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霜的确是需要一个发泄途径。
只是,她的身边缺少这样能挑起她怒火的人。
亲朋好友都当她的心是需要爱护的易碎品,连提都不敢提,比起当时梁潜出事时更要小心慎重,生怕戳中了她的痛点。然而事实上,她从来都不是脆弱的人,别人回避,她也不愿意让他们担心,于是就造成了目前的这种状况。
也只有孟怀谦敢这样做。
池霜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舒服。
作为一个演员,她必须要入戏,刚开始从事这个职业时,她险些负荷不来现实与故事的交错,每一次从角色中抽离出来都是一场折磨。她会忘记自己的本名,别人喊她时,她会恍惚,继而隐秘的痛意在心底弥漫开来。
她的职业生涯中,自然也有幸参与过质量绝佳的影视作品。
作品越优秀,便越让演员沉浸、沉迷。
而此刻,这个阳光倾洒在地板上的早晨,她的戏份彻底杀青。
池霜掀开被子起床,光脚来到阳台,微风拂面,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她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刘姨早早地过来,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池霜脚步轻盈地过来,拉开椅子,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刘姨笑道:“鲫鱼汤面,你妈说你爱吃这个,正好我早上经过菜市场看到有人卖,新鲜着呢!”
“我肯定全部吃完。”池霜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果然鲜甜。
刘姨去了厨房收拾残局,顺便给她切好水果装进保鲜盒里让她带去餐厅。
这一出来,见池霜将一碗鲫鱼汤面全部吃完,顿时欣慰不已,脸上也堆满了笑意,“好吃的话明天再给你做?”
池霜连忙摆摆手,“不不不,一个星期就吃一次吧,明天我还是喝牛奶吃贝果好了。”
刘姨笑着应了下来。
这人啊,只要能敞开了肚皮吃东西,那就是好了。
池霜来了餐厅后,像往常一样开电脑上班,想起孟怀谦手背上的伤,也没扭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手还好吗?】
孟怀谦秒回:【刚换了药,没什么事。】
孟怀谦:【你在餐厅还是家里?】
池霜也不愿意跟他闲聊,回了一句“上班”后就摒除杂念,一头扎进了工作中。孟怀谦是什么心思,她不关心也不好奇,是她的过失她都会承认,之后她会给他转一笔医药费损失费,不管他需不需要,这就是她的处理方式。
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
然而孟怀谦又一次表现出了他的百折不挠。
池霜已经习惯,没再像从前那样驱赶他——她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对于很多人来说,施比受更让他们满足。
孟怀谦可能天生就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
等他什么时候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所以,在孟怀谦又一次问她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时候,她总算转脸正眼看他,微笑着说:“有倒是有,不过只怕你会觉得不太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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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派几个人去一趟星语半岛,”池霜的脸上又恢复了神采,然而眼神中,多了锋利与决绝,“那里有不少我的东西,我想一件都不留,全都拿出来。地毯上一根头发丝都不要漏掉。”
她不要她的东西再留在那个屋子里。
孟怀谦静默片刻,“好。”
他态度不一定持久,但办事效率一向都很高,很快地,他找了口碑最好的家政公司过来清理她的东西。
地毯、边角缝,通通都没放过。
完美地达到了池霜的要求,这个屋子里连她的头发都没有了。
货车里,全都是她的东西,孟怀谦站在星语半岛门口,拨通了她的号码,他问:“是送到你那里去吗?”
池霜嗤笑:“谁还要那些东西。全都扔了。”
孟怀谦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他迟疑着问:“还有一幅画?”
