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听完管事的话, 景辰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楼下是怎么一回事儿。


    韩骏不屑骂道:“乍穿新鞋高抬脚呗,除了高家的人还能有谁?”


    李琮:“这吃相忒难看了些,高家人怕不是在一堆亲戚朋友面前炫耀了个遍, 可叫人知道他高家如今也是上善楼的主子了。”


    冯仑看向景辰, “我下去看一下?”


    冯仑之前跟在杨睿身边那么久, 明里暗里的事替杨睿处理了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是高家的一帮子亲戚,有的是法子摆平。


    景辰朝他摆摆手,冲进来的厅堂管事吩咐下去:“不要耽误其他客人用饭, 以后空出一处雅间来专门用于招待这帮高家的大爷们,记住, 饭钱他们可以不给,但必须要打借条。”


    管事应下,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东家,若他们不肯打借条……”


    “不打借条?那便都留下来以身抵债吧。”


    管事听出东家虽语气淡淡, 但话意里的刀光剑影已经掩盖不住, 他心里有了定夺, 应喏一声,躬身退下。


    高家强势入股上善楼, 惹怒的可不光是景辰、韩骏这些上面的人,而是上善楼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包括上善楼后厨那些最底层的洗碗工!


    宋景辰这样的好东家对他们来说那叫“天降福星”, 千年等一回的存在。


    在宋景辰之前,有哪个东家舍得给下面人分红, 又有哪个东家在乎他们这帮泥腿子苦不苦累不累?还能让他们像朝廷里的官员大老爷们一般有旬休的机会,不止这些, 还有他们在上善楼享受到的各种福利是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们这些人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出现高家这个横刀夺楼的大灾星,他们比景辰、韩骏等人更恨高家,因为对他们来说,失去了上善楼,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上善楼。


    上善楼就是他们的命。


    “外敌”入侵,上善楼的所有管事、厨子、雇工前所未有的团结,厅堂管事一个眼色下去,高家亲戚这一桌的饭菜被格外照顾。


    可以说宋景辰俨然已经成了上善楼的精神领袖,哪怕他在上善楼只有半成股份,上善楼也姓“宋”,宋景辰的“宋”,唯有宋景辰在上善楼可以做到一言九鼎,其他谁来都不行!


    ……


    此后数日,高讳尝到甜头一般,越发得寸进尺,不止要上善楼的分红,他还要享受众星捧月,享受当“上善楼”主子的美妙感觉。


    为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高讳对上善楼的管理各种指手画脚,上善楼的管事们被弄得苦不堪言。


    他们听高讳的吩咐,


    上善楼非乱套不可。


    他们不听高讳的吩咐,


    又面临被集体辞退的风险。


    要知道之前景辰除了给他们定下规矩,几乎从不插手楼里的具体事务,两相对比之下,他们才明白景辰当初是给了他们多么大的权力和信任。


    一众管事忍无可忍,跑来找景辰诉苦,景辰叫这些人稍安勿躁,先回去等消息。


    ——宋府后街的一处小院儿內。


    刘桂花,现在改名九香,一大早起来便换上一身崭新利落的缠枝纹细绸布对襟褙子,坐在窗户前对镜梳妆,描眉画粉忙乎得不亦乐乎。


    之前九香同王大柱连同儿子王小宝一家子在宋府下人院子里住,后面景辰替他们在后街寻了一处小宅院,叫他们搬出来宋府住。


    他们一家是托了王氏的关系到宋家谋差事,存在雇佣关系,却并非那种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景辰认为九香的儿子王小宝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既然要走读书这条路,出身还是有讲究的,再说了,小宝如今念书了,懂得越来越多,从小就让他生活在下人院里,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大柱瞅着越来越好看的婆娘,非但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反倒心里酸得不行,他嘟嘟囔囔道:“你说你这婆娘,都徐娘半老个人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涂脂抹粉的,你羞臊不羞臊。”


    九香懒得搭理王大柱,她早已经过了同王大柱吵架拌嘴的那个阶段,自从王大柱丢了宋府管家的差事,反倒是她因祸得福入了东家的眼,越来越得器重,王大柱的心理就一天比一天不平衡起来,有事儿没事儿总得找茬贬损她两句。


    九香同王大柱过了这么些年,还不了解他那点儿小心思,也不接他话头儿,转而道:“咱们家小宝在宋家族学里书念得很好,这次小考得了头名,过几年定是要考秀才的,说不得以后还能考举人,考进士,考状元。


    到时候光宗耀祖,光耀的难道还是我刘家的门楣不成?


    小宝有出息,以后用银子的时候多着呢,你不说同我劲儿往一处使,还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


    你就不想想,我是那样不检点的女人么?有哪个臭男人比咱们小宝的前程还重要?


    便是为了小宝的前程,我亦不会胡来。


    我现在好歹也是上善楼的管事,若不收拾的体面一些,难不成要蓬头垛面地出去见人?”


    随着职位的升高,见识的增多,九香比王大柱所站的层面更高了一层,她已经很少有歇斯底里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了,反倒是王大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抱怨个不停。


    说到王小宝念书有出息,王大柱的眼珠子瞬间亮了——没错,小宝可是他王大柱的种,他姓王!


    一瞬间王大柱又觉在婆娘面前硬气起来。


    九香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她知道以前那种相依为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男人有了功业可以让家里婆娘更加仰慕,一家子和和美美。


    可若是女子有了功业,只会换来家里男人的冷嘲热讽和嫉妒,那怕女子为这个家里赚来许多银子。


    即使如此,九香也觉现在的日子更亮堂更痛快!


    想到此,九香道:“我正要同你说呢,我听人说三叔公病了,不如你回去照看些日子?”


    王大柱一听不乐意,“我去照看他干嘛?”


    九香白他一眼:“你傻了,三叔公无儿无女,却有十几亩良田,你若有本事让三叔公百年后把这些地全都转给你,咱家将来不又多了一分保障。


    这什么时候说起来,这十几亩良田可都是你这当老子的给咱儿挣来的。”


    说到这儿,九香故意皱了皱眉,叹口气道:“还是算了,估计算计三叔公那十几亩良田的不止咱一家,你也争不过人家,还是别白费这力气了。”


    王大柱一听就火了,冲九香道:“刘桂花你别瞧不起人,以为就你一个人能耐,你看我争不争得过!”


    九香说话顾忌着外间睡觉的儿子,都是压低嗓门,王大柱火气上来哪还顾得上外间儿子正睡觉呢,声调噌一下就上去了。


    王小宝被俩口子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爹,发生了何事?”


    九香瞪了王大柱一眼,忙朝外间喊道:“没事小宝,你三太公病了,你爹说要回去看看呢。”


    “什么!三太公病了,我也要回去看看,三太公院子里有颗大枣树,以前在庄子里,三太公每年醉了枣子都给我吃呢。”


    王小宝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要跟着王大柱去。


    王大柱拍了儿子屁股一巴掌,“去啥去,好好在学堂里念书,将来给爹考个举人回来比什么不强!”


    王小宝不服气怼他爹道:“景辰哥哥说了,念书不应该光是为了谋求功名富贵,更是为了知进退、明事理、修己身。


    三太公疼爱过小宝,如今小宝明知他老人家孤寡一人躺在病榻上,却熟视无睹,漠不关心,算那门子明事理,算那门子读书人,简直不配为人!”


    王小宝义正言辞,王大柱听得双目光彩连连!


    好家伙,臭小子能耐啊,果然是念过书的人就是跟人不一样,这小词儿整得一套一套的,这要回庄里给家里人说上一通,还不得羡煞旁人?


    王大柱迫不及待想要领儿子回家炫耀一番,好叫人都看看他王大柱养出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九香也觉得儿子说得有理,念书固然重要,但为了念书连点人情味儿都不讲,还有什么意思。


    九香给父子俩收拾着东西,就听王小宝道:“娘,把我的书本也装上,景辰哥哥说我不能像他一样投个好胎拼爹,考个举人进士还是很有必要的。”


    王大柱:“!!!”


    九香抿着嘴儿笑,手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道:“娘算看出来了,景辰少爷说什么你都肯听。”


    王小宝:“景辰哥哥说的话都是为我好。”


    九香:“当着外人可不兴叫景辰哥哥,没了尊卑,叫人听见不好。”


    王小宝:“小宝不傻。”


    九香摸摸儿子的头,正欣慰着,院子里有人喊话,“九香婶子在家么。”


    九香透过窗子,见是景辰屋里的小丫鬟翠儿,忙迎出屋来。


    “九香婶子,我们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劳烦翠儿姑娘过来跑一趟,公子可有说是何事?”


    “公子没说。”


    九香笑笑,“那咱们就快去吧,公子一大早来找,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


    翠儿一听,暗道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公子一大早找人可能是有急事呢,这般没眼色,怪不得当不上大丫鬟。


    不敢耽搁,翠儿忙领着九香匆匆赶往前院儿。


    来到景辰书房外,翠儿在门外朝屋里道:“公子,九香婶子过来了。”


    “进来吧。”景辰搁下手中毛笔,叫人进屋。


    翠儿满眼羡慕地看着刘九香进了公子的书房,是以上善楼管事的身份进书房,而非什么下人奴婢。


    刘九香的事迹整个宋府的丫鬟仆人无人不晓,一个粗鄙农妇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混上了上善楼的管事的位置,听说还学会了算账识字,家里男人都得听她的。


    唉,一个粗鄙农妇遇见公子这样的贵人也能摇身一变成了上善楼管事,自己好歹在公子屋里伺候着,也得多学着点儿成为真正对公子有用的人才是。


    刘九香进屋来,同其他管事一样,学着男子的样子朝景辰行了个礼。


    景辰叫她落座,令平瑞沏了茶水上来,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有什么薄待。


    在小宋总那个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不过提拔刘九香,景辰亦有自己的私心,姐姐景竹哪儿都好,就是缺少刘九香身上这股子豁得出去的泼辣。


    说难听点,姐姐就是那种晚上躺在床上心思百转千百遍,明早一睁眼又涛声依旧的主儿。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在后世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姐姐就觉得日子混到头儿了,一门心思扑在小囡囡身上,只要为小囡囡好,让她再嫁一个男人也愿意。


    少时从父母,嫁人从夫婿,死了夫婿从闺女,姐姐这辈子光为别人活着了,问题是不见得有任何人领她的人情。


    景辰不想让自己这般善良的姐姐就这么白白的蹉跎一生。或许通过九香,能让姐姐明白女人也可以活出很多种可能。


    别人能,她也能。


    “公子,您叫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九香开口询问。


    景辰:“如今上善楼的情况,你可有什么想法?”


    刘九香心中一动,上善楼里那么多管事,公子为何单单来问自己的想法?


    想到自从马良大管事调到钱庄那边,上善楼大管事的位置就一直空着,九香的心忍不住砰砰砰跳了起来,可她又觉得这完全不可能,公子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人做上善楼的大管事。


    按捺下心中激动,刘九香道:“公子,上善楼的事不能让高家人再这般插手下去。”


    景辰点了点头,问她:“你有何办法让他们不插手?”


    刘九香:“公子,说来说去,他们高家无非是仗着宫里高贵妃的关系,只要搞定了高贵妃,高家便蹦跶不起来。”


    景辰乐了,“你想如何搞定高贵妃?”


    刘九香:“女子最在乎之人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只要让高贵妃明白与宋家闹僵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用咱们说话,高贵妃自会管束高家人。”


    景辰摆手否决:“宋家不会与高贵妃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刘九香虽然不明白为何宋家不能与高贵妃牵扯上任何关系,但不该她问的她不会多问,她又道:“那么通过收买高家母女变相朝宫里的贵妃递话呢?”


    景辰笑了笑,道:“你有办法?”


    刘九香眼睛一亮,忙道:“公子,高家人来咱们上善楼用饭时,我多次装扮成酒娘在旁边偷听他们说话,高母没什么好说的,高家的嫡次女高珧却是个不安分的主。


    我听她话里话外对她哥哥高讳独霸上善楼的好处很是不满。”


    说到这里,刘九香没有继续往下说,话意到了就行,说得太白了叫景辰公子怎么说?


    教唆她对高家人挑拨离间?


