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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什么人会在意一个女生身边是否有玩得很好的异性朋友呢?


    看着他和她走在一起, 你会产生嫉妒,不满,看不惯等?种种情绪, 看到他们表现亲昵就会心生不爽, 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去不爽。


    莫名的恼怒,难过,欣喜,不堪与羞怒。


    这种情绪,算是什么呢?


    江北祁不知道。


    青春期的男生们大部分都热血沸腾, 把精力疯狂地燃烧在学校的篮球场、足球场,以及半夜十二点的王者?峡谷。


    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秒,男生们抱着篮球足球争先恐后地冲向空体育场, 奔跑追逐,尽情挥洒着汗水, 到了中?午,又如饿虎扑食般地一股脑奔向食堂,刷爆余量不多的饭卡。


    “江哥, 打球去?”


    “江哥江哥,去游戏厅不?”


    这些?热闹又平常的校园活动,江北祁大多都参与了。


    ——可有些?东西,他曾经拥有过, 之后就永远失去了。


    比如男生们彻夜开黑,偷偷窝在被窝里打游戏, 结果被父母开灯当场抓包, 痛骂一顿, 手机喜提没收。


    田逆顶着乌眼青,哭唧唧地说自己昨天半夜打游戏被发现了, 因为月考不及格,气急败坏的老爸把他暴捶了一通,不仅手机没收,连平常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比如元德把他妈妈做的小糕点分给班上?的同学,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妈非要我拿过来给你们分享一下,不好吃的话,大家多担待啊。


    当时江北祁捏着那块小小的黄油曲奇,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太甜了,稍微有点烤焦了,但是?好吃。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温馨的、由?母亲烤出来的美味食物。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他没有这些?少年们平日里简单的烦恼,也不会因为彻夜打游戏被父母骂,早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人严格地管束他,而这份在他人眼里几乎算得上?是?天堂的自由?感?与放纵感?,有着难以交换的巨大代价。


    即使过了很多年,那些?人的耳语,仍然清晰地回荡在江北祁的耳边。


    ——遮人耳目的报纸新闻,熟悉或陌生的大人们对?他指指点点的模样,以及那些?或惋惜或叹息或异样的眼神。


    这些?东西,日复一日地,捶打着少年人脆弱的心尖。


    “怎么会只有那个孩子活下来……他父母是?多么优秀的人啊,可惜了……”


    “明?明?孩子还能有,儿?子儿?媳就这么没了,那江老爷子该多伤心……”


    “太可惜了,用两?条命换一条命……”


    “真是?家门不幸……”


    每当听到这些?话语,少年的心绪像坠入了巨大的河流。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在里面,被流水带走,再无生机。


    有句话这么说:在大难之下偶然幸存的人们并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庆幸,他们反而会在日后的每一天里,无数次被巨大的愧疚感?折磨得肝肠寸断。


    所以年幼的江北祁曾无数次在想?:


    ……为什么只有我孤零零活下来了呢?


    为什么爸爸妈妈没有活下来?为什么唯独只有他获救呢?


    ——为什么只留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他要活下来?


    ——年幼时他曾一次次这么质问着自己,一次次在睡梦里猛然惊醒,一次次地泪流满面。


    他曾梦到很多次自己的父母,原本他们拉着他的手,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说说笑?笑?的,很快乐。


    可是?在梦的尽头,他们总是?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任由?他怎么呼喊乞求,他们从不答应他。


    他害怕失去他们,害怕被丢下,于是?发疯地叫着他们的名字,拼命跑过去想?拉住母亲的手,想?要拽住父亲的裤腿,可是?那对?人影还是?走入了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独把他抛在了原地。


    世界变成了无止境的黑白。


    无数尖酸的耳语,在耳边不断回荡。


    还有其?他亲人们疲惫悲伤,却又不得不变作温和的劝告。


    ——因为只有你还活着,因为哥哥留下的血脉只有你一个人了,因为只有你活下来了,所以你不能哭,要坚强,把眼泪咽回去,别这么软弱……


    ……把眼泪收回去,阿祁,别再哭了,我已经很累了,你的爷爷奶奶也很累,如果不是?你还不成事,我也不用放弃我喜欢的工作回来接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阿祁,算姑姑求求你,好歹听话些?吧。