“哦——”池霜似是想了起来,拉长音调,“那幅画你就给我带来吧。我在餐厅。”
孟怀谦低头,看了一眼画中人。
连他都觉得陌生。
“好。”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池霜却没有亲自处理这幅画,而是交给了隔壁餐厅的一位阿姨,阿姨总是会遛狗。
孟怀谦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阿姨心领神会、将那张画包住了小柯基拉的粪便,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池霜一开始还能忍住,大概是他茫然的神情作为佐料太下饭,她边往餐厅里走边笑出声来。怎样呢,她知道自己很幼稚,她偏偏就要幼稚一回。
孟怀谦听着她的笑声,无可奈何地露出了“舍命陪君子”的神情。
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蹙眉问:“确定我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我跟你讲过的呀,地毯上的头发,我用过的碗筷,我喝水的杯子,哪怕是我没用完的抽纸,通通都不准留。”
孟怀谦颔首:“我确定。”
“那就好。”池霜终于心满意足,“谢了。”
“应该的。”
孟怀谦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两年前的池霜。
这不是错觉,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谁都会变,唯有她不会变-
婚礼的事情,给梁潜带来的影响更大。
池霜已经退圈两年多,她开的这家餐厅也早早地打响了口碑,食客可不会在意老板的私生活。许舒宁早就已经辞职在家,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不接触任何外人,梁潜就不一样了,只要他对事业还有野心,他就得不停地交际与应酬——到最后,真正被这件事缠身的人反而是他。
没有人会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
但也不排除酒过三巡后,一些话语也就不经意地冒了出来。
有人调侃:“梁总最近怎么都不带女伴?”
梁潜神色淡淡地回:“怎么没带。”
“那不是你的秘书吗?”那人笑,“我们说的女伴是你家属。”
其实众人的第一反应还是池霜。
池霜陪梁潜应酬的次数也不多,她全看心情,心情好,梁潜多求几句她也就应了,心情不好,他也不敢招惹她。不过即便次数不多,也足够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梁潜不搭这话茬,喝了口酒。
这在社交场合,就是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意思。
几人交换眼神,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说他不在意现在这位,他又能做出在婚礼现场悔婚这种混账事来,说他在意吧,到现在也没见他带着来参加宴会——京市圈子就是这样,可不管金屋藏娇这一出,真要当成正经女朋友看待,是绝对不会藏着掖着的。
梁潜带着醉意回了家,家中却一片漆黑,没有一盏为他点着的灯。
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
没多久后,许舒宁提着包回来,见他在家还很诧异:“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知道他应酬多,不到晚上十点不回来。
她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干脆在附近的咖啡店找了个工作,按时薪来结算,虽然也赚不了多少钱,但她过得充实了一些。
“去哪了?”梁潜问。
她都不用走得太近,便嗅到了酒气,混杂着烟味,有些难闻。
“没去哪。”他一定不会喜欢她这份工作,她也没打算长时间做,只是一个过渡,他现在都这样疲惫,她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惹他不高兴,只好下意识地隐瞒,“出去溜达散散步。”
梁潜懒怠地睁开眼睛,看向她,低声说道:“我就想回来的时候你在家里等我。上班的时候送我出门,下班的时候迎我。”
许舒宁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地为他按摩头部,她笑道:“可我也不能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呀。”
“为什么不能?”他问。
像是执着要一个答案的孩子,许舒宁这样想,唇角上扬,轻声说:“那不得闷死?而且你也很忙呀,每天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话到此处,她也就顺口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我想找一份清闲一点的工作,怎么样?”
梁潜僵住。
他挥开了她的手,侧身而立,“为什么要出去工作?”他喝了酒,本就情绪不稳,他在她面前向来都习惯了坦露最真实的一面,不用去讨好,不用去迎合,更不用迁就,此刻脾气上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卡递给她,“你想买什么用什么,直接刷这张卡就好。我说过的,你不用出去工作,只要在家里等着我就好。”
许舒宁愣了好一会儿,她慌忙后退,“我不要这个……”
她又不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啊。
“你听我说,”她轻言细语地说,“我说了,只会找清闲的工作
,保证每天都会在你回来之前下班。”
梁潜却听不进去,他沉声说道:“你出去上班能赚多少钱?”
许舒宁脾气软和,仍然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可梁潜压根就不耐烦听这些话。原本平和的交谈,逐渐地也都有了自己的情绪,许舒宁原本心里就藏着事,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工作呢?她不想被人看作是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她不想被人看轻啊。
“可是池小姐也有自己的工作啊!”