    那把景辰公子衬托成什么人了。


    尽管高家小人行径在先,尽管对付小人按规矩来是真不行,但公子的身份在这儿,有些话他就没法说,更没法做。


    九香的一番话叫景辰还挺意外的,他没想到刘九香这般有做事的潜力。


    其实他本来是想忍忍算了,但没想到高家人这般不像话,再这么下去,他在上善楼还有什么威信?


    就算后面局势明朗,高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可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无能就是无能。


    不过景辰并不打算照刘九香说的那般去做。


    景辰笑了笑道:“九香,其实无需这般复杂,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就好。”


    刘九香:“???”


    刘九香:“公子您的意思是……”


    景辰笑道:“九香,你知道,咱们上善楼大管事的位置一直都空着。”


    刘九香:“!!!”


    老天爷,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宋景辰:“所以,我要你替我做上善楼的大管事,你可愿意?”


    第302章


    刘九香听完景辰的话整个人都是懵的——你愿意做上善楼的大管事么!!!


    怎么不愿意?


    谁能不愿意?


    那可是上善楼的大管事!


    她是想过有朝一日能做到上善楼的大管事, 可那是做梦的时候,即便做梦的时候,她都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刘九香又是激动惊喜又是万分意外,喃喃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平复了半天情绪, 刘九香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结结巴巴道:“可, 可是我何德何能可以担此重任,论资历、论经验、论对楼里的贡献,我都——”


    宋景辰打断她, “你担心其他管事不服?”


    刘九香点点头。


    宋景辰一笑:“不服那就憋着,上善楼我说了算。”


    “啊?”刘九香愕然。


    景辰道:“上善楼不搞排资论辈那一套, 谁行谁就上,若他们谁要不服气,那便叫他们上来解决高家之事。


    不过我丑话得说在前头,上善楼大管事的位置没那么好坐, 你享受它带给你的好处, 亦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从你坐上它的那一刻起, 你的日子便与从前不同了,你不光要同男子一般去应付方方面面的关系, 你还要承担许多异样的目光与说道,身为女子, 你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东西, 如此你也愿意么?”


    刘九香斩钉截铁道:“公子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得清清楚楚,再说, 咱们大夏朝亦不是没有过女掌柜,只要不影响到小宝, 我什么都愿意。”


    宋景辰看她一眼:“若我说会影响到呢?”


    刘九香几乎是毫不犹豫道:“若是会影响到,公子就不会这样安排九香。”


    景辰摸了摸鼻尖,道:“哦,原来公子我这般好心。”


    平瑞在旁边儿听得憋笑,景辰瞪他一眼,朝刘九香道:“咱们上善楼是高雅之所,大夏朝的明珠,洛京城的地标,闻名整个大夏,你作为上善楼的大管事亦代表着上善楼的脸面,代表着我的脸面,做得好只会得到更多尊重。


    你所受的委屈,大概率不会来自外部,只会是来自楼里的人的嫉妒,你想让人家闭嘴,就拿出实力来。


    不过你得记住,做事需得有底线,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别人就会永远把你的污点当成你做事的底线。”


    刘九香听得心里酸酸涨涨。


    就听宋景辰又道:“刘九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做上善楼的大管事?”


    “啊?”


    宋景辰:“因为高讳此人同你男人某些方面挺像,又蠢又能作还死要面子,你替我把他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出了事儿我兜着。”


    刘九香无语问苍天。


    不是,公子,你这样说俺家男人合适么?


    刘九香出门的时候,景辰叫住她,叮嘱一句:“刘九香,你踩他脸的时候,别忘了叫人过来通知我一声。”


    刘九香几乎是掩面而去,老天爷,您,您,您竟是这样的公子!


    安排下去后,宋景辰心情十分愉悦,他就不相信高讳没脸没皮到跑到宫中告御状,说是被一个女人欺负了去。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清风柔光化作最温柔多情的抚摸,轻抚着世间的一切,正是踏青好时节。


    大夏朝肯定不能流行孤男寡女共踏春,但却允许以家族为单位共同出行,期间男男女女的一些正常交流都是被默许认可的。


    宋家作为男方,主动邀请吴、韩两家一同去郊外寺庙祈福踏春,其实就是为宋景睿同韩小妹,宋景辰同吴婉清两对年轻人提供相处的机会。


    都是打年轻那会儿过来的,甭管以后日子过得如何鸡飞狗跳,但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男人女人都对爱情抱有最美好的向往。


    老太太对两个未来孙媳妇儿满意至极,无论是孙媳妇儿本身,还是孙媳妇背后的家世背景都令她满意,头一天晚上把景茂媳妇叫到房里来,商量该准备些什么礼物,明日送予两个姑娘家。


    何氏笑道:“祖母您的一番心意比什么礼物都还贵重。”


    老太太拍拍何氏的手,笑道:“咱们祖孙俩不说这客套话,祖母年纪大了,摸不准你们小姑娘的喜好,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之前你祖父送给我的,之前典当出去,如今又都赎回来了,你自己挑选一件,再替她们俩挑选两件。”


    何氏愣然,老太太与宋玉郎的事她也了解一二,没想到老太太会把宋玉郎送她的东西拿出来给她们。


    何氏眼圈儿微红,忙道:“祖母,这如何使得,这都是祖父留给您的念想——”


    老太太摆摆手,“诚如静秋你所言,你祖父的心意祖母已经收到了,这些东西现在是祖母对你们的心意。


    咱们宋家富贵过,也穷苦过,如今又富贵起来,可有一样,咱们宋家的传统从来没有变过。


    你公爹,你二叔,你三叔,甭管哪个,都不能欺负自家媳妇儿,更不准在外面胡来,包括景茂、景睿、景辰几个亦都是如此。


    当年你祖父临走时拉着我的手道:“家训千千万,全都比不上一个家和万事兴,怎么才能家和万事兴呢?


    其实也简单得很,对自个儿媳妇儿好就行了,咱们宋家的子孙绝不允许纳妾,谁要纳妾便滚出去跟他那小妾一块儿过去,别让他留在咱们宋家影响风水。”


    老太太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一句话他没说。


    当时宋玉郎还说:“明珠,我应该是不行了,你快抱住我,我说过早晚要死在你身上,今日终于能兑现承诺了,你该高兴才是。”


    后来宋玉郎咽气,她为宋玉郎穿衣裳时,发现宋玉郎左手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小字:“来过”


    右手也写了两个小字:“走了”。


    伤心了二十年,老太太终于明白宋玉郎从来都是一个洒脱的人,人家说得再清楚不过——来过,走了。


    说人话,其实就是——无牵、无挂。


    宋玉郎这王八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珠啊,你我只是彼此人生路途上相伴一程的过客,所以请你不要太把我当回事儿,就如我走时不会再把你当回事儿。


    只不过宋玉郎到底还是心软了,说不出如此绝情的话来,委婉了一些。


    沉浸在回忆中的老太太眼睫湿润,她大概永远都做不到宋玉郎的洒脱,宋玉郎活着的每一天带给她的都是难以忘怀。


    哪怕宋玉郎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他都从来没放下过与生俱来的浪漫。


    他会把吐出来的鲜血画成红梅,他说:“吐啊吐啊吐,终于叫我吐出来一幅万梅报春图,明珠你收起来做个纪念吧,若那日缺钱了,就拿去当掉,换顿饭钱。”


    第303章


    好半天, 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朝何氏笑道:“这人一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何氏知道老太太这是睹物思人了,她心里亦忍不住对这位未曾蒙面的祖父心怀敬佩,一个男人能将不纳妾作为家规家训, 足见其心胸之豁达。


    低头瞧着老太太的百宝箱, 何氏亦忍不住心生羡慕, 祖父一定是个很懂女人, 且眼光极其毒辣的男人,即使过了这么些年,箱子里这些宝贝也足够独特。


    何氏拿起一对珍珠耳饰打量, 金色的细钩,仿若灵动水波, 捞起一轮饱满圆润的明珠……


    捞明珠,捞明珠,何氏慌忙把耳饰放下,这耳饰太有代表性了, 这不能选。


    何氏又拿起一支金钗, 这支金钗的纯度似乎出奇得高, 金子的色泽十分醇厚,仿若被暖阳眷顾, 簪身是灵动的猫儿造型,将洁白的珍珠揽在怀中……


    何氏:“!!!”


    难不成这是抱、明、珠!


    这个也不能要。


    何氏忍不住一一看去, 好家伙, 好多饰品上都有珍珠,捞明珠、抱明珠、戏明珠、绕明珠……


    何氏不由抬眼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道:“怎么,你不喜欢珍珠?”


    何氏忙摇摇头道:“不, 不是的,祖母,孙媳就是觉得珍珠亦是明珠,或许这些东西有特殊的意义。”


    “特殊的意义?”


    听何氏这么一说,老太太忍不住拿起那支猫儿抱珠的金钗,她似乎是突然间领悟到了什么,忙又去扒拉箱子中的其它珍珠饰品,扒拉着扒拉着,老太太的眼泪就如珍珠一般掉了下来。


    同何氏一般,她也领悟到了这饰品中的含义。


    何氏知道老太太这会儿大概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待会儿,便轻声地退出屋来,一出屋,正碰见身边丫鬟抱着斗篷匆匆赶过来,“姑娘,姑爷说外面起风了,叫给您送件斗篷过来。”


    何氏摸着斗篷,心中不由得一暖,纵然景茂没有他祖父那般极致的浪漫,但能拥有这般平实的温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毕竟天下只有一个宋玉郎,还注定不属于人间。


    能这样踏踏实实的同景茂慢慢变老才是真实的人间。


    何氏披好斗篷同丫鬟一同回屋,里间宋景茂才洗浴过,头发散着,正倚靠在榻上看书,瞅见何氏进屋来,放下手中书册道:“回来了。”


    “回来了。”何氏脱下斗篷交给旁边丫鬟,走到床榻前,宋景茂朝里面让了让,何氏坐下摸了摸他头发,还湿着呢。


    何氏知道宋景茂不习惯叫屋里丫鬟伺候他擦头发,自己刚才不在,这定然是自己擦得了。


    何氏起身取了干毛巾来替宋景茂擦头发,宋景茂道:“不用这般麻烦,天气越来越暖和,待会儿就干了。”


    何氏道:“湿着不舒服,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景茂:“祖母叫你过去何事?”


    何氏抿了抿辰,到底没有说发生在老太太房间里的事,景茂不是他祖父那样的人,说出来倒显得自己不知足了。


    何氏笑笑道:“明日踏春,祖母叫我帮她替两个未来孙媳选件合适的礼物。”


    宋景茂道:“你也是孙媳。”


    何氏笑道:“我自然也有,祖母不是个厚此薄彼的。”


    宋景茂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道:“忘记同你说,前几日路过珠宝铺子,见到一支步摇,便顺手买了下来。”


    何氏替宋景茂擦头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子慎是顺手买来,还是特意买给我的呢?”


    宋景茂不接她话茬,道:“放在你梳妆盒里了,你看喜不喜欢。”


    何氏道:“子慎就不能暂时先保密,让静秋明日看到惊喜一番?”


    宋景茂:“……”


    今日夫人同往日很是不同。


    半晌,宋景茂终于憋出一句:“嗯,下次吧。”


    何氏抿嘴儿偷笑,景茂当真连他祖父的半点儿天分也没继承到。


    不过何氏心里还是很欢喜,至少景茂心里是有她的。


    何氏收起毛巾,起身下榻走到梳妆台前,满怀期待地打开梳妆盒,一支精致漂亮的流苏步摇静静地躺在梳妆盒中,何氏小心地拿起来,灯光下纤细的流苏轻轻晃动,集星辰与繁花的璀璨与一身,很美。


    何氏转身看向榻上的宋景茂,“子慎,步摇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你能过来帮我戴上吗?”


    宋景茂又不傻,何氏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后行为这般反常,想也是他那迷人的老祖父惹得祸端。


    坊间关于宋玉郎的传说不过是冰山一角,爹是家里的老大,关于祖父的事情记住得最多,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间也能窥见祖父的与众不同。


    宋景茂心里叹口气,默默起身,女人总是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第304章


    翌日清晨, 一家人用过早饭,分乘几辆马车出了城门。


    城郊的桃花、杏花、梨花这时节开得正好,奈何花期短暂,也就这么几天的功夫, 故而城门外通往京城的主干道上车辆繁多, 熙熙攘攘。


    大伙儿都赶这几天出来看花了。


    景茂、景睿、景辰三兄弟同乘一辆马车, 景睿问起景辰高家人的事, 景辰嗑着瓜子道:“二哥,春光正好,咱们不提这煞风景的。”


    宋景睿可太了解景辰, 看弟弟这淡定模样,瞥他一眼道:“你心里不定憋着什么坏对付高家吧?”


