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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1章 失宠爱


    雍正回来后,在济南逗留了两天,流程和以前康熙南巡一样接见当地的乡绅。


    以前的乡绅都是地主大儒之流,现在会加上些富商和一些行业泰斗。他还去济南各处有名的店铺里去看过,尝了尝当地的美食,看了看这里的各处名胜,这种时候他也不抠门了,大笔赏赐,一路走一路撒银子,几天下来皆大欢喜。


    让海棠这就是作秀。


    对于雍正来说,做到这份上就刚刚好,他也确实见到了一些相见的东西,算是了了心愿了,日后再不出来了。


    但是对于弘历来说根本不够,因为以前康熙去巡视的时候都会免了当地的钱粮税负,如今山东官民都等着免税呢。不少人来找他询问皇上什么时候下旨免税。


    他虽然面上不想搭理,但是内心还是觉得该免,因为当初圣祖爷都是走一路免一路的。


    为了这件事他去找雍正探口风,他刚到了雍正临时居住的院子前面就遇到了来请他的太监,太监喜气洋洋地说:“阿哥爷,您也听说六王家的世子爷来了?”


    弘历听说过弘杲回来,同来的应该还有九叔和十叔,就笑着问:“九王和十王没来?”


    太监笑着说:“九王爷没来,十王爷来了。皇上高兴,说是让大家来见见,今儿吃了团圆饭名儿去港口。奴才就是奉命请您去的。”


    弘历笑了笑:“看来这是巧了。”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他的太监明白意思,对于御前的人,大家都客气,必要的时候还要塞点好处维持好关系。等弘历进去了,弘历的太监就嘴甜地把刚才传话的太监拉走说话去了。


    弘历进门就看到雍正旁边坐着老十阿哥,出去了半年老十阿哥满脸风霜露出几分老相,显得很憔悴。


    弘历立即进去请安,站起来后又跟老十阿哥打招呼,随后问雍正:“怎么不见弘杲兄弟?”


    雍正说:“太后拉着他说话呢。”


    弘历又问十阿哥:“十叔,怎么九叔没和您一起来?”


    十阿哥叹口气:“宜太妃身体不好,他留下侍奉。”说完转头跟雍正说:“太医说太妃有点中风的前兆,老人家吃的味道重,太医的意思是要吃得清淡一些,少油少盐,可是老人家不乐意,怎么都不吃,我们来的时候正闹呢。就因为她又病又闹,九哥才把她从老十一家接到自己家侍奉,他觉得老十一总是纵着老太太乱吃。”


    说到这个雍正就有话说了,他觉得自己很孝顺,对康熙如此,对乌雅氏也是如此,觉得自己有经验,因此就开口说:“老九糊涂啊!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事儿就要哄着,不能和老人家硬碰硬,老十一八成就是在哄太妃,老九那脾气就不一定了。朕等会给他写信,让他顺着些太妃,不能气老人家。他就该多学学朕,朕侍奉太后就一直母慈子孝……”


    十阿哥听得眼角嘴角都是抽的,前半截听着还像那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开始自夸起来了?就你那做派以为大家不知道呢,半夜扰人清梦的就是你,你起来了先去闹你额娘也跟着醒来是不是?


    老十觉得老四就是占了身份的便宜,他但凡是个普通人,就这做派老额娘早举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诽谤,还要点头奉承:“是啊是啊!可惜弟弟的额娘去得早,要是活到现在,弟弟一定要向您讨教,唉,这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说这话本来是搪塞雍正,不想听他传授什么乱七八糟的经验,可是说着说着就伤感了起来。忍不住想起温僖贵妃,就开始哭了起来。


    雍正这人本来就感情丰沛,他太懂老十的心情了,让苏培盛赶紧端茶拿手帕预备洗脸,就把手放在老十的肩膀上劝:“别哭了,何止你难受,朕也难受,佟额娘也是早早地没了,哥哥小时候没少受到她老人家的恩典,还有汗阿玛,汗阿玛那里哥哥还没开始侍奉呢,唉!”


    老十听了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提汗阿玛干吗?他要是活着你还当不上皇帝呢!


    刚想说话就看到他真的哭了,眼泪是一串接着一串,那模样看着十分真切。老十阿哥忍不住想:老爷子对他到底有多好让他念念不忘?


    后来一想,能不好吗?皇位都传给他了!


    老十阿哥本来想劝劝老哥哥,最后一想,人家才是真父子,自己和其他兄弟都是捡来的,哪里能轮到自己去劝他。就把嘴巴闭上,只顾着擦泪叹气。


    弘历在一边看着是真不理解这对老兄弟是怎么了,还有人说着就能哭的,简直离谱!


    不过他向来会看颜色,立即捧着手帕个雍正,又劝十阿哥喝点水,对着两边劝了又劝两人才不哭了。


    雍正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朕记得当年贵太妃去世的时候嘱咐你照顾好舒宜尔哈?”


    十阿哥忍不住叹气:“唉,有这话,这不是舒宜尔哈刚……是吧,唉!”


    雍正说:“你这一趟也辛苦了,舒宜尔哈心细,也出去见过世面,上次踩了这么大一个坑,朕想着她也受到教训了。”


    十阿哥一听这意思是想用舒宜尔哈,立即说:“是是,奴才当时就骂过她,她哭得可难受了,当时奴才就说哭也没用,皇上这么大的恩典让她一辈子都受用不尽,是她自己糊涂。不过话也说回来了,都是圣祖爷的孩子,您看她也知道错了……”


    雍正本来还想看他多责备舒宜尔哈几句,没想到三两句没说完就开始给舒宜尔哈求职位了,还点出大家都是圣祖爷的孩子,不能刚哭过圣祖爷这会就翻脸吧?


    雍正就把手帕递给了弘历,说道:“来的时候弘晖说让她去宗人府管理钱庄账务,朕这几日和九妹妹说这事儿,九妹妹为她说尽了好话,她实在是不忍心看舒宜尔哈一身本事浪费了,加上你和九弟为他吃尽了苦头,一把年纪还长途奔波,朕心里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再给她一次机会。你跟她说不能再糊涂了,再糊涂谁都救不了她,你既然是做哥哥的,也该看着她点,防着她再糊涂!”


    十阿哥赶紧跪地谢恩,表现得感恩戴德。兄弟相见后的大戏终于表演完了,雍正满意,十阿哥惊喜,满屋子谁不高兴呢?


    弘历不高兴,他觉得皇阿玛为大哥处处打算,什么“弘晖说让她去宗人府管理钱庄账务”,分明是皇阿玛早就打算好的,不过是安在了大哥头上,这真是一番爱子之心!


    人家是父子,那自己算什么?


    他微笑着站着,心里翻江倒海。这时候弘杲来了,弘杲带着百年进来,亲热地给雍正请安。雍正抱着年纪不大的百年和弘杲正说话,外面弘时他们进来了。


    屋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弘昼闹着请老十阿哥和弘杲去看趵突泉,老十阿哥说:“我不去了,一把老骨头赖得动,你们去吧。”


    弘杲年轻,就说:“我去,带着几个小的也去。”


    百年立即在雍正怀里扭起来:“不去不去,去了好几遍了。”


    雍正搂着他哄着,就跟弘杲说:“你们兄弟尽管去,这几个小的朕看着,你十叔家的兄弟还没看过呢,到时候你们一起去。”


    看他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他这会心情好,居然主动提老十家的孩子了。


    这时候外面太监来请,说是膳食备好了,今儿吃团圆饭,太后在等着呢。


    雍正就把百年放下,跟几个小辈说:“你们先去,朕先洗洗脸。”


    老十阿哥刚才也哭了,就说:“奴才和您一块洗。”


    弘历立即说:“儿子侍奉您和十叔,各位兄弟先走,先去侍奉祖母。”


    看他这么积极,大家也没留下,都走了。


    弘历一边捧着手帕等雍正洗脸一边把康熙年间的旧事提了提:“以前圣祖爷巡视,都是免了赋税的,咱们今年依照旧日规矩吗?”


    雍正正弯腰洗脸,听了这话转头看看弘历,随后洗了脸从他手里接了手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赋税岂能是说免就免的?没有赋税拿什么给百官发俸禄?拿什么赈灾?拿什么养大军?”


    弘历心想国库里的银子多着呢。


    雍正说:“咱们这边儿是免了赋税,可是到了下边村里面那些保长和地主会免了百姓的租子吗?”


    老十阿哥就插话说:“往年老爷子免赋税是有原因的,必然是某一地遭了灾,既然遭灾了,粮食都没用,收也收不上来,那么就免赋税。山东这个地方并没有遭灾,听说去河南也没有免。”


    雍正一语双关说:“对啊,恩出于上,朕不给的都别要。”他看着老十在擦脸,就说:“走,吃饭去。”


    老十跟着出去了,弘历是个聪明人,立即知道皇父这是恼了,老实跟着出发去吃饭。


    餐厅里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说话,安康的嗓门特别大:“……听我的,听我的我才带你们去赶海!”


    老十就说:“这丫头有她祖母的模样,当初九妹妹就是孩子头儿。”


    雍正说:“安康差她远了,那时候妹妹能把很多小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天天念叨她,安康可没这个本事。”


    这话说完,桂枝的外孙,平王府的大宝贝庆明就说:“凭什么,我不要听你的。”


    雍正得意地表示:“没错吧?这丫头差她祖母远矣。”


    第702章 身后名


    雍正刚说完,里面就传出“哼”的一声,安康拉长声音语气高傲地说:“那你试试啊!你又不知道哪里好玩儿,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涨潮,你更不知道被螃蟹夹着指头该怎么办,你不同我的,我就不告诉你!”


    雍正进去,就说:“了不得,这丫头会拿捏人了。”


    一屋子人都站了起来,只有乌雅氏坐着,雍正两只手往下摁了摁:“都起来吧,今儿是团圆饭,别这么规矩。”


    老十阿哥去给乌雅氏请安,乌雅氏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都坐,咱们一桌吃饭。”


    众人纷纷落座,老十阿哥身边有个空位置,老十阿哥问:“这是缺谁?”


    乌雅氏笑着说:“是你九妹妹母女两个,她们出去安排明天的行程去了。”


    老十阿哥看了一眼,果然隔壁桌子上也有个空位。老十阿哥隔着乌雅氏对雍正说:“年年说水军如何如何,这次总算要看到了。”


    雍正点头,前些年是不重视水军,如今不得不重视了。


    他就说:“这次朕带着诸王和大臣们都去,也让水军知道,朝廷是看重他们的。”也能显出几分重视来。


    这时候海棠带着莹莹急匆匆回来,乌雅氏就对太监说:“上菜吧。”


    此时海棠洗手坐下,跟乌雅氏和两个哥哥说:“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还坐火车去,去了之后有两个地方可以住,一是水军衙门,二是莹莹的宅子,就是莹莹的宅子有些远。”


    雍正说:“按照计划办事,先去水军衙门住下,等大事儿办完再去莹莹家里住几日。”


    十阿哥问:“那衙门里面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吗?”


    衙门的规格都是有定数的,但是胶澳这地方因为港口而兴盛,是先有港口再有城镇,港口是因为有水军驻扎而兴盛,所以水军衙门上岸早,早早的圈定了好大一块地盘建造成了一处园子,算是官邸,和水军衙门的后门相连,这里安置着很多将领的家眷,现在这些人搬出去了,各处打扫过后,圣驾队伍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因为各处安排妥当,所以大家在饭桌上议论了一番,吃完饭又各自散了。


    天气太热,弘时本来是想回去午睡,但是弘昼闹着要请弘杲去看趵突泉,而且这是在济南的最后一天,左右没什么事可做,弘时就跟着一起去了。


    一同去的还有送十阿哥来的弘暄,加上弘字辈的其他人,这算是一次规模宏大的堂兄弟聚会。


    他们来这里免不了要带着一群小孩子,大热天这群孩子们东奔西跑个个精力旺盛,大部分跟来的侍卫太监都在看着这些孩子。有人看孩子,这些弘字辈的阿哥们就闲了下来,围着趵突泉的池子看这些咕嘟嘟冒水的泉眼。


    听说他们都在,本地的一些地方官和一些富商都来相陪,人数也不多,大家说说话,熟了就开始连诗。


    然而外面太热,很多人连了几句就觉得没意思,找亭子坐着吹风,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小崽子们不畏炎热跑来跑去。


    没一会,一群人分好了群组。


    弘历和本地官员乡绅们诗歌唱和,其余的弘字辈阿哥找了几处亭子坐着。


    十一阿哥家的弘星就说弘昼:“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他嘴里的“人家”是弘历。


    弘历被簇拥着作诗,光从场面看绝对是春风得意。再看看自己这边,除了堂兄弟们就没一个外人来奉承。


    弘昼翻白眼:“羡慕啊?羡慕别和我们坐一起,你去找人家呗。”


    弘星说:“我才不去呢,我是什么人物?你们是什么人物?咱们不是不一样吗!”他的意思是他不过是一个亲王之子,你们可是皇子,就没点别的想法。


    摇着折扇的弘时说:“真不一样,”说着转头看着弘昼:“正所谓能者多劳,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高看,人家围上来除了孝敬自然也有所求。咱们就不行了,身单力薄小肩膀扛不住事,仗着出身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


    弘昼立即说:“是啊,哥哥您这话对着呢,就比如这一次,听说这边的官员胃口大,想要请皇阿玛免了山东的赋税。这口气也真够大的,他们知道山东一年的赋税是多少吗?光是一个港口小镇的赋税都抵得上一两个省了,加上别的地方只会更多,这是能说免就免的吗?”


    周围王府弘字辈的阿哥也纷纷说:“这不仅是胃口大,这是足够贪,丰年无灾这话也敢说得出来。”


    就有年纪小的弘瞳问:“怎么是贪呢?他们的俸禄有一部分是养廉银子,而这笔银子就是一成赋税,要是免了他们的赋税他们岂不是没了这笔银子做俸禄?”


    一群人纷纷笑起来,弘昂对弟弟弘瞳说:“你可真笨,朝廷免的是什么税?免了之后他们会不会收苛捐杂税?”


    弘瞳还要问,就被弘昂瞪了一眼,说道:“不许问!”


    弘瞳的心情不好,一下午都没说话,傍晚回去遇到了海棠,这些弘字辈的阿哥请安后走了,但是年纪不大的弘瞳却没走,笑着说:“我陪姑妈走走。”


    弘瞳的阿玛是老五阿哥,弘瞳又是老五阿哥最小的儿子,对他自然娇惯,去串门都带他,所以弘瞳和海棠关系亲近。


    弘瞳就跟着海棠,把下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问海棠:“为什么我哥不让问?”