她脱口而出。
池霜其实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话题。
他们几乎不提起她,许舒宁也一直在刻意地回避,可这次……
客厅里一片死寂。
许舒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慌忙地道歉。梁潜却冷冷地看着她,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此刻无比骇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仿佛是谁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他什么话都没说,似是疲倦不已,抬脚要上楼。
许舒宁越发愧疚。谁都可以跟他提池霜,她怎么可以提,她明明知道他是最为难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她自责不已,追了上去,在台阶上叫住了他,哽咽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去了,不去了。”
梁潜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说:“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不一样。”
许舒宁处于自责中,也没仔细品味这句话。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梁潜想说的其实是“你也配跟她相提并论”-
程越是直性子。他无法接受被在意的朋友当猴耍,当初多为梁潜跟爱的人步入婚姻高兴,那么现在就有多愤怒。他甚至都在想,可能他们都是梁潜这个卑鄙的计划中的一环,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提前察觉到。
谁都不喜欢被算计,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更厌恶欺骗。
容坤纯粹是被家里人敲打了一番。
最近,容家也在接触别的家族,正好有跟容坤年龄、经历都相配的一位集团千金,两家也在筹备来年合作,双方父母动了心思,便以公事为由,让这两人开始接触。如果合拍,那自然最好,如果性格不合,那一切也都随缘。
容坤跟梁潜交情匪浅,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容父容母自然也担心梁潜的这桩闹剧会影响到儿子在婚姻嫁娶这方面的风评,于是都出面提醒了他,除公事以外,近日尽量减少跟梁潜的来往,以免被有心人做文章,搅黄了可能还不错的良缘。
孟怀谦更不用说,那天在包间的拳头,已然代表着他跟梁潜的友情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等梁潜察觉到的时候,他跟三位好友已经快两个月没聚了。
容坤来了池中小苑,池霜最近爱上了在露台煮茶吹风,他也凑了过来,享受了一杯她泡的茶,品了一口后,苦恼地叹气:“宝刀老了啊,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异性相处了。”
池霜扬眉:“滚!”
她难道是男人?
谁要当臭男人!
容坤大笑,后又正经地说道:“说真的,池老板,帮个忙,老爹老娘已经下了死命令,我要是不把人家约出来,估计要把我这个不孝子赶出家门了。”
最后池霜还是经不住容坤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去当这个电灯泡。
她以为另一个电灯泡是程越,没想到是孟怀谦过来接的她。
容坤之心,路人皆知。
池霜已经懒得骂他了,程越也好,孟怀谦也罢,对她来说都没差。
四人相约在射击馆。
换射击服时,容坤压低了声音对孟怀谦说:“算我欠你的。”
这段日子以来,容坤也总在假设一种可能,如果当时他没有多嘴拦着怀谦,那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无论如何,都会比现在更好。
所以,他认了,认了是他的错。
“你没欠我。”孟怀谦沉静地纠正他,“是我的错。”
是他回避了他的感情,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人生中懦弱过这样一次,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绝无可能再去回避第二次。
“无所谓。”容坤说,“我当是我欠你,所以我要还,不过,提前说好,我只负责给你创造机会,池霜要怎么选择那是她的事。”
池霜跟容坤的半相亲对象岳芷桐也聊得很开心。
只是聊着聊着,等容坤跟孟怀谦出来找她们时,正好就听到岳芷桐拉着池霜的手说:“太巧了,其实你想了解这方面,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
容坤眼皮一跳。
岳芷桐扬唇:“我外家就是做餐饮起家的,现在名下的餐饮集团交给了我表哥打理,他还是挺有经验的,要不,我把他的名片推给你,你俩可以好好聊一聊?”
孟怀谦冷静地看向容坤。
容坤用眼神求饶。
池霜没所谓地点头:“可以啊。”
岳芷桐笑容更深:“再另外跟你讲一声,我表哥还是你的粉丝,他很喜欢你的一部电影呢。”
容坤:“?”
到底是谁跟谁要相亲?
在池霜拿出手机来之前,他一个箭步上前,微笑着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等很久了吧?”
孟怀谦缓步过来,站在池霜身侧,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容坤觉得,只要没瞎,都应该看得出来这位对池霜的心思。
可偏偏……
岳芷桐扬了扬手机,“名片推给你了。”
这是把主动权交给池霜,池霜想加就加,不想加也可以。
池霜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要进射击场,她并没有立刻拿出手机。
“你的手好了没?”
