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小说, 鹿露没少看，情啊爱啊的，女生之间也没少叭叭。
但要问爱不爱某人, 她很难回答。
什么是爱情？是“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求求了，小学生都不信这个，还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啊，光念台词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鹿露知道自己喜欢林泮，看见他在?身边会开心, 吃他的时候很愉快，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是爱情吗？
她思考了很久, 才说：“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考虑和我结婚？”东方康的口气寻常得像在?聊买房, 为什么不考虑那边的地?段呢, 也不错啊，“我又不会管你。”
鹿露皱眉：“这会让我很为难。”
东方康饶有?兴趣道：“你想给喜欢的人?一个名分？那也简单, 我们可以离婚。”
鹿露不由龇牙，这叫什么，契约婚姻啊, 顿时有?豪门内味儿了。
不过，东方康的态度很随意, 看得出不是诚心要和她结婚，只?是心中有?事, 找她这个老古董聊聊天, 纾解烦闷。
她就直言不讳了：“不是。”
“嗯？”
“我不知道我对他有?多爱，但我爱他带给我的生活。”鹿露认真道, “和他在?一起，我过得很舒服, 我不想走出我的舒适区，你明白吗？”
她对林泮的爱有?多深，难说，迄今为止，辗转反侧有?过，纠结心疼也有?过，可没有?撕心裂肺，没有?魂牵梦萦，也没有?非他不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假如除夕夜他真的走了，她固然伤心难过，但肯定会找下一个。
拜托，乔纳森这样的超模美人?都倒贴，她还愁没男人?吗？
在?一起后，明知林泮一心想结婚，她也从来没有?承诺过婚姻。
因为她还不想结婚。
这样以自?己为先，没有?妥协过的感情，实在?不能违心拍胸脯说，对啊，我超爱。
但鹿露没有?动摇过自?己的选择。
她喜欢如今的生活。
男朋友就在?身边，美貌、贤惠、温存，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对其他男人?没有?想法，不觉得沉闷乏味，也不想猎艳，每天不是玩就是想着明天去?哪儿玩，最?头疼的是论文不会，考试挂科。
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和你结婚，就算你不在?乎，我自?己会纠结。”她说，“我会烦恼会不会伤害到你，伤害到他，我这样做真的对吗？我是不是学坏了……很烦。”
鹿露大摇其头，“太烦了，我才不要。”
天大地?大，自?己爽最?重要。
东方康微微颔首，由衷道：“真羡慕你。”
“你也可以啊。”她说，“别?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嘛。”
东方康笑着摇摇头：“总要有?个继承人?。”
“呃。”鹿露爱莫能助。
谁让他是个男人?呢。
“你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吗？”东方康大概不忿于?她的置身事外，提醒道，“虽然你还年轻，但胚胎培育越早越好，男性的黄金生育期也就几年。”
鹿露瞪眼?。
“你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当然没有?！”她大叫，“我才二十一岁！”
大学还没毕业的年纪，就要考虑生育？太可怕了。
“不能冷冻吗？你不要骗我，我一个大活人?都冻了，还不能冷冻个细胞？”
东方康忍俊不禁：“当然可以，只?是从优生优育的角度说，冷冻不是最?优选择。对普通家庭而言，冷冻需要提前筛选基因信息，价格昂贵，也不是一劳永逸，如果胚胎培育时出现?问题就功亏一篑。”
鹿露对普通人?的生活颇为好奇：“所以现?在?的人?都是直接生？啊不，受孕？”
“人?造子宫的费用可以走社保，胚胎筛选的费用也不高?，比冷冻细胞划算很多。”他道，“而男性的遗传信息在?二十岁左右最?好，早婚才成为趋势。”
鹿露终于?懂了，气得把薯条全塞嘴里。
“你吓我。”她觉得他在?报复。
“我是在?提醒你。”东方康唇角弯起弧度，话却很严肃，“小露，冷冻人?的案例还是太少，没人?能确定你的遗传信息是否会发生变化。何况这三百年间，人?类经历过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基因污染，你的基因能不能适应当代?还是未知数。”
鹿露顿住。
“早点生，如果有?问题，还能有?弥补的机会。”他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想养，可以给我。”
“噗——”她差点把薯条吐出来，“啥？”
东方康道：“你不想结婚，也不想现?在?就养孩子，对不对？”
“对，但……”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继续道：“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鹿露苦着脸。
她变成了什么玛丽苏体?质，怎么还有?大少爷追着和她生孩子。
“当代?人?的婚育已经和21世纪完全不同了，精子捐赠和卵子赠与都合法合规，它们只?是一组普通的细胞，和献血没有?本质区别?。”东方康道，“从受孕到分娩都在?医院完成，你我之间没有?直接关系，你明白吗？”
鹿露：“不明白……”
他思索道：“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你收养了一个孩子，我和你的关系，就好像你和孩子的生父母之间的关系。你我可以是朋友，可以是陌生人?，只?不过我们恰好都是孩子的抚养者。”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非得这样吗？”她抗议，“我们不能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么。”
“当然，我也只?是突发奇想。”东方康道，“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鹿露吐槽：“哪里不错了？”
