又打发两人离开。
正要往回走时,岳书锦瞥了眼四周的守卫,忽然朝萧偌小声道。
“那个,方才听萧公子说想求见皇上,刚好眼下顺路,趁着郑千户没在附近,不如我陪您一起过去吧。”
萧偌停下脚步。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所以太后召见是假,想要拿他作借口去与皇上见上一面才是真。
萧偌垂着眼眸,面露为难道:“倒是可以,只是皇上恐怕不会见我。”
“怎么会,”岳书锦以为他是故意推脱,连忙柔声劝道,“皇上最是看重您,清早还特地送您上了马车,如今怎么可能会避而不见。”
萧偌犹豫许久,终于点头:“也好。”
岳书锦强压着喜悦,神色如常的跟在萧偌身后。
心道这位萧公子果真如传言中一般只会画画,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单纯又好骗。
一路皆有侍卫看守,两人很快行至御驾附近,还没等上前,就被两名内侍阻拦。
萧偌朝车辇上望了一眼,却并未瞧见虞泽兮的身影,只能对面前的内侍道。
“劳烦二位公公,我有件东西想要亲手交给皇上,可否代为通传一下。”
御前太监葛姜认出萧偌,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则快步走到车辇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萧偌也不急,只安静等在原地,倒是身旁岳书锦双手攥在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你没事吧?”萧偌疑惑问。
“没事,”岳书锦勉强勾了勾唇角,“多谢萧公子关心,我过去一直被关在家中,见识浅薄,今日还是第一次面圣,难免有些心慌。”
“别担心,”萧偌笑着道,“皇上只是瞧着严厉,其实最是好脾气,你多相处就明白了。”
多相处?
岳书锦心头猛地一跳,不敢置信望向萧偌,不确定这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含义。
没等岳书锦再度开口,刚刚去通传的御前太监已经走了过来,提高嗓音道。
“传皇上口谕,朕有事要忙,老实回车里去,别与那些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人凑在一起。”
说罢朝萧偌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公子请回吧,若没什么要紧事,最近还是不要过来了。”
早料到是这种结果,萧偌也没有多失望,只耸了耸肩,回头对岳书锦道。
“你瞧,我早说过皇上不会见我了。”
岳书锦差点背过气去。
面色铁青,还想着那句“不三不四”的评语,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萧偌心底忍笑,假装没有察觉,目送对方被另一名侍卫带走后,慢悠悠朝自己的车驾走去。
第33章
经历过差点被掳走的事,萧偌对于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岳家已经彻底没了好感,面对岳书锦时自然也不会有多好的态度。
虽然不至于恶言相向,但小小坑对方一把还是可行的。
只是可惜,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脸皮。
第二日清早,岳书锦再次满脸堆笑地凑到马车附近,一起过来的还有随行画师吴誉。
吴誉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过节,越发富态的脸颊上带着笑容,朝萧偌拱了拱手道。
“哎呦,自万寿节那日下官便再没有见过萧公子了,萧公子最近一切可好?”
萧偌点点头,目光却转向岳书锦。
岳书锦也不尴尬,跟着道:“抱歉,昨日是我连累公子了,听闻吴大人说公子喜爱收集字画,正好我手中有一幅梅老的骏马图,特地来送给萧公子,权当是赔罪了。”
世人皆知聿州梅老擅画山水人物,却很少有人知晓梅老早年间也曾经画过许多珍禽走兽。
萧偌挑了下眉,能寻到梅老的骏马图,这人也真是大手笔了。
“骏马图,”只是过来当说客的吴誉也有些惊了,下意识回过头,“你确定是梅老亲手所画的骏马图?”
“是,”岳书锦语气平淡,眼里却藏着得意,“也是凑巧,我是从一名商贩手里买到的,那人狮子大开口,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
说罢望向萧偌,表情诚恳道:“我一向不在外面走动,进宫也才不过几日,不知哪里得罪了皇上,得了那样的评语,还望萧公子指点迷津,书锦感激不尽。”
岳书锦打算得很好。
萧偌有意拜梅老为师,梅老早年流落在外的字画,对方即使不愿,势必也是要收下的。
而所谓拿人手短,以两人如今的立场,岳书锦也没指望对方替自己说什么好话,只希望能借对方的便利,趁着御驾出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至于以后。
岳书锦垂下眼眸,他自认容貌不比萧偌逊色,只要能有机会让皇上见到自己,再往后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胖画师吴誉瞧了瞧萧偌,又瞧了瞧低声恳求的岳书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萧偌一笑,目光瞥向对方怀里的画卷。
“梅老的骏马图千金难买,的确珍贵,只是有件事岳公子也许并不清楚。”
岳书锦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听对面人继续道。
“因为不满早年的画作,梅老已经将绝大部分作品都重新收回了,其中走兽缺两张猛虎图,飞禽缺一张百鸟朝凤并一张白鹤青竹,至于十六张骏马图,已然尽数收入梅老隐居的草庐之中。”
“我却是不知道,岳公子手里的骏马图,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萧偌轻声道。
对面人语气平缓,岳书锦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吴誉却恍然颔首,他就说嘛,果然是假画,梅老早年的画作,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寻来的。
“在下还有事情,就,就不打扰二位了。”
无需侍卫驱赶,岳书锦抱着假画灰溜溜离开,留下吴誉与萧偌无奈摇头,索性商议起之后画祭祀图的事。
宫里每年都要祭神,留下字画记录不过是例行公事,本身并不要紧,对方盛情难却,加上萧偌刚好也闲着无聊,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吴誉欢天喜地离开了,临走前留下大堆笔墨颜料,让他先练习着,避免日后手生。
“吴大人有心了,”目送吴誉走远,铃冬收起颜料,“有了这些事物,公子一路上终于不用再闲着发呆了。”
他们这回出来得急,铃冬也不敢乱动玉阶殿里的那堆画具,以至于虽然带了纸笔,数量却十分有限,最多只够萧偌几天使用的。
“是。”萧偌心情不错。
能将吴誉带过来,那姓岳的也不算毫无用处了。
然而到了下午,萧偌刚用过午膳,就发觉自己再次错估了岳书锦的执着。
又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萧偌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分明早上才丢了那么大的脸面,这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凑到自己跟前。
果然做大事的人都是要没脸没皮,不拘小节的吗?
“岳公子,”实在被这个狗皮膏药缠得没辙了,萧偌决定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也许是我之前的态度让你起了什么错觉,再说一次,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工夫与你夹缠。”
“再有,你若是想与皇上见面,大可以自己去想法子,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岳书锦收起笑容,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但是很快,他便弯了弯唇角,再次扬起一抹浅笑。
“您误会了,我的确想见到皇上不假,但也是真心仰慕萧公子画技,想要同萧公子结交的。”
结交?
萧偌心底呵呵,刚要再说两句,忽然见不远处有白影晃过,顿时改了主意。
“哦,既然这样的话,你先让我考虑一下吧。”
“好,”岳书锦松了口气,面容温和道,“这两日叨扰萧公子了,还请萧公子认真考虑,如果最后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了。”
两人站在马车附近,谈话的声音其实并不高,甚至是有意压低过的,然而隔着很远的杨树林里,却有一人一狼安静停在树荫之下。
沉默无言,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距离梓云山庄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清早起来,萧偌再没有见到岳书锦的身影,原本还很意外来着,结果刚用过早膳,就被叫至太后的车驾跟前。
隔着垂珠银顶,萧偌隐约瞥见太后的面孔,也许是与皇上的关系日益紧绷,对方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眼眶向内凹陷,越发透出冷厉与阴沉。
想起自己近日的境况,太后怒火中烧,直接厉声喝道:“还不给哀家跪下,真是反了你了,如今也是,之前在宫中也是,你就当真这般容不得人吗!”
萧偌依言行礼,心底却忍不住犯嘀咕,什么容不得人?
哦,他反应过来。
怪不得今早没有瞧见岳书锦,想来是皇上在背后将人弄走了。
萧偌无奈,这可着实冤枉他了,他肚量小,确实容不得人没错,但还不至于和岳书锦这种没头脑的人计较。
昨日会故意与对方接近,不过是想让皇上主动来见自己,没想到还有这样意料之外的效果。
“……皇帝执意要立你为后,此事哀家的确无法干涉,”对面太后还在继续,“不过你给哀家记住了,这后宫不是你一个人的后宫,只要还有哀家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你任性妄为。”
“今日的岳书锦,来日要进宫的妃嫔,你容也得容,不容也得容!”
萧偌毫无波澜,没有出言。
太后气得胸口直疼,用力一拍矮桌:“给哀家说话,听到了没有!”
她后悔了,她单知道宣宁侯依附岳家,性情愚直,却没想到生出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脾性。
早知如此,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萧偌进宫。
萧偌没再惹怒对方,微微垂首道。
“是,都是萧偌的错,往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与皇上身边的人为难。”
太后依旧气不顺,冷哼一声,挥手打发他离开。
不得不说,岳太后还是有些手段的,即便被皇上打压,身边几乎无人可用,依旧还是在天黑之前将岳书锦寻了回来。
不仅寻了回来,更是不知怎么安排,将岳书锦直接送进了萧偌的车驾。
萧偌神态如常,依旧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重新归来的岳书锦神情紧张,一脸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抱歉,我之前坐的马车出了点故障,夜里就要到山庄了,也不好再叫人弄新的来,只能麻烦萧公子了。”
“无妨,”萧偌随意画着牡丹,“你喜欢住便住吧,只是我作画时不习惯有人吵闹,希望你最好安静一些。”
岳书锦面容僵硬,却还是强撑着笑脸。
“是,还请萧公子放心,我在角落里看书就好,不会打搅到萧公子作画。”
萧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专心作画,再没有理会他。
萧偌画画时向来全神贯注,一旦投入进去,根本不记得周围还有什么事物。
自然也不清楚岳书锦此刻的焦躁。
天色越来越暗,车队中途停歇,就在岳书锦犹豫要不要到外面看看时,就见一人忽然迈进马车。
男子穿素青常服,面容阴沉,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冰寒刺骨。
越过外间的岳书锦,用力将萧偌扯到身前,一字一句道。
“是你与太后说,同意让这人上了你的车驾?”