孟怀谦活动手腕时,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身体比意识更快,已经摘下了手套,将左手伸到了她的眼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手上还缠着一层纱布。
不过如此活
动自如,应该如他所说,几乎痊愈。
“会留疤?”她似随口一问。
“……大概。”他诚实回答,“不过没关系。”
池霜蹙了蹙眉,“我会想办法。”
毕竟他的伤是她造成的,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负责”,起码,也要尽力“负责”。
孟怀谦正要反过来劝慰她即便留疤也没关系时,容坤听了一耳朵,跟什么似的,疯狂地剧烈地咳嗽,咳嗽声响彻馆内。吓得岳芷桐都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
三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过来。
容坤已经咳得脸色涨红,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最近有点咳嗽。”
岳芷桐跟池霜异口同声道:“那你还出来!”
出来也应该戴口罩!
池霜都感觉到整个馆内都是细菌,如果不是换好衣服跟装备了,她都想分分钟跑路。
容坤才更绝望。
他虽自嘲宝刀已老,可他这位兄弟是不是就没有谈恋爱的天赋?
…
孟怀谦也算是举一反三。
他今天没上场,而是给池霜充当教练,全程都在指导她。
池霜戴着护目镜还有降噪耳罩以及手套,触觉也就没那样敏锐,孟怀谦即便俯身,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她也无知无觉。
砰砰砰——
池霜没怎么玩过射击,成绩在新手里只能算得上一般。
她却不那么在乎。
手掌都传来震感,她只感觉到畅快跟恣意。
孟怀谦站在她身后,安静地凝视着她。他逼着自己不去想任何的“如果”,他永远都回不到那个时候了,还好他仍然能把握住当下。
他们四人在射击馆外分别。
孟怀谦来接的池霜,自然也要负责送她安全到家。
车辆在黑夜中疾驰而过,池霜坐在副驾一直低头在看手机,似乎跟那边的人聊得热火朝天。
孟怀谦的教养令他无法做出窥屏这一行为。
他只能沉默地注意着前方路况。
“你想了解更多吗?”
安静的车内,这一道声音低沉而又清晰。
池霜还在问认识的女明星有没有效果好的祛疤产品,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什么?”
“冯鹤城。你想了解更多吗?”
“谁?”池霜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你说岳小姐的表哥。”
“你想了解他的话。”孟怀谦握紧了方向盘,但声线依然平静,“我可以去打听。”
什么跟什么。
池霜都无语了,“你去打听什么呢?”
她只觉匪夷所思。
“打听人家的私生活吗,谈过几次恋爱,有没有不良嗜好,家族有没有遗传病,是吗?”
“孟怀谦,你是不是有病?”
他的确是有病。
虽然都没有见过几次面,可他都已经厌恶上了冯鹤城。
孟怀谦这样想,那么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要了解那个人。
不要加他的微信。
不要跟他聊天。
他也许是个很烂的人。
池霜,别理他。
这些话,都化为了一句窝囊的“你想了解更多吗我可以去打听”。
行啊。”
池霜很少会被什么人惹怒,孟怀谦是例外中的例外。
本来就没想去加岳小姐的表哥,她现在对开始新的恋情暂时还没有兴致。一些朋友都牟足劲要给她介绍新的男人,好像她现在有了新欢便是对梁潜的一种打击——拜托,她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究竟是在打击谁。
她绝不会被一个贱男人影响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哪天她再谈恋爱,对方一定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她怀揣的也是真心,而非是“意气用事”“一时冲动”。
池霜微笑:“你去打听吧。别给我弄虚作假就行。”
她不担心孟怀谦会将黑的说成白的。
但这厮,很有可能会将白的说成黑的。
孟怀谦顿住。
“那在我打听到他的具体情况之前,”他喉结滚动,缓慢而克制地说,“你先别跟他聊天,好不好。”
谁都有弱点,谁也不是完美无缺。
他会找到冯鹤城的弱点,也会找到那个缺口。
池霜突然发现,孟怀谦比起两年前更沉闷。
这人的确是有病。
如果她不阻止,他可能真的要满世界去打听一个她压根就不认识的人,到最后别连累了她!