“你有?一大笔财产，总要一个继承人?，你知道怎么培养她接手这么多的财富吗？”
鹿露哽住了，想争辩，又被他笑着阻止：“想说不需要她多么厉害，过得健康快乐就行？小露，就算是养一个普通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
“……”礼貌吗你。
“如果你有?合适的婚配对象，我不会自?讨没趣，但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小男朋友是保育院出身吧？”
鹿露维护林泮：“保育院怎么了？”
“我没有?褒贬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东方康道，“他没有?父亲，恐怕不知道怎么样做一个父亲。”
鹿露没法反驳。
林泮连怎么做孩子都不知道，父亲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书?本中的概念。
“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养育孩子，但他需要学习——噢，我忘记提醒你了。”东方康停住脚步，歉然道，“你不能只?有?一个孩子，多生几个，还有?，父亲不要是同一人?。”
鹿露：“……”
“基因遗传就像买彩票，比父母差的几率很大，小赢的概率也有?，赢大奖需要万中无一的运气。”他嘱咐，“独生子女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是好选择，太容易一赔到底，你也不想生出个纨绔子弟，把家产全部赔光吧。”
她面无表情：“实不相瞒，我没想过。”
“该想想了，没人?为你打算，你要多为自?己打算。”他毫不容情地?剖析她的处境，“多生几个不同的孩子，只?要有?一个争气，就能看顾兄弟姐妹。”
鹿露：“……”
“我尊重你的婚恋观，但你的生育观……”东方康望向她，深深道，“你要明白，你的孩子属于?24世纪。”
她愣住了。
阳光照在?明镜似的湖泊，微风起涟漪。
“是不是不太能接受我说的话？”他笑问。
她点点头，想说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脑子都成土豆泥了。
“没关系，你当我随便说说，也随便听听。”东方康道，“和我生一个女儿，我们共同抚养，平时由我照顾。我不敢说一定能把她培养成了不起的人?，至少能给她提供最?好的教?育，教?会她怎么处理自?己的财产，怎么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会有?祖父辈的疼爱，有?年纪相仿的表兄妹，有?一个大家庭支持依靠。”
鹿露沉默。
“她会继承你我在?宇宙医疗的股份，今后不管是进入公司，还是享受生活，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有?能力?照顾弟弟妹妹。”他看了她一眼?，“等到你知道怎么养育一个孩子，可以和你选择的男人?生第二个、第三个，你的财产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鹿露没忍住，问他：“父母不相爱，甚至是陌生人?，孩子能幸福吗？”
“孩子不一定非得是爱的结晶。”东方康道，“父母爱孩子更重要。”
她：“……”
“非要和爱情挂钩，才对孩子不公平。”他瞧瞧她，微哂，“这话可别?和小孩子说，现?在?很多孩子都是单亲。”
鹿露闭嘴了。
半晌，咕哝道：“反正我不能接受。”
“那就以后再说。”东方康和她聊了一堆有?的没的，心情似乎好转不少，“天快黑了，回去?吧。”
鹿露幽幽道：“你老实承认，是不是看我幸福你心里不平衡，找点事让我烦？”
“怎么会呢。”他诧异，“我真心为你打算。”
“信你有?鬼！”鹿露把奶茶杯丢进垃圾桶，“再见。”-
是夜，滚完床单。
鹿露贤者时间不想睡觉，和林泮聊了聊下午的谈话。
末了问：“你怎么想？”
林泮神?色迟疑，眼?底浮现?出罕见的迷惘。
父亲这个词汇对他太过陌生，就好像课本中的喜马拉雅山，知道它的巍峨，赞颂它的宏伟，却从未亲眼?目睹，心中只?有?遥远的崇敬。
鹿露一看就懂了：“你没想过。”
他歉疚地?点头。
“那你现?在?想想。”她催促。
林泮不知道该想什么，如实道：“东方先生说的有?道理，他会是个好父亲。”
“……没了？”
他想想，又道：“乔也会是个好父亲。”
“还有?吗？
林泮认真和她分析：“只?生一个风险太高?，如果TA不懂事，把您父母留下的财产挥霍一空怎么办？”
他知道，鹿露肯定不在?乎孩子是否成才，因为她的父母就没有?这样的要求，可她肯定在?乎父母留下的遗产，被孩子糟践挥霍一定会生气。
如此想来，还是多选优生最?稳妥。
“你不想吗？”鹿露枕着他，注视他的眼?睛，“为什么总说别?人?？”
“我不知道怎么养育孩子。”林泮蹙眉，“我不确定能做好。”
鹿露赶紧摸摸他的头：“没事，我也一样。”她决定不自?寻烦恼，“这事以后再说，我们都还小呢。”
人?生的道路还很长，等再长大一点，真正变成大人?了，再来考虑这种人?生大事吧。
海上假日
东方康被催婚, 心情肯定不好，为了不被他影响，鹿露果断决定跑路。
科莫湖待了十来天, 也玩腻了, 正好去欧洲的其他地方逛逛。
既然在意大?利，就先在这里玩玩，米兰已经没有意义，威尼斯空空如也，还好罗马和佛罗伦萨依旧□□, 仍是地球的热门旅游城市。
她定了罗马度假酒店，逛逛看看玩玩, 很快消磨了一星期。
王雪尔打电话给她, 说约了新纪元的老总, 问她愿不愿意去自家游艇作客，顺便和解。
鹿露当然同意, 火速给琳达打电话，让她过来谈判。
这就是高级打工人的无?可奈何?，纵然年薪千万, 该上班还是得上班。
她就没什么好愁的了，继续往北佛罗伦萨逛逛, 等王家的游艇停靠在热那?亚接上她就行。
热那?亚这个?地?名?以前?没听说过，没想到居然保存到现?在, 问了问恭子才晓得, 这是意大?利最大?的港口，在海运物流发展的今天, 依旧是地?中?海一大?商港，停满了各色轮船。
鹿露在这里登上王家的游艇墨竹号, 进入了夏天的度假胜地?——地?中?海。
以前?往欧洲旅游有申根签，几乎畅行无?阻，现?在就更简单了，地?中?海一带早就不设海关?，拿到通行证就能?在这片海域肆意来去。
鹿露一上船，就有管家和她说这两天的行程，热那?亚启程，到摩洛哥，然后巴塞罗那?，在直布罗陀海峡的酒店住一晚，接着沿着非洲大?陆绕绕，她想在非洲旅游可以把她放在那?里。
如果还想继续海上旅途，下一站就往雅典去。