萧偌手里还握着画笔,脑袋里满是刚才的叶片有没有画好,完全没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皇上。”岳书锦也有些呆住了,他虽然没见过皇帝,但也认得那一双眼眸。
“滚出去。”
虞泽兮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
这几日他为了防止眼眸变化被萧偌察觉,一直避免着与对方碰面,好容易等到眸色恢复如常,对方却整日与旁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怒火涌上头顶,让虞泽兮耳畔开始发出嗡鸣,眼前的场景渐渐浸出血色。
“不是闲着无聊吗,刚好今晚车驾到山庄,你直接到朕房里来侍寝吧。”
侍寝?
虽然有些快,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萧偌回过神来,脸颊红透,顶着对面人森冷的目光,小心翼翼搁下画笔道。
“……那个,侍寝的话,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比如沐浴熏香之类。
马车内一阵死寂。
皇帝陛下再次被噎住,僵立在原地,不敢置信盯着他。
第34章
脑海里闪过各种之前看过的图册,萧偌脸红得更加厉害,低头紧盯着自己的画笔。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对面人的回应。
怎么了?
萧偌刚抬起头来,就见虞泽兮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马车重新开始行进,路况并不平稳,带着整个车厢都跟着颠簸起来。
萧偌满头雾水,实在不懂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
大约是病急乱投医,萧偌看向岳书锦,寻求对方的意见:“皇上刚刚怎么了,不会是又生气了吧?”
“啊?”岳书锦面无血色,好半晌才回道,“可,可能是吧。”
岳书锦脑子里只剩下空白,好容易得到与皇上对话的机会,他方才自然有尝试上前,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被对方转身时轻轻扫了一眼。
那目光并不冷厉,甚至也没有太多情绪,却仿佛是在打量一件死物。
岳书锦如坠冰窟,心底忽然明悟,那时如果不是有萧偌在场,对方是当真想要杀死自己的。
……只因为他不该与萧偌在一起,不该出现在这辆车驾之中。
岳书锦狠狠打了个哆嗦。
太后是疯了吗,居然想让他借由与萧偌亲近,进而吸引到皇上的注意。
会没命的!而且根本不需要萧偌有任何动作,皇上就会先一步解决了自己。
有白影蹿进马车,岳书锦失声尖叫,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角落。
萧偌也被吓到了,向外望了望,才发现来的正是总跟在皇上身边的那只白狼。
“桑塔?”萧偌深吸口气,试探着唤了一声。
白狼抬眸瞧了他片刻,径直走到他面前,将叼在口中的幼狼丢进他的怀里,之后扫了扫尾巴,转身跳出马车。
萧偌:“……”
不愧是皇上养的狼,心思都是一样的难以捉摸。
“嗷呜!”幼狼眼睛溜圆,不停在他怀里撒欢。
萧偌无奈浅笑,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正好闲着无聊,之后你便跟着我吧,咱们做个伴。”
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幼狼欢快嗷了一声,用力摇晃尾巴。
夜色昏沉,戌时初,马车行至梓云山庄之外,已经先一步赶来的铃冬和寄雪扶着萧偌下了马车。
借着两旁的宫灯,萧偌远远瞥见那人的身影,心跳又忍不住有些加快。
之前说的侍寝,也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有侍卫领路,萧偌很快进了自己被分到的小院,寄雪话不多,铃冬倒是满脸兴奋与他介绍院内的情况。
“……奴婢方才路过时瞧见了,咱们这院子位置最好,出去不远便是花园,风里都能带着花香,还有离皇上的松烟阁也近,转个弯儿便能走到。”
萧偌心不在焉,只随意点了下头。
“公子怎么了,”一旁寄雪引着他坐下,语气有些担忧,“可是赶路太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萧偌犹豫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在宫里已经有几年了,可知道如果侍寝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或者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规矩?”
侍,侍寝。
寄雪嘴巴张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公子!”铃冬惊声尖叫,被寄雪一把按住。
“那个公子,是皇上亲口说的,让您今晚过去侍寝?”寄雪定了定神,认真问道。
“算是。”萧偌也不确定。
按照当时的情境,那人极大可能是在说气话,不过无论是不是气话,他都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叫算是?寄雪顿时头疼,只好斟酌着开口道。
“先皇在时,宫里侍寝的规矩的确很多,被指名的妃嫔需要先沐浴更衣,除去钗饰,还要反复检查有无夹带利器。”
“不过这里是宫外,估计没那些麻烦,只要有皇上传召,您直接过去便可以了。”
寄雪见萧偌低头沉思,心里顿时打鼓:“公子,需要奴婢给您寻几本册子过来吗?”
铃冬眨着眼睛,左右望着两人,一脸“什么册子”的单纯模样。
“不……”萧偌下意识想要摇头,最终还是妥协道,“罢了,还是先拿来看看吧。”
权当是有备无患了。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萧偌到底还是紧张的。
晚膳只随意用了碗米粥,便坐在桌边一面看着画册,一面等着皇上那边的传唤。
宫里的册子,基本还是以教导为主的,整体风格都比较含蓄,萧偌开始还瞧得心跳加速,后来慢慢看进去了,也就不觉羞赧了。
然而瞧着瞧着,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
“公子,这册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见萧偌一副蹙眉不解的模样,寄雪忍不住好奇问。
萧偌点点头,指着其中一幅画道:“这人体画得不对,颜色也难看,还有最后这两页,哪里是常人能摆出的姿势。”
原来是这个。
寄雪无奈,端了杯茶水给他,小声规劝。
“公子将就一下吧,等回了宫里,定能找来更好的画册。”
“算了,”萧偌满脸嫌弃,将册子丢到一边,“这样的水平,还不如我自己来画。”
寄雪:“?”
鉴赏过那些一言难尽的画册,直到戌时末,萧偌始终没能等来董公公的传唤。
抱在怀里的幼狼已经昏昏欲睡,萧偌干脆起身,让铃冬去将外袍取过来。
“你们先收拾房间吧,我去外面瞧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嗷?”被弄醒的幼狼打了个哈欠,仰头望着萧偌。
“乖,”萧偌捏了把它的耳朵,“帮我找找看,你主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幼狼歪头疑惑,随即嗅了嗅四周,最后将视线转向小院的西南方向。
“南书房是吗,”萧偌也跟着望过去,“好,去看看皇上是不是当真在那里。”
让幼狼帮忙寻人,说来还是萧偌从自己被掳出宫那件事上得来的灵感,当日皇上来追他时带了狼群在身边,也是桑塔第一个将他找到的。
可见荒原狼在寻人上面,应当是有什么独特的天赋。
不出所料,萧偌在山庄的南书房外,果然瞧见董公公的身影。
“萧公子?”远远望见萧偌,董叙也很意外,连忙快步迎了过来。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住处有什么问题,您若是不喜欢现在住的院子,老奴马上就去给您换一个。”
董叙提心吊胆,最近皇上的状况着实有些糟糕,倘若再没有伺候好眼前这一位,他这总管的位置怕也要做到头了。
“皇上还在忙?”萧偌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朝里张望了一下。
“公子是来找皇上的,”董叙瞬间松了口气,面色也好看了许多,“皇上不忙,只是在同史大人说话,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梓云山庄内外守卫森严,进了院子人却并不多,只有三两名太监从边上走过。
萧偌一路被董叙引到书房门外,槅扇门紧闭着,能隐隐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
周遭树影摇晃,偶尔有凉风吹来,萧偌望着窗户,无意识搓了搓肩膀。
“有些冷了,老奴去给您拿手炉过来。”董公公殷勤道。
萧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送董叙走远,等到四周再没有旁人,忽然朝幼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凑到门前。
不知是不是听错,他刚刚似乎有听见父亲宣宁侯的名字,他已经许久没听过有关父亲的消息了,故而才会特意将董公公支开。
天潢卫总指挥使史裴的声音很大,无需花太多力气便能听清。
“……宣宁侯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若无意外的话,只需等宗室那边先有行动便好。”
“只是还请皇上三思,此事终究有些风险,如今宗室虽然式微,但几方联合起来也不是全无实力的,况且这背后隐约还有岳家的影子,皇上想要一网打尽固然是好,但总不能不顾自身的安危。”
史裴苦口婆心,虞泽兮的声音却十分平淡。
“朕能有何危险,不是还有史大人在吗。”
“皇上!”史裴冷汗都要下来了。
门外萧偌集中注意,试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不仅与父亲有关,居然还关乎到皇上的安危。
然而没等听到下文,忽然身体一轻,房门朝内打开,带着他脚下不稳,合身撞进对面人的怀里。
萧偌暗道不妙,顿时想要逃走,却被对方紧按住后腰,半步也无法挪动。
萧偌尴尬笑了笑:“已经不早了,臣想来问问皇上,要不要与臣一起用晚膳。”
“用晚膳?”虞泽兮平静望着他,“朕看你是为了偷听才有意到书房来的,萧偌,你可知道偷听朝廷机密该当何罪。”
屋内一同跟来的史裴连忙停住脚步,脑袋低垂,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萧偌用力摇头,这个罪名他可不能担下,“虽然不是晚膳,但臣来找皇上的确是有其他要事。”
不见棺材不落泪。
虞泽兮盯着他,深碧色的眸子满是寒意:“你知道上一个在书房门外偷听的太监受了什么惩罚吗……朕将他捆在大钟里,让他听了整整三日的撞钟声,等再放出来时,他已然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说说吧,你大半夜里不睡,特地跑到书房门外究竟有何要事?”