她有些气恼,命令他停车。
“怎么,是不是以后我无论跟哪个男人接触,你都要去调查一下?”池霜骂他,“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姓池吗,你是我爸妈吗?”
什么臭毛病。
谁惯的。
“可以是我吗?”
这五个字,如一道又一道重锤砸了下来。
你想接触的那个男人。
可以是我吗?!
池霜没有把孟怀谦的追求太放在心上。
如果她要跟什么人恋爱的话,她当然不愿意男朋友跟梁潜有什么关系。从车上下来后,她并不算委婉地跟孟怀谦说:“我跟你之间是没可能的,当朋友都算勉强,更别说……”她停顿数秒,“我不会因为梁潜去迁怒谁,你也好,程越容坤也罢,你们愿意来我店里捧场,我欢迎,但就只是这样了。”
她立于夜色之中,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孟怀谦说:“我并不是现在就要一个答案。这未免也是趁虚而入。”
池霜不太满意这说辞,纠正强调:“我并不虚。改改你自信,不,高傲的态度吧。”
趁虚而入,顾名思义,趁对方力量虚弱时入侵。
或许她的力量并不强大,但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坚韧。
“嗯……”孟怀谦也品味这个词,失笑,“是我的错,我从小语文不太好。池霜,你曾经说过,每个人最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自己的感受,是吗?”
池霜没回答。
“我也是。”
话到此处,池霜知道自己这三言两语也无法劝退他。再多的话,她也不想说,浪费口舌罢了。
“随便你。”她耸肩,“只是……”她垂眸看向他的左手,“一点忠告罢了。”
看在他的手是被她所伤的份上的一点忠告。
听不听是他的事。
“谢谢。”他说,“没必要想着我这伤,如果可以,我想用这道疤换别的,好不好?”
“得寸进尺了。”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可以吗?”
“说说,答不答应是我的事。”
“对我一视同仁。”他说,“别把我当他的朋友,我跟他也不可能做朋友了。”
孟怀谦的诉求就这样简单。
他知道她膈应什么。
他没渴求太多,只希望她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追求者来看待,而不是前男友的朋友。
池霜若有所思地打量孟怀谦。跟她记忆中两年前的那个人似乎不太一样,过去的他没这么多话,跟她相处也不带任何的攻击性,就像是稻草人任由她捶打怒骂,可现在,他不一样了,原来他也有强势的一面。
这两年里,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这一个念头闪过,她并没有再往里想得更深。
“可以吗?”他又问了一遍。
池霜回过神来,“是吗?”
“是。”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他们也有足够的默契,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答的是什么。
如果孟怀谦跟梁潜还能做朋友,池霜是绝对不会正眼看他一眼,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她厌恶那种“既要又要”的人,既要喜欢她,又不想放弃友情,这种人连当她的追求者都不配。
因为梁潜不只是她的前男友,他还是她恨透了的仇人,她绝无
可能跟仇人的朋友有感情上的瓜葛。
“在你能做到的时候,我也能。她给出了最中肯的回答。
他跟梁潜没有关系,那她自然能把他当普通的追求者看待。
“谢谢。”孟怀谦舒了一口气,他不想在她面前过多的提起梁潜,他恨这个人——恨梁潜用这样的方式伤害她、欺辱她,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即便梁潜跟她如计划般正常结婚,他跟梁潜也做不成朋友了。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觊觎朋友妻子的那种人,只能斩断关系,所以他从未打算要出席那场婚礼。
“既然你用这个来交换。”池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的左手,“那我也就不操心给你祛疤的事了。从现在开始,这个就跟我没有关系了,知道吗?”
孟怀谦笑了笑,将手藏在了身后,“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事。”
…
谁都知道孟怀谦在追求池霜。
容坤跟程越也都没质疑过什么,更没说过一个“不”字,毕竟孟怀谦说的也是实话,池霜跟梁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并且梁潜自己都有了新的女朋友,这层面的关系便不再存在。男未婚女未嫁,彼此单身,旁人又有什么理由置喙呢?