    海棠看看左右,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宽阔的地方说这事儿。”


    弘瞳就意识到这事儿果然不好说。


    海棠刚才就带着秀美,这时候加上弘瞳,就如带着哼哈二将,在一片空地上转圈子。


    海棠说:“秀美,给你兄弟说说什么是苛捐杂税。”


    秀美跟弘瞳说:“捐税其实是分开的,以前百姓向朝廷捐钱捐物,这叫捐。捐一开始是自愿,后来就开始摊派,但是总体而言,并不是税,税乃是强制要交的,逃脱不了的。


    可是后来慢慢地捐就变味了,有人向朝廷捐钱,朝廷就给他奖励,这种事儿有个词儿叫卖官鬻爵。人家说捐官儿意思就是买官儿。这事儿从秦朝就开始了,各个朝代都有,所以骂是全部都能骂上的,历朝历代都不干净。


    到了康熙年间,朝廷的库房里没银子,就把捐和税一起强制起来。也就是说,捐税同属是在康熙年间完成的。当时有两件事不得不说。


    其一就是圣祖爷下江南巡视各处,虽然对外宣称这银子是内务府出,可是大一部分是户部出的。然而户部出了这笔银子,京城的官员和当地的地方官狼狈为奸,利用这件事以捐的名义掠夺民间,大肆敛财。说白了,这些官儿两头吃,不,是一鱼三吃,先吃户部、再吃百姓、最后免税他们还能吃一波税。


    你问免税了他们怎么收钱,就是靠捐啊,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而且因为是免税,换个‘捐’为名的税种又不用上交户部,说白了就是当年的税全部被地方截留了。”


    弘瞳就觉得官场真黑,这些人的手段真是花着呢,这些人就不怕这钱拿着烫手,将来子孙遭殃。诅咒他们生个孩子没腚眼!


    他就问:“其二呢?”


    秀美回答:“其二,就是刚才说的卖官鬻爵。先不提康熙年间‘人口滋生永不加赋’这件事,因为在宣布这件事的时候,捐彻底成了新税种,以前还遮遮掩掩,回来就不装了,直接当税收了。咱们就说卖官鬻爵,康熙年间为了弥补户部无银可用,朝廷在短短的几年里面卖出去了三万个县丞。你想想看,这天下才有几个县啊?”


    一口气卖出去三万个,这三万个县丞是谁在吗?不还是地主豪绅吗!


    弘瞳看向海棠:“真的吗?”


    海棠点点头。


    弘瞳有点受打击,这是个很单纯的孩子,身边人都对康熙称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圣祖爷的文治武功,他没想到自己的亲玛法也有卖官鬻爵的时候。


    看他这模样,秀美就说:“你不要想这么多,卖官鬻爵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就算是秦始皇都做过这事儿,这事儿就是从他那时候开始的。”


    海棠摇头:“不一定啊,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是秦王嬴政继位的第四年,那时候做主的还是吕不韦呢。”


    尽管海棠这么说,但是弘瞳心目康熙中圣明天子的形象垮了。


    他此时反而惦记上弘历了:“姑妈,侄儿听说地方官一直怂恿着弘历哥哥去劝皇上免税,要不然……”


    秀美很讨厌弘历,原因是两个姐姐说弘历坏话,她和双胞胎姐妹年纪相差不大,又是同一个额娘生的,自然关系亲密。两个姐姐有事儿没事儿都在家里关着门骂弘历,连带着十四家的女孩对这个堂兄弟的印象都不好。


    秀美打断他:“你还是别没事找事了,人家能不知道吗?有几个像你这样呆呆傻傻的。左右皇阿玛不同意,这些人就是说破天都不行。”


    弘瞳叹息,心里想着:皇帝出行果然劳民伤财。


    心里又想着:皇上很厉害了,他当皇帝这十来年,他攒了好大一笔钱啊!都没卖过官儿呢。


    看他恢复过来,海棠就说:“走吧,回去吃顿饭早点睡,明天的午饭就在胶澳吃了。”


    一宿无话,次日吃过早饭大家上车,半上午就到了胶澳。


    刚下火车就发现出站口那里停了一排汽车,坐上汽车之后很多人都在车里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与其说小镇不如说是一座庞大的城市。这里店铺林立,商品众多,这里的百姓也与别处不一样,都穿得很体面,衣服紧身,个个精神饱满,不像是别的地方的百姓那样穿着宽大的袍子,显得无精打采,处处透出陈腐。


    雍正在车里看了就忍不住跟百岁说:“这是好地方啊!好山好水好人家。”


    百岁说:“孙儿去过江南,依着孙儿看,这里繁华不下扬州。”


    扬州怎么能和这里比,扬州一年才交多少税才有多少工人,这里一年交多少税,有多少工人,又养活了多少人口,这一切数字都在雍正心里。


    然而这还不是让雍正最得意的,让雍正最得意的是这一座宝地因为海棠而兴盛。如果真的饮水思源要找一个源头的话,没有海棠经略此处也就没有这处小镇,更没有庞大的海军和吞吐量惊人的码头。


    自然不会有大量的白银流入国库。


    国库没钱户部拿不出银子的窘境雍正是知道的,甚至他觉得明朝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收不上来税。在他前半生每天都发愁朝廷的银子从哪儿来,他以为这问题困扰他一辈子,后来发现,后半辈子完全没必要发愁,因为这几处港口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银子。


    这都是妹妹的功劳。就是说有一□□廷不在了,提起这片地方就能提起妹妹,妹妹已经彻底永载史册万古流芳。


    雍正坐在车上看着车窗两边的百姓纷纷跪倒,三呼万岁的声音连那层玻璃都挡不住传入他耳中。此时远处港口,巨大的战舰上拉起了汽笛,礼炮轰鸣,整个城市都充斥着欢乐兴奋的情绪,街头巷尾和随处可见的玻璃上贴着各种彩纸拉着各种红布,这样热闹的场景上一次见还是圣祖六十大寿。


    雍正的座驾路过人群,进入水军衙门后停下。本地的水军官员们拉开车门扶着他下车,随后大家随着他进入大堂上开始参拜。


    这时候官员们济济一堂,职位低的站在院子里,里里外外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雍正开门见山地说:“港口之地很重要,这处小镇同样重要,这里朝廷直接管辖,日后山东官员不必再插手管理了。”


    山东官员们懵了:一块大肥肉说没就没了?


    连铺垫都不铺垫一下吗?


    第703章 进仓库


    在场的除了本地县令高兴,其他地方官都不高兴。都知道这里商业繁荣,这里税收丰裕,十分之一的税收就是全省官员的俸禄,如今生生被挖走了,岂不是大家的俸禄一下子掉了好多!


    奈何山东巡抚是田文镜,在这些官员里面,这老贼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眼睁睁地看着大家的俸禄一起少了!


    他们心里埋怨田文镜,自己又不敢说话,所以山东官员如个个鹌鹑。安徽和江苏两地的官员就当看热闹,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圣驾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该怎么办,就是水军衙门的事儿了。本地是有县令的,然而这里的县令几乎是摆设,因为这里说了算的是水军衙门,整个胶澳最精华的部分在水军衙门控制下,其他各个衙门,比如县衙门,火车衙门等等,都是听水军衙门招呼。


    在地方官看来,进出口商行和水军衙门几乎是一家,进出口商行是勇宪王府的白手套,水军衙门就是王府的黑手套,两只手配合得极好,公主不仅控制着这里,还控制着南边两个港口,所以海棠和莹莹在官员眼里是这里的无冕之王,在这里怎么办怎么接待是这母女两个说了算。


    雍正来这里有三件事必做,其一就是查看金库,进出口商行在这里有巨大的金库银库,实际上进出口商行的历年的利润放在京城,可港口也有他们的流动活钱儿,光是这一笔钱就是一笔巨大的数目,雍正不看一眼心里不放心。其他两件事就是参观造船厂和检阅水军。


    所以当天下午莹莹就带着进出口商行的账房管事们去库房。


    库房规模很大,这是一大片绵延望不到头的建筑群,周围有绿营把守,里面有商行护卫巡逻,各处仓库有二三十人三班倒在仓库看管。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监守自盗,进出口商行的管事们也是费尽了心机制定了各种规则和流程,有些甚至在人看来很可笑,就是这种可笑的规则才是避免丢失财务的最好办法。


    汽车行驶在整个仓库群里,雍正在车里听莹莹叭叭叭讲了很多,等莹莹讲完发现还没到银库,就问:“还没到?这仓库比朕的园子还大?”


    莹莹点头:“和整个京城西郊差不多大吧。”甚至比西郊还大一点。


    雍正说:“这地方挺大的,现在有几个绿营把守?两个?”


    “嗯嗯。”


    “再加两个,地方大了,人少就顾不过来。”雍正说完看着紧闭的仓库大门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就说:“等会儿从金库出来,咱们看看各处仓库。”


    “行啊”莹莹问:“要是全看来不及了,您想看什么?这里有瓷器库,纺织库,钟表库等,我让人提前开门。”


    “就纺织库吧。”


    “那行。”


    过了一会到了金库外面,金库外面守卫森严,这里和京城一样是由八旗把守,因为山东港是正白旗占大多数,所以看守金库的是镶黄旗人,都知道这两旗有点不对付,这么安排是让两旗互相监督。


    雍正从车里下来勉励了守军,为他们的不辞辛劳奖励了一番,随后就进了金库。


    金库有七道大门,最里面的是铁门,一尺多厚,要几个人同时开合,而且这门上机关多,用的还不是钥匙,是一个巨大的万能历轮盘,想进去就必须有账房给出的日期,正确的日期才能打开门,否则里面门内机关第一次锁死。再次输入就要先解开第一次锁死的锁,第二遍输入才是新的进入日期,这个过程很繁琐,中间需要大量推算,就算是账房算日历的这个人也不会片刻算出结果。


    一开始设计这个门的时候海棠就觉得这是个巨大随机出密码的密码锁,后来想到再庞大的计算量在计算机面前显得无足轻重,瞬间就明白这东西为什么没流传下来。


    雍正来的时候这扇门是开着的,雍正带着百岁和莹莹进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


    莹莹来过很多次,不觉得这场景有什么震撼的。雍正见过的银库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然而此时百岁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个巨大的粗糙木质托盘上堆放着一块块银板。不是银锭,也不是银条,而是巨大的银板,每块板子的外面用黑笔写着银板的编号,这编号别看是甲乙丙丁混着拉丁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但是能看得出来必有规律。这是真正的银山啊!


    平时人家说金山银山,这不过是个形容词,今儿看到了才发现,银山很震撼,银白的的金属光让人目眩神迷。


    莹莹对百岁说:“百岁,到这边看,天地之间银子太多黄金太少,金子比银贵得多。”


    莹莹说完对雍正指着架子上的一个小木盒讲:“这里有一石重,就以进出口商行的能力,我们一年攒一架子算是祖宗保佑。”


    这架子像是个书架,并不大,做得很敦实,一盒子一石金,那么这十几个盒子就是十几石金了。


    百岁说:“那一盒有一石?我不信?让我抱抱。”


    莹莹说:“你也别抱了,你站远点,我怕架子倒了砸着你,我给你拿几块让你试试。”


    说着从里面提出两块明亮的金子,直接递给了百岁,百岁拿不稳掉在地上差点砸到脚。


    雍正笑起来,莹莹也笑着捡起来放回盒子里,百岁红着脸跟雍正说:“果然是孙儿不自量力了。”


    雍正笑着摸了摸他的光脑门,心里很得意,当初他从老爷子手里继承江山的时候,可没一堆黄金让他拿不起来。


    出去的时候雍正跟莹莹讲:“你大哥和你哥整日跟朕说要改币,说金银流通不利于朝廷发展,今儿算是见识了。”


    金银由于产量有限,对商品流通有很大的局限性,货币改制是早晚的事儿,但是雍正不想改,因为他觉得眼下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他总担心发展得太快埋下祸患。然而他阻拦货币改制也阻止不了几年了。


    他一旦去世,弘晖上位,这件事就会被推行下去。


    所以这个朝廷需要弘晖做下一任皇帝,把父子变法延续下去。截至眼下,他是唯一亲自上阵主持变法的皇帝,他最不希望人亡政息。


    出来后就去看纺织仓库,说是纺织仓库,然而纺织品存放了近三分之一数量的仓库。当莹莹问他看什么细类的时候,他犹豫了,他觉得光是细分某一类还会有好几个仓库等着他看。


    他稍微想了一下,就说“朕看惯了咱们穿的衣服,朕想看看人家外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这好说,莹莹立即说:“我带您去看看男装库吧。”


    仓库不是商店,布料裹着油纸一卷卷放在架子上,预备着要发走的成衣一包包堆在地上,就等着过几日圣驾走路开始装船。


    莹莹说:“这地方就这样,您先凑合着看。”


    一个看守库房的女人进来拆开了一包衣服,从上面拿起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莹莹接着,跟雍正展示:“这是下个月要发走的,货主预备着今年冬天卖这些。”


    百岁伸手,莹莹把这件大衣给他穿上,百岁还是个单薄的少年,个头也没那么高,这衣服能盖住他。


    雍正看了忍不住问:“这些衣服都是这般大小吗?”


    莹莹回答:“差不多,无非是胖瘦有些区别。”


    雍正心想:看来洋人中高大的汉子多一些,若是拼大刀怕是拼不过,看来必须在火器上下功夫。


    连着拆了几包衣服,衬衫裤子这些雍正看不上,觉得这衣服没什么美感,洋人就是蛮夷。但是他摸着面料,看着衣服的大小,心里有数了。这些料子不便宜,看来国外有钱人也很多,也是一方国富民强的土地啊。


    从这处仓库出来,百岁问:“能去看看女人的衣服吗?”


    雍正为人古板,就板着脸说:“看女人的衣服做什么?该回去了。”


    百岁想给姐姐妹妹淘换点东西,听到玛法这么说赶紧微笑起来,不敢再说。


    莹莹就觉得舅舅此人迂腐,故意跟百岁说:“隔壁就是,咱们看看去。”


    她扯着百岁进去了,雍正就站在外面等,他是不会去看女人的胸围子和睡衣裤的。说起胸围子,最近市面上开始卖简陋版本的内衣了,这风也吹到了宫里,比起肚兜,有肩带和背后能系带的内衣很舒服,更别说承托罩杯的是两根加热后被鞣成半圆的小木条,有没有这两根小木条区别很大。作为一个后宫也有点规模的老男人,他也是知道这股子邪风的。


    古板迂腐老男人表示,这玩意白天大老爷们是不该看的!更不会看陌生女人的,看了简直伤风败俗!