鹿露已经很有钱了，可听完这行程，还是要暗暗骂一句“万恶的有钱人”。
当然，口头还是要礼貌点。
“我还没有确定之后的行程，到时候再?说吧。”
管家彬彬有礼：“好的，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鹿露谢过他，进到游艇内部。
她不是第一次登上墨竹号，去年在檀香山蹭过这艘船，今天就省略参观的环节，跑去和王小竹玩海钓。
甲板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林泮给她打伞，被王小竹看见，赶忙叫人搬过遮阳伞遮挡日头。
鹿露问：“这里能?钓到什么？”
“钓不到什么好东西，最多是金枪鱼吧。”王小竹甩杆，“我以前?在这里钓标本?。”
“标本?？”
“变异生物嘛。”她满不在乎地?说，“说不定会钓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长得奇怪又不稀有的就做成标本?，稀有的就寄给生物研究所。”
鹿露有点害怕：“被咬了会怎么样，变异吗？基因污染？”
王小竹：“……你想多了，黑洞污染改变基因序列，不是病毒。”
她放松了点：“这样啊。”
“要是变异病毒，人类早就灭绝了。”王小竹道，“基因变异厉害的生物无?法繁殖后代?，第一代?就会死去，保留下来的变异基因也有好有坏，有的更耐寒耐饿，会变成更适合养殖的品种?，有的相反，不耐光容易死，它们会自己前?往更深的海洋，和人类也没什么关?系，最多——不适合养殖，不能?吃了呗。”
“吓我一跳。”
“中?学的生物课……”王小竹后知后觉，“噢，差点忘了，没事了，我来教你。”
两人在甲板上消磨一下午。
鹿露听王小竹说了她最近的心事，自主创业惨遭滑铁卢，快破产了，如果破产就要进蜂云日化打工，给老妈使唤，她不太乐意，想找点投资。
“哎呀，太惨了。”鹿露爽快道，“但不要找我投资，我刚买房子，没钱。”
王小竹计划落空，十分?惋惜：“葡萄酒庄园也挺有趣的，你好好考虑啊。”
鹿露：“凯伦家不是做葡萄酒的，卖给他们嘛。”
“你说凯伦-贝恩？”王小竹摇摇头，“他们是做高端葡萄酒的，我想做的还是中?低档酒水，靠蜂云的销售网，根本?不愁卖。”
鹿露好奇：“那?你怎么破产的？”
“我把种?葡萄想的太简单了。”
鹿露狐疑：“……你不会自己去种?葡萄了吧？”
王小竹微笑：“我以为很简单来着。”
“谢谢你让我知道没事不要自己去种?地?。”鹿露礼貌道，“我本?来还想买个?农场玩玩，现?在还是算了。”
王小竹叹气：“种?田多有意思。”
“在家种?菜呗。”鹿露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在院子里开辟个?菜田，我要请个?懂的园艺师帮我弄。”
让园艺师做好一切，她就等果实成熟的时候拿上剪刀和菜篮，在院子里咔咔一顿收获。
想想都很哇塞。
王小竹道：“自己种?才有收获感。欸，不如我们一做个?种?田游戏吧。”
鹿露：“？？？”
“我不想卖庄园，那?里一草一木都是我设计搭的，就算不能?卖，以后自产自销也不错，还能?送人呢。”王小竹和她算账，“积压的库存亏本?处理，我能?挤出两三百万，你再?投点，我们一起玩玩。”
鹿露：“没钱。”
“你把那?块地?出手不就有钱了？不多，一百万。”王小竹怂恿她，“以后你家的葡萄酒我包了。”
鹿露考虑两秒钟：“价钱卖得好我就投。”
“成交。”
晚上，琳达和劳总一前?一后坐水上飞机赶到。
五个?人在王家的宴厅里吃大?餐。
王雪尔的私人厨师是国宴大?厨的弟子，水平一流，蟹钳肉炸得酥酥脆脆，佛跳墙入口即化，鲜掉眉毛，清蒸乳鸽细嫩紧致，龙井虾仁清香鲜甜。
美味啊美味！
鹿露专心致志地?吃，琳达和劳总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劳总和蜂云日化有合作，免不了给女王蜂面子，但软中?带硬，说新纪元创立的不易，租约当初签订的是一百年，现?在忽然说无?效，他们是善意第三人，不能?要求重?新签约。银行应该和原本?公司打官司，反正他们就继续付原来的租金，租期也还有六七十年。
琳达则表示，他们租的地?块只是一整片土地?的一小部分?，旁边还有些零散的面积，鹿小姐还没有想好做什么。说不定可以搭几个?污染处理工作室呢。
劳总蓦然色变。
新纪元是植物高科技公司，看中?这块地?的一大?原因，就是原本?种?过农作物，污染处理得差不多了，非常安全，能?保证原料的安全性。
但要是鹿露在旁边搞点事情，专门?做污染处理，难免影响到周边土地?，间?接影响质量。
不巧，新纪元的一大?客户就是蜂云日化。
众所周知，蜂云对原材料的安全标准是业内最高。
劳总半真半假地?发怒，指责鹿露：“损人不利己的事，有意义吗？”
鹿露看看她，呲牙微笑。
“劳总，您先别激动，我想杨董不是这个?意思。”王小竹打圆场，执起酒杯倒酒，缓和气氛，“她是在提醒您呢，地?放着也是放着，总要租出去，人家是做什么的，鹿露又怎么知道，您也管不到邻居头上啊。”
她推推眼镜，笑道，“我看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新纪元拿下这块地?，该扩建扩建，该治理治理，多好。”
劳总听出关?键，扫了眼鹿露：“鹿小姐有意把地?块出手？”
“为啥不呢？”鹿露喝完一盅佛跳墙，浑身热乎乎的，“买地?是为了赚钱，卖了赚钱当然可以卖。”
劳总轻轻颔首，神色缓和许多。
真要打官司，大?家都讨不到好处，要是能?直接买下这块地?，新纪元才算高枕无?忧。
但买与卖也有讲究，新纪元公司在那?里，买方更急切，就怕鹿露看准这点狮子大?开口。
“按照当地?土地?的均价——”
“我想那?不是一块普通的土地?。”琳达打断对方，侃侃而谈。她不提新纪元，只说污染得治理多么好，土壤多么肥沃，指标全是一流，是当地?最好的区域。
劳总开始挑刺，交通不便，周围还有污染区，等等等等。
两人一路拼刺到甜点时间?也没有达成共识。
但不要紧，你想卖我想买，后面还可以慢慢谈-
劳总和琳达在墨竹号停留一夜，第二天就各自飞走，准备拖团队大?战。
鹿露已经全权委托给紫荆花，半点不操心，跟着游艇的路线，登陆摩纳哥游玩。
尼斯在办铁人锦标赛，同时还有一个?游艇展。
鹿露看到东方康的朋友圈说会去尼斯，果断选择去看游艇！
随着人类消费水平升级，游艇作为以前?富豪的大?玩具，变成了现?在的小玩具，更普遍了。据恭子说，但凡要在地?球度假的有钱人，都会买一艘游艇在地?中?海无?限畅行，方便又有格调。
不用担心保养问题，科技进步了，保养成本?大?幅下降，能?源也是，亿万富豪们咬咬牙都能?负担得起。