    景辰就笑。宋景睿突然道:“你吃得什么味儿的瓜子?”


    宋景辰顺口回道:“五香味儿的, 大哥、二哥你们也来点,张傻子炒得。”


    宋景睿:“小心你同人家吴姑娘说话的时候一张口满嘴的五香瓜子味儿。”


    宋景辰:“!!!”


    宋景辰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巴:“这有什么,大不了我邀请吴姑娘一起同流合污呗。” 说着话人家还真就掏出帕子抓了一把瓜子包了起来。


    宋景睿看得目瞪口呆,难道你不应该是停下嘴巴漱漱口吗!!!


    宋景茂在一旁看得闷笑不已, 开口道:“景睿, 你且盯住他, 你看他待会儿会不会喝茶。”


    宋景辰不干:“大哥你这话说的,我渴了当然得喝茶, 瓜子齁咸的,大哥想渴死我不成。”


    宋景茂一派淡定:“嗯, 喝完茶下车前别忘记再嗑些瓜子吃。”


    “好啊大哥, 做了几年官你竟学得这般坏了。”


    说时迟,那是快, 宋景辰只用一只胳膊便将旁边宋景睿放倒,顺手他把自己刚才攒了一小把的瓜子仁塞景睿嘴里。


    他吃瓜子向来都喜欢攒一把再一起塞嘴巴里吃个痛快, 这完全是宋三郎打小惯出来的毛病,给儿子一粒粒剥好再送到嘴边儿。


    宋景睿的肩膀完全被景辰钳制住,用力也挣脱不得,气得怒瞪景辰。


    景辰嘻嘻笑道:“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如让韩小妹也闻闻二哥嘴里的五香瓜子味儿。”


    宋景睿气死了,景辰这小混蛋明显是欺软怕硬不敢动大哥便欺负他这二哥。


    宋景辰下意识不敢同景茂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闹,毕竟差了十几岁,大哥的威严在那里呢,景睿就不同了,小哥儿俩从小打闹到大的。


    宋景睿力气没有景辰大,却熟知景辰的弱点,肩膀不能动,胳膊还能动呢,当下朝着景辰的胳肢窝挠去,景辰从小就怕痒。


    景辰在将景睿扑倒后猛然意识到他与二哥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自己怎可这般对二哥无礼,想到此,他钳制住景睿的手微微一松,悄悄放了水。


    同样的,景睿见弟弟笑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知道这种被动的笑其实很难受,他心疼弟弟,便也悄悄放水。


    宋景茂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闭了眼,两个弟弟都是良善之人,良善之人可以结缘,但若要立威就必须要强横,宋家的恶人便由大哥来做。


    宋景茂将两人拉开,“好了,都别闹了,都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


    很快,马车驶过一座石桥,进入到京郊西山脚下,一众人下车来,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和林区。


    之前与韩、吴两家约的是在西山脚下清辉亭附近汇合,宋家人到的时候,韩家人已经到了,不多时吴家一家也赶了过来,少不了一番热情寒暄,之后便是女眷们一处,男人们一处,而景辰、景睿兄弟,以及韩骏负责照顾好两个姑娘。


    景辰、景睿、韩骏几个在前面,韩幼琳同吴婉清两个小姑娘则稍稍落后几步。


    与景辰定亲后,吴婉清出来参加贵女们聚会的时候多了些,与韩幼琳自然是相识的,将来都是要嫁到宋家的媳妇儿,无形中两人的关系近了不少。


    韩幼琳与宋景睿订亲前备受京城各家的瞩目,各家都把她当成是佳媳人选,显然光温柔贤惠是不够的,社交手腕若是不强怎么能混出这般好人缘呢。


    吴婉清也丝毫不差,不喜欢出来参加贵女们的聚会可不代表人家不懂人情世故那一套。


    都是玲珑的人儿,又无利益争夺关系,相反,某种程度上两个小姑娘的利益是一致的,相处起来自然和谐愉快,俩人一路说说笑笑的。


    西山的半山腰有一处桃林,景色相当不错,韩骏提议一块上去看看,景辰不由看了吴婉清一眼,他拿不准像吴婉清这般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家爬到半山腰会不会给人家累趴下。


    吴婉清心中微甜,她想不到景辰竟是这般细心体贴之人,她轻轻拉了拉韩幼琳的手道:“韩姐姐去过这处桃林吗?”


    韩幼琳笑道:“去岁才同家母去过,西山最美的桃林便是这处了,妹妹可曾去过?”


    吴婉清一笑:“巧了,去岁我也是同家母一块儿去的。”


    俩个小姑娘一问一答间便消除了宋家兄弟的担心。


    宋景睿道:“不若找来棍木做登山杖会更省些气力。”


    他一个大男人爬个半山还要什么登山杖,自然是为俩小姑娘考虑。


    韩幼琳眸中浮现出甜甜的羞意,一个男人的品行好不好其实就藏在这样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意义重大的小细节里。


    几人走走停停用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是爬到了半山腰,一大片如梦似幻的粉色花海骤然跃入眼帘,山风吹过,粉色花海此起彼伏,层层叠叠,漫无边际,当真是浪漫至极。


    吴婉清踮起脚尖摘花,矮的不摘,她偏要够高处那枝。


    宋景辰在旁边看着,心说你又来了,上次骗我喝茶,这次诱我替你摘花,看破不说破,说破了叫人小姑娘多没面子,宋景辰只好从善如流,上前替吴婉清折下那根花枝。


    “多谢。” 吴婉清朝景辰甜甜一笑,道:“可以再帮我折两枝吗?”


    “好。你想要哪枝?”


    “这枝,这枝,还有这枝。”吴婉清一一指过去。


    景辰一一照办,将折下的花枝递给吴婉清。


    吴婉清又道:“我还要。”


    宋景辰:“……还要?”


    吴婉清点头。


    很快吴婉清手里便抱了一大捧花枝,景辰好奇道:“你要这么多花枝做什么?”


    吴婉清嘴上:“可以做成花环送给韩姐姐。”


    吴婉清心里:喜欢你为我折花的样子。


    宋景辰:“需要帮忙吗?”


    吴婉清顺口道:“好啊,你帮我做,我帮韩姐姐做。”


    宋景辰:“!!!”


    宋景辰感觉眼前这小姑娘八百个心眼子。


    宋景辰插花的造诣一流,编个花环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吴婉清都没看清楚他手怎么绕的,片刻功夫一个漂亮的花环便出现的景辰手上。


    其实他收着呢,因为考虑到吴婉清手中的花环要送给韩小妹戴,两个花环不好差距太大。


    终于戴上宋景辰亲手为自己编的花环,吴婉清显得很是开心。


    景辰见她开心的样子,忍不住想男人与女人果然是不同的,她们小姑娘家可真是容易满足呀。


    吴婉清很想与景辰多待一会儿,但她亦知道能有机会同景辰交谈两句就很不容易了,说太多便显得轻浮了。


    吴婉清朝景辰再次道谢,抱着花环跑去对面找韩幼琳。


    景辰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摸了摸鼻尖心道:吴姑娘,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向我请教茶道。”


    虽然看穿了吴婉清的小把戏,但景辰明白对方一定是很喜欢他才会花这些小心思。


    一行人在桃林停驻一段时间,又在四周转了转便往山脚下走,吴婉清与韩幼琳到底是深居闺中的小姑娘,体力跟不上。


    几人快要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不想冤家路窄,同迎面而来的高讳同范庆阳一行人走个对头。


    看到高讳身边的范庆阳,宋景辰目光在俩人身上扫视两眼,心道:原来如此,高家背后还站着个范家呢。


    范庆阳显然没料到竟然同宋景辰走个对头,几次教训让他学会了忍耐与表演,不等景辰开口,他率先朝着景辰一拱手:“景辰公子这是才从山上下来?”


    宋景辰只是居高临下地微微点了个头,并不接范庆阳话茬,目光落在了范庆阳旁边的高讳身上。


    这段时日高讳钱来得太容易,都不知道该如何炫富才能彰显自己乃是贵妃兄弟的身份,这一身行头均为重金购置,银子是花到位了,却毫无品味可言,无论是衣裳的配色还是饰品均是一言难尽。


    景辰考虑到出来玩方便今日的穿着其实十分简单,外罩天青色纱绣兰花暗纹单氅衣,内里则是利落的银白色圆领箭袖长袍,缎带绑起高马尾,浑身上下唯一的配饰便是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宋景辰居高临下,摩梭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朝着高讳开口:“一段时日不见,都快不认出高公子了。”


    第305章


    宋景辰一语双关,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尤其配合着他似笑非笑、居高睥睨、幅度不大却杀伤力极强的讽刺表情,真真叫高讳差点儿一口气憋死!


    这就叫吃人嘴短,高家不出一文钱硬要了景辰上善楼三成红利的弊端这就显现出来了, 但凡他们没有那般短视, 哪怕少给景辰一些银子, 也不至于如现在般被景辰一句话就逼得哑口无言。


    同样, 但凡他们没有贪婪到一上来就要上善楼的三成红利,景辰也还能忍耐一二。


    可高家偏偏要作。


    眼下宋景辰一没骂人、二没动手,高讳明知道景辰是故意羞辱他, 他也无计可施,除非他能回敬景辰一句同样份量的软钉子。


    高讳恼羞成怒地瞪了景辰半天, 终于憋出在他看来也很有内涵的三个字——宋、景、辰!


    那意思是你等着。


    宋景辰却只是莞尔,背负着双手慢悠悠从高讳身边旁若无人的掠过,他一句话没说,高讳却憋屈得要命, 宋景辰把对他的蔑视表现得不能够再明显。


    待到一行人走远, 吴婉清找机会同景辰搭上话, 她道:“爹爹从小便教我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上善楼的事情我也听人说了一些,高家人如此做派, 早晚会传到朝廷中言官的耳朵里, 届时黑白自有定论!”


    吴婉清这可不是简单的安慰之语,人家有把握才说的。


    她父亲吴正本人就是言官出身, 现如今朝廷里一大半的言官同吴正关系交好,其中一些还是吴正提拔上来的门生。


    宋景辰:“……”


    宋景辰以拳抵唇, 清咳了声,他道:“婉清言之有理,若哪日景辰招架不住高家,说不得真要借助言官之口来申冤呢。”


    他这话既肯定了吴婉清的关心,又表达自己能应付眼前情形,同时又表示若真到迫不得已愿意接受吴婉清的帮助。


    愿意接受帮助的另一层深意其实就是把吴婉清看做是自己人。


    吴婉清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她脸微微红,有些慌乱害羞地冲景辰笑了笑,福了个礼,转身便逃跑了。


    宋景辰莞尔,正要转身,被韩骏从后面轻拍了一下肩膀,韩骏的大脑袋出现在景辰跟前,嬉笑着打趣道:“恋恋不舍呢?”


    景辰睨他——


    韩骏自觉闭嘴。


    韩骏识趣地说正事儿,他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景辰,方才不方便问你,你这是打算要与高家硬碰硬?”


    景辰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韩骏:“!!!”


    韩俊朝景辰竖起大拇指,复又咽了口唾沫道:“景辰你可想好了,宫里皇贵妃的肚子可没落停呢。”


    景辰点头:“我知道。”


    韩骏:“那你还——”


    景辰淡定且坚决:“陛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韩骏深吸一口气,这话听起来无比苍白扯淡,但又叫韩骏不敢反驳。


    反正韩骏是绝不相信景辰是这般天真之人!


    宋景辰确实不天真,他想得很清楚。


    皇帝想要宋家同高家站到一处,那么反过来也可以说皇帝想要高家同宋家站到一处。


    宋景辰领会圣意,毫不犹豫将上善楼三成的分红拱手让给高家,足够显示出宋家想要与高家交好的诚意。


    反观高家,宋景辰做到如此地步,你高家仍步步紧逼不知足,那么你高家心里究竟有没有皇帝?有没有未来的“皇嗣”?


    你高家只顾一己私欲,完全不顾忌皇帝的一片苦心,你对得起皇恩浩荡吗?