    考虑到孙子进去看了,孙子有可能会伤风败俗,他打算把孙子叫出来,想想觉得莹莹不会是个不靠谱的孩子,也就没叫。


    没一会百岁高兴跑出来,跟雍正说:“玛法,我要给姐姐妹妹们买蕾丝。”


    蕾丝这玩意雍正知道,他还有几件带蕾丝的西洋衣服呢。他充满蔑视地说:“那玩意除了碍事没什么用,用在袖口影响写字夹菜,用在领口跟小孩子的围嘴似的。”


    “但是,但是用上好看啊,不用那多,就接在衣服的下摆上。”


    “随你,”雍正觉得劝是不好使的,必须让他们用过之后才会记住。


    他们的车出了仓库已经是傍晚了,雍正看了银库心里满意,打算明日去看船厂。


    在车上雍正跟莹莹说:“明日安排些好东西,金银亦可,朕要赏赐船厂上下。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务必让上下都高兴。”


    “是,您放心吧舅舅,早准备好了,回去了我就把单子给您看。”


    莹莹办事雍正还是放心的,满意的点点头。


    第704章 草收场


    百岁高兴地来找安康,约时间一起去买蕾丝。


    他用手夸张地画了一个圆圈,说道:“那边的仓库可大了,我看到有很多漂亮的小伞,听莹莹姑姑说是为了遮阳。还有宽檐大帽子,更有缀满蕾丝的蓬蓬裙。回头给你们做啊,咱们先去买一些蕾丝,捎带回去给姐妹们分一分。”


    安康对这些不太敢感兴趣,嗯了一声,想问问放钱的库房是什么样子的,不过银库事关重大,她虽然好奇也不能随便问,这一犹豫被百岁发现了。


    百岁问她:“你不想去?”


    “也不是,就是在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没说银库,而是慢悠悠地说:“……在想蕾丝呢,那玩意儿怎么才能弄在衣服上显得好看?我姑姑有几条裙子,说是要送给我,上面倒是有很多蕾丝。可是咱们的衣服和人家的衣服不一样啊,人家那边儿有蕾丝显得富贵一些,咱们这衣服上弄上蕾丝倒显得不伦不类。”


    “你说得也有道理,先买,不行就直接给姐妹们做洋人的裙子,自己在家穿一穿,左右又不穿到外边去,图个新鲜罢了。”他就是想买蕾丝。


    安康点点头:“好啊,一起去逛逛啊,带弟弟他们去吗?”


    “带啊,不带他们肯定会闹。”


    谁知道刚去通知逛街买东西,一群小孩子们嘴巴噘的挂油壶。


    百年说:“我不去,我要去磨一磨四玛法,求他带我去看大船。”


    百寿也说:“是呀,那些鸡零狗碎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能和大船比?我们不去。”


    百岁强调:“去船厂的事你们就死心吧,不带你们。”


    百年不服气:“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带我们去?”


    百岁气笑了:“我都去不了,你还试吗?”


    安康给弟弟们解释:“舅爷说了,船厂那里要紧,不给闲杂人看,咱们小孩子也别跟着闹,他就带着一些肱骨大臣过去……百年你跑哪儿去?”


    百年的声音传来:“我去问四玛法去。”


    百寿说:“我也去,再看着点百年。”


    一群小孩子哗啦啦地跑远了,百岁就说:“他们不去逛街咱们去,不用带他们了。”


    次日一早,雍正带人去船厂,这次跟随他去的大臣浩浩荡荡,整个队伍拉了很长。


    山东港口的战斗力一直为人质疑,因为他们一般时候在打击海盗,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而南方的两个港口是真的和海上霸主硬碰硬过的,就因为这样,南方就看不起北方。如果北方有什么让南方羡慕得流口水的地方,那就是造船厂和火器营。


    山东港口也是有火器营驻扎的,这里的火器营职责是守着岸防大炮和试验海炮。造船厂给战舰提供了最好的船壳,火器营给大船提供了最好的火炮。


    每次南方水军想到北方有好船好武器却浪费在一群菜瓜手里就难受得捶胸顿足,明里暗里开始挖苦。甚至还想跟京城那边商量一下,把山东的造船厂拆分了,里面的老师傅也给他们分一些。


    无论他们怎么跟上面商量,朝廷就是不答应。


    有句话说国有利器不可轻易示人,也可以理解成国有利器,不可轻易授予他人,南方远离京城,京城是不会让南方的实力超过北方的。更何况山东水军实力没有太差,就是没作战机会而已。


    为了让这些人看到最直观的效果,莹莹安排大家先去看干船坞铺龙骨,不理解这一行的人觉得没什么可看的,然而这一步很重要。


    看完铺设龙骨,就去看建造大船的过程,整个船厂有十八处船台,每一处船台上的船建造进度都不一样,可以直观地看一艘大船的建造过程。


    这里有十万工人,这里制造各种战舰,还制造各种补给舰、医疗船、作战辅助舰船等。宽阔的船台,高高的脚手架,让人看到工业的力量。此时在做工的工人们从半成品大船中出来,踩着脚手架上的梯子排队前来拜见皇帝。


    雍正看着这些人分工合作制造出了巨大的舰船觉得特别震撼,特别是十万人轮番来拜见他的时候,他更觉得震撼。他跟随康熙去评定噶尔丹的时候,作战大军和辅军加在一起都没有十万,而这一出船厂却有十万工人。


    他被震撼到之后也不吝啬赏赐,还特意召见了几个有大功劳的工匠,这些人里面有人创造了新焊法,有人提出了新办法让造船速度加快。


    海棠就和雍正说过这是一群宝贝,这群人一旦分散到各地再难聚拢到一起,整个军舰制造行业就会倒退,有可能五十年上百年都难以恢复元气。对这些人务必笼络,不要吝啬爵位钱财,一定要把他们捧得高高的。


    一开始雍正不放在心上,觉得多赏赐钱财就够了,可是那天他去万民桥,等了半天才等来一个参与设计的工匠,此人能把图纸讲得明白,有很多精妙的设计和施工中要注意的事项却说不上来。这时候雍正才明白,越宏大的建筑需要的工匠越多,想再建造一处如此规模如此巧思的大桥要看缘分了。


    他此时临时决定给这些人赐予低等民爵。勉励他们再接再厉,不仅要做好分内事,还要带领出好徒弟。


    这些工匠们没想到居然有了一个爵位,哪怕是个区区一等男,这也是鲤鱼跳龙门一样的跨越啊!得到爵位的顿时伏地大哭,没得到的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简直如传奇一般,是他们做梦都没想过的好事儿。


    等雍正看完新一代半成品旗舰回水军衙门后,整个镇子都在传船厂有几个老头子得到赏赐的爵位。傍晚十万工人下工,浩浩荡荡地从厂里出来,沿路的百姓都踮着脚看哪个人有这样好的运道。


    最终厂里敲锣打鼓把这些人送出来,这几个老头子头一次骑马游街,不住地对着两边的乡亲街坊抱拳。两边的人纷纷说着恭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小镇都来看。


    因为看他们的人多,这些人只能在小镇的大街上走一圈,两边楼上看热闹的把栏杆窗口趴满,都笑着说这几个老头子运气可真好。


    观看的一些乡绅们既不屑又羡慕:“这真是倒反天罡,老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看看这些人,不过工匠罢了,居然也学起状元跨马游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围的人赶紧劝说,让他少说几句,这是皇上钦封的,说得多了免得招来大祸。


    然而这些读书人都不高兴,自古以来获得爵位的都是文武官员,什么时候有工匠的事儿了!


    雍正积威甚重,这些人并不公开和雍正去说这件事,而是悄悄议论说皇帝老了,老糊涂了,居然能办出惹天下耻笑的事儿来。


    除了老糊涂,别的帽子也戴不到雍正头上。他若是年轻,还能说他毛都没长齐呢,他若是刚继位,还能说这人望之不似人君,是个亡国昏君。可雍正执政十年,做得还不错,城里百姓都有吃有喝,乡下百姓也没在冬天到处讨饭,皇帝做到这份上也能说一句盛世明君。


    所以思来想去,都说皇帝老糊涂了,受了身边人的蛊惑才办出这种违背三纲五常的事儿来。


    那么谁是那个蛊惑他的人呢?


    这些人又说不出来,因为雍正此人是有事儿自己上,一般人也蛊惑不了他。仕林乡绅们倒是想把锅甩给某一个官员或者是皇帝的信服亲信,这个人必须有分量,没分量背不住这个锅。可是有分量的人也有权力,没一个好惹的!于是这些人连“清君侧”这样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心里恨恨,嘴上只能唯唯诺诺。更是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抱团取暖,只敢在暗地里蹦跶几下骂几声出一口心里的郁气。


    这些人的心路历程没人关心,现在整个小镇都沸腾了,因为大家实实在在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新方式。士农工商,这些几千年来的社会结构要发生变化,向上的渠道在慢慢打开,很多觉得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想去搏一搏,搏一个富贵,博一个青史留名。


    在水军衙门后面的花园里,海棠陪着雍正闲逛,就笑着问:“四哥以前不是觉得不妥当吗?还说爵位怎么能轻易授予,怎么今日突然又赏赐爵位了?”


    雍正说:“这不是你提议的吗?当时你说此乃是千金买马骨的事儿,今日朕做出这件事后才发现你所言不虚啊!”


    说了一圈还是没说他是怎么想的,海棠也不一直追问,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就和他聊起今日的晚饭。


    因为宫廷菜就是鲁菜的变种,所以大家吃得都挺顺口的。然而海棠吃得不多,就夹了几筷子菜。雍正就问:“今儿怎么不见你动筷子,是胃口不好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海棠说:“我这是故意少吃一些,为的就是怕自己太胖。”


    雍正忍不住说:“你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荒谬!”


    海棠说:“这怎么是荒谬呢?早先汗阿玛就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当初传授给我养生办法的时候他就说过人不能太胖。而且五哥的事儿我一直记着呢。”


    雍正就觉得她脑子里想得多:“你五哥猝死和胖瘦没关系!你平日忙,不能不吃饱饭,这事儿你少在一边作妖,朕回头嘱咐你身边人和扎拉丰阿,务必要看着你,让你吃饱了才行。”


    海棠觉得老五阿哥去世的最大元凶就是他胖。但是也没在这件事情上和雍正争辩,笑着答应了一声,随后就换个话题:“明日检阅,要不要找个画师?上次汗阿玛来,港口的水军才有几艘战舰,十分寒酸。这次三个港口参与检阅的舰船就有二百多艘,怎么说也是一次大事,让人画下来传于后世。”


    “这主意好。”雍正明显被这个主意给吸引了,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兴致勃勃地和海棠讨论让谁画了。


    这会儿讨论来讨论去,落到了扎拉丰阿头上。


    晚上海棠回房间的时候,扎拉丰阿带着安康和百寿玩耍。看海棠回来扎拉丰阿把孙子孙女哄出去回房睡觉,就跟着海棠说绘画的事儿。


    “刚才皇上身边的太监来了,说是明日让奴才仔细看阅舰,回城后把这盛景给画出来。奴才听了觉得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就想原地躺下,这差事真是棘手啊!”


    “有什么棘手的?”海棠洗完脸准备擦脸,就看到这有一条毛巾。这真的是毛巾,毛巾的特点是表面有一层毛圈,这上面也有毛圈,看上去粗糙了些,不够精美,但是这是实实在在的纯棉毛巾。


    扎拉丰阿看海棠捧着毛巾看,就说:“您是不是也没见过这玩意儿?这新鲜东西市面上还没有。不过马上就会有了,听说这种巾子吸水快。刚才莹莹在的时候奴才听她说目前这东西造价略微有些贵,想着先大量生产一批卖到外面去,拉低成本。”


    海棠接着擦脸,心情因为这条毛巾开始飞扬了起来。


    她就说:“这玩意不错,回头做成大块的,出浴的时候用岂不是更方便。”


    “回头您点拨一下闺女。”


    海棠把毛巾放下,笑着坐回去:“哪里需要我点拨,天下聪明人多着呢,她手下的藏龙卧虎,这点小事儿人家能想到。”


    说到这里,她看着扎拉丰阿:“跟你说一下,明日画画的事儿是我跟四哥提的。”


    扎拉丰阿嘴角抽了两下:“是您给奴才招来的差事!罢了,您都说了,奴才哪里敢不全力以赴。”他挨着海棠说:“格格肯定觉得奴才的画功了得!”


    海棠嘴上夸:“是啊,你画得可好了。”实际上就他最合适,毕竟会画画不泄密的人很难找啊。


    次日海棠穿上吉服准备出门,今日是大场合,很多人都天不亮起床奔波了。


    今日穿吉服也是雍正下令,雍正有心抬高水军的地位,自然是全方面给水军体面,来山东之前雍正就在京城下旨携带吉服,这不常穿的大件衣服夏天里又上身了,回头肯定全身捂的生痱子。


    海棠要出门的时候,安康和百寿来了,两人高兴地跑来,看到海棠的衣服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海棠急着走,就嘱咐他们:“今天我和你们姑姑都很忙,顾不得你们,你们两个要乖要听话,跟着你们玛法不能乱跑。”哪怕还有别的话要嘱咐,但是这会儿真的该走了,海棠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百寿追着到了门口,回头来问扎拉丰阿:“玛法,这么早祖母就出去,她吃早饭了吗?”


    扎拉丰阿说:“吃过了。你们两个过来,玛法再跟你们嘱咐一下你们待会儿要坐的位置。等会儿吃完饭之后你们老老实实哪里都不许去,排着队先去棚子后面。等皇上在棚子里坐下,你们就从后面进去,站在他们身后看整个海面。玛法再跟你们说一下……”


    百寿接话:“我们都记住了,不许乱跑,不许喝水,不许闹事儿,更不许大声喧哗,不能把今天这件大事儿给搅扰了。”


    “对对对,所以你们两个要乖一点。”他看着抱着碗干饭的安康说:“安康记住了吗?”


    “嗯嗯嗯!您少说几句,趁着这时候赶快吃,就怕白天耗费的时间长,午饭吃不上又要饿肚子。对了,今天是不是不能喝太多的水,要不然就要去找茅厕。”


    “对,”这丫头看着倒是挺乖巧的,应该不会闹幺蛾子。扎拉丰阿低下头赶紧吃饭。吃完饭三个人出发,拿着王府的牌子直接去了检阅现场,先找位置。


    检阅场地在一处丘陵上,面对着大海,整个海面风平浪静,海水冲击海滩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坐在椅子上看着宽阔无边的大海,瞬间觉得天高海阔令人生出无限豪情。


    安康深呼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大海,你真大。”


    扎拉丰阿立即把她摁到了椅子上,对着周围的官员笑了笑。


    扎拉丰阿压低声音:“小祖宗,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能闹事儿,不能作幺蛾子。”


    百寿替姐姐说话:“我姐姐没闹事儿,她就是嗓门大了点儿。”


    “百寿你别在这里捣乱,”扎拉丰阿警告他们两个:“你们要是在这里惹了事儿,回头神仙都救不了你们,看你们祖母怎么收拾你们。”


    两人都不说话了。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扎拉丰阿他们坐的地方划给宗室,来的都是亲戚。不少小孩子在几排椅子之间呼朋唤友,安康和百寿也不停地转头扭身子和周围人说话。


    渐渐地太阳升起来,天气已经热了。


    百寿把自己的折扇挡在姐姐和自己头上,两人都在问“舅爷和祖母什么时候来啊?”的时候,入口处突然乐声大作。


    很多人都伸着脑袋往那边看,礼部官员迈着官步进来,开始大喊。因为距离太远,对方喊什么中间和右边位置完全听不到。当看到左边的官员都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帽子和衣服,中间和西边的官员们也纷纷站了起来。


    这时候第二次乐声响起,在乐声当中雍正率领百官进入场地,这下不需要礼部官员唱礼,各处都是三呼万岁的声音。


    雍正带着诸王和水军衙门的大臣们进入棚子,各处官员纷纷落座。


    扎拉丰阿推了两个孩子一把:“棚子里面凉快,还有瓜果可以吃,悄悄地过去,不可弄出太大动静。”


    这时候已经有小孩子猫着腰进入棚子里了。安康和百寿自然不愿意落在最后,两人立即跟着一起进去。


    刚进门,棚子旁边的鼓被敲响,把几个孩子吓得一哆嗦。而安康则完全不受影响,扯着弟弟来到了祖母身后。


    鼓声结束,岸上火炮响了九声,外面就有官员喊:“来了来了。”


    从南边向北驶来一支庞大的舰队,这些船两两并排缓缓从棚子前面的海域驶过。


    每当一艘大船带着一队小船驶过的时候就会响一声汽笛。


    棚子里还有人介绍:“……马上要进场的是毕方舰,有六门火炮。”


    雍正带着单筒黄铜望远镜,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头。


    这棚子里很多人都有望远镜,海棠的望远镜让秀美用了,安康和百寿急得无声跳脚,最终是百岁把自己的望远镜让给他们看一会。


    棚子里都在赞扬水军:“这真是船坚炮利啊!”“此乃是精锐!”“威武雄壮啊!”