    ——触目都是?黑白的压抑丧礼上?,所有人静默地站着,原本活泼爱笑?的姑姑用手指深深掐着他的肩膀,一双通宵过的疲惫带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这么反复告诫着。


    因为哥哥嫂子骤然去世,她被迫接过了集团董事长?的担子,不得不打理他父母生前的各项事务,不得不和那些?企图趁乱分一杯羹的集团高层董事们周旋,去应付那些?无止境的尔虞我诈和算计。


    姑姑没有结婚,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她一直都很忙。


    成天飞来飞去,不见人影,她几乎没来京也镇看过他几次。


    就算他犯错,校内打架,被老师请家长?,她也几乎不会出现,只是?在电话里疲惫冰冷地对?他说一句:“阿祁,姑姑很忙,不要总惹事情,听话些?。”


    他的外祖父母已经去世了,爷爷奶奶也不愿意要他,于是?江北祁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一个从小带他的保姆、一个年老的园丁陪着。


    看着眼前的这些?,忽然有一天,少年麻木又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好像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他的父母没死,而是?只有他死了的话。


    ……那么现在,所有人都会开心。


    他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个不被接受的人,被怨恨的人。


    爷爷奶奶不愿意看到他,说只要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他们那无辜横死在国外的儿?子和儿?媳。


    姑姑也不愿意见他,因为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温和优秀的哥哥。


    江北祁有时候总在想?:


    所以是?活下来的他错了吗?


    可是?,难道他不配活着吗?


    ……在他们眼里,好像是?不配的。


    被骤然毁去的幸福感?,留下的只有一地噩梦的残骸。


    不久,他患上?了抑郁症。


    少年被纷乱暴烈的迷茫思绪日复一日痛苦纠缠,没有出路,找不到答案,没有尽头,绝望又无助。


    于是?他开始频繁宿醉,玩游戏,旷课,打架斗殴,不断流连于网吧和台球厅,无数虚幻又堕落的地方,企图通过短暂的麻痹与快乐来消解心中?的郁闷。


    鲜艳巨大的电子屏幕明?明?灭灭,纷繁的音效声轰鸣喧闹,醒来之后他总是?独自一人,那种几乎要把心脏逼疯的孤独感?,不断地萦绕在少年的四周。


    再被放纵过后的空虚和痛苦无孔不入地侵袭着。


    从变故发生的那个夜晚,到如今浑浑噩噩的十七岁。


    哪怕只有一天,他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天气,江北祁决定去死。


    ——这么轻易地做下决定的时候,少年的内心原本毫无波澜。


    既然人总是?要死的。


    ——那死早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么想?着,他在日历上?的某个日期画下一个红圈,在上?面打了个叉,写下了一个单词。


    d,i,e。


    die。


    死亡。


    距离那天到来还有25天。


    漫无目的地闲逛,通宵,玩乐,上?学——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活动,班主任几次想?找他谈心,都被江北祁拒之门外。


    耳机里听着草东的《烂泥》,少年插兜慢悠悠地走在千篇一律的大街与巷道上?,他走了许久,眼前飞速略过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们拦住他的路,嘴里


    依譁


    冒着无味的脏话,接着就拎着空啤酒瓶朝他狠狠打来。


    他眼眨也不眨地把人撂倒,无所谓地挥动拳头把人制服,之后摇摇晃晃站起来,擦掉手上?不知谁的血,拎着外套慢悠悠走出巷子。


    少年的表情淡漠。


    ……没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值得感?兴趣的。


    明?天过后仍是?明?天。


    而原本毫无波澜的,日复一日的,阴沉沉的日子里,忽然在某天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这场暴雨来的汹涌剧烈,春潮不断激涌,河流上?涨,几乎蔓过草堆。


    镇子上?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它一直不停地下,像是?要把一整年的雨全都下完似的,雨后总有颜色斑斓的飞鸟在天空与斑驳树影间骤飞盘旋。