    所以景辰此时完全不怕激怒高家,非但不怕,他只怕高家人不够得寸进尺,赵鸿煊作为帝王最厌恶的便是臣子不懂站在君王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高家若连这点都拎不清楚,那也不配做未来太子的母家,皇帝一定会替高贵妃生下的皇嗣再找一位更合适的“嫡母”。


    所以景辰此时非但不担心得罪高家,他还要高家“好看”。


    他要杀鸡儆猴确立宋家的地位和权威,毕竟宋家从一介破落户到如今的朝廷新贵,还从未正式向人亮出过爪牙。


    当然这些话景辰都不会同韩骏说,不止不会同韩骏说,他不会同任何人说,包括赵敬渊,包括郭午。


    每个人都需要隐私和空间,将自己全然的坦诚在另外一个人的面前等同于自贱,这是景辰从小就被教会的道理。


    幼时景辰跟随秀娘出去串门时他就观察到后街的石头娘人很好,可包括娘亲在内的所有人对她说话都很随意,甚至会说一些难听的话。


    景辰问秀娘为何大家都不喜欢石头娘,秀娘告诉他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他似懂非懂跑去问爹。


    三郎问他:“辰哥儿同人一块儿玩耍时是喜欢占上风还是被欺压?”


    景辰小手叉腰,霸气道:“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要他好看!”


    三郎又道:“爹问你,你把人打倒时有什么感觉?”


    景辰洋洋得意道:“感觉我比他强壮,我比他厉害,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三郎道:“你喜欢这种比别人强壮的感觉吗?”


    景辰点头。


    三郎道:“别人也都同你一样喜欢占上风,喜欢这种比别人强壮的感觉,但在不了解对方虚实之前他们都聪明的选择克制,选择以和为贵。


    石头娘却连自己一天吃几碗饭都喜欢同人说,她把自己家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别人,别人不光知道了她的虚实,还知道了她家里的虚实,如此就对她没有了顾忌,没有了顾忌就开始试探,试探一旦成功就会变本加厉。


    你看春妮儿娘那般老实的一个人唯独对石头娘说话不客气,你想想是为什么呢?”


    景辰:“这还用说,她要把她从别人身上受的气在石头娘身上找回来呗。”


    三郎摸摸儿子的头:“那你说春妮儿娘是坏人吗?”


    景辰挠挠头:“她只对石头娘坏,却对我好,她还把她家杏子树上结的果子给我吃呢,她给我又黄又大的吃,却给春妮儿小的,春妮儿哭了,男子汉不欺负女人,我把大的换给她了。爹,我没给咱们男人丢脸吧?”


    三郎笑了,“好孩子,你做了自己该做的。”


    三郎:“所以,春妮娘为什么只对石头娘坏,是因为石头娘的所作所为激发了她恶的一面。”


    景辰:“那她对我好呢?”


    三郎:“你说呢?”


    景辰:“因为我又聪明又可爱又好看,人见人爱,不光她对我好,后街所有人都对我好,人人都爱宋景辰。”


    ……


    踏青归来三日后,高讳左想右想咽不下心里那口气,又找范庆阳过来商量对策。


    范庆阳比高讳难受百倍。


    这么多年,他认为自己一直都生活在宋景辰的阴影下,他为了宋景辰这个对手,努力读书,发奋图强、痛改前非,但那日宋景辰竟然直接无视他。


    无视他?


    换句话说人家根本没把他当成一盘菜!


    这对范庆阳的打击可太大了,以至于这几日他饭都吃不下去,但范庆阳并未将宋景辰一反常态的嚣张态度同范盛说,他丢不起那人。


    范庆阳与高讳凑到一处,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高讳的意思是让母亲和妹妹跑宫里告状,范庆阳摆手表示不赞同。


    范庆阳心里骂道:“蠢货!”


    他嘴上却是语重心长:“高兄不可,万万不可频繁跑去宫中告状,需知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可不是专门为了处理你们高家的这些事,在你我看来是天大的事,在陛下眼里可未必。”


    高讳认为范庆阳所言有理,问他可有对策?


    范庆阳知道宋景辰最是护犊子,就看之前宋景辰为了上善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厨子同施国公府对上就看出来了,心思几转,他同高讳道:


    “高兄,宋景辰名义上是给了你三成的股份,可除了咱们之前塞进去的那名账房,这上善楼上上下下全都是他宋景辰的人,他们只认宋景辰而不认高兄你,高兄这上善楼的东家在外人眼里可是有名无实。”


    高讳忙道:“我倒也想安排些自己人进去,不过伙计、厨子这些不顶用,需得管事才行,可我手低下并无做过管事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找。”


    范庆阳摆手:“高兄此言差矣,不要说你我,咱们就说当今的皇帝陛下,他最看重的难道是才能?”


    高讳瞪眼:“难道不是?”


    范庆阳想骂娘,他娘的皇帝真看重才能,他能提拔你们高家?


    范庆阳强忍住对高讳的鄙视,解释道:“才能只是一方面,皇帝陛下最为看重的还是忠心,需知光有才能却无忠心比无才还可怕。”


    话音一转:“高兄亦是如此,你手低下人没做过管事又如何,只要他们对你忠心就足够了,再说了你安插进去的人主要目的在于帮你控制宋景辰的人,又不是真为上善楼当牛做马。”


    高讳摸摸下巴,不无担忧道:“上善楼真乱了套也不太好吧,毕竟这上善楼也是我的。”


    范庆阳阴阴一笑:“高兄怎地如此糊涂,这上善楼是宋景辰的心血,倘若真乱了套,他不比你着急?


    届时咱们逼得他走头无路,你看他向不向你低头?


    想想洛京城的第一公子向你服软认输,那么以后谁才是这洛京城的老大,还用说?”


    高讳被范庆阳怂恿地两眼放光,他自认他自己长得其实也就比宋景辰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凭什么他就不能像宋景辰那般万众瞩目?


    平心而论,高讳长得还行,但跟景辰差得可真不是一点半点,但自从高贵妃怀上皇嗣,高讳被恭维得次数太多,其他方面他都乏善可陈,可不人家也就只能逮住他的相貌可劲儿夸。


    宋景辰才不会直接出面同这俩无赖斗,他只交代给刘九香一句话:“无需客气,天塌了,有他在后面顶着。”


    第306章


    上善楼管钱的、管物的、管人的、林林总总八个管事, 如今八个管事均听命于大管事刘九香。


    高讳想要安插管事进上善楼,绕不开刘九香。高讳想不清楚宋景辰是那根筋搭错了,竟让一个婆娘管着整个上善楼。


    不过这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他收拾不了宋景辰, 还对付不了一个婆娘?


    不几日, 真就给高讳寻到了好机会, 上善楼负责采购的李管事家中出了变故, 景辰准其回家料理,高讳想要趁此机会塞他的人进来代掌李管事之职,这采购可是地地道道的肥差, 若能换成自己人可再好不过。


    高讳打得什么坏主意九香哪能看不出,人是不可能放进来的, 就看话怎么说。


    依照公子的意思总归不用太客气。


    另外,整个上善楼这些日子苦高家人久矣,若她能替众人出了这口气,往后谁人还好意思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事儿?


    思及此, 九香不由呆了一呆, 她想:自家公子既然下了决心对付高家人, 有他在后面撑腰,楼里哪个管事还会惧怕他们高家?


    偏偏公子把这样立威的机会给了自己。


    九香的眼圈儿红了, 公子这是怜她一个女人家在男人堆里做事不容易哩。


    她终于明白宋景辰那句轻飘飘的“好好干,公子我是惜才之人。”原来不是随口一说。


    九香红了眼眶, 落在对面高讳眼里却是这婆娘不敢惹他, 所以才急得掉眼泪儿。


    为免夜长梦多,高讳对跟在他身后的矮胖中年男子道:“表叔, 今日起你便先代李管事之职。”


    这位表叔面露得意之色,正要开口, 对面刘九香却笑吟吟抢先开口,“高公子咱们移步厅里说话方便些。”


    刘九香怎么说都是女子,与两名并不熟悉的外男共处一室,确是不大妥当。


    高讳皱眉瞥了刘九香一眼,这话怎么听他怎么觉得不对味儿,说得好像他堂堂当朝准国舅会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粗鄙女子有什么想法一样,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他若不出去,好像也不对,坐实了他非要同这粗鄙婆娘共处一室似的。


    高讳重重冷哼一声,刘九香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二人来到厅中一处雅座。


    在大夏,经商的女人并不少见,与男子谈生意也是常有的事,并不违和。


    伙计端上茶来,刘九香笑道:“高公子果如传说中所言,是个热心肠哩,不过呢,莫说一个采购的管事请了几日假,便是咱们楼里所有的管事,包括我这个大管事全都请了假去,咱们上善楼也乱不起来呢。”


    高讳没有听出刘九香说他热心肠实际是讽刺他手伸得太长,他的关注点在于为什么上善楼所有管事都不在上善楼也乱不起来。


    高讳纳闷道:“这是为何?”


    刘九香说话时并没有压着声音说,相反她声音还不小,且她又是女子的声音,旁边桌上有吃酒的客人不妨听了一耳朵,不由也被她话里的内容挑起了好奇心——他们也好奇为何上善楼所有管事都不在也乱不起来。


    刘九香不由语带自豪道:“因为咱们上善楼与别家酒楼不同,在咱们这里不言大,不言小,楼里上上下下俱都按照楼里的章程来。


    有章程在,人人便有理可依,就说这几日管采买的李管事家里出了变故,依照咱们上善楼的规矩凡家中有红白之事,可准三日事假,三日内工钱照发,我这个大管事只管照规矩批假就是。


    若我这大管事不在,李管事亦可直接先行休假,过后同我说明缘由即可。


    同样,虽李管事不在,李管事下面之人只管照楼里的采购章程办事即可,这外面送来的肉、菜、油等物收与不收亦并非李管事说了算,还是楼里的规矩说了算,这肉菜何为新鲜、何为不新鲜俱都有详尽的说道,比照即可。”


    说罢,刘九香朝高讳一拱手,笑道:“如此,李管事不过休息区区几日,那就用得着找人替代,高公子实在多虑了。”


    高讳:“!!!”


    刘九香继续扬声笑道:“我们公子善经营,您做咱们上善楼的股东再省心不过,只管坐等着分红就是了,其他的事儿一概用不着您操心哩。”


    九香这话在座中人懂得都懂——可不省心吗,一文钱不出就分去上善楼的三成股,这事儿在圈中并不是什么秘密,高家人自己不说,宋景辰可没义务替他瞒着。


    高讳听出不对味儿来,正欲发作,就听九香继续笑道:“您若非要插手操心,咱们这些人真不知该按您说得做还是按楼里的章程做哩。


    这要按您说得做坏了规矩不好;可若不按您说得做,就怕您挑了我们的理。


    这还罢了,若您一气之下想左了去,认为是我们家公子故意同您作对,因此生了间隙,咱们可怎么担待的起哦——”


    “你个贱货算什么东西,你敢教老子做事!”


    高讳身边的表叔暴怒,扬手便朝着九香脸上招呼去!


    这位表叔在家里面对自己家婆娘作威作福惯了,九香长得不漂亮,身段亦不苗条,肤色还因之前在乡间劳作是那种略带粗糙的小麦色。


    九香的种种像极了他家婆娘,都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类女人,天生长着一幅挨揍的脸,可偏偏眼前的女人不像他自己婆娘一般趴在地上老实挨揍,竟还当着一屋子人挤兑他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岂有此理!


    若是他自己婆娘敢这样,把嘴扇烂,让她知道疼了,看她下回还敢顶嘴!


    变故突生,九香亦是完全没想到眼下情形,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左侧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五个短粗手指头印子清晰可见。


    眼下正是傍晚用饭的时辰,厅里坐了不少食客,见此情形顿时一片哗然!


    在旁人看来,这哪里是打上善楼大管事的脸,这是在打给宋景辰看,打宋景辰的脸呢。


    高讳表叔打完了人仍觉不解气,狠瞪刘九香一眼:“丑人多做怪,上善楼怎么会让你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丑婆娘做管事,食客看见你这张脸都晦气。”


    刘九香是什么人?