虞泽兮没打算真的罚他,却也不愿就这样放过他。
实在太放肆了,今日敢在书房外偷听,明日是不是就敢自己策划再次跑出宫去。
必须给眼前人一个教训,让他学学规矩,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眼见事情不妙,萧偌破罐子破摔,索性提高嗓音道。
“还能有何事,臣来问问皇上,今晚的侍寝到底还作不作数!”
“砰”的一声响,屋内的史指挥使直接撞上了门框。
虞泽兮:“……”
第35章
因为这一声响动,萧偌也注意到屋内人的存在,脸颊瞬间就红了。
刚刚也是情急,他竟然忘了还有史指挥使在附近。
史裴今年四十出头,与萧偌父亲宣宁侯岁数差不多,原本冷硬的面孔略微僵硬,此刻正一言难尽地望向萧偌。
“不是!”萧偌连忙解释,“不是那种意义的侍寝,就是普通的侍寝。”
宫里说的“侍寝”,除了有某种特殊的含义之外,其实还专指夜里在寝宫内值守的人。
可以是太监,也可以是宫女,一般都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人。
除了值夜,更要紧的,是要时刻关注着皇上夜里是否睡得平稳,几时入睡,几时清醒,是否不适,并于次日在太医院处进行记档。
然而萧偌并不知道,当今皇上夜间都是独自入睡的,从来不叫宫人侍寝。
不过史裴也没拆穿,正了正表情,语气严肃道:“那就……有劳萧公子了。”
萧偌:“……”
见萧偌一脸崩溃,虞泽兮反而没那么尴尬了,咳嗽了声,十分好心情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别闹,赶了几天的路,朕不用你值上夜,今晚好好休息吧。”
被糊弄过去的萧偌满心郁闷出了书房,回去与史裴同路,走到某个僻静处时,史裴忽然低声道。
“你父亲和弟弟的行踪已经找到了,皇上估计已经有了安排,你留心关注着,以皇上对你的重视,说不定真能对你父亲网开一面。”
萧偌一愣,下意识回头,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再多我也不方便说了,”史裴平静道,“我虽然与你父亲不睦,但想了下,这天枢卫总指挥使的位置,还是由他来坐比较合适。”
不等对面人道谢,史裴转身离去,只留下萧偌站在原地。
回到小院内,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墙角挂着紫檀宫灯。
萧偌坐在桌边,还想着史裴刚刚那些话,忍不住叹气道:“……父亲和行舟都找到了,也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萧偌并不清楚宫中法规,但不用想也知道,父亲作为上六军指挥使,带着他私逃出宫显然是犯了大罪。
更何况眼下还擅离职守,畏罪潜逃,虽说皇上封锁了万寿节当日的消息,但父亲无故离京,总会有些许消息透露出去。
即便皇上有心宽宥,估计也很难服众。
“公子先休息吧,”铃冬安慰道,“本文由企鹅君羊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吉人自有天相,侯爷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偌按了按眉心,想着也只能明日去问问皇上了。
第二日阳光大好,秋风徐徐。
董公公照例带了各种赏赐过来,被问起何时能见到皇上时,犹豫半晌道。
“这个,恐怕暂时是见不到了。”
“皇上今早已经启程去栖月山草原了,按照惯例,狩猎至少也要持续两天,等狩猎到足够的祭品,才能开始祭神的仪式。”
“这两日人员杂乱,难免会闹出事情,按照皇上的意思,公子最好还是留在山庄之内,即便出去,也一定要有足够的侍卫跟随。”
董叙说得尽量委婉。
皇上的原话自然不是这个,真要按皇上的意思,萧偌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山庄内,祭神仪式前哪里都不要去。
“狩猎有趣吗?”萧偌思考片刻,忽然问道。
董叙连忙擦汗:“就是一群人骑马射箭,如今没有战事,朝臣宗亲没几个真懂得骑射的,都只是胡闹着玩儿,能有什么趣味。”
“哦。”萧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董叙继续苦口婆心:“公子听老奴一句劝,草原那边乱得厉害,日头也晒,您还是留在院子里喝喝茶,赏赏景,可不比在外面悠闲。”
“也是,”萧偌颔首道,仿佛已经被对方说服,“那我还是留在山庄里画画吧。”
完成皇上的嘱托,董公公总算松了口气,留下各类赏赐后便离开了。
董叙前脚刚走,萧偌便抓了前来取画的吴誉,压低声音道。
“吴大人等下是要到猎场吧,能否也带我一起过去?”
吴誉捧着一堆图稿,倒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神色疑惑问。
“去猎场做什么,那边到处都是人,萧公子是想过去画狩猎图吗?”
萧偌眼睛一转,画狩猎图,这借口却是不错。
“对,就是画狩猎图,吴大人也知道,我还有给皇上作画像的任务,今天是第一日,皇上按例也会上马拉弓,错过了着实可惜。”
吴誉明白了,理解一笑道:“行,那您先将画具带上,下官这就把马车叫过来。”
有给皇上画狩猎图当借口,两人的马车顺利离开,只是身后依旧跟着数十名守卫。
不过萧偌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心底满是对家人的担忧。
离京多日,也不知父亲和弟弟如今怎么样了。
梓云山庄与栖月山草原距离并不远,越过宝镜湖之后,再行一两刻钟便能走到。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猎场边上的营帐已然全部搭建起来,青草随风起伏,远远便能听到号角与马蹄奔腾的声音。
阳光洒在草原上,萧偌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不远处已经换好戎装的虞泽兮,心莫名跳快了半拍。
比起在宫里的朝服与常服,眼前绣满云龙的玄色戎服气势逼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尤其配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碧色眼眸,仅仅只是远远瞥见,就让萧偌忍不住脸颊发烫。
虞泽兮也瞧见他的身影,把缰绳扔给一旁的内侍,跨步走上前来。
“不是说要你留在山庄里吗,怎么又不听话?”
“闲着无聊,所以出来转转。”
因为出来得急,萧偌只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之前在马车里还不觉得,如今灌了冷风,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虞泽兮看得眉头直皱,一面叫人去拿衣裳过来,一面侧了侧身子,帮他挡住四周的冷风。
“回去,这里人多,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萧偌也不客气,干脆靠过去取暖道,“等下皇上是要骑马打猎吧,听闻皇上箭术精湛,能百步穿杨,臣还从没见过呢,想亲眼瞧瞧。”
周围皆是护卫,显然不适合说起父亲的事,也只能等后面无人时再说了。
萧偌仰着头,目光期盼,努力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虞泽兮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你想看便看吧,只是老实一些,之后也不许离开朕的身边。”
“好。”萧偌忙不迭点头。
虞泽兮轻叹了口气,招呼内侍领萧偌到御帐内更换衣裳。
等进到御帐,拿了衣裳,萧偌才忽然发觉,内侍递来的竟是与皇上一样的戎装,颜色同样也是玄色,只是中间的绣纹从云龙换成了翔凤。
戎服并不常用,尤其是绣了凤纹的戎服,如果不是有皇上特地叮嘱,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还要为萧偌准备狩猎用的行装。
换上刚好合身的戎服,萧偌垂眸笑了笑,心底忍不住涌起一阵暖意。
萧偌两人来得晚,大部分狩猎的队伍都已经离开了,他刚出了御帐,就见虞泽兮站在树下,眉头紧皱盯着手中的弓箭。
画师吴誉凑过来,小声为萧偌解释:“出了点岔子,据说皇上惯用的弓箭坏了,根本瞄不准,射出去便会脱靶,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射中猎物。”
“没有备用的弓箭?”萧偌不禁疑惑。
如果只是寻常的秋猎,皇上有没有射中猎物其实并不打紧,然而这次需要举行祭神仪式,倘若皇上没能猎到合适的猎物进献神明,很容易被视为不吉。
“有了,找到备用的角弓了!”
就在两人低头说话的空当,有御前太监匆忙跑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匣。
“什么?”董公公惊讶接过,打开果然是皇上先前用过的角弓,桑柘为胎,贴珍珠鱼皮,弓臂用金粉绘出云龙图纹。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董叙仔细检查了片刻问。
御前太监稳了稳呼吸:“从箱子最底下,和备用的戎服在一起,怪不得先前没有寻到。”
董叙眉心蹙起,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当真如此凑巧就寻到了?
虞泽兮接过角弓,伸手拉了拉,确认并无问题之后道:“就这个吧,看看能不能用。”
“皇上,”董叙心底担忧,出言规劝,“今日连着两把弓箭都坏了,依老奴看还是先不要进山了。”
“祭神虽说是要皇上亲手打来的猎物,但也并非绝对,刚好今日琮王世子也在,不如便用世子打来的猎物代替吧。”
其实不只是弓箭损坏。
方才史指挥使过来回报,说山脚下发现野狼的踪迹,担心会群聚伤人,已经分出侍卫过去处理了。
眼下不是在皇宫,带来的人手原本就有限,还要分出部分去护卫朝臣和宗亲,而今又闹出狼群的事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董叙不信皇上没有丝毫察觉,却为何还要执意进山。
越是在外越要小心谨慎,皇上不该不懂这最简单的道理。
董公公兀自焦急,面前之人却仿佛云淡风轻。
“不必。”虞泽兮将扳指戴在手上,转身ьEǐЬEī搭弓,拇指勾弦。
“铮”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出,正中百步远外的一根旗杆,旗杆晃了几晃,直接从中间截断。
“还不错,”虞泽兮放下弓箭,满意点头,“就用这个吧。”
“……皇上。”董叙不知该如何劝动对方,最终只能叹息。
试过弓箭,接下来便要进山狩猎了,萧偌环顾四周,犹豫等下要不要也跟着一起进山。
他虽然学过骑射,但也仅限于皮毛,在普通平原上骑马还好,不知在山林里穿行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射箭就更不必提了。
他最多只能拉动弟弟玩闹时用的那种竹制小弓,杀只雀鸟都困难,何况是用来打猎。
正当萧偌犹豫该怎么说服皇上带自己进山时,忽然见对方骑马走来,俯身望向他。
“想陪朕一起进山狩猎?”