    一切都跟从前不太一样。


    原本江北祁也并没有怎么在意。


    ——直到京也镇再次下雨的时候,他在潮湿肮脏的巷子里见到了一个乖张少女。


    惊愕的眼神,纷扬的裙摆。


    一朵火红山茶花从她乌黑长?发上?掉落在地。


    很漂亮的颜色。


    之后江北祁把它捡起来,插在家中?透明?的花瓶里。


    后来他知道那个女生叫弥虞。


    她很神秘。


    她骗他,哄他,装乖又混账,让人猜不透心里怎么想?。


    江北祁一早就看出来,对?方是?个坏透了的女生。


    可当自己决定好的死之日真正来到之时,他忽然又不想?去死了。


    少年忽然想?多活几天。


    ……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声忽然响彻耳边,趴在桌上?的少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江北祁。”


    “江北祁?醒醒……”


    江北祁从梦魇中?猛然惊醒,从位子上?坐起来,发觉自己脸颊上?贴着一个冰凉的罐体。


    他条件反射地挥开那个东西,轻轻地动了动唇,眼底有湿漉漉的液体滑过。


    眼熟的漂亮少女拿开放在他脸上?的冰可乐,懒散地靠在他桌边,拉开易拉罐拉链,仰头喝了一口。


    “江北祁,你怎么哭了呀?”她这么轻快地问。


    “……别烦我。”他抹去眼泪,声音沙哑又不耐地说。


    “别这么冷淡嘛,老是?封闭自己会发霉的。”少女说。


    “闭嘴。”


    “脾气这么差的话,可没有女生追。”她不高兴地撇了下唇。


    “要你管,离我远点。”


    少女对?他的坏脾气置若罔闻,走过去拉开了眼前厚重的教室窗帘。


    刺啦一声——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照进?教室,仿佛把每一寸都照亮。


    刺目的阳光同样照亮了少年晦暗的目光和微红的眼角。


    江北祁下意识地眯起眼,深重地呼吸着,将?浑浊的空气从肺部里吐出来。


    抬眸扫视一遍安静无人的教室,他摸向裤子口袋,发现原本待在里面的烟盒不翼而飞。


    “你动了我的烟?”他眯起眼睛,问旁边在喝汽水的弥虞。


    少女闻言歪头,手中?的易拉罐被她捏的嘎吱轻响。


    “下过暴雨后的天气会很好,一连几天都是?太阳天,还有彩虹。”她答非所问。


    “烟还给我。”江北祁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好烦的丫头。


    “——心情不好的话,不如去外面散散步吧?”


    她这么笑?眯眯地提议。


    “……”


    “你跟我去外面走走,我就把烟和耳机一起还给你。”


    江北祁起身,表情淡漠地看着弥虞。


    女孩子被少年高大的身影笼罩,丝毫不慌张,反而很无辜地抬眼看他。


    “去吗?”


    他抿紧唇,转身走出去。


    校内的林荫道上?。


    刚刚下过雨,翠色的枝叶洒落满地,阳光从林间慢悠悠倾泻下来,高处的树叶上?滴落几滴透明?水珠。


    “我的烟呢?”走了一段路,少年淡漠地问。


    “抽烟对?身体不好哦。”弥虞咬着草莓棒棒糖,这么含混地说。


    “你不也抽。”他轻嗤。


    “我又不常抽。”少女说。


    喜鹊在枝头响亮地叫了一声,飞过两?人面前落在树梢,扭头整理打湿的羽毛。


    “你有智齿没?我今天才发现长?了一个,有点疼,可能得拔牙了。”


    少年摇头。


    “对?了,这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口腔医院呀?我不太熟悉这里……”


    “江北祁?”


    过了一会,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顿住脚步,朝她伸手,“够了吧,把东西还给我。”


    弥虞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口袋,转了转眼珠,调笑?道:“如果我不还,会怎么样?”


    江北祁垂眸看着她。


    他直接制住了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衣服口袋,打算取回自己的烟盒。


    “呀,非礼呀——”没想?到女孩忽然夸张地大叫了起来。


    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校园,弄得林叶簌簌作响,飞鸟掠过。


    江北祁没见过这样的女生,身体顿时一僵,接着难堪地抿着唇线,耳朵都被气红了:“……再乱叫老子就揍你。”


    “胆小鬼,你才不敢呢。”


    女孩冲他做鬼脸,接着狡黠地勾着唇,像只猫儿?一样灵巧地闪过他,轻快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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