    她看人很准,眼前身材矮胖,五官挤做一团都没绿豆大的男人不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喷出的气儿都带着冲天臭味儿。


    同畜牲讲道理,不是他有毛病,是你有毛病。


    对付畜牲就得用对付畜牲的办法。


    “来人!”刘九香咬牙大喝。


    话音刚落,周边几个伙计瞬间围拢上来,这几个伙计都是新招进来的,却对九香很忠心。


    至于为什么忠心,亦是有缘由。


    新人初来乍到被老人挤兑再正常不过,毕竟哪里能没竞争呢,上善楼又不是桃花源,亲兄弟俩还在爹娘面前争宠呢。


    刘九香虽不是新人,却是女人,在一众男管事当中天然被排斥,尤其她还没有女人的天然资本——美貌!


    原本她是管着楼里后厨里洗碗刷锅烧火的那帮子人,眼下骤升为楼里所有男管事的顶头上司,谁能服气?


    不光不服气她,对景辰的决定亦多少有些微词,只不过他们是万万不敢对景辰生出任何不敬的想法,却认定刘九香的不是。


    没有其他管事的配合,九香这大管事的职位其实有名无实,对此九香一时半会儿也无对策,她只能做眼下自己能做的,对这些新来的伙计加以关照,多少算是有自己能指使动的人。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由分说上前将高讳表叔胳膊反扭制住。


    刘九香一句废话都没有,抡圆了胳膊,上去就照着男人的脸啪啪啪左右开弓打个不停,畜牲比人脸皮厚,你得用上劲儿他才能知道疼呢,不痛不痒它可长不了教训,揍成猪头才能配上他畜牲的身份。


    整个厅堂之中先是鸦雀无声,随后哗然,继而发出哄笑,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热闹那都必须好看。


    高讳从震惊中缓过味儿来,下意识上前阻拦,表叔挨打那打的也是他的脸呀。


    这会儿楼里其他管事亦都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了,他们对九香只是内部矛盾,对高讳那才是真心实意不打折扣的厌恶,一个萝卜一个坑,高讳的人安插进来,就意味着他们之中的人被清除出去。


    大堂管事朝下面人一使眼色,跑堂的伙计俱都是机灵之辈,心领神会上前拉架,明是拉架,暗里借着同伙的掩护朝高讳身上招呼。


    高讳吃痛怒吼:“你们大胆!”可惜他的声音很快被捂了下去,乱哄哄中谁打了他,谁又捂住他嘴,他哪能看得清。


    正这时,有位正用餐的“少年”却忍不住扬声叫起好来:“打得好!”


    见众人朝她看来,这位少年扬声道:“一言不和便打人,还照着脸打,人家还是位娘子,欺负女人,咱们天下爷们儿们的脸都让这种人给丢尽了。


    何谓美丑?


    品端则清,行正则雅。圣人言,善为美,恶为丑,君子当察其心而辨美丑,非止于皮囊。


    再者,我等“皮囊”皆为父母所赐,辱人皮囊等同辱人父母,我大夏以孝治天下,皮囊被辱而不还击,视为大不孝!”


    少年音色清朗而又抑扬顿挫,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可太理直气壮了。


    众人就听那少年又道:“景……宋景辰公子早就说过,上善楼最大的风水便在于这个镇楼的‘善’字,依在下看来,惩恶即是最大的扬善,所以我说这位娘子打得好、打得对!”


    少年隔壁桌一位衣着富贵的老夫人亦是出声:“我老婆子也是女子,一想到同一个欺负女人的杂碎在同一间屋子用饭,老身我就恶心得想吐出来,来上善楼的皆为雅客,断然容不下这等污秽之人,没得倒人胃口。


    若上善楼再允这等粗鄙之人入内,这餐食便是再美味,老身也不想再来。”


    “是哩,也不撒泡尿看看他自己长什么德性,还有脸挑剔别人。”


    ……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纵然高家二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教训,可打便打了,给他作证就是得罪宋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愿意掺和进这等复杂的事儿中,看个热闹就完事儿。


    讲理讲理,讲在前,理在后,怎么讲比较重要。


    事情既然闹开,就要闹大,这场闹剧传到皇帝耳朵里才是宋景辰的目的,反正他不在现场,反正九香是个女子,做出大厅广众之下打女人之事,还能指望高家是什么能糊上去墙的好泥?


    高家能成为未来太子臂膀?


    累赘还差不多。


    正如景辰预料中那样,上善楼所发生的事情均一字不落地落入到赵鸿煊的耳朵里,包括高家先前入股上善楼一文钱未掏之事。


    赵鸿煊勃然大怒,只不过高贵妃怀着身孕他不得不按下怒火,高家人在他心中成为被彻底放弃的死棋。


    范庆阳从父亲那里听到消息心生忐忑,宋景辰顾忌高贵妃可不代表顾忌他们范家。


    他太过高看他自己了,景辰可没功夫搭理他,不止是他,高家人也不是景辰的目标。


    景辰是要通过高家之事让皇帝想明白:皇帝最大的指望其实只有宋家,给了父亲官职,却舍不得放权,关键时候要父亲赤手空拳替他卖命?


    留给皇帝的时间不多了,同样留给宋家的时间也不多,宋家若不能在赵敬渊上位之前获得真正的兵权,宋家便会如今日这般被人任意拿捏。


    正如父亲所言,权力会同化每一个拥有它的人,赵敬渊也不能例外,景辰不热衷于权力,但他想做之事却离不开权力的支持,


    景辰心里很清楚,他最大的靠山不是赵敬渊,而是父亲,是整个宋家。


    在大凉州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眺望远山,景辰幻想过很多事情,幻想他的快意的人生,幻想他的美好爱情,然而事实上自从走出大凉州,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身不由己被裹挟推赶着做出选择。


    一切皆非他梦中模样。


    他以为自己距离长大还很遥远,可眨眼他就自发自觉得活成了“明白人”。


    他与赵敬渊终究都活成了“明白人”。


    衍宗师傅曾说:乖徒儿,你终究会活成你讨厌的模样,那时候你就长大了,成熟了。”


    他问:“为什么?”


    衍宗师傅嘿嘿一笑:“因为妥协才能长大呀。”


    他还问:“为什么?”


    衍宗师傅笑而不答。


    他气鼓鼓道:“凡事总有例外!”


    衍宗师傅瞅他:“那么,凭什么你就是那个例外?”


    ……


    第307章


    上善楼的事情告一段落, 高家人一夜重回解放前,上善楼的三成分红就这么没有了,高家自然不会怪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高讳对范庆阳恨之入骨, 若非范庆阳出馊主意, 高家如何会沦落到这般惨淡局面?


    失去上善楼后的巨大落差, 再加上出事后范庆阳的避而不见, 让高讳逐渐失去理智。


    终于在一次堵到范庆阳之后,俩人扭打做一团,范庆阳做贼心虚, 高讳则在仇恨的烧灼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高讳掐住范庆阳的脖子将其头往墙上咣咣猛撞, 直到范庆阳的身子像面条一般瘫软在地……


    范庆阳头部受到重伤,昏迷半个多月,总算是救了回来,只是再次醒来, 竟成了谁都不认得的“痴傻儿”。


    范盛唯一的嫡子被高家彻底毁了, 尤其这个不成器的亲大儿最近才刚刚开了点窍, 知道读书上进,也知道做事要用脑子, 范盛也算是老怀甚慰,不想出了这等事。


    自此, 范家与高家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景辰从韩骏等人口中得知此事, 沉默半晌,终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韩骏几人都言范庆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罪有应得, 景辰太过良善,只有景辰自己心里清楚——


    早在他了解到是范家在背后唆使高家之时, 心中就隐隐有了谋划,所以他才会将上善楼的三成分红痛快分给高讳,且是按月给。他是要让高家人品尝到从天上摔至地下的滋味。


    如此,以高家人的德性必然要找范家的麻烦。


    高、范两家成仇,皇帝如何会放心让范家辅佐高贵妃肚子里的那个?


    现如今也正如宋景辰所料,出了范庆阳一事,赵鸿煊用于辅佐未来太子的可选之人又少一个,他不得不重新估量宋家对于朝局稳定的重要性。


    顺利成章地,更多实权被下放到宋三郎手上,赵敬渊自己都没有想到宋家就这样成了他夺宫成功与否最关键的一环。


    赵敬渊对宋景辰一直不错,只不过随着他身份的转变,这种“


    好”又与幼年时的单纯不同,慢慢就带上了些许不易觉察的、居高临下般恩宠的味道。


    就比如说他亲自为宋景辰烤鹿肉,他会有一种隐晦的优越感,那意思大概类似于:他堂堂忠亲王亲手在为景辰烤鹿肉。


    宋景辰七窍玲珑心,如何能没有觉察?


    只是他坦然接受。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一直处在变化当中,彼此的经历在变,心境在变,地位在变,这都再正常不过,给彼此留有空间和余地才是对多年兄弟感情最大的尊重与维护。


    总归,景辰是洒脱的。


    这倒并非他小小年纪就修炼的如同他祖父宋玉郎一般心胸豁达。


    如果说宋玉郎的豁达来自于长期受疾病折磨后生死开淡的开悟,那么宋景辰的这份豁达就是他命好了。


    说人话就是人家景辰是团宠大户,少你一个赵敬渊崩不了盘。


    时间过得飞快,说着走着就进入到盛夏,宫里面高贵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外面的天气则是一天比一天热,不动窝就是一身汗。


    赵鸿煊的身子骨属于是一入秋冬就各种毛病都来了,这大夏天反倒是要好上许多,加上高贵妃眼瞅临盆在际,且胎象平稳有力,赵鸿煊人逢喜事精神爽,精身头儿较之以往强上百倍。


    此时高贵妃居住的安喜宫气氛紧张,如临大敌。宫殿外重兵把守,宫殿内经验丰富的产婆同御医随时待命,谁都知道高贵妃肚子里的龙胎倘若有半点儿闪失,安喜宫内内外外的人全都得跟着人头落地!


    也只有对高贵妃龙胎来历心知肚明的赵敬渊按部就班地布置着一切,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高贵妃一举得男,是为赵鸿煊的“大喜!”


    待到三个月后入冬,正是孩子百日,届时再让赵鸿煊得知真相,是为“大悲”。


    赵鸿煊这身子骨怕是禁不起大喜、大悲以及天气乍凉的三重打击。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没人会怀疑到他赵敬渊的头上,通往帝王龙座的道路上从来都是沾满鲜血,先帝是如此、赵鸿煊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他这已经是尽最大的仁慈让这场宫变流最少的血,实现平稳过渡。


    宫里紧张,宫外亦气氛微妙、暗流涌动。毕竟高贵妃能否生出龙子关系着整个朝廷局势,也关系着朝廷众臣的富贵荣辱。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过了半个多月,高贵妃临盆了,虽是早产了些时日,但一举得男,母子平安。


    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宫内一片欢腾,赵鸿煊龙颜大喜、为给小皇子祈福大赦天下!


    与之相反,忠亲王府内的气氛则略显沉重。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关于小皇子非皇帝亲生之事,非必要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安王妃同安王爷并不知小皇子身份上的猫腻,只以为赵鸿煊后继有人,自家儿子危险了,心绪不宁,忐忑难安。


    不止安王、安王妃如此。


    那些原本站队赵敬渊的朝臣亦是人心浮动,其中不乏赵敬渊的一些亲信之人,一时之间忠亲王府倒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这日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赵敬渊兴致所至,索性驾一叶扁舟横卧碧波,隐匿于亭亭莲叶间,抚琴自娱。


    琴音起,若潺潺流水在山石溪涧流淌,或舒缓或湍急,却难掩欢快基调。


    湖边,不知何时到来的景辰听着赵敬渊的琴音微微蹙眉,在这个时间点,赵敬渊奏出这般曲调,实在太过违和了些。


    敬渊竟然这般胸有成竹么?


    他依仗的是什么?


    按下心思,景辰随手摘取一片柳叶含在唇间应和起赵敬渊的曲子,柳叶发出的声响不算很大,但夹在唇间发出的气声有些接近于笛音,清脆、明亮,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尤其景辰竟然能利用小小的一片叶子发出指震音、腹震音以及复杂的揉音。


    赵敬渊微微一笑,停下抚琴的动作,不用猜,除了景辰,没有人在这时候来找他。


    哗啦!船桨划开水面,片刻后小舟从莲叶间钻出,朝着湖边驶来。


    “景辰,上船!”赵敬渊笑着朝景辰招呼。


    此时船还离着岸边丈许远呢,景辰瞥了赵敬渊一眼:“飞过去?”