史裴等侍卫跟在后面,并不懂皇上此举的用意,只能安静停在原地。
“可以吗,”萧偌不确定道,“若是皇上同意的话,臣这就让人将马牵过来。”
山里人少,应当能找到单独与对方说话的时机。
“你会骑马?”虞泽兮问。
萧偌顿时尴尬:“会一点,不过没关系,臣可以慢慢跟在后面,保证不给皇上拖后腿。”
“麻烦。”
不等萧偌再开口解释,虞泽兮直接骑马过来,一把将他捞到身前。
“走!”数十名侍卫紧随在后,号角吹响。
萧偌被风迷了眼睛,感觉自己被人紧搂住腰身,听见怒马飞奔,扬起一路尘土与草屑。
第36章
马匹在山路上快速穿行,林间秋风萧瑟,刺得人脸颊生疼。
萧偌紧闭着双眼,之前听人说晕船晕车,他总不以为然,觉得这有什么可晕的,如今坐在飞奔的马背上,却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了。
“害怕?”身后有人问,声音很快融进风里。
“……放心,朕早说过了,只要你肯乖乖留下,便可以保你的家人安全无虞。”
“什么?”萧偌没有听清。
“不用怕,”这回虞泽兮贴得更近,却换了一个话题,“你看前方是何物。”
虽没有承认,但萧偌的确是有些怕的。
山间道路崎岖,高低不平,即使握紧了缰绳,也总有种随时会被甩出去的错觉。
萧偌努力为自己辩解:“没有害怕,臣眼睛被风迷了,睁不开。”
身后人拉紧缰绳,示意一众侍卫停下,萧偌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首先便瞧见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野兔。
野兔又肥又圆,绒毛雪白。
也不知是不是早膳没有吃好,望着油光水滑的兔子,萧偌脑海瞬间涌现出一大堆菜名。
清蒸兔肉,麻辣兔肉,爆炒兔丁,甚至连头晕都忘了。
“要不要试试看,”虞泽兮取了把小弓递给他,“如果能射中的话,等下可以给你烤兔肉吃。”
烤兔子好像也不错。
萧偌咽了咽口水,不过望着眼前的小弓,顿时有些担忧。
“这么小的弓,能射中吗?”
“能,”虞泽兮引着他握住弓臂,搭上箭矢,一手将弓弦拉紧,“像这样,先瞄准。”
两人挨得极近,身周满是甜凉的沉香气息,萧偌起初还很紧张,随着弓弦拉紧,也渐渐将全部注意都集中在眼前的猎物之上。
跟随的侍卫也都安静下来,唯有不远处的野兔依旧悠闲吃草。
“放。”
箭矢破空而出,仿佛转瞬之间,野兔栽倒在地上,只挣扎了片刻便不再动弹。
中了。
萧偌放下弓箭,缓缓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射中野兔,顿时惊喜回过头。
“有趣吗?”虞泽兮问,深碧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
“嗯。”萧偌连忙颔首。
后面史裴适时凑了过来,赞叹道:“恭喜萧公子旗开得胜,公子箭术了得,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其他侍卫也跟着附和:“是啊,都说萧家二公子精通骑射,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也毫不逊色。”
萧偌忍不住汗颜,父亲箭术精湛,在整个堇朝都是有名的,至于他这个半吊子,还是算了吧。
虽然被人夸得脸热,但萧偌还是对打猎起了兴致,不过可惜,没有了身后人的帮忙,萧偌只射中了一只山雀,其余便再没有任何收获。
倒是虞泽兮收获颇丰,打了一堆猎物,其中还有头雄鹿,刚好可以当作祭祀之用。
因为是事前选好的路径,故而除了能听见远处的猎犬声,期间一行人都未与其他进山的宗室大臣撞见。
就在萧偌犹豫要不要停下休整,顺便再烤只兔子时,去前方打探的侍卫突然匆忙跑来。
“皇上,史大人,半山腰处似乎有狼群活动的痕迹,从足迹上看,数量至少在四十头以上,恐怕不能再继续往前了。”
“四十头?”史裴不敢置信。
栖月山草原是皇上与宗室每年都会来狩猎祭神的场所,一直都有专人负责看守打理,怎么可能聚集起如此庞大的狼群。
“估计是附近草原迁移过来的。”虞泽兮并不在意。
“可……”史裴还是无法相信。
也许是常年值守内廷的经验,史裴呼吸紧绷,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虽然并不担心狼群,但碍于史裴的反复规劝,虞泽兮最终还是决定绕路出山。
路过一片灌木时,萧偌环顾四周,忽然瞥见草丛下方的野兽足迹。
“发现什么了?”察觉到他突然僵住,虞泽兮放轻了声音问。
“好像是狼群的足迹,”萧偌指着不远处,眉头微微拧起,“不过……”
虞泽兮也跟着望过去。
“不过,”萧偌仔细瞧了瞧,眉头皱得更深,“也可能是臣看错了,臣总觉得这足迹似乎有些不对。”
萧偌擅长作画,也曾多次见过饲养在宫中的荒原狼,总觉得眼前狼群的足迹极不自然,甚至有人为制造的痕迹。
可谁会在山里刻意伪造狼群的足迹?
“你也注意了?”虞泽兮语气淡淡,仿佛漫不经心。
萧偌猝然一惊,他刚才的疑问实在太蠢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皇上会来栖月山草原狩猎祭神,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行程,倘若有人真想做些什么,必然会选择在栖月山上动手。
而伪造出有狼群出现,刚好可以将皇上引到事先布好的陷阱之上。
“皇上,”萧偌有些急了,“前面恐怕有问题,不能绕路出山。”
“无妨,”虞泽兮压着声音,语气温和道,“打野兔有什么趣味,朕带你见见真正有趣的东西。”
来不及思考那句“真正有趣的东西”指的到底是什么,虞泽兮已经抬了下手,示意护卫继续行进。
栖月山一侧是草原,一侧是密林,绕路出山,必然要经过一片面积不小的树林。
行至山脚处,四周已听不到其他声音,阳光被树木遮掩,唯有马匹踩过草丛的沙沙声响。
随着光线越发昏暗,史裴已然有些后悔了,额头也开始浸出细密的冷汗。
“皇上,这里不太对,还是先回到原路上,等召集了人手之后,再从这边离开。”
“回到原路,你确定还能再回到原路上?”虞泽兮平淡道。
史裴胸口一紧,终于意识到他们似乎走错了方向。
作为天潢卫指挥使,史裴之前也曾随驾到过栖月山草原,然而走的都是正常路径,几乎从未有过今日这种情况。
如果带着荒原狼就好了。
寻常狩猎带的都是猎犬与猎鹰,可惜皇上因为养狼,并不习惯将猎犬带在身旁,平日都是与白狼桑塔一起进山狩猎。
可这一回需要祭神,有官员以荒原狼凶残嗜血为由,极力反对皇上将白狼带到山上,故而才与狼崽儿一起被留在山庄。
……古怪的狼群踪迹,走错路径,唯一擅长寻路的白狼也不在身边。
还有之前的角弓,说不定里面也是藏着什么机关。
史裴猛地拉紧缰绳,带得马匹嘶鸣了一声。
“皇上,之前狼群踪迹是假,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恐怕会有危险!”
“嗯,”虞泽兮漫不经心,低头瞧了萧偌一眼,“还觉得不舒服吗,如果实在难受,就先停下休息一会儿。”
“皇上!”史裴满脸焦急。
突然想到皇上之前似乎有说过,打算趁机将暗中活动的宗室一网打尽。
不会就是在这里吧?
史裴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得到皇上的暗示,萧偌顶着史裴快要急疯的表情,艰难开口道:“没事,只是臣饿了,想停下吃点东西。”
虞泽兮颔首道:“那就烤只野兔吧,如今时间还早,等吃完了再走也不迟。”
萧偌已经不敢再去瞧史裴了,觉得对方此刻看自己的目光,活像在看一个不分轻重只会蛊惑圣心的妖妃。
虽然心中焦急,但史裴到底也不敢违抗圣命,只得阴沉着脸拎出野兔,让属下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升起火堆。
几只兔子很快被处理干净。
虞泽兮拿过一只,动作熟练地在火堆上翻动起来。
“皇上也会烤兔子?”闻着肉香,萧偌口水都要下来了,连忙凑到跟前。
“还好,之前看母妃烤过一次。”虞泽兮随意道。
萧偌盯着跳动的火光。
皇上的母妃,指的应当是玉妃,也就是来堇朝和亲的那位北梁公主。
传闻北梁多草原山峰,百姓以畜牧狩猎为生,会烤野兔并不奇怪。
不过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妃。
萧偌心头微动,刚想再借机多问几句,忽然被塞进一只烤好的兔腿。
“尝尝看咸淡如何。”虞泽兮道。
兔肉鲜香扑鼻,萧偌顿时什么都顾不上,连忙趁热咬了一口。
随行带来的东西不多,兔肉上只撒了最简单的佐料,对方的手艺却很是不错,烤肉外焦里嫩,萧偌小口吃着,很快便吃下了大半。
“好吃。”胃口被满足,萧偌眼睛都眯了起来。
虞泽兮浅笑望着他,将另一只兔腿也递了过去。
对面史裴一脸绝望,只盼着背后行动的人速度不要太快,若是此时刺客现身,有树木做遮挡,他真的很难同时护住皇上与萧偌两人。
就在史裴满心不安之际,一阵破空声响,不知是谁忽然高喊出声。
“有刺客!”