“所以，多少钱？”鹿露的关?注点粗暴简单。
她只是随便逛逛，恭子也就没有找经纪人，自己拿了手册给她看。
真的便宜了很多。
普通的游艇只需要七八百万，豪华一点的三五千万，很少有超过一亿的，除非打算量身定制一艘超级战舰。
“也不便宜啊。”鹿露一边吐槽，一边抬起遮阳帽，眺望码头的各色游艇。
呃，从尺寸上来说，比21世纪的游艇大?了好多，人类的科技树攀升得相当快，小尺寸的看起来也有七八十米。
甲板都够跑一次五十米短跑了。
“要这个?干什么啊。”鹿露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随便上了一艘参观。
转悠十五分?钟，下船换一艘。
这次待了三十分?钟。
累了，在码头的咖啡馆吃阿芙佳朵和薯条。
恭子帮她总结：“低端线的游艇就好像公寓，主要看大?小和布局，能?改的非常少，中?端的是大?平层，可以全屋定制，按照您喜欢的样子设计，高端的是别墅，从动力系统到私人影院的型号都能?满足独家需求。”
鹿露吃了勺冰激凌，热量让大?脑转动：“让我猜猜，刚才看的是大?平层吧？”
“是的。”恭子微笑，眼线晕染得刚刚好，“高端游艇从不参与游艇展。”
看豪宅要找顶尖的房屋经纪预约，高端的游艇也是同样的道理，五千万以上的不对外公开，找对门?路才能?看。
“买房要五千万我也认了，游艇……我都不觉得有必要买。”
鹿露这么吐槽的时候，全然没料到仅仅三个?月后，自己就买了一艘新游艇。
人生逆旅
鹿露对出?海兴致一般, 偶尔在海上看看风景晒晒太阳挺好的，待久了肯定无聊。她逛看游艇，主要是大家都有, 也?就随大流瞅两眼?, 想从她的口袋里掏钱，难度大着呢。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六月初，人还在欧洲，她接到了夏洛蒂的电话。
叫夏洛蒂的人很多, 同?学里有一个夏罗蒂，邻居有一个夏罗迪, 鹿露差点没记清这是哪个, 但前缀是“职业调查人”的只有一位, 就是受她委托，调查父母墓地下落的雾都市人。
她发来一份报告, 说有了进展，请她过目。
老实说，鹿露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她算是明?白了，有点期待, 但更多的是害怕，甚至不想?看, 想?装死, 付掉尾款宣布结束算了。
与其知道结果，不如不知道, 心里还能有千百种假设。
现实太残酷，她不敢想?象如果结果不好, 自己该怎么办。
林泮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鹿露回神，望着他摇摇头：“让我自己待会儿。”
林泮担忧地看她一眼?，思忖片刻，虽然退出?卧房，却在起居室坐下了。
卧室的门开着，鹿露坐在露台的躺椅上，扭头就能看见他，这多少让她心中温暖了些?。
但……想?打开文件，还是踟蹰，没有勇气?直面答案。
这一刻，她难免埋怨起了夏洛蒂，工作?能力?怎么这么强，不能拖上几年等她急了再出?结果么。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忽然就有了进展，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不讲理地腹诽许久，鹿露鼓起勇气?，准备点开文件，指尖快戳到光屏时又像被蛇咬了似的，飞快缩了回来。
不行！
不管做多久的心理准备，还是不敢看啊！！！
最好的结果就是已经找到墓地，然后呢？她去给爸爸妈妈扫墓？？
鹿露受不了这个。
她知道父母都不在了，从睁开眼?得知是2333年就知道肯定不在了，但知道和直面不是一回事。
三百年太长，她把自己当成?穿越，老觉得父母还在21世纪活得好好的呢。
看到他们的墓碑，直面他们已经死去的结局，她受不了。
不看了不看了，付尾款算了。
鹿露把头埋进沙子，准备给夏洛蒂回一条信息。
万万没想?到，夏洛蒂又一次“不懂事”了，居然发了条消息过来。
【鹿小姐，文件最后是海葬文件的留档，包括火化证明?，亲属身份证复印件，您可以先确认下是否吻合】
鹿露一脸惊恐：眼?睛不要看啊！
她想?闭眼?，却僵着脸孔，眨眼?都忘记。
视线牢牢锁定几个关键词，信息通过神经元瞬间到达大脑，刻入心扉。
夏洛蒂尽职尽责：【这家海葬公司以前有祭奠网站，但已经下线很久，数据停留在2090年，非常遗憾】
鹿露的鼻尖骤然一酸，视野瞬时模糊。
手脚很凉，也?不知道是怎么点开的文件，大脑一边是浆糊，一边理智地分析，已经被剧透大结局就没什么纠结的了，现在弄清原委最重要。
文件不长，大致是夏洛蒂的调查流程。
她先找人咨询了以前的殡葬制度，人类从卫星城建立后，尸骨都是火化送回地球，统一埋入公园，并种上植物，属于绿色葬礼。鹿露的父母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算活一百多岁也?是21世纪的人，依旧是火葬。
夏洛蒂调查了21世纪中国殡葬制度，按照户籍，从国家缩小到省份。
这只?能在国家历史?文档资料库中查阅，她打了几次申请才通过，花了一星期检索资料，这才在户籍档案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鹿合的户口注销于2068年，林娜2071年。
鹿露看到这里，绷不住泪腺，眼?泪哗哗往下掉。
她随手扯过纸巾，胡乱擦着往下看。
中国人重视叶落归根，在人类举国迁往卫星城时，关于墓地爆发过不少议论，国家专门发布了相关法?案。夏洛蒂找到当初的文件，大致是关于公墓制度的改革，已经买下的墓地，免除续租费用，今后不用再缴费，所有墓地信息录入国家虚拟墓地，今后统一网络祭扫。
夏洛蒂在虚拟墓地的数据库中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吻合的信息。
这代表夫妻二人最终没有埋在某个墓地，而是选择了其他方式。
她只?好去户籍所在地的其他殡葬公司，从一大堆过期的数据中找到了一个过期的海葬祭奠网站。
数据过期，没有续费，无法?查看里面的内容。
但夏洛蒂是一个优秀的调查员，她没有放弃希望，找到了这家公司法?人的后代。
运气?很不错，虽然公司破产没有给网站续费，可创始人保留了所有数据。
“我祖父总是说，人这一辈子总是在寻找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寻根。万一哪一天，有人想?寻找祖先的痕迹呢。”后代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了，她继承了祖父母的遗产，虽然不理解老人的固执，出?于对他们的思念，把那些?数据硬盘都留在了地下室。