京市圈子也就这么大,众人也从孟怀谦这追求阵仗中看出了猫腻来。
起码,奥朗跟梁氏以后是否还会继续合作没人猜得到,但这对好友多半是闹掰了。
这大概也是梁潜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商场如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孟怀谦的追求就是一种表态,而孟容程三人的关系没受影响,有心人一琢磨,这四人似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出现在同一场合了。
梁氏并非是梁潜的一言堂。
他自然也要面临董事会的质问。董事会的这群元老根本不在意他的私生活如何,别说是悔婚,梁潜哪天结婚后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也跟他们没关系,但如果因此对公司的利益有所损伤,他们第一个就要发起责难。
董事会跟梁潜也是互相制衡。
几年前梁潜能从豺狼虎豹中夺得话语权,也离不开董事会票数过半的支持,所以如今虽是梁潜在掌舵,可这年头董事会也有足够的发言权。
其中一个元老私底下敲打梁潜:“孟梁容程四家都多少年的同盟,你在私事上糊涂也就算了,公事上可不能没了脑子。”
梁潜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将心思扑在了工作上,一是想要堵住董事会的嘴,二则是不愿意深思太多。
做出的决定,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也没必要后悔。
只是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也想到了所有会发生的可能,唯独漏掉了孟怀谦觊觎霜霜这件事。
许舒宁每天都在那栋别墅里,早上目送梁潜上班,深夜守着一盏灯等他下班,她偶尔也会在想,好像她现在的人生中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事——等他。
没有周一跟周日之分,没有节假日工作日之分。
只有早上跟晚上。
只
有等待。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
在阿姨跟司机两人讨论要不要节假日出行时,她才恍然惊觉,一个月、两个月又过去了。
每次她想出去找工作时,总会想到那天晚上他灰败死寂的神情。
她知道,他太孤单了,他太需要一个能让他全身心放松的家了。
她愿意给他一个家,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孤单,他们是在互相取暖。
梁潜似乎也终于注意到了许舒宁,这天,他难得休息,思来想去,问她:“我下午准备去趟郊外马场,你想不想去?”
许舒宁本来特别高兴他可以呆在家里,一听他要出去,还是去骑马,愣了一下,“我……不会。”
梁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恍惚了几秒,后又笑着说:“没事,你想去就一起去,不想去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也可以。”
许舒宁不想去,但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看似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可每天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城郊马场。
梁潜换上了骑马服,他在这里有自己的马,让骑师牵着出来,正俯身跟许久未见的马联络感情时,许舒宁从另一侧过来,有人牵着马经过,她没注意到,一偏头,对上马脸,吓得脸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
梁潜被逗笑,走过来,安抚她:“没事的,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许舒宁已经心生退意,她根本不喜欢这里,却不愿意让他扫兴,只能也笑着点头说“好”。
“我去骑几圈。”梁潜扫了骑师一眼,对许舒宁说,“让他带着你,他们都是很专业的,别怕。”
许舒宁愣住,想要叫住他,他却已经轻松地上马,拉扯缰绳,伴随着马蹄声,他越来越远,没有回一次头。
…
梁潜肆意纵马。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那时候他带着霜霜过来,霜霜也是说不会,他说没事,他比骑师更专业,她没说话只是笑,结果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马,她刚坐稳,趁他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骑马离开——哪里不会,分明骑得很好。
他都没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有了笑容。
都说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
可如果没有力量,又怎么能称之为回忆。
不远处的山坡那边传来了马蹄声,他不想跟人撞上,有意识地拉了缰绳,放缓速度。
“刚那两个小孩还挺厉害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学的?”