原本在周遭戒备的侍卫全都围了过来,萧偌嘴里还叼着兔腿,就见身旁虞泽兮神情淡定,还伸手递了水袋给他。
“别噎着。”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清晰,萧偌慌忙将兔肉咽下,很想探头去瞧瞧,却被身边人捏住后颈。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肚子饿了吗,先吃东西。”
又被塞了一块兔肉,萧偌已经无奈了,只能放弃看人打架,努力咀嚼嘴里的食物。
有侍卫拦着,萧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听见除了刺客之外,附近似乎还有提前设下的伏兵。
刺客全然没料到除了史裴一行,林间居然还有其他埋伏,不过片刻便被绞杀大半,剩余几名活口也被按在地上,直接拖拽到火堆面前。
史裴收起佩刀,狠狠松了口气,依次将刺客的蒙面掀开,等掀到最后两人时,突然瞪大眼睛。
萧偌转过头,差点被兔肉呛到。
因为那蒙面人不是旁人,正是自万寿节之后,失踪多日的父亲与弟弟。
不是,这两人怎么和刺客混在一起了?
虞泽兮倒似乎毫无意外,帮萧偌顺了顺背,语气平稳道:“嗯,宣宁侯与侯世子救驾有功,一起带回去吧。”
第37章
被侍卫簇拥上马车,萧偌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侯世子?
按照皇上话里的意思,指的应该是弟弟萧行舟吧。
可是根据堇朝规矩,无论亲王子还是公侯子,都必须凭借战功或者功名才能被请封世子。
萧行舟一无战功,二无功名,如何就被封为侯世子了。
当然,世子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父亲与弟弟为何会与刺客一同出现。
想到某种最坏的可能,萧偌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马车速度不比马匹,等行到山庄之外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天色渐沉,顾不上其他,萧偌找到史裴,问对方能不能让自己与父亲见上一面。
史裴直到刚刚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如今也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忍不住皱眉道:“萧公子就别为难下官了,若有什么事情,还是去找皇上当面说吧。”
史裴也有许多事想要与皇上问清楚。
比如伏兵究竟是何时设下的,比如刺客究竟是谁派来,还有皇上如何能断言宣宁侯并非与刺客一伙,而是前来救驾的。
史裴心头一阵烦乱,觉得做护卫做到这种地步,自己还不如引咎辞官算了。
“萧公子,”正在两人僵持之际,董叙快步走来,朝萧偌行了一礼,“侯爷与二公子已经被安顿妥当,还请随老奴到这边来吧。”
“好。”萧偌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原来史大人也在,”董公公转向史裴,笑着道,“刚巧皇上有事找您商议,请史大人到书房走一趟吧。”
史裴脸色依旧难看,却也只能点头。
西所院内,灯火通明。
宣宁侯与萧行舟提早半个时辰便被送回了山庄,期间经历了几轮问话,如今全都一脸灰败,垂头丧气。
“大哥!”见到萧偌进门,萧行舟第一个迎上前去,满脸惊喜道。
屋内宣宁侯的神色却是有些担忧:“怎么样,刚刚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萧偌老实摇头。
别说是为难,自从坐上马车后,一直到回了山庄,他都没再见过皇上了。
“爹,你们之前到底去哪儿了,还有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栖月山附近,不会是真打算要……”
“不不,”萧行舟吓得连忙摆手,“绝对没有,我和爹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行刺皇上啊。”
“那又是为何?”萧偌满头雾水。
万寿节后,史裴已经多次派人去寻找父亲和弟弟的踪迹,却始终只能找到两人大致的去向。
他和母亲都在京中,倘若父亲当真不想做些什么,为何不早一点现身,以免酿成大错。
“此事说来话长。”宣宁侯招呼他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按照最初的计划,宣宁侯原本是打算一家人分头行动,先将夫人与小儿子送出京城,他则与手下混入皇宫,在万寿节当晚与大儿子汇合,之后一起离京。
然而棋差一着,等他到达西苑时,却发现萧偌已经被人掳走,随后又被皇帝救下带回皇宫,不仅如此,等他再赶到京城之外时,却连夫人也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只有他与小儿子两人。
“因为担心你会被皇上治罪,再加上始终得不到宫里的消息,我和你弟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宣宁侯忍不住叹息。
“直到不久之前,爹忽然听闻皇上准备带你一起出宫祭神,便连忙追赶了过来。”
再后来就比较混乱了。
宣宁侯毕竟守卫皇城多年,刚进入山中不久,便察觉出有人在栖月山脚下设了埋伏。
忠君的念头最终占了上风,他担心皇上当真会遭遇刺杀,也担心萧偌会因此受到牵连,故而宁愿冒着危险也要现身。
某种程度上,说宣宁侯是过来救驾的,其实也不算是错。
唯一让他心惊的是,以之后的情形来看,栖月山下发生的种种变故,似乎全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
宣宁侯打了个寒颤,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他甚至怀疑皇上今日会出现在那里,根本就不是为了要将所谓刺客一网打尽的,而是专程来等待自己的。
“偌儿,”宣宁侯紧抓住大儿子的双手,神情紧张道,“皇上他,真打算要立你为后吗?”
萧偌不懂父亲的心情,只以为他是在忧虑先前的事。
“是,爹不必担心,皇上已经答应过了,只要我能老实待在宫中,等到下月大婚之后,便可以免去之前私逃出宫的罪责。”
不,这根本不是免去罪责的问题。
宣宁侯忧心忡忡,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能沉沉喟叹了声。
“哎,这绕一圈居然又绕回来了,”旁边萧行舟也抓了抓头发,“早知道这样麻烦,还不如一早就让大哥嫁给皇帝算了。”
“胡说什么呢!”宣宁侯狠狠拍了小儿子一下。
萧行舟委屈:“儿子说得不对吗,我看大哥自己也很愿意……哎呦,别打了,我还有伤在身,再打真的要坏了!”
萧偌在桌边喝茶,无奈围观亲爹暴揍小弟的戏码。
父亲和弟弟都已经平安无事,萧偌难得放下心来,直到第二日晌午,终于等来刺客主使已然被史裴带人抓获的消息。
根据寄雪打探来的信息,主使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宗亲里的一位郡王。
算辈分应当是皇上的堂叔,现今已经年过六十,膝下有三子,据说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几次跳出来,反对先皇立有外族血统的皇子为储君。
不仅如此,直到皇上登基之后,每每醉酒之际,依旧与身边人痛骂皇上血统污浊,大堇江山被外族染指,祖宗基业不保,愧对列祖列宗。
“有点蠢。”萧偌忍不住感慨。
“可不是,”寄雪赞同道,“其实这事宫里内外都知道,只是皇上念他年纪大了,便一直没与他计较。”
“谁能想到老郡王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收买刺客,也不怕被诛了九族。”
“哦不对,他是宗亲,只能连累他那一家子,诛不了九族。”
“的确蠢。”宣宁侯也是同样的意见。
西所外的守卫已经被撤去大半,房间内重新布置,倒是比先前舒适了许多。
萧偌过来探望两人,见没有侍卫阻拦,便索性留了下来。
宣宁侯靠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一样蠢才,居然放任老郡王给人做了出头鸟,当真以为刺杀皇帝之后,身后子孙便有机会登上大宝吗。”
“当今圣上虽然有外族血统,能力手段却远非先皇可比,这些皇室宗亲都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皇上最初登基时,受到过许多非议吗?”
不知想到什么,萧偌忽然问。
“何止是非议,”宣宁侯苦笑了下,“你那会儿不在京中,不知道有老臣为了抗议,不惜以死相逼,就为了迫使皇上在宗室中挑选储君,不叫异族的血脉继续流传下去。”
异族血统。
这样的词汇,仿佛某种污点强加在那人的身上,永远都无法抹去。
萧偌的心被刺了下,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双满是阴郁的碧色眼眸。
虽然期间出了些变故,但并没有影响到之后的祭神仪式。
仪式最终被定在两日后举行,萧偌要做的事不多,只需沐浴斋戒,之后在先农殿外的小殿内诵经祈福便可。
早上试过祭服,萧偌拉住前来传话的董公公,在他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董叙起初还很疑惑,等听清楚后慌忙摆手:“不成,绝对不成,公子饶了老奴吧,这若是被皇上知晓了,非剥了老奴的皮不可!”