夏洛蒂雇了一群人帮她清理，并找专业人士修复硬盘，这才在检索AI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海葬同?意文件。
当初签的是纸质版，但处理人拍照上传到了公司的数据库。
鹿露看到的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文件。
《海葬知情同?意书》
内容很多，好几页，无非是海葬流程、法?律法?规、知情承诺之类的内容。
一共两份文档。
一份由亲属签订，一份是本人签订。
签字的是林娜，她的妈妈。
她决定和丈夫一起海葬。
留档的身份证复印件非常陌生，亲属关系写的是侄子，应该是表姐的孩子，鹿露只?知道他小名叫包包，没想?到大名这么老土，居然叫子轩。
这种陌生的距离感让她十?分难受，又稀里哗啦地掉了会儿眼?泪。
鼻涕也?开始流下来了。
她吸吸鼻子，拿纸巾擦过脸，等视线不再朦胧，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照片。
是妈妈的字啊。
她一遍又一遍看着她写的信，早就对她的字迹烂熟于心。
是妈妈自己签的名。
她选择死后，和丈夫的骨灰一起撒入大海。
好时髦。
鹿露知道，妈妈一直是时髦的人，比她还早喝星巴克，奶茶出?新品马上会点两杯，一杯给她，一杯自己，很早就开始刷短视频，还知道小红书，甚至还听?有声小说。
有一回鹿露听?见奇怪的描述，偷偷瞄了眼?，还是纯爱文！
她会选择海葬，真的一点不奇怪。
妈妈喜欢坐邮轮出?去旅游，船上有吃有喝，上岸逛免税店，上船看表演睡觉，不累人，价格也?不贵。
鹿露中考完，全家就去坐过一次邮轮。
妈妈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看风景，听?小说，爸爸在玩什么寻宝游戏，最后拿了个冰箱贴回家。
她自觉大了，想?买点化妆品，磨着老妈买口红，老妈无情拒绝，只?肯给她买护肤品。
吃饭时，三人挑了靠窗的座位，看蔚蓝的海面被太阳照得金光闪闪，一片辽阔。
“露露，明?年冬天我们去海南玩好伐？”妈妈喝着咖啡，给她画大饼，“你想?不想?去海边？”
鹿露喜滋滋地说：“想?去！”
“期末考前一百名。”爸爸趁机提要求。
她觉得可以：“噢。”
“考得好，妈妈给你买个MCM的书包，你不是一直想?要？”妈妈是最普通的妈妈，少不了耳提面命，“高中比初中难多了，不能放松，好好用心。”
她扁扁嘴巴，觉得出?来玩又提考试好烦啊，好不容易才中考完。
于是哼哧哼哧地吸可乐，不理爹妈。
不知道是不是臭了脸，妈妈心疼，在免税店买了个手表给她戴。
鹿露马上开心，戴上就发朋友圈嘚瑟。
一切历历在目。
一切都清晰如昨日。
她捂住眼?睛，满脸热泪。
上苍对她很好很好，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给了她数之不尽的财富，给了她贴心完美的男友。
上苍又对她好残忍，那么多的爱和呵护，被永远留在了时光长河，再也?不能看见爸爸妈妈。
生命怎么能这样伟大，又这样渺小？
“露……”林泮立在门口，欲言又止。
他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也?不知道父母对孩子能呵护到什么程度，想?宽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刻，他羞愧于自己的苍白，默默停住脚步，藏进了门后的阴霾。
鹿露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喊他：“给我拿个冰袋！我的眼?睛肿了！”
林泮如梦初醒，连忙从化妆间的冰箱里拿出?冰好的眼?膜，揭开给她敷在眼?皮上。冰冰凉凉的凝胶伴随着消肿的草药气?息，瞬间缓解了爆哭后的红肿。
鹿露抽出?一叠柔纸巾，擤鼻涕，瓮声瓮气?道：“我没事，吓到你了吗？”
他摇摇头。
“我想?回国一趟。”她哑着嗓子，“你帮我飞机，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出?海的……”
说到这里，鹿露稍稍犹豫了下，还是道，“让恭子帮我留意一下游艇吧。”她对游艇不太感冒，总觉得华而不实用不太着，还不如私人飞机算是半个刚需呢。
可是，爸爸妈妈在海底。
想?他们的时候，能靠近一点点也?好。
让他们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健康快乐，活得滋润极了。
“不用太大，我不喜欢派对，但要好一点，安全一点儿，性能全一点儿。”她越说越想?要了，干脆道，“算了，我自己和她说。”
鹿露揭下眼?膜，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眼?睛和鼻子还是红彤彤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喝了杯咖啡才请恭子过来。
“我想?订一条游艇，不用太大，我不会住很久，安全和性能最重要，但要能定制家具，我不喜欢别人的风格。”鹿露估计预算，“两三千万能搞定吗？”
超过三千万她接受不了，还不如每年清明?冬至租船出?海呢。
恭子细细思索片刻，颔首道：“应该没问题，大部分豪华游艇的超额预算在于主人的个性定制，没有特殊要求的话，应该可以拿下一艘全新的中型游艇，七八十?米左右。”
当代游艇的尺寸标准十?分简单：超过一百米，大游艇，七八十?米，中大型，五十?米以下，小型游艇。
代入一下房子，差不多就是三五百平的大平层。
坐这个到海上祭奠父母，他们泉下有知，应该能放心了。
生而为人
六月初, 鹿露回到上海。
先在?TOT公寓住两天调整时差，上海作?为大港口，当然也有出海服务, 前往日韩的线路十分成?熟, 普通如旅游团，精品如定制团，应有尽有。
林泮联系银行的礼宾顾问?戴维，让他帮忙定了一艘私人游艇，和?私人飞机一样?, 这?些游艇属于?度假公司，设备型号与富豪们的一般无二, 但可以按月租借。
有点小钱的普通人家就爱租游艇, 舒服方便还能装X。
鹿露定了条去日韩的线路, 这?也是中考结束后全家旅行的路线。
游艇提前两天停到港口，恭子上船检查, 和?团队熟悉，和?CC一起?里外布置妥当，再算好适合出海的日期。
鹿露选了最?近的日子, 当天八点起?床，十点到港口, 登船出海。
天气很好，紫色的天空和?蔚蓝的海水融为一体, 货船连绵成?一片片岛屿, 是人类科技的奇迹。