    赵敬渊哈哈一笑:“怎么,不敢?”


    “敢”字还未落地,他眼前白光一闪,一阵风掠过,景辰已经稳稳地落在船、帮、上。


    对,就是窄窄的船帮上,人家还双手抱胸来个金鸡独立式的单脚着地。


    赵敬渊目瞪口呆!


    景辰朝他抬抬下巴:“怎么,不服?”


    赵敬渊倒也干脆,朝着景辰抱拳伏首,“少侠功夫了得,哪敢不服。”


    景辰坐下,道:“外面热闹,你这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热闹是别人的。”赵敬渊呵呵笑道:“倒是你,不去凑热闹,却是跑到我这冷清之地来了。”


    宋景辰:“热闹什么的与我无关,你可是与我关系重大。”


    “哦?”赵敬渊笑道:“有多重要?”


    宋景辰严肃道:“我是个生意人,你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投资,自然是意义重大。”


    赵敬渊以拳抵唇,低低地笑了。


    笑罢,赵敬渊撑着小船重又躲进阴凉的莲叶中,两人说起正事。


    赵敬渊道:“高贵妃诞下龙子,赵鸿煊除我之心越发坚定了,朝中情形更是对我不利。”


    闻言景辰并未探听赵敬渊如何打算,而是道:“亦非全然的坏事。”


    赵敬渊挑眉:“此话怎讲?”


    宋景辰:“潮涨时浪花翻涌一片混沌,万物皆掩盖于波涛之下,恰是潮水退去,是鱼是虾方才看得分明,你也可做到心中有数。”


    赵敬渊点头,他道:“无论潮涨潮落,唯有景辰你在我心里始终磊落,我……”


    “打住,打住,再说就肉麻了。”


    赵敬渊莞尔。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敬渊到底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问起宋三郎的事来。


    当然,这无关他如何对待景辰。


    在他心里,宋景辰是宋景辰,是他自己人。宋家是宋家,是外人。两者无法混为一谈的。


    毕竟,眼下情形看,宋家选择扶持幼主远比选择扶持他收益更大。


    宋景辰当然清楚赵敬渊对父亲的顾忌,若是没有顾忌才真令景辰担忧呢。


    要知道感情总是脆弱的东西,利益则是坚硬的铠甲,若要保护脆弱的情感,就不要逃避利益。


    当情感拥抱利益,便有了坚硬的盔甲。


    同样,当利益拥抱情感,冷冰冰的盔甲便有了人性的光辉,人性的温情。


    任何一个单独存在都大概率是悲剧。


    所以,自家爹在赵敬渊眼里保持神秘感让他有所忌惮是好事。


    想到此,景辰理所当然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爹还用问吗,他自然同我站在一起也是支持敬渊你。”


    说完他不高兴甩脸子道:“赵敬渊你这般旁敲侧击的是什么意思,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回去转告我爹,让他老人家过来亲自给你解释清楚!”


    景辰振袖起身,脚伸出去,想起这是在船上,告不了辞。他往旁边一扒拉赵敬渊,夺过船浆就往岸边划。


    他这般做派完全不给赵敬渊留一点面子,他得让赵敬渊知道,赵敬渊这般暗搓搓的套话触犯了他的底线!


    宋景辰极少将不满表现得这般明显,赵敬渊一时有些慌,不由得反思自己套景辰话实是不该,忙拉住景辰赔不是,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宋景辰似笑似讽冷笑不接话。


    赵敬渊知道景辰聪慧,瞒不过去,两只手举起来,无奈道:“好吧景辰,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


    宋景辰:“实在不放心,你不如弄个七步断肠散喂我吃下,我父亲若有异心,你不给他解药就是了,省得你疑神疑鬼我都替你累得慌。”


    “别别别,若有这样的药,该我吃下去,解药你拿着就是。”


    “好啊,我手上正有一颗,你且张嘴接着。“


    赵敬渊:“!!!”


    宋景辰冷眼瞧他:“不敢了?”


    赵敬渊眼一闭,嘴巴张开。


    宋景辰食指一弹,一道绿色残影落入赵敬渊嘴巴里。


    是一颗青嫩的莲子。


    赵敬渊嚼了几下,咽下。


    宋景辰当着他的面,把手里另一颗莲子除去莲芯后填进嘴巴里。


    赵敬渊摸了摸下巴,宋景辰刚才给他吃的没有去掉莲芯,苦得很。


    嘴里嚼着清甜的莲子,宋景辰冲赵敬渊道:“莲芯虽苦,却清心明目,你吃正合适。”


    赵敬渊摘下一个莲蓬,问景辰:“那我多吃几个?”


    宋景辰没吭声。


    赵敬渊递过一粒莲子来,“你也来一个,去火。”


    ……


    一阵轻风拂面,带来淡淡的清凉与湿润,小船随着湖水微微荡漾,仿若被母亲温柔晃动的摇篮,闭上眼睛,心中的烦恼与喧嚣渐渐散去,时间仿佛静止。


    赵敬渊感觉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他已作好最后的准备,做了最好的打算,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308章


    赵鸿煊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是后继有人,是以小皇子的洗三宴、小满月宴、满月宴俱都大肆操办,只等小皇子百日之时便晋封为太子。


    小皇子同之前施皇后生下的体弱大皇子不同,生下来时就足有七斤半, 啼哭声响亮, 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壮实的, 这让赵鸿煊喜爱之余更是寄予厚望, 几乎日日前来探望,感情日渐深厚。


    时间过得飞快,小皇子百日之期转瞬即到, 皇帝在宫中宴请群臣为小皇子大肆庆祝,皇宫之中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气, 赵鸿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晋封为太子。


    直到入夜,一天的热闹方才散去,起风了,宫檐下的红灯笼摇晃不停, 庭院四下里悬挂着的绸带被风吹动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 显然是风不小。


    不多时, 庭院里便响起一阵密集的沙沙声。


    养和殿内,赵鸿煊面色泛着潮红, 他今日在宴席上多饮了几杯,这会儿正在苏公公的服侍下上了床榻, 隔着窗子听到外面动静, 他道:“这外头是下雨了?”


    苏公公替他掖好被角,轻声回道:“是啊陛下,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呢,一场秋雨一场凉, 老奴替陛下多搭上一层锦被。”


    说话的功夫,一名小太监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恭敬道:“陛下,您的药膳。”


    赵鸿煊面儿上的喜色淡了一些,冲苏公公道:“才刚一入秋,这咳症便又找上朕了。”


    “陛下只要配合着御医,小心调养,慢慢总会越好起来的。” 苏公公从旁劝慰着,自小太监手中接过药碗,伺候赵鸿煊喝药。


    用过药膳,赵鸿煊又朝苏公公吩咐:“天凉了,你叫人务必要好好照顾太子,万不能着了凉。”


    苏公公笑着接话:“老奴这就过去传话,陛下且放宽心就是,听奶嬷嬷说咱们太子爷虽说早产了些时日,可这身子骨比那些足月的还要壮实许多呢。”


    苏公公貌似随意一说,“早产”这个敏感字眼儿却是在赵鸿煊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不过却转瞬即逝。人总是会刻意回避自己无法接受和面对的东西。


    赵鸿煊既无法接受他不能生育后继无人的残酷现实,亦不能接受高贵妃敢给他堂堂帝王戴绿帽子,这太过荒谬了,简直不可能!


    虽说荒谬,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他总共也没临幸过高贵妃几回。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不过是迟早的事,尤其对赵鸿煊这般疑心重的人来讲。


    次日一大早,退朝之后赵鸿煊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跑到高贵妃宫中探望小太子。


    顾不上理会高贵妃的问安,赵鸿煊急急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小太子仔细端详,不似刚出生时,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开,眉眼间多少能看出些东西来。


    赵鸿煊是越看越觉小太子同自己不大像,不论是眉眼、鼻子、还是嘴唇,他竭力安慰自己儿子肖母也是常有的,就拿他自己来说,不也是长得更像太后一些么?


    想到此,他不由得抬起头打量起高贵妃——这不看还好些,一看之下赵鸿煊脸色唰就变了。


    赵鸿煊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竭力说服自己一定是他想多了,半晌后,强稳住心神,他不动神色道:“ 皇儿同朕长得不像呢。”


    他貌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叫做贼心虚的高贵妃本能地一哆嗦,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皇帝,声音难掩慌乱道:“皇儿兴……兴许长得更同臣妾更像些。”


    赵鸿煊眼睛死死盯住高贵妃,没有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疾步回到寝殿中,赵鸿煊面色铁青,周身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峻,一众宫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一抬手挥退左右,独留苏公公在近前,赵鸿煊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去给-朕-查!事无巨细,朕要知道高贵妃在宫中的所有事情,若有遗漏,唯你是问。”


    苏公公领旨,躬身退出。


    高贵妃是怎么回事,他自是一清二楚,但该做的样子不能少,一番调查之下,高贵妃与一名吕姓侍卫有过接触之事被查了出来。


    但那吕姓侍卫年初得了一种叫做肠痈的急症,已然病故。


    赵鸿煊咬着牙,哑声道:“你去,叫人画出那侍卫的相貌。”


    在几个与吕姓侍卫相熟之人的描述下,画师画出了吕姓侍卫的大体相貌,赵鸿煊见到画像时整个嘴唇都在哆嗦,但他仍不死心,又令人找来此侍卫的兄弟、爹娘等人进行比对。


    即是同死去的吕侍卫进行比对,亦是同高贵妇的儿子进行比对。


    赵敬渊做事缜密,选中的吕侍卫长相极有特点,嘴唇较之常人偏厚许多,而赵鸿煊同高贵妃却是薄唇。


    不止吕侍卫如此,其兄、其父亦都是长着一张辨识度极高的厚嘴唇。


    简直是奇、耻、大、辱!


    赵鸿煊面白如纸,身体僵硬了一般,一动不动。毫无征兆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躯体直挺挺向后仰去——


    变故突生,离皇帝最近的苏公公飞扑过去,却是只差一点点没有接住皇帝,扑通一声重响,赵鸿煊的后脑重重着地。


    “陛——下!”苏公公先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随后朝呆愣住的内侍怒吼:“还不快快去请御医!”


    皇宫中登时乱做一团……


    宫外,赵敬渊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之人,他却按兵不动,待到吴正、宋三郎、杨志、范盛等一帮众臣俱都赶到宫中后,他才一脸急色的赶来。


    皇帝昏迷着,宫里宫外都需得有主持大局之人才是,朝臣之中自然是以吴正为首,后宫中便是太后娘娘站出来说话了。


    李太后此时简直是心神俱碎,所谓的皇孙竟然是高贵妃与人通奸的野种,以致皇帝怒极攻心之下摔倒昏迷。


    她真是恨毒了高贵妃以及高家人,又恼恨苏公公没有提前向她请示便通知了几位重臣。


    可事已至此,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在众朝臣进宫前她已命苏公公将几个知道内情之人控制起来,这不仅仅是保全皇帝与皇家的颜面,更是防止有人在皇帝昏迷期间作乱。


    这会儿听到外面动静,李太后令苏公公传皇帝旨意,只召吴正一人进殿,其他人则留在殿外侯旨。其实她本欲将宋三郎一并召进来,又恐忠亲王多想,只得做罢。


    吴正步履匆匆随着苏公公跨入皇帝寝殿,绕过屏风,就见内堂李太后正坐在皇帝床榻旁抹泪儿,床榻上的赵鸿煊双目紧闭,几位太医院的御医显是已经进行过一番不见成效的救治,此时个个神色凝重,围拢在一起小声探讨着皇帝病情。


    宫殿内的气氛紧张而压抑。


    吴正禁不住心下一颤,皇帝情形显然比他预料中更为严重,不及多想,忙上前朝太后施礼。


    李太后强撑精神,吩咐身边侍从以及几位御医暂先退下。


    待到屋中只剩下太后、吴正、昏迷中的皇帝以及苏公公三人,李太后这才哑声道:“吴大人,满朝文武,哀家与皇帝最为信重之人便是你了。”


    吴正听太后说出如此话来,心中不妙的预感又深一层,忙拱手道:“臣自入朝堂以来,伏蒙圣恩,先后得先帝与陛下看重并委以重任,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与太后分忧解难。”


    李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关键时候你是个靠得住的,眼下情形哀家也不想瞒你。”说罢,李太后朝旁边苏公公看了一眼。


    苏公公会意,朝吴正拱了拱手,便将高贵妃如何与侍卫私通,又如何蒙蔽皇帝用野种冒充龙嗣以致皇帝急火攻心吐血摔倒之事说了一遍。


    吴正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问重点:“如今陛下情形如何,御医怎么说?”