“没事,”萧偌语气诚恳,继续劝说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连累不到公公身上的。”
“……我已经一天多没见到皇上了,后日忙起来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求公公成全了我吧。”
“不行。”董叙拼命摇头。
萧偌抿着唇,干脆换了个表情:“公公不答应也行,那我以后有机会便去与皇上说,公公总拦着不许我和皇上见面。”
董叙一脑门子的汗,简直怕了这位祖宗了。
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狠了狠心道:“只有这一回,公子事成可千万不能将老奴供出去。”
“好。”萧偌微笑颔首。
祭祀前一日,皇帝需在祭坛处斋戒独宿,到了午时左右,神位、祭器、玉帛、牲牢皆已经准备妥当。
阅视过祝版,虞泽兮洗净双手,接过冯御医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冯粲上前把过脉,语气担忧道:“即便事出有因,打猎终究也是杀戮,皇上回宫后千万要修身养性,不然喝再多药也是无用。”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以朕如今的状况,可会妨碍到下月大婚。”
冯御医一愣,随即犹豫着道:“应当不会,不过微臣还是那句话,还请皇上平心静气,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虞泽兮没再多说,挥手让他退下。
冯粲拎着药箱告退,与门外送祭服的小太监擦肩而过。
小太监脚步很轻,回身将房门合上,正要上前,就听屋内人不耐烦道。
“将衣服放下,朕自己换。”
小太监动作顿了顿,却仿佛充耳不闻,脑袋低垂着,手里捧着木匣继续向前。
虞泽兮心底不悦,正要发怒,就见对方已经将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露出熟悉的轮廓。
虞泽兮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身穿太监服饰的萧偌头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出几分稚气,仿佛十七八岁的少年。
抬头噙着笑,朝对面人眨了眨眼睛。
“皇上别动,小的帮您将祭服换上。”
第38章
过了最初的意外,虞泽兮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萧偌的手腕,神情冷厉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虞泽兮其实更想问,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将他随意放出来乱跑。
然而不必问也知道,萧偌身份特殊,又一向得自己的纵容,或者是董叙,或者是史裴,总有人能将他带来此处。
萧偌动了动手腕,发现无法挣脱后,语气无辜道:“臣已经听说了,皇上不计前嫌,以救驾有功为由让臣父亲官复原职,臣心里感激,所以才急着想要来道谢。”
虞泽兮轻哼了声:“哦,还知道感激朕?”
“自然知道,”萧偌仰起笑脸,“先前父亲与弟弟不见踪影,臣心底一直担忧,既害怕他们遭遇不测,也害怕他们回来后受到责罚,如今总算能够安心了。”
萧偌也是到昨日才知晓,恐怕早在出行之前,虞泽兮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在栖月山下动手。
故而提前布置,一方面揪出背后的主使之人,一方面也是借此给潜逃在外的宣宁侯过了明路。
这样即便有人将宣宁侯私逃出宫之事再翻出来,也有借口说他是奉了皇命离宫办事。
至于萧偌就更简单了,他是被人强行掳走出宫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罪过。
萧偌忍不住熨帖。
眼前人虽然喜怒无常,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却总是默默为他做许多事情。
因为换了太监的装扮,萧偌此时的衣裳并不合身,袖口微敞着,露出白皙莹润的手腕。
虞泽兮强忍住将人拉进怀里的冲动,声音发沉道。
“朕说过了,只要你肯乖乖留下,朕便可以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不过唯有这一次,倘若你下回再敢私逃出宫,朕便将你锁在屋里,永远都不能得见天日。”
萧偌脸颊红了红,也不知听岔了哪一句,下意识开口问:“……是锁在皇上的寝宫里吗,倒不是不行,臣原本也不爱出门,只要能让臣画画就行。”
哦对了,说起画画,他还有狩猎图没来得及画呢。
萧偌暗自盘算,等到祭神之后,得找空闲将那日打猎的情形画下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射中猎物,一定要好好记录在画纸上才行。
这边萧偌还考虑着该画几张狩猎图的问题,那边虞泽兮却再一次怔住了。
先前冯御医的叮嘱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要摒弃杂念,要平心静气,要心如止水,不能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锁在寝宫里。
虞泽兮眸光涌动,想起自己镂空雕花,明黄帷帐的龙榻。
强压下心底的杂念,虞泽兮恨恨吐了口气,抬手终于将萧偌拎出门外,用力关紧殿门。
“来人,带他去该去的地方,明早之前都不许靠近主殿。”
“是。”董叙连忙点头。
冷风吹过,枯叶打着旋从半空里飘落,忽然被丢出大门的萧偌满头雾水。
萧偌:“……”又哪里不对了?
虽然被对方丢出来有些郁闷,但在原地站了片刻,萧偌揉了揉鼻子,总觉得自己嗅到一股淡淡的汤药味道。
是又生病了吗。
可是不对,萧偌记得,按照董公公的说法,皇上先前之所以会经常服药,完全是因为入秋降温,加上旧疾发作的缘故。
然而眼下距离入秋已经有段时日了,看对方今日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一般旧疾发作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病,表面几乎看不出异常,却要一直汤药不断。
还有,万寿节那日的眸色变浅,是否也与皇上所谓的旧疾发作存在某种关联。
无数疑惑萦绕在心间,萧偌用过午膳,换上祭服,心不在焉被领进先农殿东侧的小殿。
殿内光线昏暗,最多只能看清脚下的一片空地,领他进入殿内的老太监将周围明灯点亮,弓身为他讲解祭神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萧公子要仔细听着外面,山顶每过一个时辰便会撞一次钟,这时公子需向北方叩首三次,唱颂经文一次,最重要的是,期间必须保证殿内的长明灯不能熄灭。”
“如此反复,一直到明日卯时初,自会有人过来接您,祭神仪式便算是彻底完成了。”
萧偌随意点头。
这些步骤他已经听寄雪讲解过了,故而听得漫不经心。
正当他以为老太监准备离开之时,却见对方突然凑到自己跟前,放轻了嗓音道。
“公子,听闻您最近正在打探有关皇上旧疾的事,可是想要知道,皇上所谓的旧疾发作,真相究竟为何?”
萧偌一愣,心底瞬间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道。
“哦,莫非公公知道这里的真相?”
老太监身材枯瘦,五官有种古怪的不协调,似乎有刻意伪装过,笑起来时尤为明显。
“略知一二,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之所以会被蒙在鼓里,完全是因为之前查错了方向。”
老太监笑容温和道:“比如,公子或许可以去查一查,当年在宫中病逝的玉妃,究竟是因何抑郁而终的。”
“提醒公子一句,有关玉妃的过往在宫中可是禁忌,公子探查时最好多加小心,以免被皇上发现。”
玉妃是皇上的母妃。
贸然去探查皇上生母的死因,不被察觉还好,一旦暴露出来,想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萧偌眉头微蹙,还想再问,转身却发现那名老太监已然不见了踪影。
一名侍卫推门进来,焦急环顾四周,确定萧偌无事后顿时松了口气。
“公子刚刚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萧偌点头,实话实说道:“有个老太监,身材干瘦,面容有些古怪,与我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老太监,”侍卫思索片刻,表情缓和下来,“没事,估计是太后身边的邹公公。”
怕萧偌不识得此人,侍卫连忙补充道:“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早年曾在先皇身边伺候过,后来被大火烧坏了容貌,人便有些疯癫了,公子下回再见到不加理会便好,不必在意。”
将房间内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问题后,侍卫终于离去,留下萧偌独自坐在蒲团上沉思。
小殿之内没有神像,只有四十九盏长明灯及长长垂落的朱红账幔。
萧偌按部就班听钟念经,一直到临近黄昏时候,才终于有人提着吃食进来。
来人正是铃冬,动作小心翼翼,除了素斋之外,还额外拎了只兔子过来。
望着铃冬手里的肥兔子,萧偌不解:“这是做什么,给我晚上加餐的?”
咳!
铃冬呛咳了一声,连忙压低声音:“不是,这是祭祀用的牲畜,今晚公子不是要在小殿里过夜吗,奴婢怕公子闲着无聊,特意带来给您解闷的。”
原本铃冬是想将幼狼一起抱来的,可惜荒原狼是凶兽,按规矩不能带到神殿之内。
铃冬被主事的官员教训了,才只得换了兔子带过来。
萧偌无语。
兔子能解什么闷,还不如拿来加餐。
不过算了,萧偌看了眼闭紧的殿门,把铃冬叫到近前,将刚刚在殿内遇见邹公公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邹公公?”铃冬在宫里也有段时间,自然认得此人,“是康仁宫里那位老太监,那人面容被火烧过,和恶鬼一样,方才没吓着公子吧。”
“还好,”萧偌道,回忆起对方古怪的容貌,“他那会儿应当戴着面具,不过这不重要,我总觉着他语焉不详说了那些话,明显还有什么后续的动作。”
“……啊。”铃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后续的动作。
不会又有人要算计他们吧。
侯爷和二公子的事才刚解决,铃冬想想都觉得头痛。
萧偌敲了敲台面,整理着思绪道:“玉妃的过往是整个后宫的禁忌,我在宫中没有人手,贸然去查必定会出现纰漏,也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更何况玉妃的过往与皇上的旧疾究竟有没有关联,完全是邹公公的一面之词,不能尽信。
“那要怎么办?”铃冬忍不住担心。
萧偌撑住下颌道:“先不管了,随他们折腾去。”
铃冬满头雾水。
说了那么多,结果就是不管了?
“宫里人心思一个比一个多,”萧偌无奈叹息,“让我画画可以,别的还是算了吧,与其烦恼这些,还不如想想今天晚膳有什么。”
不,晚膳也不用想了。
食盒里皆是清汤寡水的素斋,萧偌毫无食欲,觉得再吃下去,自己也要变成兔子了。
打定了主意不进圈套,萧偌守了一整晚的长明灯,第二日累得直打哈欠。
抬眼就瞧见铃冬拎着食盒走进殿内,一手按住肩膀,脸上似乎带着困惑。
“怎么了?”萧偌捶着膝盖,强打起精神问。
铃冬看了眼四周,抓了抓头发道:“刚刚有侍卫撞了奴婢,毛手毛脚的,好在奴婢反应快,不然食盒都要被打翻了。”
食盒?