梁潜顿时愣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然怎么仿佛听到了霜霜的声音。
“记不大清楚了。”孟怀谦回,“大概是十岁左右?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带我去北方那边打猎过。”
“那时候允许打猎吗?”池霜惊讶。
“不是野外的那种。”孟怀谦笑,“放心,合法的围猎区。不过我后来没怎么去了,觉得没
什么意思。”
这样。池霜又轻哼一声,算了,仇富伤财,我不仇富我不仇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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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潜如被雷击了一般,已经忘记了前行或者后退,他的马也无所事事地去啃地上的草。
“想去吗?”孟怀谦问,“想去的话,我来安排。”
池霜摇头:“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啊,忙都忙死了。”
“而且,”她说,“我对射杀动物没有任何、任何的兴趣,我爸杀鱼都要背着我。”
她今天本来都不想过来的,经不住表姐的软磨硬泡,只好来了马场,孟怀谦听到消息也过来跟她偶遇。
梁潜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这一幕。
究竟是无法面对池霜有了别的可能,还是无法面对那个可能是孟怀谦,他也无从知晓,只是难得出来一趟,他的心情却比之前要糟糕百倍千倍,甚至都忘记了许舒宁还在马场,他匆忙将马交给了骑师,便不由自主地在通往女士更衣室的这条通道等待着。
池霜今天骑马骑了个痛快。
眼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也不多逗留,准备换衣服早点回市区。
她取下帽子,以手指梳理头发时,身后传来一道喑哑的男声:“霜霜。”
梁潜屏住呼吸地看她从他身边经过。
她正好歪着头,也就没及时地发现他,这个认知令他莫名的难受,心都空了一块。他知道自己不能见她,不该见她,她大概也不知道,在婚礼上时,被她注视着时他多想说“我愿意”,他死死地按住了本能,因为他可以想象到婚后的生活——不过是重复过去那几年罢了,开心吗?当然开心,难受吗?当然更难受。
戒掉吧。
好。
他只想拿回自己人生的主宰权而已。
他不想烦躁到极点时,还要顾虑屋子里有个她而不能抽烟,不想在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回到家时,还要因为哪句话没说好、哪个表情没做对而打起精神来一遍又一遍的道歉,更不想,日后漫长的人生中每时每刻地都要猜测她是否爱他。
终究还是不甘心。
他知道,分手以后,会有人前仆后继地要取代他的位置,他也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会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会遗忘他。
就像他们在一起时,那位姓任的杂碎找上门来,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来了。”
“跟你说过了,没可能。”
“我有男朋友了,以后别来找我了。”
他曾经多方打听过,她跟那个姓任的也有过很甜蜜的时候。
她也曾在朋友圈中发过“研读剧本的时候,某人一直在碎碎念,他不适合干律师,他适合当编剧笑死”“他来横店探班,呆了三天,问我,为什么没有导演搭讪他,快被他笑死”……
他确定,他不想成为任景锋。
他要在她的人生中,记忆中留下最浓烈的一笔。
让她一直到很多年后,都不会忘记梁潜这个名字。
恨总比爱更强烈。
池霜偏头,见是梁潜,蹙了下眉,又恢复平常。
梁潜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视线下挪,在她的手上,白皙的手指上缠上了一根乌发。
“霜霜,我知道你已经把我拉黑了。”梁潜低声说,“星语半岛的房子我想过户给你,除此以外,你现在餐厅的店面,你愿意的话,我也打算买下来给你……”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恨不能倾其所有。
池霜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她才发现,她已经没了预想中的怒气。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都三个多月了,她想,如果不是他出现在她面前,可能最多半年后,她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原来那样令她感到愤怒的事情,如今再想起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了。
所以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解药,没有什么不能忘,没有什么不能放。
许舒宁找了一圈没看到梁潜回来,她跟骑师说了声后,准备回女士更衣室换衣服在大厅等梁潜。才走了一段路,竟然看到了梁潜,通道里光线并不明亮,同样的,她一眼就认出了正对着她的池霜。
相信吗。
无论过多少年,池霜永远都会是她最害怕的那个人。
她见了,手会颤抖,呼吸会困难,内心也在被愧疚反复灼烧。
她在池霜面前,就像是一只老鼠,老鼠见了人,见了光,总会抱头乱窜。她没有男友跟前任叙旧的不快,她甚至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在了阴影之中。
于是她听到了梁潜的那些话语。
卑微的话语。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是应该的,叔叔阿姨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你不要拒绝这些东西好不好?”
“我已经想好了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你也知道,我从……回来以后就立了遗嘱,我不会去更改。”
她愣住了。
池霜冷淡的声音也传来:“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跟你之间还可以见面聊天?”