她简单参观一圈游艇的内部，和?之前看的游艇展大差不差, 可参观和?切实住几天感受不同，鹿露也准备好好感受一下居住在?游艇的感觉, 要是不能习惯甚至晕船，就只能放弃几千万的花销了。
好在?游艇很大，林泮定的就是和?她要的中型游艇，几乎感受不到摇晃。
“其?实您不用担心晕船的问?题，游艇的主体区都有平衡仪，遇到风浪开启，和?在?陆地一样?平稳。”船长耐心介绍游艇的设备，“船上有独立的海水净化装置，就算短期无法靠岸也没有用水安全问?题，各个?区域都有生存太空舱，能保证三个?月的休眠，还有全球最?好的定位北斗M，这?是军用级别的定位仪，已经被证明海上救援也十分可靠。”
鹿露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致熟悉后就找了个?露台趴着?。
她心情不好，林泮和?恭子都看得出来。
恭子识趣地离开，继续工作?了。CC留在?卫星城对接新房子的检验装修，她第一次做这?个?，得多把控方向，省得出岔子，又让秘书安霓和?度假公司安排好岸上的旅游节目，别让鹿小姐上岸不知道玩什么。
安霓也做过总裁秘书，知道有钱人的兴致一会?儿一会?儿的，别抱侥幸心态，和?吧台要了杯咖啡，躲到甲板的躺椅上看海干活。
只有林泮留下了。
鹿露趴的沙发床又大又宽阔，正对着?外面的海域，阳光很好，风是咸咸的，远处的城市正在?徐徐后退。
他坐到她身边，微微迟疑地覆住她的手背。
鹿露握住了他的手。
“要不要喝点冰可乐？”他问?。
她点点头。
林泮拿来玻璃杯，给?她做了一杯气泡十足的冰可乐，加满冰块，然后把平板打开，翻出她喜欢的漫画，拆开两袋薯片和?坚果?，又剥出一盘荔枝，做成?拼盘放到她手边。
鹿露笑了：“干嘛呀？”
她知道林泮担心她，可她不是难过，只是不开心而已。
难过到流泪的时刻已经过去，就好像一场海啸，来势汹汹，一片狼藉，可退得也很快，不会?长留。漫长的人生中，无法回避的是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总会?在?某一刻降临，心扉潮湿。
鹿露在?努力消化这?种情绪。
“我没事。”她说，“让我待会?儿吧。”
林泮起?身，按照往常的习惯听从她的要求，可走到门口，身体却情不自禁地停下来，默默返回到她身边坐下。
就算不能安慰她，至少他可以陪着?她。
鹿露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把薯片一块块捏成?细屑，用手指头捻起?，放到嘴巴里舔了舔。
外面已经彻底被海水包围，城市消失了，天地一片蔚蓝，游艇这?样?孤独地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浪，白色的浪花像一条条蕾丝花边，卷起?又铺平。
寂静中，鹿露忽然说：“我外公和?爷爷奶奶都不是海葬。”
林泮听出她话中有特别的情绪，斟酌地应：“那是什么？”
“就是火葬啊，火化以后骨灰盒葬在?墓地里。”鹿露比划，“上面一个?墓碑，下面一个?空格子，买一个?位置就是一个?格子，合葬就有两个?，我爷爷下葬的时候奶奶还活着?，她的名字就是红色的。”
“嗯。”他安静地倾听。
她又道：“我妈说现在?的墓地比房子还贵，还不如在?墓地旁边的小区买套小面积的房子，以后放他们的骨灰盒，比这?宽敞多了。我爸爸说她挺有想法，被我妈骂了顿，说墓地20年，房子70年呢，墓地旁边的小区房价又低，划算多了。”
林泮不懂这?个?，现在?早就没有墓地使用权之类的说法了，都回归地球或是撒入太空。
“我知道他们当时是开玩笑。”鹿露咬住嘴唇，“可你看，那时我妈根本没有海葬的想法，她还是在?想墓地。”
林泮怔了怔，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会?不会?是因为我？”鹿露问?他，眼底浮现出湿润的光，“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醒，租了墓地没有人续费，我妈担心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会?埋到哪里去，所以才海葬的？”
刚得知父母海葬时，她只觉得时髦，不愧是我的好老妈，但辗转一夜，心底却冒出了一些可怕的想法。
都说叶落归根，父母真的是想法先进，而不是万不得已吗？妈妈是不是这?样?想的：万一哪天露露醒了要找我们，多折腾，不如海葬，她想我们了就去看看大海，省事儿，别给?孩子添麻烦，也省得以后没人续费，还得再挪地儿。
她甚至怀疑母亲的信里提过，却不敢看。
女儿做成?这?样?，实在?太没用了。
她没有给?父母带去过荣耀，也没有让他们安享晚年，反而因为生病拖累了家里，治病花了很多钱，父母操了好多心，最?后连安顿他们的身后事都办不到。
“假如没有我……”她哽咽，“他们可以过得更好。”
她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孩子啊。
21世?纪享用了父母最?多的疼爱，24世?纪享受父母遗留的财富，有很多很多的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她更幸福呢。
鹿露凭什么有这?样?的运气，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娇气、智商一般、脾气大、不够坚强，也胆小怕事、爱慕虚荣、喜欢偷懒，对国家和?社?会?都没有什么贡献。
林泮抽出纸巾，帮她擦掉眼角的泪。
“您太苛责自己了。”他说，“如果?你的出生没有让父母觉得幸福，他们怎么会?这?么爱您呢？”
鹿露愣住，下意识想说因为父母就是爱孩子，可理智刹住了车。
不爱孩子的父母有很多。
痛恨父母的孩子，也有很多。
他说得居然很有道理。
虽然爸爸妈妈总是气咻咻地喊她“你个?小祖宗”，但她抱住妈妈的时候，妈妈总是在?笑的，她和?爸爸撒娇的时候，爸爸也从来板不起?脸孔。
她令父母感到幸福吗？
就算什么都很普通，缺点也有一大堆，没有令父母骄傲的本事，也一样?让他们高兴吗？
鹿露希望是这?样?，又没有信心。
“真的吗？”她忐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他没有在?正常家庭待过，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这?个?想法会?不会?只是他对美好家庭的幻想，其?实当不得真？
但林泮说：“您让我觉得幸福。”
鹿露倏地睁大眼睛，有点哭笑不得：“这?不是一回事吧。”