突然想到什么,萧偌瞬间瞪圆了眼睛。
铃冬也跟着望向食盒,一脸“不会吧”的表情。
昨晚才刚说过会有后续的动作,结果这就已经来了吗。
“先将食盒打开。”萧偌连忙站起身。
“哦好。”铃冬手忙脚乱打开食盒。
果然,就在最底层存放腌菜的格子里,滑落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字条。
萧偌快速接过字条,还未来得及展开,忽然听外面传来御前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来了!”铃冬吓得脸色发白。
萧偌临危不乱,拎起脚边的肥兔子,想也不想将手里的字条塞进兔子的口中。
清早天凉,寒风穿过殿门。
虞泽兮一身缎绣鎏金的祭服,挥手叫侍卫退下,深碧色的眼眸在两人间扫视了一圈。
随即走到萧偌身前,擦掉他面上沾染的香灰。
“在做什么?”
萧偌满脸无辜,举起手中的肥兔子:“喂兔子。”
第39章
西配殿南侧,一处专用来更衣休憩的房间。
清早光线昏暗,只在墙角里燃着几支蜡烛。
萧偌低头吃着点心,右腿向前,被身边人按着膝盖上的穴位。
刚刚在殿门外实在太丢脸了,也不知是昨晚念经跪得太久,还是早上没有吃饭的缘故,关于兔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脚下一软直接扑在了对方身上。
当时殿外还站了许多跟来的官员,全都眼观鼻,鼻观心,露出既想看又不敢看的神情。
最后还是皇上半扶半抱着将他带来了此处。
这一早上过去,又不知要传出多少流言了。
“你昨晚诵经时没有用蒲团?”虞泽兮皱眉问。
手上却并未停歇,而是换了个穴位,稍稍加重力气。
萧偌摇头,小声回道:“用了,不过那蒲团有些硌,所以后半夜里,臣换了个稍微软些的垫子。”
可惜,垫子软是软了,却并不隔凉。
神殿底下没有地龙,在深秋里冷得像冰块一样,这一晚上跪下来,再好的膝盖也要受不住。
虞泽兮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了,只得拍了拍他,让萧偌换另一边腿过来。
大约是久病成医,虞泽兮虽然没学过医术,但寻常取穴的方法还是懂得的。
血海,阴陵泉,足三里,一个个穴位点按过去,虞泽兮刚抬起头,就瞥见面前人几乎红透的脸颊。
“你脸红什么?”虞泽兮疑惑问。
萧偌吭哧着答不出,特别想说,再按一会儿,他还能红得更厉害。
按在祭服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过于苍白的肤色隐约可见淡淡的青紫纹路。
会画画就是这点不好,思绪很容易发散出去。
萧偌莫名想起之前在小册子里看到的画稿,那里面人物的指节可远没有眼前人的好看。
萧偌低头细看,红着脸默默积攒素材。
虞泽兮:“……?”
这边萧偌还想着画画的事,那边铃冬已经做贼一样收起食盒,将肥兔子藏进怀中,小心翼翼迈出殿门。
有御前太监路过,注意到她的动作,上前关切道。
“铃冬姑娘怎么抱了只兔子,要不要小的帮您带回去?”
“不用!这是公子养的兔子,最是害怕生人,我自己抱着就行了。”铃冬慌忙将兔子背到身后,不敢让对方细看。
“哦,好。”御前太监不明所以,却也并未怀疑,只转身去忙碌自己的事。
待到所有人都离远了,铃冬才躲藏进角落里,确认之前的字条已经被兔子彻底吞下了,终于狠狠松了口气。
公子和皇上的关系好容易缓和了,可不能在这里出问题。
至于字条……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不要去细究比较好。
晌午下了大雨,原定出发的行程只能推迟到下午之后。
从先农殿回到梓云山庄。
萧偌坐在房间内,喂过狼崽儿后百无聊赖,索性叫人备好纸笔,开始绘制前日进山狩猎的场景。
雨越下越大,梓云山庄西北角,一处空置的阁楼外面,邹文余抚着面上的伤疤,目光流露出少许焦躁。
“公公别急,”有小太监在旁边劝慰道,“早上字条已经送出去了,只要萧公子还想知晓有关皇上旧疾的事,就一定会主动来见您。”
“你确定,字条当真已经送到他手中了?”邹文余忍不住问。
“是,小的亲眼瞧见的,”小太监肯定道,“清早叫铃冬的丫鬟将食盒拎到殿内,临关门前,最下一层的暗格的确是已经打开了。”
“只是……”小太监犹豫了一瞬,“皇上来得太快,小的担心,那字条里的内容会不会被皇上发现。”
邹文余摆了摆手道:“无妨,那字条写得十分隐晦,即便皇上瞧见了,估计也不会在意。”
“不过此事确实该谨慎些,如今时机未到,最好还是不要让皇上察觉。”
“好。”小太监受教点头。
“再等等吧,”邹文余看了眼外面密布的乌云,“那位萧公子不是个能沉得住的性子,应当很快就会过来了。”
小院内,萧偌叫铃冬开了半扇支摘窗,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低头作画。
寄雪在卧房里收着行李。
这回出宫出得仓促,其实并未带太多东西,除了换洗的衣裳,就只有萧偌日常惯用的物品。
只是秋猎之后,皇上又赏赐下许多事物,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知回去的马车还能不能装得下。
“山庄里可真悠闲啊,”铃冬靠在窗边感叹,“若是能再待一段时日就好了。”
“是啊,”寄雪将一套茶具放入箱笼,也忍不住感叹,“等这次回去后,估计又要忙碌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进窗子,萧偌听着两个丫头的闲话,轻摇了摇头,继续专注手中的绘画。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下,邹公公狠狠打了个喷嚏,感觉冷风直钻进骨头里。
“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也拢了拢外袍,焦急望向雨里,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可萧偌却连影子也没有出现。
“公公……”
邹文余目光逐渐阴冷,用力拍了下围栏:“呵,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却是咱家小瞧了他了。”
小太监面露难色,犹豫着道:“既然萧公子并不在意,趁着还有时间,不如还是换一个人吧。”
邹文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头:“不,换一个人未必能影响到皇上,去找个不起眼的宫女,再送张字条过去,这回话说得直白一些,就不信,那人能次次都忍住不去探究。”
邹文余眯起眼眸,按照上头的意思,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就好,换作其他人来完成也是一样。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至少从现今的情形来看,萧偌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小太监颔首。
不知是否是状态不错的缘故,今日的狩猎图画得格外顺利,离开之前,萧偌堪堪将最后一笔落下。
“公子,膳房送了糕饼过来,午膳已经来不及了,您要不要先吃些垫垫肚子?”铃冬将里外三层的食盒放在桌上。
“不用,”萧偌举着画稿仔细端详,满意点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别耽误时间,随便赏给山庄里的人吧。”
“好。”铃冬倒没有再劝,等下就要离开山庄了,路上颠簸,晚点再吃也好。
顺手将食盒拿给随行的内侍,铃冬与寄雪提着最后几样行李,随着萧偌一起上了马车。
车驾在雨水里前行,不过片刻便驶出了山庄。
回程第三日,雨水依旧没有停歇,再次将字条喂给兔子的萧偌终于等到邹公公的亲自前来。
萧偌无奈了,他已经尽力不去看那些信纸里的内容了。
可这些人就像是死抓住他不放一般,换着各种法子,非要将那些陈年秘辛告知给他不可。
藏在食盒里的信纸,夹在颜料里的密信,甚至有天幼狼腿上绑着一块布条,明晃晃将信息递到他眼前。
“邹公公,”望着眼前面容扭曲的老太监,萧偌轻叹口气,“太后近来身子不适,已经免了我每日的请安,你假借太后的名义过来,究竟是有何事情?”
看守的侍卫就在不远处,且萧偌还穿着防身的软甲,倒不担心对方会突然发难。
邹文余面容紧绷,眸中已然带了怨毒,几乎一字一顿道:“萧公子,您下月就要与皇上大婚,当真半点也不为皇上的龙体担忧?”
“担忧什么,”萧偌神情自然,“皇上的确经常喝药,不过冯御医说了,皇上如今状况平稳,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呵,”邹文余勾起嘴角,趁着侍卫走近,直接开门见山道,“以冯御医的医术精湛,最多也只能维持皇上二十年的寿数,如果这也能叫没什么大碍的话。”
萧偌顿时皱眉。
两名侍卫已经走到近前,望着萧偌,似乎在询问他是否需要将人赶走。
邹文余点到即止,越发压低了声音:“想确认老奴说的是不是假话,您可以跟着冯御医,秘密就藏在皇宫里,以您的身份,应当很轻易就能找到。”
“萧公子放心,您如今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无论您想要知道什么,皇上估计都不会阻拦。”
眼见着邹文余被侍卫驱赶离开,萧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犹豫片刻,终于拦住离自己最近的内侍。
“带我去前面,我有事想要求见皇上。”
内侍只当他是想与皇上共用午膳,并未多问,转身在前方带路。
萧偌思绪乱成一团,等到了御驾跟前,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何说,是直接问皇上,邹公公有没有信口胡言?
不,也或许邹文余原本就是在哄骗他的,毕竟侍卫也曾经说过,对方被大火烧毁了容貌,性情疯癫,说出的话语未必一定可信。
更何况邹公公还是太后的人,如果将那些疯话转述给皇上,说不准才是真的如了对方的愿。
“愣着做什么,不是有事要同朕说吗?”