    这些官员在吹捧水军的时候,几位皇子在棚子的角落里也在向外看。


    弘昼一边看一边说:“这些人还没看见水军的人呢,也敢张口就来夸人家是精锐。”


    弘时笑着说:“不是精锐还不敢往这种场合放呢,他们夸几句没什么。”


    弘历一直在看,并没有说话。


    外面阅舰结束,水军将士上岸,行动之间确实和步军不一样。这些水军将士看上去更壮实,浑身都是肌肉。而且自带一股子彪悍之气,精锐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棚子里的人在他们走来的时候就说:“这是上过阵杀过人的。”


    十四阿哥站起来跑到雍正椅子后面说:“八旗步军不如以往,看着水军倒是不错。”


    雍正点头,八旗堕落这事儿从康熙年间就开始说,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一群人比不上入关时候的那一批。


    雍正心想,要不然改革八旗?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他慎重地放在心里,因为这件事儿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个折子就能定下来的,这是真正动摇国本的大事。


    下面的水军将士们在请安后还给在场的皇帝官员们表演了捉对厮杀,在场的人看到连连喝彩。


    海棠看看一边满脸红光的莹莹,心里想着这和自己设想得不一样。


    好好的阅舰怎么弄得跟卖艺的一样。


    下午结束后所有人都很满足,皇帝和官员们觉得安心了,水军是一支强大的水军。水军也安心了,终于把最难过的一关过去了,只要把皇帝送回去,这件事就完美收官了。


    在这种欢乐气氛里海棠是唯一不高兴的人。


    晚上吃饭老十阿哥问:“九妹妹你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海棠随口扯了个谎话应付过去了。


    回到临时居住的院子,莹莹和扎拉丰阿带着安康百寿在口沫横飞地讲白天的事儿。


    海棠会想起白天,觉得白天的安排真的很像是闹剧,没一点大国气派,让人觉得这世界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要是拍成电影或者电视剧,就今天这表现不知道被多少人骂呢。


    第705章 闲暇事


    雍正对这次的出巡很满意,最满意的自然还是在最后一站看到的。


    银库,船厂,阅舰。


    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规模庞大令人振奋,这代表着朝廷生机勃勃,代表着国力上升。


    他高兴之下喝了点酒,晚上睡觉前突然跟皇后说:“朕就是突然驾崩了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皇后吓得赶紧捂他的嘴:“可不能这么说,这高兴的日子不能说这个,让人听了不安。”


    雍正把她的手扒拉开,说道:“都有这一日的,外面喊朕万岁,哪有万岁的人啊!”


    皇后就说:“您也不该说这话,皇额娘还在堂,您还没把她老人家侍奉完,说这个忒不吉利。”


    雍正突然问:“弘晖多大了?”


    皇后忘了别人的年岁也不会忘了自己亲儿子的年岁,就说:“今年三十四了。”


    雍正自然也不会忘,问道:“是三十四还是三十六?”


    皇后笑着说:“是虚岁三十六。”她不敢把儿子的年纪往大了报,就怕雍正多想,实际上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和雍正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在皇室生活了这么多年,太清楚老皇帝和储君之间的那点子微妙关系了。所以说完赶紧转了话题:“哎呀,说起来咱们嘉乐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就要谈婚论嫁,您打算把大孙女嫁到哪儿?不会还是科尔沁吧?”


    雍正不搭理她,他心里正在想弘晖。


    弘晖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果突然驾崩也不用担心他压不住场面。


    雍正自己是四十五岁继位,虽然说国赖长君,然而他继位没几年就觉得自己没精力了,最重要的是,他还记得废太子说过的“岂有四十年太子乎”的话。


    言犹在耳,不得不考虑权力交接。


    不能让弘晖等太久,等得太久,他就是下一个废太子。


    他心里想着:不如等弘晖四十岁了把皇位让给他。


    想到这里有些不舍,又有些释然,最终没说出口,长叹了一口气。


    皇后看他不说话也不回应自己,等了一会,瞧着他面色还好,就不想让他往弘晖那边想,又换了个话题:“明日去妹妹家,要不给莹莹些赏赐?自从来到山东,这孩子跑前跑后,多亏了有她,要不然皇额娘和这些孩子也不会这么安稳,这几个孩子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皇额娘也每日乐乐呵呵的……”


    “这种事儿你和朕说什么,这就是你办的事儿。”


    听他不耐烦了,皇后笑着推了推他:“好好好,我不拿着这些小事儿烦您了,起来把衣服脱了,今儿早点睡吧,这也累了好几天了。”


    雍正伸出手去,皇后赶紧扶着他起来。


    海棠这边,莹莹吃完饭一直不走。


    扎拉丰阿凑着孩子没注意到这边,小声跟海棠说:“闺女等半天了,等你夸她呢。”


    海棠看了他一眼。


    扎拉丰阿看看莹莹再看看她,搂着海棠的肩膀说:“孩子做得不错,赶紧夸完让她回去睡觉去。”


    海棠就把莹莹叫来,把莹莹夸了一番,又指出了几处不足,末了才笑着说:“你做得不错,比我当年强多了,这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去睡吧。”


    莹莹觉得额娘在敷衍自己,可是又找不到证据。扎拉丰阿在一边敲边鼓,就说:“你快去吧,你额娘这些天累着了,这会想睡觉呢。”


    莹莹就赶紧起来告辞。


    扎拉丰阿跟着莹莹到门口,小声说:“你额娘刚才从外面回来还说你今儿给她长脸了,安排得不错。这些日子我看着你额娘胃口不好,似乎瘦了一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今儿你别往心里去。”


    莹莹就说:“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我就担心做得不好惹额娘生气。她最近胃口不好?我都没发现,明儿到了我那里,我找太医给她把脉。”


    扎拉丰阿点头,看着女儿离开,赶紧回去哄另外一个。海棠已经换了睡衣躺下睡觉了,看她呼吸平稳,似乎进入了睡眠,扎拉丰阿也没说话,悄悄地换了衣服,吹灭灯也躺下了。


    次日圣驾到了莹莹的庄园,因为内务府早就来规划过,所以整支队伍直接进驻。在这里的几天就属于纯放松,虽然还有很多官员乡绅来拜见,对于雍正来说,已经没什么大事要办了,心态上就轻松了不少。


    一群小孩子闹着要去抓螃蟹,安康是个孩子王,带着一群小孩子去抓螃蟹,十四阿哥自动请缨去看着孩子,也提着小桶光着脚跑去赶海了。


    雍正得知免不了要骂几句十四,但是十四早就厚脸皮免疫,根本不当回事。


    雍正免不了要在老额娘跟前唠叨:“这个老十四,年纪小的时候靠汗阿玛,年纪大了靠额娘和兄姐,往后一把年纪要靠儿子吗?”


    乌雅氏问:“不是说弘明在那边干得挺好的吗?”


    “所以朕才说他将来靠儿子。”


    “那是将来的事儿,”乌雅氏乐呵呵的,“说句不好听的,他儿子成功的时候他说不定都老糊涂了,压根去不了那边,最后还是靠几个侄儿照顾他。”


    乌雅氏对孙子的前程没那么看重,只要自己生的这几个寿终正寝一辈子无病无灾就好,管不了那么多。


    雍正从乌雅氏这里出来就遇到了海棠和莹莹。雍正问:“怎么你们母女一起出门?”


    莹莹高兴地回答:“刚才我拉着额娘让太医请脉了,我阿玛说这几天我额娘胃口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儿趁着闲了让太医来,太医说没什么事儿,想来是苦夏。如今大家都放心了。”


    雍正很满意,觉得莹莹是个孝顺孩子。正想夸她几句,就听见海棠说:“四哥,咱们去聊聊吧。”


    雍正连声说好,就和海棠一起走走聊聊,莹莹就进屋陪乌雅氏去了。


    海棠聊的就是昨日的阅舰。


    “昨日很多人说是精锐,然而看着整个队伍松松垮垮,不成样子,依着我说,您不能觉得这就是精锐,您该对他们有更高的要求。”


    更高的要求?


    雍正想象不出来,在他看来,昨日的水军已经是精锐了,更何况这些水军都是打过仗的,与一般八旗不同。


    比他们更好的大军他没见过,自然也想象不出来。


    雍正问:“是什么样的大军才配上妹妹的眼光?岳家军?”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差不多,比这个还要再高一点。”


    雍正无奈地说:“妹妹,这不可能。古往今来没有一支大军能比得上岳家军。”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样的大军只有岳家军。


    海棠深呼吸,笑了笑说:“是啊,这真是千年难遇啊。”说完这句话海棠就放弃了提升水军的打算。


    雍正笑着说:“说起来妹妹带着的大军就没劫掠,妹妹也是治军严明的人啊。”


    海棠哭笑不得:“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在茫茫大草原上一望无际,看不到一丝人烟。他们就是想拆家也没地方拆,想掠夺也没有可掠夺的东西啊。”


    “在天山南北的时候也没有啊!你能说天山南北没有人烟?而且妹妹也没扣他们的粮饷。”


    海棠就说:“我都已经这么有钱了,还扣他们的粮饷干什么?人这一辈子,总要做点有良心的事儿。人家跟着我拼命,我还要扣人家的卖命钱,我是做不到。”


    这就是雍正觉得海棠难能可贵的地方。


    在雍正看来,妹妹讲良心。


    虽然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致良知”,这些读书人个个把王阳明奉为圣人。一边读着诸位圣人言论,一边嘴上说着仁义道德,一边背地里干些贪赃枉法的事情。


    这哪里还有良心,这哪里还是个人!


    说难听点,比牲畜都不如。


    雍正和海棠说:“都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几个有抱负呢?天下这么多读书人,这么多官员,这么多富商,他们难道真的有过人之处吗?不见得。就像是地里面长出粮食,他们吃了第一口,身强力壮之后就要把另外吃粮食的人推开,霸占了这一片粮食,然后还不满足,还想吃更多,这都是贪婪啊!读书也好,经商也罢,做官也行,不过是他们想吃得更多的手段而已。朕遍寻天下,只找到寥寥两人与朕志同道合,十三弟去了,只剩妹妹你了。


    朕这一趟出来说完是看遍了人情冷暖,早些年,朕也随着老爷子出来巡视,每次所见所闻所思皆不一样。朕年纪大了,这是最后一次出来,日后就和妹妹你互相扶助直至驾崩。”


    “何必说这丧气话。”


    “人老了,不能不承认。”雍正说:“朕打算后日回京,尽早回去,这地方上被咱们打扰了一番,百姓跟着受苦了。”


    “也行。”


    海棠点头,约着雍正一起去海边看看,两人就溜达着去看一群孩子在海边玩沙子捡贝壳。


    海边人很多,雍正的小儿子弘瞻正骑在百岁的脖子上哭,旁边的弘昼举着胳膊在哈哈大笑。这时候二十五阿哥跑来跳着从弘昼手里夺了东西,又跑着递给了弘瞻,弘瞻拿到了才不哭了。


    雍正看了看,沙滩上几个兄弟和数个儿子都在,就缺了弘历。


    雍正叹口气,将来的事儿真不好说啊!


    第706章 生唏嘘


    三日后乘船回京。


    雍正独自乘坐一艘大船,海棠和桂枝带着安康庆明等陪着乌雅氏乘船。皇后带着嫔妃和年幼的皇子们另外乘坐一艘大船。剩下的人为了节约空间都是拼着乘船。


    弘子辈兄弟们住在一起,同时住下的还有永字辈的几个小兄弟。百岁就在这艘船上,和他们同住。


    百岁上船的时候这些人还惊讶了一下,弘时就问百岁:“你没和你玛法住一起?”按道理说皇阿玛走到哪儿都带着宝贝孙子,怎么今日没带?


    百岁就回答说:“玛法说他睡得少,侄儿又是特别爱睡觉的人,若是侄儿睡下了他到处走动也没法好好歇息,且出来了这么多天侄儿一直没读书,让侄儿船上先背书,先把学过的复习一遍,再请各位叔叔们给侄儿讲解。”


    实际上是雍正要在船上召见大臣,来往人多,百岁在他哪里光顾着听这些人回事了,压根不会好好学习。


    这里百岁的亲叔叔就弘时的年纪大,他就说:“你跟叔叔来,叔叔带你去你睡的床铺。”


    他们两个刚上去,雍正就打发太监来了,让弘时和弘历在船上帮着百岁复习文章。又担心孩子在船上看书坏了眼睛,就说让两个叔叔向他讲解让他背诵,不许让百岁在船上用眼。


    弘昼忍不住哈哈笑,说了一句:“哎哟,皇阿玛也真是,怕孙子看坏了眼睛就不怕儿子看坏了眼睛?”


    太监转向弘昼,笑着说:“六爷,还有给您的旨意呢。”


    弘昼问:“难不成让爷教给百岁拳脚?可这船上只有巴掌大一片地方,施展不开,怎么教呀?”


    太监笑着说:“您误会,不是您想得这样。”


    随后站直了身体,板着脸说:“上谕‘弘昼,百岁读书的时候你小子若是在一边捣乱,朕回京打断你的腿!’”


    太监说完重新笑容满面,弯下腰去:“六爷,就是这些了。”


    弘昼呆呆地说:“爷……你回去跟皇阿玛说爷知道了。”


    皇阿玛真是莫名其妙,谁会去招惹他宝贝孙子!这么宝贝,怎么不带到他的大船上去!


    弘昼哼哼唧唧地躺下了。


    旁边的弘历看得直乐。


    大船开动,从山东到京城走水路也不过是三五天,晚上一起睡觉,白天百岁在读书。


    百岁读书的时候,一群弘字辈的叔叔在船舱里面悄悄打牌,又怕声音大了影响百岁读书,个个敛声屏气。


    弘杲打了半天叶子牌,跟身边的太监说:“有什么果子,爷总觉得嘴里苦不拉几的,找个甜果子甜甜嘴。”


    太监就回答说:“有橙子和苹果,您要吃什么?”