“梁潜,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池霜抱着双臂,眼里平静无波,“很痛快是吧,靠在婚礼上悔婚的那几分钟,足以延年益寿。”
“不是……”
梁潜知道她想结束这次谈话了。
他想延长。
想否认。
他不知道,这一刻,他的身影已经不再高大,他甚至都弯腰低头了。这是刻在了他骨子里的本能,这是肌肉记忆,到了池霜的面前,他就会将自己摆在这个位置。除了那几分钟,他从未赢过她。
许舒宁死死地咬住下唇,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有见过这两人同时出现过的场景。
她只要见过一次,只要一次,她又何必执迷不悟到今天。
池霜突然扬声喝道:“看够了没!”
许舒宁的心也为之一颤。
“孟怀谦,看够了你就出来。”
许舒宁迈出去的那一步又收了回来——很久以后,她都在想,如果那天她出去了,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是她泥足深陷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潜猛地回头。
通道的一端,还穿着骑靴的男人缓步而来。
孟怀谦面色凝重的来到了池霜身旁。
这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梁潜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怀谦,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攥成了拳头。在山坡前听到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他有多忌讳朋友跟女友走得太近,他们都知道的,可恨的是,他那样的防备,那样的警惕,还是没有防得住狼子野心。
是我的错。”孟怀谦低声轻哄池霜,“别生气。”
如果他知道梁潜会来,他不会让她面临这样的事。
池霜恨恨地横他一眼,“你让我整整恶心了五分钟!”
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她早就走了,可她想象得到,梁潜会一直跟着她。
他早就没了脸,自然无所谓,她可不想让人在这里看戏。
“对不起。”孟怀谦其实也是刚到没多久,诚恳地道歉。
他听到她在说话,便没有立刻过来。
“恶心死了!”
池霜没再理会梁潜,只是临走前,又狠狠瞪了孟怀谦一眼,意思很明显:等下再找他算账!
…
孟怀谦跟梁潜之间发生了怎样的冲突,池霜也不关心。
只是出来时,冷冷地扫视孟怀谦,见他脸上没有伤痕,这才暗自放心,这两人怎么打都无所谓,但这是什么场合,真传出去了她也跟着一起丢人现眼。
池霜此人,包袱很重。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她曾在镜头下整整十年,哪怕对着再多的闪光灯,她都能做到不眨眼睛,很少有群体会比演艺人更在乎脸面,她尤其是。
她如果稍微不那么重视脸面,梁潜根本不会毫发无损的离开婚礼现场。
而刚刚,她也会扯着嗓子喊“大家来看啊来看啊这里有畜生化为人形了”。
“好看吗?”池霜微笑着问道。
孟怀谦在心里叹息一声。
他还是生疏了。
过去她一个眼神,他大概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事实上,他比她更厌烦、更痛恨梁潜再来招惹她。
“我以为……”他说了这三个字后,又陷入了沉默。
“以为什么,你以为什么!”池霜也早就看穿了他,“你以为我想羞辱他,你以为我很需要他的对不起需要他的后悔是吗?”
“不要以为我是你这样的俗人蠢货!”池霜恨不得破口大骂,“你以为只要他下跪求饶,只要他痛哭流涕,我就会动容,我就会爽快是吗?”
“我没有这样想。”
孟怀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虽然这样被她骂,可他还是为之开心。
因为他知道,她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她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她。
“挺会以为的啊。”池霜变脸很快,凑近了他,“真正会让我爽快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他去死。”
“你以为,你能办到吗?”
孟怀谦不吭声了。
他握着方向盘,似是沉思,面容沉着冷静,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眼里闪过的是亡命之徒的冷肃。
“哑了?”
半天没回应,池霜没好气地又骂他。
“正在考虑这件事该如何实施。”
池霜:“…………”
静默了片刻后。
她没绷住,破功大笑。
这人是有点本事的,只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令她暴雨转晴。
孟怀谦听到她笑,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哄她开心是真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是真的。
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梁潜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
当天晚上,局外人容坤发来了一张聊天截图。
截图是池霜跟他的对话内容——
“?突然给我转账做什么?”
“我出钱,你带你闺蜜小梦挂专家号,让他去看看神经科跟脑科。”
“???”
容坤:【池老板是什么意思?】
孟怀谦盯着这截图看了好多次后,有异性没人性地回复:【你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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