    “这……”苏公公结巴起来,看了李太后一眼,不敢做答。


    李太后摆摆手:“吴大人不是外人,你照实说便是。”


    苏公公应诺,这才将御医方才所言说了一遍,简单说就是皇帝受伤严重,当下情形很是不妙,他本就身弱,又受此重创,若是三天内能醒过来还好,若是持续昏迷,以皇帝的身体状况吃不住多久的。


    另,似这种头部重伤之人,昏迷的时间久了,即便是侥幸能醒来,怕也是不能如正常人一般了……


    苏公公话讲完,殿内陷入沉默。


    半晌后,李太后率先开口:“吴大人,眼下当如何应对,需得你替哀家拿个主意呀。”


    事发如此突然,该拿出个什么主意?这个主意到底该怎么拿,一念之间关乎朝堂,关乎社稷,关乎天下,吴正只觉身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沉吟片刻,吴正肃然道:“太后信重,吴正斗胆直言,依臣之见,眼下暂不对外公布陛下病情,只需说陛下要静养即可。”


    李太后紧盯住他:“皇帝静养期间,若遇有不决之事,由你与哀家共同商定。”


    吴正:“臣遵太后所言。”


    当年太后娘家李家倒台后就已经退出权力中心,太后身后无人,便是给她一些权力,亦翻不起风浪,都在可控范围内,吴正答应得很痛快。


    李太后点点头,又道:“哀家祈求上苍,若哀家折寿能为皇帝续命,哀家便是现下就去了也心甘情愿,可命数之事非哀家一人说了能算,无论如何,为我大夏江山社稷着想,我们总还是要有所准备,依吴大人所见,若是最坏情形发生当如何是好?”


    皇帝若驾崩,皇位总要有人继承,这继承之人按道理来说当是先皇留下来的其他子嗣,但在之前激烈的夺嫡斗争中,先皇血脉能留下来的俱都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庸碌之辈,且已被封王发配外省,若要调回,赵敬渊不可能坐视不理,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是两说。


    再者,究竟是冒险扶持一个庸碌之辈上台,自己从旁辅佐;还是让赵敬渊顺利上位,吴正一时无法抉择。


    主要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若要成事,手里头必须得有兵,眼下能与赵敬渊一战之人只有亲家宋三郎,宋三郎心里究竟是怎样想呢?


    吴正不敢轻易向太后进言,只得躬身道:“事关重大,还望太后允臣慎重考虑。”


    李太后知道吴正的顾虑,实际上她自己亦是顾虑重重,皇帝无后,李家眼下亦没有根基,这天下她争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只不过是为谁做嫁衣回报率更高的问题。


    皇帝寝殿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太后与吴正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到赵敬渊的耳中,赵敬渊知道自己与宋三郎谈判的时间到了,景辰总说他自己是生意人,实际上却是个重感情的,宋三郎从不说自己是生意人,却从不做亏本买卖。


    若要获得宋三郎的支持,他得将自己与景辰的情谊上秤,得让宋三郎知晓他的筹码够不够份量。


    第309章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朝中众人各怀心思,人人都在权衡利弊得失,都在算计着如何从这场大变故中利益最大化。


    情势紧急,为避免夜长梦多, 赵敬渊当夜乔装打扮秘访宋三郎, 及至天蒙蒙亮, 才从三郎处出来。


    只他才刚刚回到王府, 准备躺下歇息片刻,皇帝驾崩的消息就传进府来,赵敬渊心中先是一震, 随即深深呼出一口气来,谋划许久, 终于是到见真章的时候了。


    赵敬渊脸上不见丝毫焦急慌乱,一面令人下备马,一面不紧不慢地换好了朝服……


    赵敬渊赶到宫中时,皇帝寝殿内已经是哭声一片, 赵敬渊眼圈儿一红, 急匆匆几步踉跄着抢到皇帝床榻前, 扑通跪伏在地,“陛下——敬渊来晚了。”


    再抬头时, 赵敬渊已是泪流满面。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皇帝还是太子之时, 赵敬渊便以伴读身份陪伴在太子左右, 在太子与靖王夺嫡过程中立下大功,又在太子登基后协助其铲除施国公, 可以说是与赵鸿煊感情深厚。


    李太后望着眼前“伤心欲绝”的赵敬渊心情复杂。


    景辰跪在父兄身侧,听到赵敬渊一声“悲呛”, 吓一哆嗦,他知道赵敬渊这是哭给群臣看,哭给太后听,唯独不是哭给正主赵鸿煊,想想赵鸿煊这一辈子,景辰不由微微叹息。


    皇帝的丧礼由太后与吴正主持,很快宫廷内外便挂起了白绫,群臣以及宫中众人换上丧服,遵循礼制为皇帝哭丧。


    丧礼过后,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的重中之重自然是由谁来继承大统的问题,李太后召来吴正与宋三郎问话。


    如今李太后除了占着个太后的头衔什么都没有,能仰仗的只有吴正与宋三郎的忠心,至于范盛这个妹夫?


    经历了几次事后,李太后怕关键时候这个妹夫为自保会拿她这个太后做垫背,总之是范盛的人品靠不住,不可与之共谋大事。


    李太后以小太子尚在襁褓中为由否定由其继承大统,吴正自是知道真正原因,他之前同宋三郎隐晦交代过,是以宋三郎并不奇怪太后的这一决定。


    小太子不能继承皇位,那么就只能从皇帝的兄弟或者是宗亲中选。


    李太后试探道:“由谁来继承大统,两位有什么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由谁来继承大统最合适,宋三郎选择站赵敬渊,并且以吴正无法反驳的理由说服了吴正,俩人早就形成了一致意见,眼下不过是由谁来说的问题。


    吴正道:“依臣之见,宗室皇亲中,忠亲王赵敬渊文武双全、贤德兼备,可承大统。”


    李太后默不作声了。


    凭心而论,她是不希望由赵敬渊来继承皇位的,赵敬渊继承皇位不会承她这个太后的情。


    半晌后,李太后看向宋三郎,她道:“那么,宋卿家的意思呢?”


    “太后,臣以为由忠亲王来继承大统乃最为稳妥。”宋三郎刻意在“稳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略顿一下,又道:“若由其他人继承皇位,怕是不能服众,届时朝堂动荡,于社稷、于太后不利。”


    李太后焉能听不出宋三郎的意思,如今形势对赵敬渊来讲可谓是大大有利,赵敬渊对皇位亦是势在必得,若在此时扶持他人上位必会遭赵敬渊一派疯狂反扑,就算她这个太后不怕冒险想要放手一搏,又有多少朝臣愿意跟着她逆势而为?


    尤其如今吴、宋两家已经明确倒向赵敬渊,她一个孤老太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以卵击石罢了。


    长叹一声,李太后不欲再多言,摆摆手道:“就依你们说的去办吧。——来人,哀家累了,送两位大人出去。”


    傍晚时候,李太后又召见了赵敬渊,表示愿意支持赵敬渊,但赵敬渊的皇后必须从李氏家族里选取。


    李太后与其兄,也就是之前的李国舅自幼感情深厚,李国舅因太子之事被文昭帝杀鸡儆猴,李太后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哥,赵鸿煊继位后却并不想重用李家之人,母子俩还曾为此事多次争执。


    对于李太后提出的条件,赵敬渊表示应允。


    有吴、宋、杨、韩四大家族的支持,又有李太后肯为赵敬渊站台,赵敬渊登基的过程异常顺利。


    新帝登基大典,在一众低垂的脑袋当中,悄悄扬起一张俊脸,与龙椅上身着明黄盛装的赵敬渊视线对上,不笑自翘的嘴角薄薄一抿,随大流般跟着人群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敬渊笑了。


    ——两年后。


    洛京城朱雀大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在众人翘首以盼中,一声铜锣“哐” 地敲响,清脆响亮的声响划破长街,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


    “新科状元游——街——啦!”


    官差拖着长腔的喊叫声由远及近,人群更加兴奋喧闹起来,踮脚簇拥着循声望去,就见长街的尽头一队衣着鲜艳亮丽的人马吹吹打打而来,为首年轻的状元郎一袭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姑娘,姑娘,你快看哪,是咱们家姑爷!” 酒楼敞开的窗户后,杏儿手指状元郎身后的方向,兴奋地嚷叫不已。


    吴婉清顺着杏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是一片华丽耀眼的红色,如同暗夜燃烧的火焰,璀璨荣耀的光芒令周围的一切俱都黯然失色。


    在吴婉清的眼中,天地间只剩下景辰一人,至于另外两个穿红袍的,当然是被她自动忽略。


    与此同时,宋府中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秀娘乐得合不拢嘴,做梦她也想不到儿子竟然能给自己考中个探花郎回来!


    秀娘摇晃着宋三郎的胳膊笑道:“三郎,怎么样?还记得当初我同你说过咱儿必能考个举人回来吧,现在岂止是举人,连升三级,是个探花郎哩!”


    宋三郎摸摸下巴,一本正经道:“我怎么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说不准能考个举人?”


    秀娘气咻咻拧他胳膊,“就你记性好!”


    宋三郎“嘶”了一声,秀娘忙道:“弄疼你了?”


    宋三郎低头溜了她的手指一眼:“娘子的指甲养得极好。”


    秀娘尴尬了……。


    她咋把这茬给忘记了,以前家里活儿多,她从不敢留指甲,不方便。如今养尊处优多年,为了好看她这指甲留得长着哩,抓一下人疼着呢。


    秀娘忙要撩起三郎的袖子查看碍事不,三郎按住她手,“无妨,你知道的,夫君的身体还像从前一般皮糙肉厚。”


    宋三郎一句话,惹得秀娘眼泪儿唰就下来了,这么多年宋三郎从小木匠到身居高位,对她这个小小的豆腐西施从未变改变过。


    宋三郎掏出帕子为她擦眼泪,秀娘却嗔他一眼,恼羞成怒道:“宋三郎,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娶个温柔小意的回来?”


    宋三郎以拳抵唇,清咳了声,道:“后悔又有何用,重来一次,还是会选你。”


    秀娘:“为啥?”


    宋三郎呵呵笑道:“即使重来多少次,也只有你不嫌弃当初的小木匠,你我是患难夫妻,”


    秀娘喜笑颜开,拉着宋三郎一同到老太太屋里报喜去。


    俩口子进屋时老太太刚从下人那里得了信儿,这会儿正高兴着呢,一门两探花,景辰同他祖父一样,都是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风流人物,她怎能不欣慰。


    不多时,大郎一家子,二郎一家子也俱都赶来老太太屋里,一家子高兴得不得了,以宋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自是不缺一个探花郎来撑门面,但探花郎对所有读书人来讲都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一个家族凭什么被人尊称为书香门第?


    光有钱那是爆发户,光有权那叫弄臣,需得诗书传家,底蕴丰厚,需得科举有建树,学术有成就。


    宋家三代出了三个进士、两个探花,这就是底气。


    ——皇宫养心殿内。


    苏公公侍奉赵敬渊用过茶,到底有些忍不住,问道:“陛下明明最欣赏的是景辰公子,却为何……”


    “却为何点了探花?”赵敬渊一笑接口。


    苏公公忙笑道:“陛下做什么自有您一番道理在,只是奴才脑子笨拙,琢磨半天亦猜不出您的用意来,不过奴才知道您心里肯定是为景辰公子好的。”


    赵敬渊点了点头,“苏全,你当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小满即是大满,有时候留一些小小的遗憾才能承接更大的福气。”


    “陛下说得极是,是这么个理儿。”


    赵敬渊身子往逍遥椅上一靠,闭目道:“天下间能设身处地为朕着想着,唯有景辰。”


    “那敢情,陛下与景辰公子是打小的感情,您待景辰公子便如亲兄弟一般。”苏公公应和道。


    赵敬渊睁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正是朕待景辰如亲兄弟,才不能点他为头名状元。”


    苏公公不解了:“陛下,这是何故?”