    弘杲就说:“就橙子吧,橙子味霸道一些。把橙子皮放屋子里面熏一熏,船舱里全是脚臭味儿。”


    弘昂说:“忍忍吧,一群老爷们住在一起不都是汗味和脚臭味吗?过几天就回去了。”


    弘时说:“这还不如坐火车呢,去的时候坐火车又快又舒服,坐船是真受罪。”


    他的话刚说完,弘杲立即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该上去陪着百岁读书吗?”


    弘时说:“哥哥的学问不行,昨天被百岁问得左支右绌。就让你弘历哥哥顶上去了。”


    弘杲想说他几句,可是弘时是哥哥,轮不到自己来说,就忍不住叹口气。


    这位哥哥也真的太懒了!


    他打算等会去上面看看百岁,也不知道弘历是不是真的带着他读书呢。


    弘杲想得没错,弘历没带着百岁读书,正给百岁讲故事。这故事还是早年间家族旧事,就是顺治皇帝和多尔衮的故事。


    多尔衮于顺治,算恩人还是算仇人?


    这个话题吸引了百岁,因为多尔衮在宗室里面是个禁忌话题。就因为是个禁忌话题,百岁对弘历的说法保持怀疑,因为百岁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在不辨真伪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轻易下结论。


    百岁这种态度是对待一件陌生事情的正确态度,他从记事儿开始接受的都是储君教育,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事储君教育罢了。他读书的师父常常跟他说“兼听者明偏听者暗”,所以当他听到弘历讲多尔衮和福临的种种事情的时候,就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


    毕竟往事过去那么多年,相关的人早就深埋于地下,真相也不重要了。


    弘历就说:“……多尔衮是有大功的,他把咱们从关外带到了关内,此乃是擎天之功。”


    百岁点头:“是是是。”虽然嘴里一直称是,但是脑子里不是这样想。


    多尔衮是有功劳,但是进入关内坐拥天下这功劳不能全算在多尔衮头上。


    海棠就常常给安康他们讲:“一个人吃七个馒头会饱,但是不吃前六个光吃第七个永远不会饱。”


    这话百岁听过,他觉得多尔衮是有功劳,但是不能忽略了前面两代皇帝打下的基础。更不能忽略了明朝灭亡的原因,关外的人真的是明朝的心腹大患吗?未必啊!明亡于自身,不是亡于外族。


    弘历接着说:“多尔衮入关后就该恪守君臣之道,要不然也不会有身死之祸,也不会落下个没人祭祀的下场。”


    百岁皱眉。


    他觉得弘历这位叔叔的说法很怪。


    百岁就说:“当时世祖章皇帝年幼,咱们初入关内,多尔衮若是真的恪守君臣之道,那么年幼的皇帝难道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一个小皇帝什么都不懂,他压根儿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满朝大臣忠心是有了,但是能力不行,他们在关外的时候不说茹毛饮血,也与关内的习俗大不相同,甚至连语言都不通。这个时候必须有一个足够有权威的人出来镇住场面,要不然就是北京一游,早晚回关外,坐不稳江山的。


    这时候的多尔衮怎么恪守君臣之礼?他若是不霸道,压根镇不住场面。话说那时候对于满人来说有君臣之礼这玩意吗?他们连服饰都是抄袭蒙古服饰。


    弘历说:“入关几年之后,世祖章皇帝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怎么不后退一步呢?若是在世祖章皇帝大婚前后归隐,也不会落下个如此下场。”


    百岁不想和他说下去:“多尔衮和世祖章皇帝之间的恩怨,咱们没有参与,咱们也没有看见过。咱们听的都是别人口口相传的,这事情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在百岁看来,就如万历皇帝和张居正,这里面功过是非恩恩怨怨很难说清,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张居正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性如此。万历皇帝和世祖章皇帝一样,都对自己依仗过的大臣恨之入骨,对方肉身死亡还不算,必须遗臭万年,要不然他们睡不安稳。所以人人都能笑话刘禅这位后主懦弱无能,却不能笑话他和诸葛亮之间的君臣关系,因为这种君臣相处实在是太罕见了。


    弘历看百岁对这事儿不太感兴趣就带着他接着读书。


    然而在船上的这几日,弘历零零碎碎地跟百岁说了很多,讲过家族故事,也讲过历史故事。


    下船回京后,弘晖向雍正把这段日子的事情汇报完回家休假,把跟着出去转了一圈的儿子也提溜走了。


    弘晖回到家直接躺倒,小儿子永瓒坐在他肚皮上玩耍,大儿子百岁坐在榻边把出行的事儿讲给他听。


    弘晖一边听一边嗯一声做回应,问百岁怎么看。


    父子两个说了一下午,嘉乐带着其他弟弟放学回来,弘晖这才想起问百岁的功课。


    百岁的功课又荒废了,一群弟弟们看他被问得回答不上来都哈哈大笑,永琼用小手指刮着脸皮说:“大哥,羞羞羞!”


    “去去去,你一边去。”百岁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永琼喊着:“大哥恼羞成怒啦,额娘,大哥恼羞成怒啦。”喊着跑出去了。


    百岁忍不住辩解:“我平日里也读书了,回来的时候还跟着五叔学了几篇新文章呢。”


    弘晖说:“无妨,学了什么?阿玛考你新学的。”


    在百岁接受弘晖二轮考试的时候,永琼跑来说:“阿玛,额娘让人做了饽饽,可香可甜了,额娘让咱们出去吃呢。”


    弘晖看几个年纪小的儿子蠢蠢欲动,就挥手让他们先去,留百岁在跟前接着背书。


    背完后百岁又把整篇书解释了一下。


    弘晖了解儿子,不该是只学了这一点,就问:“还有别的吗?”


    百岁摇头:“没有了。虽然一整天都在学,五叔讲到某处就引经据典,讲一些别的。”


    “哦?”


    “他讲了很多,比如世祖章皇帝和多尔衮。”


    “哦!”弘晖低头想了一会,就跟百岁说:“他都说什么了?”


    百岁立即笑了:“五叔说多尔衮有此下场就是咎由自取!还说他不恪守君臣之道,还说他飞扬跋扈,常常霸道地替世祖作决定,后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废后之事,原因就在多尔衮身上,他说世祖选谁做皇后不是多尔衮能决定的,错就错在多尔衮替世祖拿主意。”


    说到这里百岁就发表自己的看法:“儿子觉得五叔说得挺荒谬的……世祖第一次封后恰恰是多尔衮忠心的地方,或许他粗暴没讲清楚,但是娶科尔沁的姑娘是没错的。”


    满蒙联姻这条路子是没错的,要不然顺治皇帝也不会在后来制定祖宗家法,让皇室女和宗室女嫁到草原上。在顺治大婚之前,满蒙联姻都已经展开,在中原没彻底收服前,稳定蒙古是非常必要的。


    就是没有废后,现实也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满蒙权贵出身的女孩,这是事实!


    多尔衮甚至特意挑了顺治舅舅家的女孩做皇后,这某种意义上就是加固顺治的权力。这其中或许是多尔衮提出的人选不是科尔沁的贵女,其中可能有孝庄文皇后干预,但是结果是对顺治有利。


    弘晖听了点头,多尔衮或许做事霸道粗暴,但是他做事情的目的是维持顺治的统治。之所以被顺治记恨,无非是年轻的顺治皇帝太幼稚了,就如康熙,鳌拜就必须除去吗?


    为什么辅政大臣的下场大都不好,因为皇帝年轻幼稚不够成熟的时候只会记恨这些大臣顶撞、规训他们,一旦这些年轻的皇帝摸到了权力,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些人,因为杀辅政大臣好处太多,可以出气,可以立威,可以对朝局重新洗牌。


    有些人或许在成熟后会后悔,但是大部分都不会后悔,他们只记住了这些人飞扬跋扈,只记住了这些人没有对他们顶礼膜拜。不是所有皇帝都如康熙那样在朝着户部尚书伸手要国帑被拒绝后不记恨的。就算如康熙这样意识到不对立即改的皇帝,终其一生也没对杀鳌拜表示过别的情绪。


    说到底,他们是皇帝,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岁将来是不是皇帝不好说,但是弘历已经开始在他面前下蛆了。


    这哪里是说多尔衮,这是在说姑妈啊!


    就贡献而言,多尔衮和海棠是一样的,都有开疆拓土和治理国家之功。同样都是大权在握的人,甚至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趋势。


    是否尾大不掉,这要看皇帝的态度。


    雍正不会对妹妹下手,弘晖也不会对姑妈下手,第三代皇帝就不好说了,如果第三代皇帝不是百岁,那么必然要剪去勇王府的羽翼。


    就算是百岁,有些人也在努力地影响他,在他性格没形成前播下反目的种子,就等着新一天生根发芽。


    弘晖倒不觉得孩子小有些话就要瞒着他,就说:“你五叔这事有目的啊,他哪里是说睿亲王,分明是影射勇亲王。”


    “啊?”百岁不理解:“可他和儿子说的明明是睿亲王多尔衮啊!”


    弘晖把手放在儿子的秃瓢上,笑着说:“回头你有空了遇到宗室的人,问问他们,多尔衮和你姑祖母有几分相似。别说他们,就是圣祖爷都对你姑祖母寄予希望,把多尔衮的遗物、门下包衣都留给她了,甚至上三旗乃皇帝亲领,都愿意让她代领正白旗。”


    弘晖说完在儿子的脑门上拍了拍:“走吧,吃饽饽去。”


    海棠回京后先把乌雅氏送回去,又在畅春园吃了顿饭,陪着几位太妃说完话,到了半下午才回家。


    扎拉丰阿带着两只狗在前园溜达,他养的两只狗都老了,已经跑不动了,显得老态龙钟。海棠回去的时候两只狗狗在槐树下撒尿,尿完又钻到了组成迷宫的灌木丛里去了。


    扎拉丰阿看到海棠回来立即喜气洋洋地迎接,先问了一句:“格格您怎么才回来?奴才带着儿子和孙女他们回来半天了。”


    海棠说:“和几位老太妃聊了聊,她们说惠太妃和宜太妃都不太好。惠太妃病了,宜太妃时不时地糊涂,光糊涂也就算了,身体还不好。前几天下大雨,她非要冒雨去找五哥,一群人拉着不让她出去,结果弄了一身汗,因为出一身汗又热伤风了。”


    “找五爷?”


    “糊涂了,她一旦糊涂就忘了五哥没了的事儿,还以为在养在祖母跟前,说什么要去寿康宫去看五哥。听几位太妃说着就心酸,我明儿去看望她们,顺便也给大哥问个好。”


    海棠说完叹口气,问扎拉丰阿:“我刚才看你满面红光,呲牙咧嘴特别高兴,是不是有好事儿跟我说?”


    “什么龇牙咧嘴,您把奴才说得也太不含蓄了。是好事儿,刚才中午吃饭的时候弘阳跟奴才说儿媳妇有身孕了,都三个月了,您说是不是好事儿?”


    海棠点头:“添丁进口自然是好事啊!”


    扎拉丰阿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很高兴。


    两人一起回去,刚坐下儿媳妇月娥来了。海棠就问起她孕期的事情,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太监跑来,跟门口的侍女嘀咕了几声,侍女进来汇报:“主子,刚得的消息,惠太妃有些不好。”


    海棠皱眉:“不好?是什么样的不好?”


    侍女小声说:“恐大限到了。”


    海棠忍不住叹息。


    晚上没得到什么消息,第二日一早,外面报丧,惠太妃去世。


    惠太妃的丧事是宗人府和内务府办理,虽然这些太妃出去和儿子们一起居住,但是名义上这些人是皇帝养着,内务府除了平日供应她们吃喝,去世后也要办理他们的丧事。


    一直卧病在床的老大阿哥一晚上昏厥了几次,哭得眼睛都肿了。


    内务府把惠太妃装殓后送回京城,因为天气热,择定三日后下葬。


    惠妃的孙子们都来了,个个披麻戴孝痛哭不已,几位太妃本着送人一场的想法也从畅春园出来到宫里参加葬礼,宜太妃也被九福晋送来了。


    九福晋看到海棠先叹口气,说起了宜太妃:“唉,我们娘娘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昨日她清醒了一会,听说惠太妃没了,就说来送一程,要不是她开口我们爷怎么会同意把她送出门去。老娘娘现在糊涂得厉害,天天对我叫额娘,还以为自己在盛京呢。”


    海棠问:“我听说她还以为是早先刚进宫没多久,也就是刚生下五哥那会,别说九哥了,据说连十一弟都不认识?”


    “那是前一阵子,现在是在盛京做姑娘的时候,别说去了的五爷,她忘了好多人,不过没忘了圣祖爷。”前几天九福晋两口子哄着宜太妃吃饭,九福晋正喂饭呢,就看到宜太妃突然用手拢头发整理衣服,对着门口羞答答地说了一句:“主子爷您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您用膳了吗?”


    这句话把九福晋吓得整个人背后生寒,差点把手里的碗扔了。九阿哥当时就惊呆了,看看门再看看老额娘,吓得出一头冷汗。


    康熙都去世十多年了,宜太妃弄这一出吓死个人,要不是因为海棠是康熙的亲闺女,九福晋拉着她高低吐半天的苦水。


    不过这件事吐不了苦水别的事儿上能吐得多了,她正要拉着海棠说话,她家的侍女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说:“主子,老娘娘糊涂了,闹着要找额娘,五福晋和十一福晋哄不住,老娘娘这会又哭又闹,非要回家。”


    九福晋在宜太妃眼里就是额娘,五福晋和十一福晋替代不了。九福晋心想怎么就倒了血霉,老娘娘三个儿媳妇,怎么就可着自己折腾,回头就骂老九出气!