说是这?么说，心底却很温暖，忍不住抚摸几下他的脸孔，他温顺地贴住她的手心，传递自己的温度。她被他的动作?抚慰，心情好转不少，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林泮的唇角泛出浅浅的弧度，轻声道：“可能您觉得我的话没有说服力，但柏纳德从来没有把阿澈看成?负担。”
鹿露问?：“一次都没有吗？假如没有生这?个?孩子就好了之类的。”
“一次都没有。”林泮肯定道，“他对阿澈一直很愧疚，和?他说都是因为自己自私，非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好身体，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鹿露怔忪。
“老吴也是，柏纳德做过基因筛查，他没有。”同事们熟悉以后也时常聊天，大家都有说起?往事，老吴有一技之长，虽然学历不算好看，但能赚钱，婚恋行情还算不错，早早结婚生孩子。夫妻俩没有太多积蓄做最?全的筛查，只做了最?基础的几项，结果?不幸中招，孩子患有罕见病，五六岁就把医院当家。
夫妻俩疲于?奔命，债台高筑，妻子最?后无法忍受，“对不起?，我懦弱地逃跑了，原谅我”，她留下这?张字条就离开了。
随后找了第二任丈夫生了健康的孩子，不过，每个?月还是会?打钱过来。
“老吴说不怪她，他们当时每个?月赚的钱还债都不够，她压力太大了。”林泮复述，又道，“您看，如果?真的很不幸福，他们是会?离开的。”
鹿露道：“留下也可能是因为责任。”
“责任在?您沉睡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完成?了。”林泮是局外人，看得很明白，“他们做了能做的一切，把未来交给?时间?，作?为父母，我想这?已经足够称职——但这?并不是结束。”
漫长的余生，鹿合和?林娜依旧在?努力。
他们给?女儿写信，为她储蓄，购买保险，用尽一生的智慧为她铺平道路。
一点点的爱支撑不了这?么艰难的岁月，很爱很爱才可以，很幸福很幸福才能坚持。
鹿露的心脏被攥成?一团，视野又霎时朦胧，鼻腔酸得塞满柠檬。
“呜……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她绷不住，泪水停不下来，连忙抽纸擦拭，“我眼睛要哭瞎了。”
林泮被她吓到，连忙去拿冰袋：“抱歉，我、我说错话了……”
他十分懊恼，明明想安慰她，却弄巧成?拙，“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
“噗——”鹿露喷笑，差点出现鼻涕泡，赶紧拿纸巾捂住，“我骗你的，我好多了。”
她现在?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二十年人生中，曾经为父母带去过很多的幸福和?快乐，不然，父母怎么不再生一个?妹妹，或者干脆享受人生呢。
肯定是因为鹿露曾经带去过很棒的东西，他们才会?一直想念她、记挂她。
好幸福啊。
幸福得又想要哭了呢。
一封回信
海上的夜晚静谧而诡谲。
月球反射出紫阳星的光, 不同以往的洁白，有些淡淡的蓝，海波起伏, 也染上了月白色, 看起来就更寂静神秘了。
鹿露洗过澡，和林泮待在客厅里折纸元宝。
她以前不会折这个，想临时买，却被告知只?有网购，赛博上香祭奠的今天?, 这东西属于非遗，提前预定?才有,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自己折。
非遗项目当然有不少教学视频, 鹿露苦逼地学了半天?教程，才终于折出小半袋元宝。
“这不够吧。”她犯愁, “总不能光送钱。”
网上的非遗祭奠套餐包括元宝、纸人、纸别墅、纸空间站等一系列纸质工艺品，她只?会折元宝，其他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学会。
可光送钱怎么行呢。
“千纸鹤怎么样？”恭子小姐建议, “也是?常见的祈福用品。”
鹿露从来没听过谁家烧千纸鹤的，委婉地拒绝了：“要实用的东西, 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除了纸钱，祭品也很重?要, 她在网上挑了一些传统样式的糕点?, 让厨房的糕点?师帮忙做，还有鸡鸭鱼肉的菜品, 该有都得有。
“我马上去问问。”恭子识趣地离开。
鹿露继续愁眉苦脸：“你说要不要糊个潜水艇？有教程吗？”
“我来做吧。”鹿露买的手工大礼包，林泮研究了会儿认为不难, 保育院经常会做这种手工，清明做白色纸花，端午做塑料粽子，圣诞节做姜饼人，听说会拿去卖掉，挣点?手工费。
他手工技能还不错，找个简单的教程应该能完成。
鹿露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不和他争：“那我做什么？剪两件衣服？”
那是?迷你的还是?等人高的啊，立体的还是?平裁？
但?林泮看了她会儿，有点?纳闷地问：“您不写信吗？”
“信？”鹿露蹦起来，醍醐灌顶，“对啊，我还能写信！”
她从苏醒就开始看父母的信，抠抠搜搜地拆，贪婪地一遍遍重?看，内容都烂熟于心，妈妈写的菜谱都快会背了。但?或许是?潜意?识知道他们已不在人世，她从未想过回信。
唯一“回复”的，可能只?有烧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应该写信的。
妈妈写了这么多信，肯定?期待她的回信。
“我现?在就去。”她麻溜地站起来，钻进游艇的书房。
装潢没啥好说的，中规中矩的实木风格，摆着几件她的私人用品，外?出度假，林泮也没有忘记她的小论文，把?学习用品都带齐了，这会儿倒是?方便她找东西。
翻出万宝龙的鲁迅联名钢笔，找到?奢侈品牌出的售价800的笔记本簿子，沿着裁线扯下一张，铺平在书桌的书写垫上。
拧开墨水瓶，蘸取香喷喷的定?制色墨水。
鹿露开始咬笔杆-
给爸爸妈妈：
对不起老爸老妈，现?在才给你们回信，不过既然写了就不要骂我了……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你们不满意?可以给我托梦。
今年是?2334年，离2020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我的病已经看好了，离我醒过来已经一年多，一次都没有犯过，现?在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们放心吧。