    赵敬渊冷哼了一声,道:“同你一样,满朝文武俱都知道朕待景辰如亲兄弟,若朕真点了景辰为状元,少不得让人以为朕是偏向于景辰,景辰这状元来得名不符实。


    众口铄金,尤其是读书人的嘴,他们十几年寒窗苦读,最怕受到不公平对待,说不得景辰便受无妄之灾,被这些没脑子的白痴针对。


    反之,朕点了景辰为“探花”,这些人反而会正视景辰的才华,甚至为景辰不能被点状元而惋惜。


    这就是人性。”


    苏公公听完赵敬渊一番高论,恍然大悟,由衷佩服。


    赵敬渊又道:“朕为景辰着想,景辰何尝不是为朕着想,他不想让朕为难,更不想让朕失信于天下读书人,你猜猜他对朕说什么?”


    苏公公陪笑:“这奴才可猜不出。”


    赵敬渊却是未语先笑,笑罢才道:“他同朕说,出众的才华千篇一律,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


    苏公公:“!!!”


    苏公公抹了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汗颜道:“这……这话别人说不行,景辰公子说貌似也没什么不对,岂止是万里挑一,景辰公子这模样估摸着千百年都难得出一个。”


    赵敬渊:“吴家那小丫头配不上他。”


    这话苏公公没法接。


    赵敬渊揉了揉眉骨,不无感概道:“正如朕刚才所说,小满即是满,人生总有遗憾,虽说配不上,可矮子里面挑大个儿,他总是要选一个,也就这样吧。”


    苏公公干笑。


    赵敬渊:“所以,状元什么的,就留着让景辰的儿孙辈来吧。”


    苏公公内心:“好家伙,爱屋及乌还能这样的。”


    赵敬渊:“苏全,你叫人将景辰同另外两人的殿试文章传扬出去,再找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儒为景辰站台,陈宴安、陆淮之、萧衍宗几个老家伙都是护犊子的,别让他们太闲着,该出力的时候得出力。”


    苏公公哭笑不得,就听赵敬渊继续吩咐道:“另外,你替朕好好准备三日后的琼林宴,朕要叫他们知道,什么状元、榜眼的,朕在位期间,探花郎的风头就是要盖过状元郎,好叫后世人知道,在朕这里,探花才是最特殊!”


    苏公公无话可说,他只能暗地里竖起大拇指: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还是皇帝您最厉害。


    转念一想,他又觉或许景辰公子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毕竟能让皇帝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这天下第一宠臣非宋景辰莫属。


    不对,不止是皇帝处处为他着想,便是自己不也是处处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问题是除了当初那个玉佩,自个儿也没收他多少好处呀,咋就这般自发自觉地为他好呢?


    第310章


    原本以为人生中最为耀眼夺目的一刻, 风头却完全被身后的探花郎盖过,新科状元郎吴良羽强撑住笑脸催动□□马匹,只想快点结束这趟游街。


    至于探花郎景辰,他早已对周遭的吹捧习以为常, 景辰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捧上神坛、承载着他们幻想与渴求的象征, 并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与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需要吃喝拉撒的正常人。


    却不知,他过于淡定, 反倒被人解读为“一频一笑皆自然,美而不自知。”


    若要知道众人心中所想, 景辰恐怕要笑喷:“你们都知道,我自己会不知道?我就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打马游街结束后,接下来几日宋家自是设宴款待各方前来贺喜的宾朋,少不了景辰得出来应酬答谢。另杨睿、冯仑两人亦在此次殿试中考中进士, 郭午同韩骏则是考中三甲同进士, 几人少不得也要聚到一处庆祝一番。


    赴琼林宴的前一日, 宫里小太监奉命前来传旨,请景辰去宫里说话。


    景辰换了身衣裳跟着人进宫, 刚走到养和殿门口,苏公公便笑脸儿迎了上来, “公子可来了, 老奴在这儿侯您半天了,陛下等着您呢。”


    宋景辰顿步朝他拱手笑笑, “有劳苏公公在此久等,景辰的不是, 回头儿给您赔罪。”


    苏公公自然晓得景辰口中的“赔罪”是什么意思,笑呵呵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不需要景辰的银子,他只想要关键时候景辰能够保他一命,他是赵敬渊的功臣也是赵敬渊的一块心病,这块心病什么时候犯他自己也不清楚,但这一天总会到来,他知道赵敬渊太多秘密。


    任何一个帝王,皇帝做得久了,都会变得疑心重重,宁可错杀不愿意放过,赵鸿煊是如此,赵敬渊迟早也会如此。


    午后静谧,春日暖光透过窗棂照入宫殿,微尘在光束中欢快飞舞,硕大的铜雕鹤炉内檀烟袅袅,景辰放缓脚步,行至距离赵敬渊几步开外,正要躬身行礼,赵敬渊却先一步起身,大跨步走到景辰跟前,拉起他的胳膊往自己的罗汉榻上带:“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


    景辰同赵敬渊面对面坐下,苏公公自觉上前替俩人斟上茶水。


    赵敬渊笑问:“打马游街的感觉如何?”


    景辰摸了摸鼻尖,据实以告:“托皇上福,让臣出尽了风头。”


    赵敬渊哈哈大笑。


    景辰不爽:“陛下还笑,明明我已经官居二品,您还非逼我下场凑这个热闹,没苦硬吃,这些日子可是苦着我了。”


    “哦?让我瞧瞧。”赵敬渊上下打量景辰一番,揶揄笑道:“这么看来,好像是清瘦了一些。”


    宋景辰:“陛下知道就好,下不为例。”


    赵敬渊就乐。


    景辰正色道:“陛下这会儿叫我过来,可是为琼林宴授官之事?”


    赵敬渊点头:“不错,你那二品爱民使有名无实,不过是个美称,我想要你先从户部做起,待到时机成熟,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我共享江山。”


    景辰听他最后一句话,忙道:“别别别,敬渊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吃不得苦,受不了罪,你若让我天天早起上朝岂不是要了我的小命,这辈子我都不能快活了。”


    一着急,他直呼皇帝名字了。


    赵敬渊并不介意,反觉景辰这般称呼他,俩个人的关系又似从前一般亲近了,他哭笑不得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宋景辰:“陛下,我说得都是真心话。另外,爱民使这个官以前自然是有名无实,但现在不同,现在有陛下为我撑腰,二品的大官足够我在外面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了。”


    赵敬渊被景辰逗乐,想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还小,玩心正重,想要在外面耍几年也不是不可,不过亦不可太过懈怠,每旬至少要有五日到我近前来当差。”


    景辰闻言试探性伸出两个手指头,在赵敬渊面前晃了晃:“要不两日?”


    赵敬渊白他一眼。


    景辰摆摆手:“当我什么也没说。”


    赵敬渊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听人说新科状元今日给你甩脸子了?”


    “啊?哦,没有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给我甩脸,我甩他还差不多。”景辰不欲与那位新科状元多计较,读书人十年寒窗不易,好容易一朝荣耀却被自己抢了风头,有点情绪也是人之常情,他虽不喜,但也理解。


    毕竟,他自己毫不在意的东西恰是人家可望不可及,人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


    赵敬渊知景辰心善大度,没再多说,拉景辰起身:“走吧,陪我出去透透气。”


    “去御花园?”


    “不,去马场。苏全,将朕的弓箭带上,两副。”


    苏公公应喏,令宫人去取,他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往后面马场的方向走去。


    到马场后,赵敬渊冲景辰扬眉一笑,道:“把眼闭上。”


    宋景辰:“为何?”


    赵敬渊:“你照办就是。”


    宋景辰只好照办,嘴里道:“莫不是有什么惊喜?”


    “奖励你考中探花。”赵敬渊说罢,将拇指与食指放在唇间,一声长啸远远地传开,不多时,景辰便听到一阵急促地马蹄声由远及近——


    景辰不由睁开眼,目光所及,一匹赤色宝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焰亮得灼伤人眼。


    “烈焰……”


    景辰喃喃出声,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不及他多想,列焰已经飞奔到他的眼前:飘逸发亮的鬃毛、明亮炽热的眼睛,活脱脱就是烈焰回来了。


    “烈焰……”景辰不由伸手抚上烈焰的头,或许是马儿感受到他的善意非但没有躲开,反倒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景辰将头贴在了马儿的脖颈处。


    “骑上它试试?”赵敬渊道。


    景辰点点头,拽住缰绳,纵身一跃翻身上马,赵敬渊亦骑上自己的乌骓,扬鞭一挥率先冲了出去,景辰紧随其后,很快两匹马便并驾齐驱,带起一路烟尘……。


    直到金乌西坠,晚霞满天,宋景辰与赵敬渊才离开马场,赵敬渊留景辰用过晚膳,才让人将景辰连同那匹罕见的汗血宝马一同送出宫去。


    洗漱过后,赵敬渊正欲上榻休息,苏公公从外面进来,有些欲言又止。


    赵敬渊拧眉:“何事?”


    苏公公微一弯腰,“陛下,太后似是一日也容不下那野种了。”


    赵敬渊不置可否。


    苏公公斟酌道:“死了是麻烦,说不得他人会疑心陛下容不下先帝之子;这活着也是个麻烦,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赵敬渊叹了口气道:“傻人有傻福呀。”


    苏公公微微一证,明白了赵敬渊的意思,忙拱手道:“陛下说得极是,想必太后亦不会非要跟一个痴傻儿过不去。”


    “都退下吧。”


    “是。”


    苏公公以及众宫人无声退下,房间里只剩下赵敬渊一人。


    他登基已经两年有余,朝中基本安定下来,吴、宋、杨、韩四大家族的势力却亦日渐膨大。


    吴家掌控着清流一派,宋家掌管兵权,杨家同韩家掌管财权,且这四家之中除了杨家,均有姻亲关系,可谓是同气连枝。


    吴正还好,只一个独女,没什么争权夺利之心。


    宋家亦还好,景辰没什么权力欲,且谁背叛自己,景辰也不可能背叛自己,景辰无事,宋三郎便也安稳。


    韩家么?有姨母这层关系,再加上骏哥儿自幼都听从自己,问题也不大,


    唯有这杨家,该如何对待倒是要费些脑筋了。


    思虑一番,赵敬渊闭目,想到今日景辰皱着眉头说,“你若让我天天早起上朝岂不是要了我的小命,这辈子我都不能快活了。”不由哑然失笑。


    是啊,自打坐上这皇位之后,他便也很难像从前那般快活了,日日都在算计,时时都在提防,也唯有同景辰一处时能轻松自在些。


    景辰不想做官便不做官吧,一辈子轻松自在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个好事。


    赵敬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他一会儿梦到景辰一身紫袍,位列内阁首辅;一会儿又梦到景辰一身战袍浴血疆场;一会儿又梦到景辰同吴婉清赶着一群牛羊以及……孩子?


    孩子!!!


    一、二、三、四、五!


    我的老天爷,竟然有五、五个!


    “宋景辰、你快来抓我呀。”其中一个小男孩边跑边挑衅叫道。


    赵敬渊长出一口气,幸好不是喊“爹”,虽然小孩子没礼貌,总也比喊爹强。


    不及他出完这口气,却听旁边一道女声怒斥道:“小宝,不准你没大没小,要叫爹!”


    赵敬渊:“!!!”


    小男孩:“我才不要叫他爹,人家爹出门捡银子,我爹出门捡小孩,他喜欢给人当爹,我不喜欢给他当儿子。”


    那女声道:“不给你爹当儿子你给谁当儿子去?”


    小男孩:“我要回中原,我要给我赵伯伯当儿子去,赵伯伯最疼我,赵伯伯说要封我做宰相呢,赵伯伯说宰相是最大的官,除了赵伯伯最大,就数我最大。”


    “你快别臭屁了,你赵伯伯自己有儿子。”


    “哦,不就是太子殿下吗,太子殿也认我这个宰相的。”


    “你就吹吧。”


    “我没有吹牛,我这么聪明、可爱、又漂亮的小孩,当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呀,除了我爹眼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他这臭屁劲儿也不知道随了谁。”女声嘟囔道。


    “反正不可能是随了我,可能随他太爷?”


    ……


    赵敬渊在梦中醒来,不由揉了揉眉心,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景辰为何要跑到大凉州那荒凉之地?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