    她只能笑着跟海棠说:“妹妹,嫂子不跟你说了。我先带着老娘娘回去,有空来我家啊,你九哥弄了些好玩儿的,回头一起来看啊。”


    海棠赶紧站起来送她出门,嘴里连连答应。


    过了一会,海棠看着九福晋扶着胖胖的宜太妃慢慢儿走出来,旁边还有五福晋扶着,后面跟着十一福晋抱着个食盒,盒子里放着宜太妃的零食。海棠刚才听侍女说因为葬礼上有小孩子,十一福晋把零食分了一些给小孩子被宜太妃看到了,就开始闹起来,对着十一福晋不依不饶,非要找“额娘”来主持公道。


    想起从前单纯漂亮又爱笑的宜妃,海棠心里不胜唏嘘,就担心自己将来也变成这个样子,要真是这样,一世英名就真的没了。


    晚节不保倒不是最主要的,她担心自己把上辈子的事说出来,要真是这样,会不会被人当成个疯疯癫癫的疯婆子?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息。生命真的是既恢弘又渺小,年轻的时候能逆天改命,年纪大了就无法战胜衰老。


    随后她又开解自己,这是将来的事儿,那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到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先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吧。


    第707章 见宿命


    在惠妃的葬礼上,弘字辈的都来了。有差事的露个面就走,没差事的在这里坚持到了葬礼结束。也有特殊的,不让弘皙,虽然有差事,但是他那差事十分清闲,也就没急着走,和几个刚跟着出巡回来的堂兄弟说些外面的事。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随着对外贸易带着大笔银子流入国内,新兴的商人和老派的地主乡绅已经分道扬镳了。


    他们最根本的矛盾在于人口。


    做工要用人,种地也要用人。特别是朝廷废除了各种贱籍,允许民间普通民人流通,不再把百姓限制于出生地后,民间迁徙已经成了不可逆的大势。而地主们只能恐吓百姓,告诉他们出去做工要被人骗,男的做苦力女的做娼妓,一辈子逃脱不了,还不如在家里种地,种地又饿不死。


    除了恐吓还要让他们背上各种贷,不还清是不能离开的,只要借他们的钱,子子孙孙还不完。地主们想尽办法把百姓禁锢在土地上生生世世不能离开,让他们祖祖辈辈地给自己种地。


    矛盾虽然没有尖锐起来,但是民间已经有苗头了。


    这些权贵们也看得清楚,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地主,是地主的同时,他们也在商人那里赚得盆满钵满。所以一群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谈论这件事。


    这些人的态度都是土地不愿意放弃,商业也不愿意放弃。


    这就是上层权贵的心态,既想保持旧制度,又想享受发展的红利。


    哪怕如弘历这样的人,和那些读书人乡绅走得近,在疯狂攫取他们的支持,心里还是觉得商业发达是有些好处的,毕竟源源不断的白银和各种好东西也是他喜欢的。


    弘皙听他们说了半天,问了一个问题:“如果非要选一个,你们要选哪个?”毕竟不能把百姓劈成两半,一半在种地一半在做工,这是不现实的。地主是不会放百姓去做工,工厂主是不会看着大量的人口在土地上精耕细作不去做工。


    大部分人说:“非要保一头,那还是保商人吧。”说这话的是年纪小的。


    年纪大的说:“银子再多都是虚的,正经可靠的永远是粮食。要是没粮食了,就是有再多钱也没用,该饿还得饿。所以要保土地。”有这种想法的是弘皙弘历这些人。


    在葬礼上大家争论不下,不过最后也没再争论下去,毕竟是葬礼,这些话题都是闲聊的话题,不能误了正经事儿。


    此时在圆明园的御书房里面,针对这件事也在讨论。


    弘晖和弘阳的想法一样,用金融手段控制地主。


    弘阳说:“那些劣绅不就是想用欠债绑着百姓吗?既然如此,就让钱庄低息甚至无息借钱给百姓,他们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留下接着种地。”


    老六阿哥问:“如果百姓还不上呢?”肯定还不上,种地的百姓除了要交皇粮国税以外,还要再交地主的租子,剩下的这点钱还要顾着一家人吃吃喝喝,哪有余钱去交这笔欠债?


    弘阳说:“还不起就还不起,我也没想着要从百姓手里把这笔钱给收回来。到时候欠债积累得多了,就抄了地主,肯定能抵账。”


    老六阿哥觉得这孩子的招数玩得太邪门,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儿也不是这么办的。


    他赶快看雍正,雍正就忍不住骂弘阳:“你个小东西无法无天,你这是坐黑庄坐得多了,又想黑吃黑!治国不是这么治的!”


    弘晖和弘阳不说话。


    老六阿哥等着雍正接着骂,但是等了半天,就这?


    老六阿哥就忍不住说:“这么做不对。老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债是百姓借的,你也不能抄地主家啊。”


    弘阳说:“我也没说用这个名义去抄地主家,到时候有的是理由和手段。对于朝廷来说,一进一出收支平衡账就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到民间去说,盘剥百姓的就是地主,他们吃饱了之后被宰杀了也不冤枉。”


    雍正摇头,问弘晖:“你怎么看?”


    弘晖说:“阳弟的办法儿子也赞成,这其实是最后的办法。正常就该先治理这些地主,他们若是愿意听朝廷的话放那些想离开的百姓离开,降低租子,不私自放贷,这都好说。如果真的不听朝廷的劝说,执意盘剥百姓,就用阳弟的法子收拾他们。”


    雍正叹口气:“你们哥俩有时候办事冒进,让朕不放心,本来朕还想着这事儿将来交给你们兄弟去做。可是这会儿越听越觉得你们手段激进,还是朕来做吧。”


    等弘晖和弘阳从御书房出来,弘阳就说:“舅舅他们总想好声好气地把事儿解决了,老话也说了‘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让地主把好处吐出来,他们愿意吗?肯定不愿意,到时候又要闹。”


    弘晖说:“闹一闹有好处,哪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这样也太不讲武德,总要先礼后兵。既然他们不愿意接受皇阿玛等人的温和劝说,那就别怪咱们手下无情。”


    弘阳醒了想,点了点头,两人也不聊这事儿了,一起从圆明园出来各回各家。


    在他们两个走了之后,雍正跟老六阿哥说:“这件事你先拿个条陈出来,咱们再议一议。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太年轻了,朕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在山东的时候还想着要把皇位在弘晖四十岁的时候传给他,但是这会想着弘晖还是太嫩了,需要再磨炼。


    老六阿哥应了一声,就说:“那行,回头弟弟弄好了给您送来,这会就先走了,今儿有回城去葬礼上转一转。”


    雍正想了想,就说:“去吧,不去反而不好看,等会儿朕也打发人回去替朕祭祀。”


    老六阿哥问:“祭祀完了要不要去一趟大哥那里?”


    雍正想了想,点了点头,就说:“嗯,行。”


    等老六阿哥离开,雍正问苏培盛:“弘晖呢?”


    苏培盛赶紧回答:“大阿哥回家去了。”


    雍正脸色不好看:“朕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儿,他还有闲情逸致回家歇着!把他叫来……等等,先让他去他大伯家一趟,替朕看望一下他大伯。”


    苏培盛赶紧应下,看他没别的吩咐了,这才利索的出去传话。


    快傍晚了弘晖才来,刚进门雍正就埋怨他:“你可算来了,朕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来给朕分忧。你倒好,一出去就是半天,怎么不吃晚饭的时候再来。”


    弘晖都不知道老阿玛为什么突然不讲理了,赶紧笑着请罪,就说:“儿子也想早点回来,可是大伯那边儿看着不太好,今儿太医一直忙活,儿子去的时候他还在昏迷当中,好不容易几个太医才把人给弄醒,儿子就陪着说了会话才回来。”


    “哦?”雍正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弘晖皱眉:“太医说大伯不太好,最迟今年年底就要给他办大事了。”


    雍正叹口气,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也不错了,比起你其他几位叔叔他都算高寿。”


    弘晖点头,又说:“今年咱们家吃白席的事儿恐怕不少,儿子听说大姑妈和五姑妈身体也不行了。”


    雍正能说什么?这种事儿都是命啊,拦不住!他站起来,旁边苏培盛虚虚地伸着手扶着。雍正就说:“这些事儿要看开点儿,老的一个个去了,小的一个个出生。此消彼长,人间大道。你大伯那边太医说得肯定吗?”


    弘晖点头:“肯定,他们说大伯那边回天乏术,主要是大伯年轻的时候爱喝酒,喝得太多肝已经不行了。用太医的话说,这会儿都病是前几十年惹来的,想要这二五年治疗几十年前留下的病根是万万治不了的。”


    雍正叹气:“当初他喝酒的时候圣祖都说过他,他就是不改!罢了罢了,人都是要死的什么死法无所谓。”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心口还有点疼。就对弘晖说:“都这会儿了,朕这里也用不着你了,你明天早点来。对了,这几天你额娘一直唠叨着要见你,你去后面见见她。”


    弘晖应了一声退出书房往皇后居住的杏花馆去了。


    雍正在儿子退出去之后,立即捂住心口,旁边的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赶快扶着他,嘴里带着哭腔说:“您这是怎么了?奴才这就叫人把大阿哥叫回来。”


    “别叫他,别叫弘晖。”


    苏培盛只得赶紧扶着他到榻上躺着,问雍正:“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雍正吩咐:“悄悄地,别惊动别人。”


    苏培盛赶紧到门口叫了个太监,小声吩咐几句之后赶紧回来。回来之后颇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先去拿急救的药丸,还是先弄点水给雍正喝下。


    雍正看他那左右为难的样子就说:“无妨,无妨,朕这事到时候了。”


    这话把苏培盛吓死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您这肯定是累的了,多歇息就好。”


    雍正心想:这大概是犯心疾了!


    康熙有心疾他是知道的,如今八成轮到他自己了。


    到了这时候,他不得不考虑权力过渡的问题了。


    第708章 教子侄


    弘晖到了杏花春馆,这时候不太热了,皇后正准备出门走走。


    杏花春馆又叫杏花村,前面就是雍正种地的地方,是一处精舍,看上去普普通通,论总体环境不算最好,但是却是后宫人人想住的好位置。因为这位置就守着前面的一片农田,雍正干完活直接来休息吃饭,地理位置是最好的。


    弘晖来了之后皇后有些纳闷,问道:“怎么突然来了?”


    弘晖心想大概是皇父为了支开他随意找个理由说额娘要见他,就笑着说:“这不是下午没事儿了来给您请安嘛,最近天气热,您这里缺什么吗?儿子寻摸了来孝敬您。”


    “我这什么都不缺,这么热的天你在家里待着就行,别乱跑,小心中暑了。”


    皇后心疼儿子,对着弘晖殷殷嘱咐了一会儿,又让人去前面农田的田埂上摘了甜瓜给弘晖吃。


    弘晖看着切好的甜瓜,笑着说:“这事儿让皇阿玛知道了又要骂。”


    皇后想起雍正宝贝这片农田的模样都想笑,她说:“难道他种的这些瓜还不能让你这做儿子的吃一个?尽管吃,吃你老子的瓜他不会生气的。”


    弘晖在皇后这里陪着说了半天话,母子两个又一起吃了晚饭,弘晖趁着天还没黑动身回家。他在园子里遇到了要出去的太医院院判,弘晖就问:“今儿怎么是你进园子了?谁生病了?”


    弘晖压根没往雍正身上想,因为刚才他还见了雍正。他以为是年贵妃母子几个病了,这会儿不过是随口一问。


    院判回答说:“刚才皇上召见臣,询问大王爷的病情。”


    弘晖也没觉得反常,就嗯了一声,他知道老大阿哥的病情,也没多问,就说:“原来如此。”


    说完就上车离开了。


    雍正在御书房喝了药,晚上也没有挑灯批复折子,早早地睡下了。


    他心口还有些不舒服,刚才被太医扎了几针,现在觉得好多了。


    躺下去之后雍正睡不着,睁着两只眼望着床帐。他这会儿脑子里面把弘晖以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星星点点全部回忆了一遍,在心里反复评估弘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如果说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对继承人的激进风格抱有一丝犹豫。


    他放心不下的原因就是弘晖比他还要激进。


    老话说治大国犹如烹小鲜,对火候的掌握特别重要,快不得慢不得。而弘晖一旦做事就雷厉风行,压根不打算慢。


    想到儿子有时候和自己行事风格如出一辙,自己刚刚继位的时候也是大刀阔斧地改革,所以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就很难评论,他自己能成功,复制到弘晖身上就不一定了。


    雍正叹口气。


    不论放心还是不放心,眼前就这几个儿子,扒来扒去就弘晖最合适。


    他默默想着:兴也天命,亡也天命。一切都看天命吧!


    睡觉前还觉得一切都看天命,但是醒来之后觉得这大好家业万里江山不能就这么没了,他应该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多教育弘晖!


    于是他一边瞒着自己的病情,一边把儿子提溜来干活。


    弘晖自己都吐槽:说好的让我休息半个月呢,这才休息了两天,甚至两天都不到,怎么就又把我叫来了!


    他甚至觉得肯定有人进自己的谗言了!没人进自己的谗言为什么皇父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因此看几个弟弟都带着审视,尤其是弘历!


    在弘晖努力干活,看几个弟弟都像嫌犯的时候,雍正约着海棠见面,两个一起去福海钓鱼。


    福海的湖心岛就是雍正的寝宫,两人找了个凉快通风的地方,坐在小马扎上开始钓鱼。


    水边蚊子多,雍正怕热,自从当年他中暑之后就一直畏暑。尽管这样,然而每年夏天衣服都是穿得板板正正,里面一层外面一层,夏天穿这么厚每年都生痱子,不过这样穿也有好处,好处就是这时候蚊子不叮他。


    海棠的衣服是九分袖,手腕在外面露着,脖子和手腕一直被蚊子叮。


    海棠一边等鱼上钩一边时不时拍蚊子。


    在这个平静的夏日午后,雍正说了些闲话就话锋一转,跟海棠说:“妹妹,哥哥犯病了!”


    海棠听了忍不住皱眉,还有些纳闷!


    “您犯病?犯什么病?”


    雍正回答:“自然是和汗阿玛一样的毛病,心悸这些。”


    说不定将来他也会和康熙一样,病情急速恶化,紧随而来的就是暴毙。


    他说:“要是有一天哥哥突然暴毙而亡,你要把场面稳住,再扶弘晖登上大位。”


    海棠皱眉:“四哥,何至于此。您不过是年纪大了,怎么就想到了驾崩呢。”说完就故作戏谑地说:“您这是想太多啊!怎么说你也是见过大场面、是个手掌乾坤的人,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了呢?放心好了,您活八九十岁都没问题。”


    雍正叹口气:“从祖宗创立基业到如今,有几个长寿的?也就是汗阿玛长寿一些,也没到七十岁。朕这身体是比不过汗阿玛的,朕自己有预感,总觉得大限将至。”


    “您就是胡思乱想,祖宗是命短,但是您也不是只有这一路祖宗啊。”


    雍正听完之后转头看着海棠,心里想着:妹妹说的是什么胡话,朕怎么还会有别的祖宗?这不可能。


    要不是海棠是他亲妹妹,这个时候高低都已经被拖出去打板子了,祖宗是能乱认的吗?


    海棠说:“您别这么看着我,乌雅家啊,他家的人长寿呢。别的不说就是外祖父威武,是不是长寿?晚年是不是身体很好?”


    威武一辈子都在给康熙做外围侍卫,他给康熙看大门看了一辈子,而且每次出行都必跟着去,随着康熙跋山涉水不辞辛劳。


    重要的是他们这些包衣侍卫是最辛苦的那些人,每一次随行可谓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就这样的恶劣环境威武还活了一大把年纪呢。


    而且威武兄弟也是一把年纪了,现在也还在呢。


    从母系这方面来讲,雍正有长寿的机会。


    雍正很悲观:“你的意思朕明白,可是佟家人也长寿呀,佟额娘怎么就早早地去世了,孝康章皇后不也是早早去世了?这不绝对。”


    他这么说海棠自己都没办法和他再扯下去了。


    海棠只能说:“四哥,我跟说个玄学,您要相信我,毕竟我福气大。我福气大这事儿是公认的!”