这一年我过得很刺激，你们肯定?想不到?之前给我存的钱现?在变成了多少，200多亿！和欧元差不多的购买力，好多好多好多的钱啊，我都不会花了。
不要担心我乱花钱，都买房子了，现?在有三套，一套学区房，一套在上海，还有一套大房子，加起来差不多一个亿，大部?分钱还是?存在银行里让他们帮我管，每年拿股份的分红就有几千万，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这一年我胖了十几斤，比猪还能吃。
半年去体检一次，医生说我很健康，没什么问题，我也没有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有。老爸以前老催我锻炼，我有好好照做，加了学校的网球社，没事就打网球，家里有泳池，每个礼拜都会游。
生活方面?也不用担心，家里有厨师专门做饭，老妈不用担心我被自己毒死，专门有人打扫，我还雇了个管家，对了对了，我养了一只?小金毛，叫泡芙，好粘人，给你们寄一张合照-
鹿露写到?这里，忙不迭打开手环，连好打印机，把?自己最近的一些照片打印出来，准备和信一块儿捎给爹妈。
里头包括她和乔纳森、林泮等人的合照，那就少不了多解释两句啦-
（信接上文）
照片有好几张，和狗的是?在学区房拍的，漂亮吧，离我的大学只?有五六分钟的车程。很多人的那张是?社团的合照，我站在中间靠左边的位置，中间的大叔是?网球运动员，大满贯的那种，他现?在教我打网球，还夸我有天?赋！
我旁边的金毛男的是?埃伯特，一个王子……妈，是?真的王子，我见过他们全家，不止他们，别的国家也有，结婚的对象都挺好看，什么王子公主都一般般。
那张和新娘新郎官合照的是?东方乐和她丈夫，东方家你们可能不知道，是?原来那个医疗公司的大股东。他们家也超级有钱，我觉得和以前什么洛克菲勒、摩根差不多，很厉害就对了，他们一共姐妹三个人，和我都挺熟。
我知道你们肯定?要问和我一起拍照的大美?人是?谁，在这里我必须声明一下，老爸老妈，你们的女儿20岁了，写信的时候21岁了，也上大学，下半年就大二了！！
那是?我前男友，叫乔屿森……一个超级无敌漂亮的超模，真人比照片还漂亮，情商很高，对我也很好，我们分手不是?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甩了他……他太不顾家了……
反正就是?这样，你们不要问了！
另外?一张和狗和一个男孩子在家里沙发拍的照片，那个男孩子是?我现?任男朋友，叫林泮，以前是?公务员。我刚刚醒的时候，他就过来帮我熟悉社会，人很好，也很聪明能干，现?在一直照顾我，我很喜欢他，他还会帮我复习功课，教我写作业-
在24世纪生活了一年多，鹿露已经逐渐改变，有一半是?24世纪的女孩儿了。但?面?对父母的时候，她的心理又?退回到?21世纪的高中生，理智再信誓旦旦，提起恋情还是?莫名心虚，飞快跳过了两任男朋友的问题。
问就是?人很好，不妨碍学习！
再聊聊别的吧-
（信接上文）
我读的是?现?在的名牌大学，学校很好，教授都很厉害，作业也多。我选了历史专业，文科的课还行，就是?背的东西很多还要写论文，数学特别特别难，我为了高数不挂科复习了很久，幸亏明年就没有高数课了。
听说大二的课程安排比大一有趣很多，去年我就一直在学校里上课、上课、写作业、写作业，没劲的要死。下半年说有专业课，因为是?历史专业，所以会到?地球实地学习。
啊，我忘记和你们说了，我们现?在不住在地球了，住在天?空城，就像《流浪地球》的空间站一样，大部?分人都搬到?天?上住了，地球主要搞农业和旅游。
据说是?因为一百多年前地球跃迁导致的黑洞污染，土地不能居住，治理很久才恢复，那段时间到?地球都要穿防护服，和末日?电影一样离谱。不过现?在好像恢复很多，我到?地球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就是?每次看太阳都怪怪的。
现?在的太阳已经不是?原来的了，叫紫阳星，和以前的太阳很像，就是?因为什么气体的缘故，在地球上看是?紫色的，我给你们带几张网上的照片，你们也看看-
鹿露写到?这里，忍不住揉揉手腕。
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口气写这么多字，怪累的，休息一下，翻两张好看的照片打印出来，明天?也塞进信封。
外?面?留意?的林泮看到?她停笔，及时敲门，送进来几样宵夜。
鹿露吃两口意?大利面?，喝杯树莓牛奶，含混地问：“糊好了吗？”
他点?点?头，略带歉意?：“有点?小。”
“我看看。”她起身活动筋骨。
林泮做的手工潜艇就在客厅，半米长，只?能被称为模型，但?做得精巧，零件都是?用3D打印机制作，按照教程给的图纸打出来组装，细节满分。
“没事，小的也行。”人家烧的别墅和车也不是?一比一，潜艇一样。
她开合舱门，越看越满意?，就是?冷清了点?，于是?满游艇搜刮可以塞进去的东西。
零食果干塞一点?，妈妈爱吃，烟和打火机捞两个给爸爸，去化妆间捞点?面?膜，开冰箱找一瓶迷你威士忌。就好像她出去旅游，爸妈给她收拾行李箱一样，她也给他们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最后掂掂，有点?沉了，这才不甘不愿地收手。
回书房继续写信-
（信接上文）
爸妈，这次是?第一次来看你们，准备的东西不够全，你们先凑合着用用，明年清明我肯定?买最全的大礼包，你们有什么缺的想要的，一定?要托梦给我啊。我现?在有好多好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捎过去。
除了成绩单，我们现?在没有成绩单了。
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你们一定?等很久了吧。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我准备买一艘游艇，这样什么时候想出海就能出，很方便。
等我快死了，我就立遗嘱，以后也海葬，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PS：要不然我去买个海岛吧，这样你们想上岸的时候，可以跟着海浪到?岸上来，也看看露露。
我真的很想你们。
你们最幸福的女儿
鹿露
2334年6月5日?写于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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