见他撑伞站在雨里,虞泽兮掀开绉纱印金的车帘,居高临下望着他。
车内有取暖的火炉,虞泽兮已经换上了常服,只在肩上披了件灰鼠皮的外袍。
手中的书本被搁在了矮桌上,似乎是本医书,因为经常被翻看,边角处微微卷起。
望着对方远比常人更加苍白的肤色,萧偌稳了稳心神,强撑着笑脸道。
“皇上恕罪,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外面太冷了,臣想问能否到皇上车里取取暖。”
虞泽兮垂眸盯着他,正在萧偌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时,就见对方指了指身侧。
“……进来吧。”
第40章
车帘厚重,窗外依稀能听见雨声,唯有角落的铜炉散发出微弱的暖意。
矮桌上的白釉熏炉里燃着香丸,并非宫里的老料沉香,少了分醇厚,更多了分淡雅清凉。
萧偌无意识捏着双手,偷眼打量对面重新拿起医书的人,欲言又止。
“说吧,到底有何事?”医书翻过一页,虞泽兮没有抬眼,只淡淡开口道。
萧偌将手捏紧,装作瞧了眼窗外,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外头的雨还要下多久才能停。”
虞泽兮望向他,深碧色的眸子里透出疑惑。
萧偌轻咳一声:“那个,臣听闻皇上近日身体不适,担心天气降温,会不会对皇上的病情有什么影响。”
虞泽兮将视线转回到书本上,随意摇头:“朕的病情与天气无关,你只顾全自己就好,不必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与天气无关。
萧偌皱眉,可之前董公公分明说过,皇上是因为入秋天凉,故而才会引发旧疾,怎么如今又说是与天气无关了。
眼下的对话,反倒更加深了萧偌的怀疑。
但他也不愿全信了邹公公的疯话,只得继续试探道。
“这样,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暖,最近染上风寒的宫人很多,臣身边的寄雪,之前就因被风吹着咳嗽了整夜。”
书页翻动,像是猜到了什么,虞泽兮忽然停住动作。
“……你担心朕的病情会影响到下月大婚?”
“啊?”萧偌还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试探,不知这话题怎么绕到大婚上面了。
虞泽兮略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
“朕听说,你先前为了做准备,叫寄雪寻了许多宫里的小册子,是否真有此事?”
萧偌的脸忍不住红了。
自己看小册子的事,对方怎么会知道。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的,”萧偌努力辩解,“不是,分明是之前皇上要臣侍寝,臣才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那你准备得如何了?”虞泽兮似笑非笑问。
萧偌:“……”
眼见着大婚和小册子的话题是越不过去了,萧偌索性选择逃避。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表情可怜道。
“……臣有些困了,马车里太冷,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皇上车里好暖和,臣能不能在这边小睡一会儿?”
虞泽兮倒没有为难他,抬手指了指角落,让他去睡靠在暖炉旁边的毡垫。
御驾空间宽敞,毡垫子是用小羊羔皮缝制的,深色沿边,防水隔凉,比寻常的床榻还要柔软。
“多谢皇上,那臣过去睡了。”
萧偌起初是打算随便装睡一下的,结果刚躺在垫子里就开始眼皮打架,片刻后当真睡熟了过去。
白釉熏炉上青烟袅袅,车内又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虞泽兮手里还举着那本医书,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了。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走到毡垫旁边,将已经熟睡的萧偌小心抱起,重新挪到自己膝上。
萧偌平日极少熏香,身上更多是各种墨汁与颜料的味道,间或夹杂着清淡的茶香。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均匀,虞泽兮原本还紧绷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再次拿起一旁的医书翻看。
期间董叙掀开车帘,见到此场景略微吃惊。
被虞泽兮比了噤声的手势,才一言不发放下茶盏,悄声退了出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再醒来时,萧偌已经回到原本的车驾内,马车十分安静,大约是停靠在了路边。
“快到京城了,”寄雪给他披了外袍,“之后应当是不会再停车了,公子可要先用些糕点?”
“不不,先不急着吃点心,”铃冬连忙打断,压低了声音道,“晌午奴婢去外头打水,不小心碰见冯御医,可是听到不得了的东西。”
冯御医?
萧偌原本还迷糊着,闻言顿时打起精神。
“听到什么了?”
铃冬身手不错,虽然未必打得过宫中禁卫,但打探个消息还是绰绰有余的。
铃冬扫了眼对面的寄雪,神色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信任寄雪,只是对方先前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难保不向皇上传递消息。
寄雪一笑,顺势起身道:“下午不能停车,估计要到宫里才能用膳了,奴婢还是去给公子拿些糕点吧。”
说罢掀帘下车,留两人独自说话。
目送寄雪走远,铃冬终于放轻了嗓音道:“方才公子去见皇上,许久都没有回来,奴婢有些担心,便跟过去看看。”
“没想刚走到御驾不远处,就瞧见冯御医与一名小太监说话,说关在宁春宫地牢里的人昨日突然发狂,险些打伤侍卫逃出来,好在已经抓回去了,必须加大药量。”
“再之后他们说得模糊,奴婢便没有听清了……公子,宁春宫在哪里,为何还有人犯在里头,而且京城的天牢不是在京郊外吗,怎么宫里居然也有地牢?”
萧偌听得心惊肉跳,确认马车夫已经离开,附近再无旁人,才压着声音道。
“……宁春宫在坤仪宫东侧,原本是嫔妃居住的宫殿,后来几次传闻闹鬼,加上皇上始终没有纳妃,这才空置了下来。”
只是宁春宫内竟然藏着地牢。
萧偌也是第一回听到这种消息,再联想到过去的闹鬼传闻,萧偌忍不住猜测,这是否就是邹公公之前提到的,所谓藏在宫里的秘密。
“公子?”见他低头沉默,铃冬凑近了一些。
萧偌摆了摆手,神情严肃道:“此事你不必再打探了,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过,往后半个字也不能与旁人提起。”
“嗯。”铃冬虽然不解,却也明白公子是为自己着想,只能将所有好奇都按了下去。
马车很快驶入京城,萧偌一路心神不宁,反复思考着方才得来的信息。
之前邹公公说秘密就藏在皇宫,只要跟上冯御医便能找到,他起初只以为是某本医书或者药方之类,却没想到竟会是一名关押的人犯。
可一个发狂的人犯,又能与皇上的旧疾扯上什么联系。
萧偌紧捏着手心,深吸口气,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宫里,萧偌没心思再用午膳,只随意吃了两口便搁下了。
铃冬多少猜到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担忧,却不好多劝。
寄雪倒是对两人的谈话一无所知,只能小声宽慰道:“公子,皇上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您若是嫌闷的话,可以到景丰宫外面去转转。”
“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萧偌突然问。
“是,”寄雪将果盘放在桌上,“董公公亲自来传的话,如今门外的侍卫都已经被撤走了,公子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那就……出去转转吧。”萧偌迟疑着道。
皇上才刚回宫,宫里四处正是最忙乱的时候。
萧偌在庭院转了几圈,望着敞开的宫门,最终还是没忍住迈了出去。
他并非要探究什么。
只是远远瞧一眼,想来皇上应当不会怪罪。
萧偌只带了铃冬在身边,从后绕路去了东四宫,等走到宁春宫外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叮嘱铃冬守在外面,萧偌稳了稳心神,越发放轻脚步,小心朝宫门内走去。
然而刚迈进庭院,就被中年太监迎面阻拦。
太监身材高壮,面孔有些陌生,五官深邃,似乎并不识得萧偌,伸手将他挡在半路。
“宁春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个,是冯御医叫我过来的,”萧偌急中生智,下意识道,“我到里面看一眼就走,不会停留太久。”
中年太监蹙了蹙眉,只觉眼前人有些古怪。
“……你是御药房的人?”
“是,”萧偌心思转得飞快,努力寻找借口,“昨日出了点事,冯御医刚从宫外回来,眼下抽不开身,便叫我先过来瞧瞧情况。”
昨日宁春宫内的确出了事故,冯御医差人来问也是正常。
中年太监稍稍放松了警惕,只是依旧没有退开:“你身上可有携带印信?”
“有,不过是皇上亲赐的通行令牌,准我在内廷随意行走。”萧偌从怀里取出块玉牌,递给对方查验。
“皇上?”中年太监一愣。
萧偌心提了下,还以为是玉牌出了问题,正想再解释几句,就见对面太监已经跪了下去。
不是朝萧偌,而是朝萧偌身后之人。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吧。
萧偌心头一震,已经不敢去看背后的场景。
比做坏事被人发现更倒霉的,是还没来得及做坏事,便已经被正主抓包。
萧偌稳住过快的心跳,艰难回过身,露出尴尬的微笑。
“好巧,皇,皇上也是到这边闲逛的吗?”
虞泽兮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脸淡漠盯着他。
对不起我错了。
萧偌头皮发麻,恨不得也跟着跪下去了,就听对面人平静开口道。
“你折腾了这么久,甚至与邹文余私下联系,就是为了打探宁春宫里的东西?”
萧偌将头垂得更低,好嘛,他与邹公公接触了几次,敢情全被对方看在眼里呢。
“皇上恕罪,臣再也不敢了。”
等了许久,对面人仍旧沉默不语,萧偌紧抿着唇,脸色已经有些白了,下巴埋在衣领里,显得格外可怜。
虞泽兮轻叹口气,伸手抚过他的面颊。
“你当真想要知道,这里面藏的是什么?”
萧偌抬起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过来吧,”虞泽兮牵起他一只手,攥在掌心里,“希望你等下看到了不要后悔。”
中年太监跟着起身,一言不发上前将殿门推开。
后悔什么?
萧偌满心困惑,可惜来不及多想,便已然被对方牵着迈进正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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