    雍正还真的认真想了,早年大家都说海棠福气大,就目前来看福气真的大。


    几年前那群老喇嘛给海棠弄了一个非凡出身的时候,说她是天上的神,他也是信了一丢丢的。


    于是他就说:“你说说看。”


    海棠就说:“我这个玄学就是相信自己,你要跟自己说‘我能长寿’,你千万不要想着‘我死了以后怎么办’?你要知道‘一念起天地皆知,欲行之,十方震动’。您的念头是通灵的,您的言语是可以成谶的。所以要跟自己说‘我能长寿’,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洒脱一点啦四哥。”


    雍正熟读经书,自然知道念头就是孽障和业力。


    他就说:“先试试吧。”他没法和普通人那样洒脱。


    海棠说:“你就是放不下,天下有家业的人多着呢,你不就是比人家的家业大了点吗?你看看外面那些地主和富商,哪个年老了之后像你一样,你看看人家老了之后是怎么过日子的,你也学学。


    若说担心子孙不肖担心出败家子,谁家没有败家子?那些世家大族汲汲营营也没有传承下来。古往今来这么多朝代也没有延续到今天,所以啊,你这是自己给自己罗织了一个迷障啊!


    我说句难听的,你驾崩之后还能管着这个朝廷吗?管不了就坦然接受。”


    雍正没说话。


    海棠也没说话。


    有时候劝人是劝不动的。


    海棠接着说:“等到我一把年纪了,如果有病我就治,能治就治,治不了就拉倒。我要体体面面地离开,免得留下什么笑柄。”


    “什么笑柄?”


    “给你举个例子,拿唐太宗李世民来说,人家英明了一辈子,但是晚年却陷入吃丹吃死的传言。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吗?还有秦始皇,那真是雄才大略了一辈子,最后死了不得下葬不说,还要和咸鱼相伴,这是何等的可悲啊!不过说起来,李世民和秦始皇是不一样的,李世民是自己找的,秦始皇是他自己死了,没办法做自己的主。”


    雍正就说:“朕不在乎人家怎么评论朕,活着的时候被那么多人骂都挺过来了,还怕死了之后被后人骂?笑话!朕是在乎名声的人吗?一辈子就这么短,想干点自己干的事儿才是让自己痛快。朕年轻的时候畏惧皇父的权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就过了十年舒心日子,这好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呢?经你这么一说,朕觉得不用在乎外人怎么想,让朕自己高兴就行。”


    说到这里雍正喜笑颜开觉得一下子想通了。


    “还是妹妹你能开解哥哥,跟你聊之前还觉得身上像是背了一座大山,聊了之后通体舒坦,浑身轻松。”


    海棠:“……”


    海棠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原本的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呀。罢了罢了,只要他觉得开心,比什么都强。


    放下了的雍正就开始提地主和工厂主之间的纠葛。


    雍正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呀,要是处理不好或许就要出乱子。所以朕不敢把这件事儿交给小孩子去做,就怕他们火急火燎地把事给办坏了。”


    海棠问:“那么这件事儿您打算怎么做呢?”


    雍正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很重要。朕前一段时间问百岁这件事该怎么办?百岁就说这事该一碗水端平。朕思来想去,觉得这办法不错。”


    海棠就说:“一碗水端平的前提有两个。第一就是双方实力均等,第一就是没人拖后腿!


    你说他们两家实力相同吗?不见得啊!工厂给的钱更多,百姓更想去工厂里做工。”


    “你说得对。”


    海棠接着说:“这件事儿跟个脓包一样,要是放着不管,将来皮肤越来越烂。若是提前管,这个脓包还没长熟,又挤不出来,碰一下就疼。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脓包长熟之后赶快动手,千万不能拖。所以这种事是要看时机的。而眼下并非一个好时机,甚至在将来的一三十年内都不会是一个好时机。


    最重要的是无论地主和工厂主都不能一棍子打死。茶叶和桑叶都长在土地里,就拿桑树来说,百姓养蚕,从地主家的林子里面摘了桑叶喂给蚕,然后把丝卖给工厂,工厂又要纺织,最后才会出口。


    这一连串儿连在一起是一条绳,少任何一方都不成。这个时候不是要将他们双方弄成不死不休的关系,要将他们弄成合作关系,要让他们赚钱的时候把百姓也给顾上。朝廷该做的事情除了税收,就是要保证百姓们能拿到钱,不受盘剥,大家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听您的口气,似乎这两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了?也不知道谁给您的错觉,咱们是不能下场的,贵人语迟,不能早早地表露自己的态度。


    罢了,我做妹妹的说这些有点多了。”


    都是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大的,海棠说这些雍正都懂,然而雍正的脾气就是有事儿自己撸着袖子上去干了。


    雍正倒也没生气妹妹这话,想了想就和海棠说:“这种事还是要跟你商量啊!朕之所以觉得下面剑拔弩张,全是被这几个小东西给带的。并非朕在你面前把锅甩给这几个小东西,可见这几个小东西已经分好门派,开始党同伐异了,都想把朕当枪使。朕这几日就敲打他们,你不用管。”


    雍正心想:你们老子当年也是在兄弟们中生生厮杀出一条血路的人。如今你们反而想要左右你老子的想法,反了天了!


    当天晚上雍正就召见儿子们和侄儿们,就因为这些人进门的时候嬉皮笑脸,雍正让人把他们拖出去各打一十大板!


    打完之后又让侍卫把这些人拖到面前挨个数落,雍正也不是那藏着掖着的人,就骂他们挑动新旧对立。


    这里面着重骂了弘晖和弘历,指着两个人的鼻子说:“一个在新派做先锋,一个在老派当健将,你们可真是一对好兄弟。就你们那点花花心思打量着朕不知道呢,不就是惦记朕屁股下面这把龙椅吗?你们知道朕是怎么做上这个皇帝的吗?今天不妨告诉你们,朕虽然和兄弟们争,然而一心为公,所以你们玛法说朕人品贵重。


    你们想争也行,朕不反对你们争,但是你们不该拿着咱们家的江山打擂台,再让朕知道你们为了外边那群奴才那群刁民的前途利益置咱们家的江山前途于不顾,朕打断你们的腿,把你们扔进宗人府,等着圈禁一辈子吧!


    滚!!”


    一群人赶紧捂着屁股艰难地爬起来预备着离开。


    可偏偏雍正看着他们出门了,又说了一句:“回来。”


    一群人又捂着屁股拖着腿赶紧回来重新趴下去跪好。


    雍正说:“别以为朕打了你们一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打你们也仅仅是警告你们罢了。若是再让这朕知道你们还有小动作,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置若罔闻,朕是真会把你们扔进宗人府的。”


    说完挥挥手。


    一群人爬起来赶紧走,走了好远,弘昼忍不住一嗓子嚎了出来:“阿玛诶,他们怎么样儿子不知道,儿子是一点都没参与啊。”


    弘时也说:“别嚎了,哥哥不也是跟着挨打了吗?”


    弘杲更觉得冤:“我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新派?什么老派?我都不知道的事,也跟着你们被打了一顿。”更冤枉啊!


    十三阿哥的嫡长子和弘昐因为身体不好,压根就没有叫他们来,所以这两人压根没挨打。但是十三阿哥的其他儿子都被一起打了一顿,不过这哥几个都没有嚷嚷,他们更冤,却是捂着屁股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跑过去被皇帝打一顿教训一番,能挨打能被骂,证明皇帝是想管教的。所以尽管他们阿玛去世了,他们进入中枢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这里面弘晖弘阳弘历都没喊,这三人挨打一点都不亏。


    弘阳被太监和侍卫从车上架着下来,进了前院就被太监用简易担架抬后院去了。


    扎拉丰阿跑到后院门口看他,就问:“挨打得严重不严重?好好的怎么就挨教训了呢?”


    弘阳回答:“我们兄弟都挨打了,六舅舅和十三舅舅家的兄弟们一个不少,都挨了一十棍,您放心,落到身上的就五棍,也就是最后两棍打得疼。”


    这些都是爷,慎刑司的人也不敢下狠手,前面十几下意思意思,后面才是真打,也就是最后两下疼,屁股肿得一指多高,消肿下去就没事了。


    扎拉丰阿在御前混了多年,知道里面的门道,就让太监把弘阳的裤子扒开一点,看了看,让抬走了。


    晚上海棠刚回家,扎拉丰阿就赶紧报信:“格格,儿子被打了。”他等了半天才把海棠等回来,对于他来说,儿子被打是大事儿,不得不第一时间和海棠说。


    这事海棠早就听说了。


    “打就打了,不用着急,这是他们命里有此一劫,你别着急上火。”


    虽然这么说,海棠还是亲自到儿子的院子里面去看了看。毕竟这儿子自从脱离了娘胎,长到这么大除了海棠没人动弹他一指头,如今被打了一顿,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月娥亲自引着公婆进门,他们夫妻各有院子,平日里弘阳在月娥的院子里起居,但是也偶尔回自己的院子里和侍妾住几天,他现在就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


    月娥在门口说:“刚才回来的时候一个劲儿嚷嚷疼,这会儿抹了药安静了不少。”


    海棠和扎拉丰阿在床边坐下。


    海棠说:“这是活该呀!改不改呀?”


    弘阳说:“这种事无所谓对错,怎么会有改不改的说法?”


    扎拉丰阿忍不住跟海棠说:“他嘴还硬着呢。”


    海棠对扎拉丰阿说,也是对自己说:“他早不是小孩子了,早几年都已经长成大人了,怎么做那是他自己说了算,你我不用管,让他出去扑腾才是。养个儿子又不是养了一盆花,哪能天天看着赏心悦目,必然要做几件违背你我意愿的事,要不然他就是个提线木偶。”


    孩子大了,有些事拦不住,就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第709章 各盘算


    扎拉丰阿就说:“话是这样说,这次他挨打。奴才和格格还能坐在这里跟他说话,只怕日后就要去宗人府隔着栅栏和他说话了。”俗称探监。


    海棠就说:“有些事儿不是你我能劝得动的,别说去宗人府,回头就是去菜市口,你我也别哭哭啼啼的。向来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没听说过种瓜得豆的。他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日后若是不能给你我送终那也是你我命中注定的。”


    弘阳听了忍不住要爬起来,可是因为臀部肿胀,刚一爬起来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能接着趴着。


    弘阳没好气地说:“儿子就是挨了一回打,怎么在您二老嘴里已经要押送菜市口斩首了!”


    扎拉丰阿说:“你看看你办的事儿!我都不惜说你。”


    “那您就别说,儿子就是真有那一日,也就是一根白凌一杯毒酒的事儿,就不会沦落到押送菜市口。”


    扎拉丰阿气得想打他。


    海棠就对扎拉丰阿说:“走吧,留他在这里养伤。”


    说着站起来就走,扎拉丰阿只能跟上。弘阳对媳妇说:“月娥,你送送额娘和阿玛。”


    出门的时候月娥还替丈夫说话:“额娘,您和阿玛别生气,他就是嘴上犟,心里明白着呢。如今家里面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他知道分寸。”


    海棠就说:“他是我儿子,他肚子里面有几根肠子我能不知道?你别说了,你好好歇着吧,他的事儿让他自己吃苦去,你照顾好自己和几个孩子才是要紧的。”


    海棠说完就和扎拉丰阿出门了,两人晚上走回去,路上海棠跟侍女说:“从我库房里捡些珠宝玉饰给福晋送去,别的也别多说,就说天气热,这些珠宝让她换着戴吧。”


    扎拉丰阿知道这是让儿媳妇对弘阳更上心一些。


    海棠这么做,除了让儿媳妇对儿子上心,也是安抚扎拉丰阿,告诉他自己对儿子很在乎,要不然他容易多想。


    到了这个年纪,儿女不用指望,老伴反而成了更亲近的人。


    这时候跑出去玩耍的安康回来了,这丫头颇有当年海棠的风采,那就是无论去哪里都闹出大动静,回家的时候也是,恨不得让树上的知了猴都知道她回来了。


    黑暗里这丫头的嚷嚷声远远传来:“用什么灯笼?自己家的路还能走错吗?”


    扎拉丰阿当时就有一种喜上眉梢的表情,高兴地喊:“安康,这里来。”


    然后就是一阵跑步的声音,似乎是眨眼之间,小姑娘就跑来了。


    扎拉丰阿说:“你阿玛今儿在园子里……”


    安康立即插话:“挨揍了,肿着屁股瘸着腿回家的!我知道,今儿我和几个姐妹在大伯家跟着嘉乐姐一起画画,就看见我大伯扶着腰呲牙咧嘴地回家。”


    她甚至还学了一下弘晖走路的姿态,那模样很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扎拉丰阿看她这不淑女的模样就怕海棠生气,立即拉着她开始问:“那什么……你弟弟怎么还不回来?”


    安康纳闷:“我弟弟不是被留在园子里陪着舅爷一块儿用晚膳吗?没跟您说吗?”


    “说了说了,这不是刚才没想起来吗。吃饭了没有?饿不饿?”安康说:“在大伯家吃了一点儿,不过还能再吃。您二位先回去,我去瞧瞧我阿玛和额娘,瞧完之后咱们一起吃,等着我啊,等我一起吃晚饭。”


    说着跑着离开了。


    扎拉丰阿着急地喊:“你走慢点儿,别磕着你了。”喊完和海棠说:“这半夜三更各处黑洞洞的。她跑那么快万一绊倒了怎么办?要不然咱们带孩子搬到后面园子里住?”


    他说的后面园子就是莹莹的园子,相比较而言,那边比较小,所以晚上各处都能挂灯。


    扎拉丰阿感慨:“人家羡慕咱们家园子大,岂不知到晚上大有大的难处。”


    海棠忍不住看他:“你这话也就是让我听见了,但凡让别人听见别人就想在心里面抽你几巴掌。还以为你这是故意显摆呢!”


    扎拉丰阿笑起来。


    同一时间弘历家里,妻妾都围着他转。


    富察氏一身简朴,浑身上下没一件饰品,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衣服,把手里的药膏递给了身边的侍女。


    一旁打扮精致的高氏赶紧给弘历把薄纱被子盖上,旁边站着的一群侍妾们这时候才大声喘气。


    富察氏说:“太医说了,让您最近一段日子就趴着养伤。有些东西不能吃,要忌口,都已经对着厨房吩咐过了。”


    说着跟一个侍妾说:“去端一杯水来喂给爷,这都过去半天了,也该让爷润润嗓子了。”


    高氏两眼含泪:“爷,您是怎么就遭了这哈屮难?妾这心里快难受得喘不过气了。”


    屋子里一群侍妾的表情都很精彩,心想:怪不得人家得宠呢,就这话说出来怪羞人的,一般人还真说不出来。


    富察氏表情没什么变化,当没听到,看着一个侍妾捧着杯子给弘历喂水。


    弘历喝完水就安抚高氏:“这也是天外来祸,也不单单是爷一个人受罪,这些兄弟们都挨了打。”


    高氏说:“您这必然是受了连累,这几日妾去佛前顶礼膜拜,要为您求个平安。对了,妾听说小手指上戴戒指能防小人,妾找人给您做一枚小戒指,在佛前供奉一阵子,也能助您别再遭小人之难。”


    弘历和她两人又肉麻地说了几句。


    等高氏不说话了,富察氏问弘历:“要让孩子们进来吗?”


    弘历立即说:“不用了,让他们歇着吧,爷这几日静心养伤,孩子你看好了,别让他们来打扰爷,也免得被爷这样子吓坏了。”


    富察氏就知道他不想管孩子,就说:“好,不如这会我们侍奉您进膳吧?”


    弘历点头。


    园子里雍正看着几个小孩子出去了,跟苏培盛说:“这会儿天都黑了,加派一些人手送他们回去。跟这些人说路上慢点儿,务必安全送到。”


    苏培盛应了一声出去安排,雍正对门口站着的一个太监说:“小李子,你来。”


    这太监小跑着到了雍正跟前,躬身:“皇上有什么吩咐?”


    雍正问:“他们都是怎么回去的?都伤得怎么样?”


    这太监回话:“各位爷都是被抬回去的,只有大阿哥是自己下车走回去的。太医院说各位爷的伤都差不多,慎刑司那边下手的力道都一样,都是外面看着吓人,实际上就是些皮外伤。”


    雍正点头。


    他一直知道弘晖身体好,没想到是真好。


    随后又觉得这孩子不会装,人家都是被抬回去的,你也被抬回去啊!要是表现得不严重,岂不是又要令人多想。


    他又想到自己,他京城跟群臣说:“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不会装,不会同流合污,不会那些蝇营狗苟的伎俩!


    瞬间觉得弘晖和他简直是如出一辙!


    他很满意,觉得弘晖对父亲和家人是很真诚的。


    尽管心里高兴,还是要绷住,不能让这小子知道!


    自从这些阿哥们挨打之后,京城又兴起了一波送礼热度。还有不少人串门来看望。


    桂枝作为亲姨妈,就来看望弘阳。


    从弘阳的院子里出来,桂枝就和海棠去亭子里坐着说话。


    桂枝说:“这两天我跟赶场似的,看了一个又一个。没法子,都是亲骨肉,都趴在床上叫唤。我问他们‘这是怎么挨了一顿打?不能不明不白的没一个原因呀。’这群孩子都说不知道。我哄了弘杲好一阵子,他才说是因为弘晖和弘历才挨打,大家被牵连了。”


    海棠听完看了她一眼,这要不是因为两人的亲姐妹,对桂枝的特长和爱好知之甚详,海棠这会儿就被她给套话了。


    海棠把杯子放下:“你也别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海棠把这话说完,又小声地问:“你都亲自走访了这么多家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桂枝看看周围,刚才姐妹两个就让侍奉的人都去别处休息了,这亭子又建在高处,四面都能看得到,属于比较保密的场合。再加上园子里树木众多,各处鸟鸣蝉唱,这种氛围里面就显得很轻松。


    她把杯子端起来:“刚还说不愿意跟我说呢,你最后这句话是不是想给我透底?


    我就说说我知道的,咱们互相印证一下。


    是四哥发现弘晖和弘历打擂台了,想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让他们罢手。”


    海棠说:“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点事儿连我们家安康都看出来了。你拿这个答案来敷衍我就显得小瞧我了。”


    “我还没说完呢,我还知道弘历和弘皙联手了,在中间牵线搭桥的就是十二哥。弘历和弘皙一在明一在暗,两人配合得很好。看着两人普普通通,实际上已经网罗了不少人了。”


    “哦”海棠对这个说法感兴趣:“我虽然知道弘历有些势力,却不知道他们两个联手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又不是一个阿玛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为攻守同盟。想当初咱们年轻那会儿,保泰哥哥是真心帮着八哥的,那是因为大家自小就一起长大,伯王和汗阿玛的关系又好。


    四哥和二哥中间有很多龌龊,也就是后来四哥继承了大位二哥才显得平易近人了一些,早先他们两个不对付了大半辈子。弘历那孩子聪明自负又眼高于顶,弘皙阴毒又对四哥的孩子心怀恶意,两人在一起压根不会生死与共,现在是一起对付弘晖先拧成一股绳。”


    说到这里,桂枝接着说:“就等着看他们的结局吧。”


    海棠又问:“他们两个联手的事儿你跟四哥说了吗?”


    桂枝点头:“说了。”


    说了也不会引起重视,毕竟结盟结交这些事情在皇帝看来又不会有什么实际危害。


    所以抓贼要拿住脏物,没有赃物怎么能证明他是个贼呢!


    第710章 逢打击


    桂枝手里有一堆弘历的把柄,但是这些事儿放在雍正那里不算事儿,不能一下子摁死他。与其这样,还不如隐忍不发,要不然就容易落下一个长舌妇的印象。


    就如海棠避免自己成为一个油腻中年人一样,告诫自己尽可能地少说教,桂枝也避免让自己成为小辈们眼里的爱告状姑姑,所以桂枝的嘴非常严,并且不会经常在雍正跟前说这些孩子的小话,有时候还尽量维护他们。所以桂枝在小辈们跟前印象特别好。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姐妹两个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了,接下来就是聊一些家里的小事儿。


    桂枝要操心的就是小儿子的婚礼和大女儿英儿的第二胎。


    她对女婿唯一不满的地方就在于体弱,福彭前几日在肩上扛着他儿子出去玩儿,结果中暑了,人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这期间发烧咳嗽一样没少。她还舒禄可去看望了两回。


    桂枝平时不说什么,现在就姐妹两个,免不了唠叨几句:“这孩子的身体也太差了,你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那脸白得跟张纸似的,英儿他阿玛出门上了车就跟我说‘女婿这模样不会一命呜呼吧?’让我逮着他瞪了好一会儿。不管是从平王这一脉还是曹家这一脉,都是体弱多病,平王福晋的兄弟就早早去世,留下个遗腹子……”


    海棠瞬间来精神了:“说起这个遗腹子,他出来考科举了吗?”海棠还惦记着《红楼梦》这本书呢。也不知道曹雪芹还能不能写出这本皇皇巨著。


    桂枝哪里知道海棠的心思,就说:“这倒没留意。不过以前这孩子几乎是在王府长大,平王福晋对这个侄儿掏心掏肺,说起来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十七八岁了,也快娶媳妇了。”


    “哦。”


    桂枝接着说:“姐姐问他出来科举了没有?我觉着科举不了。”


    海棠追问:“怎么说?”


    “我听英儿讲,这孩子有些淘气,最讨厌八股文章,对四书五经嗤之以鼻,很反感科举。平日里在王府看的都是一些杂书,就这性情,指望他出来科举有些难,似乎人家要上新学。”


    海棠听了忍不住叹息:看着红楼梦这本好书没戏了!


    不过她内心又相信红楼梦是一部隐晦的明史,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本书早就出世了,只不过大家不知道罢了,她觉得自己有见到红楼梦全本的那天。


    总之,在等待万年深坑《红楼梦》这方面海棠从来没有气馁。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外面的一个小太监跑着来找桂枝。


    桂枝看到他就和海棠说:“姐姐,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海棠应了一声,桂枝站起来,因为桂枝穿着很高的花盆底,这个小太监赶紧上前扶着桂枝下了台阶,两人向外又走了几步,这距离就是正常说话海棠都难听清。


    海棠看桂枝走远也没放在心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边喝一边揉了揉胃部。中午明明吃的蔬菜,怎么有种不消化的感觉?


    这时候桂枝那边啊了一声。


    海棠忍不住去看,就看到桂枝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那小太监赶快扶着她。


    海棠立即站起来走到了亭子边,桂枝挥退了这个太监,提着袍子的边,急匆匆地走了几步上台阶。


    海棠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


    “出事儿了,刚得到的消息,年贵妃生的福惠没了。”


    “啊!”虽然海棠和他见面不多,但是毕竟福惠是她的侄儿,而且也养了这些年了,怎么说也快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这个时候去世确实是让人觉得惋惜。


    桂枝说:“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四哥晕过去了。”


    “啊!!”海棠立即决定进园子:“你现在要去哪儿?在我们家待着还是要回你家去?再或者咱们俩一块儿进园子?”


    桂枝就说:“要不然咱们就以拜见额娘的名义先进园子……”


    桂枝的话没说完,外面海棠家的太监跑来:“主子,主子,园子里传您进去见驾。”


    海棠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雍正的安排里,他一旦出事儿,海棠和老六阿哥要立即赶到圆明园或者是宫里主持大事,这有一整套应对方案,桂枝进去要接着看望太后的名义,海棠在这个时候则是有权力直接进园子,所以她立即带着桂枝进去。


    桂枝去陪着老额娘,海棠被引着直接去了雍正的寝宫九州清晏。


    一路上就能感觉出园子里面气氛凝重,此时进了九州清晏,几位大臣在一边说话。雍正晕倒的时候这几个人正在汇报,所以就跟着侍卫和太监一起送雍正回寝宫。


    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到了,院判出门的时候和海棠走了个碰头,赶紧低头请安。


    海棠问:“现在找到病因了吗?你们打算怎么办?皇上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位院判说:“皇上乃是急火攻心,臣等用了针灸和急救丸药,最迟两个时辰之内必醒。”


    海棠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就知道这病情不算是太严重,点点头进了屋子里。


    此时秀丽就在一边站着,看到海棠进来,就过来请安,小声说:“皇阿玛被福惠弟弟夭折的事儿给惊着了。”


    这一句话说完,海棠还没有接腔,外面老六阿哥进来了。


    老六阿哥刚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瘸一拐的弘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等着。


    其他人来得也很快,弘阳也跟着一起来了,屋子内外站满了宗亲和大臣们,大家都默默无声,等着最终结果。


    因为刚被打了一顿,很多人没办法坐下,都站着等。哪怕是站着,大家的表情和状态也不一样。


    弘昼伸着脖子不停地看,恨不得把脖子拉长,把脑袋伸到床上看看他阿玛到底怎么了。他心里想着:阿玛诶,您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你老人家活着的时候儿子才身份尊贵,您老人家要是驾鹤西去了,儿子不就成了明日黄花。


    他甚至还在想:你还没给儿子封个爵位呢!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弘昐和弘时差不多也是这心态,弘昐考虑得多了,他有种预感,要是阿玛不在了,必然要经历一番波折。


    至于是什么波折,不知道,不好说,但是绝对是大事!


    弘昐深呼吸一口气,尚且能做到面色自然,然而旁边的弘时就做不到了,他的眼角向左瞥到了弘晖,向右瞥到了弘历,心里不停祈祷菩萨保佑皇阿玛。


    至于其他大臣们也是各怀心事。就有人问:“要不把太后她老人家请来?”


    十四立即做出反应:“皇上这是晕过去了,又不是要驾崩了,劳动她老人家干吗?”老太太来了只会哭哭啼啼,反而让场面更乱。


    他这话的意思或许没错,但是这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六阿哥面色难看地说了一声:“老十四!会不会说话!”听听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个时候能提驾崩吗?万一这弟弟的嗓门大,让外边听见了,外面有了别的应对到时候又是是非!


    十四把嘴闭上,老六阿哥这时候想骂他几句又觉得场合不对,气得差点背过去。心想:这小子怎么每次在关键时刻惹事!


    这时候雍正的手指动了一下,距离比较近的海棠发现了,立即叫了几声:“四哥,四哥!太医呢,太医来看看。”


    旁边等候的太医赶紧过来诊治。


    太医在雍正的头上又扎了一针,雍正这才醒了。


    海棠叫了一声:“四哥?”


    雍正看看海棠和老六阿哥,再看看弘晖和其他几个儿子,弘阳这时候把脑袋挤进来看雍正,看雍正醒来了才松口气。


    雍正把眼前这些人看了一遍,叫弘晖:“弘晖……”


    弘晖赶紧跪在脚踏上握着雍正的手。


    雍正想起身,但是起不来,他拉着弘晖的手问:“你兄弟福惠……”


    弘晖的嘴角动了几下,握着雍正的手低下头去。


    雍正明白福惠是真的没了。他的眼角掉出泪来,跟弘晖说:“你背着朕,咱们去看看你兄弟。”


    弘晖点点头,问太医:“能请皇上去吗?”


    太医想说不行,毕竟病人刚醒,还是要静养为上。但是这病人太特殊,他遇到的事儿也特殊,太医低着头不敢说话。


    雍正已经挣扎着要起来。


    海棠和老六阿哥对视一眼,海棠说:“去吧,不破不立,不让你阿玛看你兄弟一眼他不放心。”


    老六阿哥上去扶着雍正坐起来。


    弘晖转身背着雍正出门去了,弘阳想都没想,瘸着腿跟着一起出门,也顾不得自己屁股疼,扶着雍正让他在弘晖背上趴好。其他皇子也一起跟着出去,弘杲想了想,对着弘暾看了一眼,两人出门去了,弘昌他们赶紧跟上。


    十四也想去,被老六阿哥一把拽回来。


    老六阿哥心想:你去合适吗?年贵妃那是后宫女眷,侄儿们过去没事儿,你个做小叔子的能闷头往小嫂子院子里去吗?


    海棠让大臣们散了,宗亲们从雍正的寝宫转移到了圆明园官员歇息的地方。


    几个铁帽子王坐在一起,都说福惠去世这是缘分到头了,那孩子天天病歪歪的,早晚有这一天。


    海棠只能叹气!


    本来雍正的心脏有点问题,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打击,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此时弘晖背着雍正快速到了年贵妃寝宫,把后面的一众菜鸡甩得远远的。


    秀椿哭着扶雍正进门,雍正走到福惠的床前哭得满脸泪水,而年贵妃早就哭得死去活来,这一对做父母的此时互相搀扶着大哭不止。


    这时候弘昐他们到了,弘晖就在院子里站着,弘昐问他:“大哥,里面怎么样了?”


    弘晖说:“哭着呢,听说给福惠换过衣服了,天气热,过了这两三天就送出去。”这种天气不会停灵太久。


    弘昐叹口气,弘昀去世的时候他也哭得死去活来,此时只能深呼吸。


    屋子里年贵妃哭着跟雍正说:“养了他这么久,年年大病一场,年年都能挺过去,怎么今年就挺不过去。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雍正本人感情丰沛,就说:“岂止是要了你的命,这也是要了朕的命啊!”


    两人抱头痛哭。


    外面的人听着,有人心里就不是滋味。弘昼想说几句阿玛偏心,想想这场合也不合适,也就没说话。


    弘历面无表情,弘时和弘昐一样不断叹气。


    弘晖心里则是七上八下,他这是察觉到阿玛老了。因为天天在一起生活,以前不觉得他老了,突然有一天,有一件事发生了,让人觉得至亲真的老了。


    弘晖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件事对皇父的打击太大。


    看来需要和皇父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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